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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公羊意旨與昭宣政局的沖突及和解

2021-11-25 15:53
南都學壇 2021年3期
關鍵詞:漢宣帝漢武帝儒學

袁 寶 龍

(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 歷史學院,北京 102488)

漢宣帝自幼成長于民間,適逢其會,得登帝位。在宣帝執(zhí)政期間,公羊學已有泛濫彌漫之勢。而在公羊學精神的激勵下,漢代儒生群體太過偏執(zhí),以及過于理想化的特征逐漸表現(xiàn)出來,并有極端化發(fā)展的傾向。發(fā)生于昭宣時期的眭弘“禪讓”之議,以及夏侯勝對漢武帝的嚴苛批判,皆屬此類。事實上,即便漢宣帝本人能夠登基為帝,也帶有一定的陰陽學色彩,亦屬公羊學的理論范疇。前述種種,使?jié)h宣帝能夠更為直觀地意識到公羊學理論的可怕之處:結合當時西漢社會的現(xiàn)實,放任公羊精神的肆意流播,實存莫大弊端。只不過世易時移,漢宣帝時代的社會現(xiàn)實不同于武帝之世,因此宣帝也采取了與武帝迥異的應對之方。關于漢宣帝中興背后的學術思潮問題已多有學者進行過專題討論①參見楊生民:《漢宣帝時“霸王道雜之”與“純任德教”之爭考論》,載《文史哲》2004年第6期;趙沛:《漢代中前期的政治結構與“霸王道雜之”的政治意義》,載《山東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4年第4期;曾祥旭:《論漢宣帝對西漢儒學影響》,載《廣西社會科學》2008年第4期;張小鋒:《西漢中后期政局演變探微》,天津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不過關于漢武帝、霍光以及漢宣帝之間“有為”精神的整體銜接、“霸王政”與公羊學之間沖突和解的關注仍有不足,本文擬基于儒家理論與現(xiàn)實政治的沖突融合視野,全面而深刻地考察宣帝中興局面形成的必然性因素,以期更好地把握西漢中期政治與學術的互動規(guī)律及其發(fā)展態(tài)勢。

一、昭宣之際陰陽學理論的泛濫

鄒衍曰:“凡帝王者之將興也,天必先見祥乎下民?!盵1]此為災異學說于戰(zhàn)國時期的理論雛形,自此以后災異學及陰陽學理論大行于世,影響力日著。至西漢初期,陸賈率先嘗試把災異理論與儒學經典相結合,為后世儒生開創(chuàng)了以陰陽學理論闡釋經典的新范式。不過,這一范式的真正突破完成于董仲舒時代,“漢興,承秦滅學之后,景、武之世,董仲舒治《公羊春秋》,始推陰陽,為儒者宗”[2]1317。董仲舒明確將災異譴告、“天人感應”與孔子著《春秋》的微言大義相聯(lián)系,創(chuàng)建了《春秋》公羊災異說,幾乎得到此后諸儒的普遍認同[3]。對陰陽學理論的充分吸納,也成為董仲舒新儒學體系的重要特征。

災異理論的滲透,使得董仲舒新儒學表現(xiàn)出濃重的神秘主義氣息,這是其與孔、孟、荀等先秦儒家差異最著之處,甚至有脫離儒學道統(tǒng)之嫌。然而,戰(zhàn)國以后,陰陽學理論影響日盛,秦漢神學體系亦于此一潮流下完成自身建構,形成普遍而廣泛的神學語境。當此之時,一方面儒生欲借助神學色彩來強調儒家經典的神圣性;另一方面在闡釋劉漢皇權時,唯有陰陽學成為最具說服力也最易倚重的話語體系。至漢武帝時期,陰陽學理論與儒家經典的結合乃至泛濫于世已成必然之勢。

然而,董仲舒在借助這種神秘性神化皇權的同時,又試圖以此作為制約皇權的工具,陰陽學理論因此成為大一統(tǒng)皇權的潛在威脅。董仲舒稱:

臣謹案《春秋》之中,視前世已行之事,以觀天人相與之際,甚可畏也。國家將有失道之敗,而天乃先出災害以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異以驚懼之,尚不知變,而傷敗乃至。[2]2498

其大略之類,天地之物有不常之變者,謂之異,小者謂之災。災常先至而異乃隨之。災者,天之譴也;異者,天之威也。譴之而不知,乃畏之以威?!对姟吩疲骸拔诽熘!贝酥^也。凡災異之本,盡生于國家之失。國家之失乃始萌芽,而天出災害以譴告之;譴告之而不知變,乃見怪異以驚駭之,驚駭之尚不知畏恐,其殃咎乃至。[4]

董仲舒試圖把天下萬事萬物皆納入災異理論體系之內,大一統(tǒng)皇權亦須服從于這一體系的基本原則。漢武帝尊儒而不用儒,正顯示出其對公羊學神秘主義欲說還休的復雜情感。

無論如何,漢武帝之尊儒不過以儒學作為其行使多欲霸王政的緣飾而已,但是在漢代社會,此中玄機自非余人所能揣知,而圣意垂青于儒學,卻于天下之人有著強勁的垂范作用,向儒之風因此大行于世。也可以說,漢武帝別具深意的尊儒之舉卻在客觀上為儒學的滋生蔓延提供了優(yōu)渥生態(tài),儒學也自先秦以降首度迎來自己的黃金時代。儒學之盛,又使得新儒學體系下的諸多分支皆得到前所未有的發(fā)展,諸如對盛世的向往,對災異的憂懼等皆縈繞于時人的心頭揮之不去,也正是這些理論的野蠻生長最終促使公羊學向著理想化、極端化的激進態(tài)勢演進。

漢武帝之世,用兵四夷,民力消耗,國庫為空,武帝歿后,昭帝初立,時局震蕩,民心難安。反觀儒學理論的發(fā)展則日臻成熟,其對現(xiàn)實的關注越發(fā)密切,思考亦越發(fā)深刻,公羊學固有的批判精神開始逐漸顯露,西漢社會就這樣在鼎盛之時與嚴峻的理論困局和現(xiàn)實危機不期而遇。發(fā)生于漢昭帝時期的眭弘“禪讓”之議,宛如靜湖投石,平地驚雷,引發(fā)舉世矚目。這也是漢武帝尊儒以來時人對劉漢皇權首度表露出置疑之意,表明公羊學理論已有脫離現(xiàn)實政治的束縛、追尋獨立理想境界的發(fā)展態(tài)勢。

孝昭元鳳三年正月,泰山萊蕪山南匈匈有數(shù)千人聲,民視之,有大石自立,高丈五尺,大四十八圍,入地深八尺,三石為足。石立后有白烏數(shù)千下集其旁。是時,昌邑有枯社木臥復生,又上林苑中大柳樹斷枯臥地,亦自立生,有蟲食樹葉成文字,曰“公孫病已立”,孟推《春秋》之意,以為“石柳皆陰類,下民之象,泰山者岱宗之岳,王者易姓告代之處。今大石自立,僵柳復起,非人力所為,此當有從匹夫為天子者??萆缒緩蜕?故廢之家公孫氏當復興者也”。孟意亦不知其所在,即說曰:“先師董仲舒有言,雖有繼體守文之君,不害圣人之受命。漢家堯后,有傳國之運。漢帝宜誰差天下,求索賢人,禪以帝位,而退自封百里,如殷周二王后,以承順天命?!泵鲜褂讶藘裙匍L賜上此書。時,昭帝幼,大將軍霍光秉政,惡之,下其書廷尉。奏賜、孟妄設襖(妖)言惑眾,大逆不道,皆伏誅。[2]3153-3154

眭弘為董仲舒的再傳弟子,他借天象有異提出“禪讓”之議,令數(shù)十年來已經習慣于西漢既有政治文化體系的民眾一片嘩然。事實上,“禪讓”的歷史由來久矣,但與上古之時舊君讓位于有德之人以實現(xiàn)王權代謝的故聞傳說不同,公羊學者提出的“禪讓”強調王者于天意面前不得不為,帶有一定的強制性。

公羊學這一激進主張,系儒術獨尊在理論層面派生的副作用。根據這套理論,劉漢王室固可取代前朝作為天意的代言人君臨天下,惠澤萬民,但是一旦天象有變,天意去劉,那么當政之人便應依據天意禪讓帝位。這是公羊學理論體系內陰陽學成分生發(fā)滋長的必然結果,漢武帝時代這一思想傾向尚欠成熟,而且在漢武帝剛毅強硬的執(zhí)政風格下缺乏延伸傳播的空間,可是經尊儒以來數(shù)十年的醞釀積淀,終于在漢武帝去世之后,初顯苗頭。

對此,呂思勉先生稱:

天下非人君所私有,義莫明于西漢,至東漢則稍以湮晦矣。眭弘因大石自立,僵柳復起,謂當有從匹夫為天子者……此為專制之世,絕無僅有之事……漢人好言易姓革命者,非欲徒取諸彼以與此,其意乃欲于政事大有所改革,通觀漢人言論自明。息夫躬雖未言革易,然其欲大施改革固與眭弘等同,而史亦言其治《春秋》;則昌言革易,為《春秋》家之大義矣。[5]

作為漢武帝的托孤之臣以及武帝之政最忠實的執(zhí)行者,霍光并未接受“禪讓”建議,而是把眭弘處死。不過最高統(tǒng)治階層亦已通過此事敏銳地意識到民間思潮澎湃,災異思想的影響力越來越大,公羊學主張歷史發(fā)展具有循環(huán)往復的特征而非止于一姓一朝的觀點,已經逐漸為時人所接受,僅憑借國家機器的強力鎮(zhèn)壓,已經無法遏止這一潮流的風行。錢穆稱:“由漢儒言之,古代道統(tǒng)是‘五德三統(tǒng)’遞相移轉的,是百王異統(tǒng)的。由韓愈言之,則變成為一線相承了。此后人都接受了韓愈的‘一統(tǒng)觀’,更不懂西漢人的‘多統(tǒng)觀’?!盵6]如何最大限度地控制這一理論風潮對大一統(tǒng)政權的不利影響,甚至因利乘便,使其為我所用,成為昭宣之際西漢統(tǒng)治者不懈思考的重要議題。

二、漢宣帝與公羊學的和解路徑

眭弘雖以身死,但其石破天驚的倡議卻在很大程度上開啟了時人的視野,并在一定程度影響了昭宣時期的政局走向。漢昭帝早逝,?;韬顒①R立而復廢,皇位繼承人的遴選再度成為迫在眉睫的重要問題,經霍光的左右權衡,漢宣帝遂得借此機緣完成了從市井鄉(xiāng)野到最高舞臺的跨越:

近親唯有衛(wèi)太子孫號皇曾孫在民間,咸稱述焉。光遂復與丞相敞等上奏曰:“《禮》曰‘人道親親故尊祖,尊祖故敬宗?!笞谕鏊?擇支子孫賢者為嗣。孝武皇帝曾孫病已,武帝時有詔掖庭養(yǎng)視,至今年十八,師受《詩》《論語》《孝經》,躬行節(jié)儉,慈仁愛人,可以嗣孝昭皇帝后,奉承祖宗廟,子萬姓。臣昧死以聞?!被侍笤t曰:“可?!惫馇沧谡齽⒌轮猎鴮O家尚冠里,洗沐賜御衣,太仆以獵車迎曾孫就齋宗正府,入未央宮見皇太后,封為陽武侯。已而光奉上皇帝璽綬,謁于高廟,是為孝宣皇帝。[2]2947

漢宣帝名病已,應此前“公孫病已”的讖言,據《漢書·眭弘傳》載:“后五年,孝宣帝興于民間,即位,征孟子為郎。”[2]3154這可以視為漢宣帝對公眾輿論關于皇位繼承者強烈呼吁的回應,也屬官方層面對災異理論的曖昧認可。以漢宣帝繼位為標志性事件,西漢中后期的皇權政治開始了與災異理論的頻繁互動。而與漢武帝和霍光對異己言論的強力彈壓不同,漢宣帝則著力于對陰陽學理論資源的整合與借用,因勢利導,順流揚波,進而得以開創(chuàng)孝宣盛世。

具體而言,漢宣帝對漢武帝外儒內法的治國原則進行了局部調整,在實踐中適當引進儒學理念,而非徒以法家為用。漢宣帝在治世經邦的過程中,注重休養(yǎng)民力,普施仁政,在緩解現(xiàn)實危機的同時撫慰平抑洶涌澎湃的儒生情緒,極大地緩解了陰陽學理論對皇權政治的威脅。

經濟政策中息民宗旨的回歸是漢宣帝實現(xiàn)中興偉業(yè)的現(xiàn)實基礎。據《漢書·宣帝紀》載:

(地節(jié))三年春三月,詔曰:“蓋聞有功不賞,有罪不誅,雖唐虞猶不能以化天下。今膠東相成勞來不怠,流民自占八萬余口,治有異等,其秩成中二千石,賜爵關內侯?!庇衷唬骸蚌姽压陋毟吣曦毨е?朕所憐也。前下詔假公田,貸種、食。其加賜鰥寡孤獨高年帛。二千石嚴教吏謹視遇,毋令失職。”[2]248

時值霍光去世次年,宣帝初親政,便屢下詔書,積極促進流亡民眾重回桑梓,墾田耕作,恢復國運民力。漢宣帝自幼成長于民間,深知生民疾苦,是以親政后對漢武帝以來帶有明顯戰(zhàn)時特征的經濟政策進行大幅度的調整、改良與完善,強調“民本”觀念,始終堅持“與民休息”的既定方針,民受其惠。

地節(jié)四年(前66),漢宣帝復詔:“吏或營私煩擾,不顧厥咎,朕甚閔之。今年郡國頗被水災,已振貸。鹽,民之食,而賈咸貴,眾庶重困,其減天下鹽賈?!盵2]252漢昭帝時期政治色彩濃厚的鹽鐵會議過后雖然馳放酒禁,但對于國計民生影響最大的鹽鐵仍然沿襲武帝舊政,由國家壟斷專營,至宣帝時始有實質性的松弛。

五鳳四年(前54)大司農中丞耿壽昌提出設置常平倉獲準。耿壽昌稱:

時大司農中丞耿壽昌以善為算能商功利得幸于上,五鳳中奏言:“故事,歲漕關東谷四百萬斛以給京師,用卒六萬人。宜糴三輔、弘農、河東、上黨、太原郡谷足供京師,可以省關東漕卒過半?!庇职自龊W馊?天子皆從其計。[2]1141

關于常平倉的制度構想,其實由來已久。春秋時期齊人管仲稱:

歲有兇穰,故谷有貴賤。令有緩急,故物有輕重……夫民有余則輕之,故人君斂之以輕。民不足則重之,故人君散之以重。斂積之以輕,散行之以重,故君必有什倍之利,而財之櫎可得而平也。[7]

戰(zhàn)國時李悝于魏國試行“平糴法”,卒有糧足國強之效。漢武帝時代,桑弘羊所造平準法效法前朝,為漢武帝外事四夷提供了充裕的錢糧米谷以及軍需物資。此度常平倉之建,更是集前人智慧之大成,此后遂成歷代承平時期的固定法規(guī)。此法既定,“漕事果便,壽昌遂白令邊郡皆筑倉,以谷賤時增其賈而糴,以利農,谷貴時減賈而糶,名曰常平倉。民便之”[2]1141。除此之外,漢宣帝親政后多次下詔輕租減賦,采取多方舉措抑制兼并,賑濟災荒。天下之民多受其惠。

漢宣帝時期的一項重要成果是對吏治的全面整頓。呂思勉稱:“漢世酷吏,誠多摧抑豪強之意,然一切以武斷出之,禍豈能無及于齊民哉?”[8]漢武帝創(chuàng)設的霸王政務于國內既有資源的整合聚斂以應對長期戰(zhàn)事,于酷吏多有借重之處,底層民眾對酷吏苛政的感受至為深刻真切,怨聲載道。

漢宣帝即位之時,路溫舒上書進諫宜尚德緩刑,言及當時獄吏深刻之狀:

方今天下賴陛下恩厚,亡金革之危,饑寒之患,父子夫妻戮(勠)力安家,然太平未洽者,獄亂之也。夫獄者,天下之大命也,死者不可復生,絕者不可復屬?!稌吩唬骸芭c其殺不辜,寧失不經?!苯裰为z吏則不然,上下相驅,以刻為明;深者獲公名,平者多后患。故治獄之吏皆欲人死,非憎人也,自安之道在人之死。是以死人之血流離于市,被刑之徒比肩而立,大辟之計歲以萬數(shù),此仁圣之所以傷也。太平之未洽,凡以此也……是以獄吏專為深刻,殘賊而亡極,偷為一切,不顧國患,此世之大賊也。故俗語曰:“畫地為獄,議不入;刻木為吏,期不對。”此皆疾吏之風,悲痛之辭也。故天下之患,莫深于獄;敗法亂正,離親塞道,莫甚乎治獄之吏。此所謂一尚存者也。[2]2369-2370

大儒蕭望之也注意到吏治腐敗之弊,建議漢宣帝改革吏治,以塞奸邪之道:

附枝大者賊本心,私家盛者公室危。唯明主躬萬機,選同姓,舉賢才,以為腹心,與參政謀,令公卿大臣朝見奏事,明陳其職,以考功能。如是,則庶事理,公道立,奸邪塞,私權廢矣。[2]3273

與西漢其余諸帝相比,漢宣帝長于民間,“具知閭里奸邪,吏治得失”[2]237,當其即位之際,西漢帝國方值漢武帝累年征伐之后,舉國上下不堪其苦。是以漢宣帝屢下詔令,整頓吏治?!靶奂次?用吏多選賢良,百姓安土,歲數(shù)豐穰,谷至石五錢,農人少利?!盵2]1141總之,吏治整頓與經濟改革相輔相成,民賴以安,國本以固,為中興局面的開辟奠定了堅實的物質基礎。

三、孝宣中興對“有為”精神的傳承與闡揚

漢宣帝中興局面開辟于西漢中期理論困境與現(xiàn)實危機紛至沓來之際,其主旨思想在于施行仁政,從而舒緩現(xiàn)實矛盾。不過,最為重要的原因在于提升儒學與儒生的地位,使得公羊學的批判性鋒芒大為收斂,儒生民眾對西漢王朝的信心得以借此重建。

就整個國家治理層面而言,漢宣帝即位之初仍依武帝舊制,在運用法律治理社會這一環(huán)節(jié)上,儒生基本被排除在外,國家機器實際的運行主體仍為缺乏儒學素養(yǎng)的文吏階層。但是這一管理模式在此后逐漸有所調整,漢宣帝陸續(xù)起用儒生出身的于定國、黃霸等人,苛酷之風得以扭轉,循吏之風的興起尤為漢宣帝之世最引人注目的成就[9]296-297。循吏的出現(xiàn)乃至風行,一改漢武帝以來酷吏風行的局面,成為西漢中期吏治生態(tài)的一大變化。

關于“循吏”的準確定義亦存爭議。司馬遷如是解釋:“法令所以導民也,刑罰所以禁奸也。文武不備,良民懼然身修者,官未曾亂也。奉職循理,亦可以為治,何必威嚴哉?”《索隱》曰:“謂本法循理之吏也?!盵10]《漢書·循吏傳》稱:“至于文、景,遂移風易俗。是時循吏如河南守吳公、蜀守文翁之屬,皆謹身帥先,居以廉平,不至于嚴,而民從化?!盵2]3623一般認為,所謂循吏,多指以體恤民情、清廉奉公,以儒學精神教化治民之吏。

不過,據《循吏傳·序》載:

及至孝宣,由仄陋而登至尊,興于閭閻,知民事之艱難。自霍光薨后始躬萬機,厲精為治,五日一聽事,自丞相已下各奉職而進。及拜刺史守相,輒親見問,觀其所由,退而考察所行以質其言,有名實不相應,必知其所以然。常稱曰:“庶民所以安其田里而亡嘆息愁恨之心者,政平訟理也。與我共此者,其唯良二千石乎!”以為太守,吏民之本也,數(shù)變易則下不安,民知其將久,不可欺罔,乃服從其教化。故二千石有治理效,輒以璽書勉厲,增秩賜金,或爵至關內侯,公卿缺則選諸所表以次用之。是故漢世良吏,于是為盛,稱中興焉。若趙廣漢、韓延壽、尹翁歸、嚴延年、張敞之屬,皆稱其位,然任刑罰,或抵罪誅。王成、黃霸、朱邑、龔遂、鄭弘、召信臣等,所居民富,所去見思,生有榮號,死見奉祀,此廩廩庶幾德讓君子之遺風矣。[2]3624

除了符合前述循吏定義的王成、黃霸等人外,又出現(xiàn)了趙廣漢、嚴延年等殘酷之吏,這似乎又有異于傳統(tǒng)認知,也在表明漢宣帝時期之所謂循吏并不限于教化之吏,而是有著更為廣泛的概念外延。

余英時認為,司馬遷所在的漢武帝時期的“循吏”是指文、景時代黃老無為式的人物,至漢宣帝時期,積極從事教化工作的循吏開始風行于世。這種政風的變遷與君主的政治傾向和不同時期的社會狀態(tài)密切相關[11]。與此不同,陳蘇鎮(zhèn)則指出,循吏之“奉法循理”更接近《公羊》家的思想主張,強調以溫和方式貫徹法令,正是《公羊》家所謂“任德不任刑”的重要環(huán)節(jié)。在實際執(zhí)行環(huán)節(jié),推行教化需要安定的環(huán)境與良好的基礎,對于二千石的素質和能力亦有較高的要求,且與漢宣帝的霸王政存在矛盾,故而難以在全國范圍內普遍施行[9]298-303。換言之,所謂循吏并非單指儒生,是指運用兼通律令經術,善于以各種方式推行律令、保證治安的吏員。教化之吏不過是循吏中的一種而已,盡管以教化推行律令難以普遍實施,但是即便僅有較少的幾例,也足以引發(fā)天下人的關注景仰,使儒生群體備感振奮了。

以教化知名的循吏往往馳名宇內,享受時人的贊頌褒揚。如黃霸之治民有方:

時上垂意于治,數(shù)下恩澤詔書,吏不奉宣。太守霸為選擇良吏,分部宣布詔令,令民咸知上意。使郵亭鄉(xiāng)官皆畜雞豚,以贍鰥寡貧窮者。然后為條教,置父老師帥伍長,班行之于民間,勸以為善防奸之意,及務耕桑,節(jié)用殖財,種樹畜養(yǎng),去食谷馬……奸人去入它郡,盜賊日少。[2]3629-3630

又如尹翁歸,向以清廉著稱,病卒之時,家徒四壁。

家無余財,天子賢之,制詔御史:“聯(lián)夙興夜寢,以求賢為右,不異親疏近遠,務在安民而已。扶風翁歸廉平鄉(xiāng)正,治民異等,早夭不遂,不得終助其功業(yè),聯(lián)甚憐之。其賜翁歸子黃金百斤,以奉祭祀。”[2]3209

可以說,自漢宣帝即位以后,有意識地樹立以儒學精神治理地方的循吏典范,他們深通經術,潔身自守,一改武帝之世酷吏政治的傳統(tǒng)風氣,表現(xiàn)出行仁政、重教化的儒學意旨。昭宣之際公羊學與現(xiàn)實政治的激烈矛盾因此得到明顯緩解。

不過,這種方法雖能得到儒生的擁戴,卻無法保證帝國政治機制的有效運行。尤其漢宣帝遠慕曾祖功業(yè),有意繼續(xù)延續(xù)西漢帝國的“有為”態(tài)勢。這便在基本意旨上與儒家理論背道而馳,因此在引領循吏風潮的同時,包括重用酷吏等“有為”時代的諸多政治習俗在宣帝時期亦被保留。

漢宣帝多次下詔強調獄吏斷案當嚴格遵循公平公正原則,指出此舉關乎黎民之命。如元康二年(前64)五月詔曰:

獄者萬民之命,所以禁暴止邪,養(yǎng)育群生也。能使生者不怨,死者不恨,則可謂文吏矣。今則不然。用法或持巧心,析律貳端,深淺不平,增辭飾非,以成其罪。奏不如實,上亦亡由知。此朕之不明,吏之不稱,四方黎民將何仰哉!二千石各察官屬,勿用此人。[2]255-256

此外,漢宣帝屢次強調為吏者當廉潔自守,奉公愛民。神爵三年(前61)詔曰:“吏不廉平則治道衰。今小吏皆勤事,而奉祿薄,欲其毋侵漁百姓,難矣。其益吏百石以下奉十五?!盵2]263黃龍元年(前49)詔曰:

蓋聞上古之治,君臣同心,舉措曲直,各得其所。是以上下和洽,海內康平,其德弗可及已。朕既不明,數(shù)申詔公卿大夫務行寬大,順民所疾苦,將欲配三王之隆,明先帝之德也。今吏或以不禁奸邪為寬大,縱釋有罪為不苛,或以酷惡為賢,皆失其中。奉詔宣化如此,豈不謬哉!方今天下少事,徭役省減,兵革不動,而民多貧,盜賊不止,其咎安在?上計簿,具文而已,務為欺謾,以避其課。三公不以為意,朕將何任?諸請詔省卒徒自給者皆止。御史察計簿,疑非實者,按之,使真?zhèn)挝阆鄟y。[2]273

前述種種,皆似有以儒學精神改造吏治之意,但詳究其實,又都表現(xiàn)出源于帝國治理需求的法家特征。

事實上,漢宣帝前述詔令的主要對象當仍以文法吏為主要對象,此類詔書屢下,也從另一個角度表明當時的文法吏依然大量存在,而且基于“霸王政”的執(zhí)政要求,很可能繼續(xù)在基層治理中占據主體地位。對此,有學者指出,漢武帝對中央決策體制的改革,以及漢宣帝對地方行政體制的整合,代表了西漢的兩個階段,這兩個階段的相似之處是對酷吏、循吏和良吏均表現(xiàn)出大量需求[12]。簡而言之,漢宣帝時期,以漢武帝時代的政治習慣來推動“有為”精神的治國范式已經難以為繼,因此漢宣帝始終在尋求保持“有為”理念不變這一前提下新的施政方針。在此情況下,對儒學理論的高度重視以及引導部分儒生進入治理與決策機構成為漢宣帝時期政治文化的重要變化,此舉不僅在現(xiàn)實層面為尚處陣痛中的西漢社會帶來柔性理念,豐富了治理思想,實現(xiàn)了執(zhí)政舉措的多元化,尤為重要的是對漢武帝以來儒學思潮日益澎湃的理論問責作出回應,西漢中期的學術轉向亦因此觸發(fā)。

四、余論

董仲舒改造的公羊學思想充分吸納了戰(zhàn)國以來的陰陽學理論,這套理論在解釋漢代皇權、支撐漢武帝“大有為”實踐的同時,又嘗試制約皇權,從而為公羊學與霸王政之間的矛盾埋下伏筆。自漢武帝晚年開始,公羊學的批判精神因與現(xiàn)實政治的重大分歧開始顯現(xiàn),漢武帝與繼之而起的霍光皆嘗試以政治權力壓抑公羊學的理論浪潮,但這一模式至漢宣帝時期因矛盾的極度尖銳化已經無以為繼。在此情況下,漢宣帝嘗試在政治文化體系中真正地吸納儒家思想,為儒生賦予一定的政治話語,從而求得現(xiàn)實政治與儒學理論的和解。不過這并不意味著漢宣帝對漢武帝“霸王政”體系的舍棄,事實上,漢宣帝對經霍光時代保存至今的“有為”火種仍然抱有極大的熱情,其對儒學的適度吸納,不過是漢武帝外儒內法思想在新時代的進化與變種而已,昭宣中興依然屬于“霸王政”的延續(xù),儒法的體用之分并未發(fā)生根本性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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