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東

2021年7月20日，天氣晴朗。亞馬遜公司創(chuàng)始人、世界首富杰夫·貝索斯身穿藍色宇航服，頭戴牛仔帽，乘坐其旗下藍色起源公司的“新謝潑德號”（以第一位進入太空的美國宇航員艾倫·謝潑德的名字命名）火箭，從得克薩斯的沙漠升空至107公里高處，到太空邊緣進行了一次10分10秒的旅行。他這次太空之旅還有三位同伴——貝索斯的弟弟馬克·貝索斯，年齡最大的太空旅行者、82歲的女飛行員先驅(qū)沃利·芬克，以及年齡最小的太空旅行者、18歲的荷蘭高中畢業(yè)生奧利弗·德門。

安全降落后，幾位飛行同伴相互擁抱，開香檳慶祝。商業(yè)航天試飛第一人、英國維珍銀河公司創(chuàng)始人理查德·布蘭森和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NASA）分別發(fā)來了祝賀；專家稱這次飛行是世界首次全平民成員的無人駕駛太空之旅，是在發(fā)展太空旅游業(yè)的激烈競爭中邁出的又一步。

在各路媒體的聚光燈下，年過八旬的女飛行員沃利·芬克格外引人注目。當4名新太空人升空3分鐘后，解開安全帶的她讓身體在太空艙上下漂浮，驚喜地遙望舷窗外深藍色的宇宙和被大氣籠罩著的地球，大聲喊道：“這太奇妙了，我愛這種感覺！”在返回地球平安著陸后，一頭銀發(fā)的芬克滿臉興奮地從太空艙中探出頭來，張開雙臂，開心得像個孩子一樣念叨著：“太棒了！每一分鐘我都非常享受，只希望時間能再長一點，我已經(jīng)等不及要再飛一次了！”

時光倒轉(zhuǎn)，這個已過耄耋之年的老人似乎又重新回到了她22歲時的樣子。60年前，身為NASA航天候選人的她，曾經(jīng)離這個夢想只有一步之遙，最終卻因性別而被淘汰，與太空之旅失之交臂。60年后，芬克和世界首富一起成功沖向宇宙，刷新了人類歷史上最年長宇航員的紀錄，成為這次載人飛行中最動人的一幕。

為太空飛行而生

1939年，芬克出生于美國新墨西哥州拉斯維加斯。她身體里的飛行基因似乎是與生俱來的，剛滿一歲時就被父母帶去新墨西哥州附近的一個機場，并登上了一架早期道格拉斯DC-3客機。還是嬰兒的她興趣十足地嘗試轉(zhuǎn)動方向盤及螺母，她的母親驚奇地說：“看，她會開飛機！”據(jù)阿梅莉亞·埃爾哈特機庫博物館記錄，芬克童年時代就對航空產(chǎn)生了熱情，5歲時曾穿著超人斗篷從她父親的谷倉跳下，想試試自己能不能飛起來；7歲時對機械產(chǎn)生了興趣，動手用輕木制作飛機模型；9歲上了人生第一堂飛行課，在15分鐘的飛行中第一次擁有了在天空遨游的體驗。小姑娘從此與天空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飛往更遠太空去看看宇宙模樣的愿望深深地扎根在她心中。芬克回憶說：“我還記得那時的天空有多美……當時我就想，我就是屬于天空的。”

然而，在那個女性被歧視和束縛的年代，從事飛行相關(guān)的事業(yè)對于女孩子來說基本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芬克高中時希望學習機械制圖和汽車機械等課程，夢想以后成為飛機工程師。老師生氣地給她的家長打電話說：“您家有飛機場嗎？請把她弄出去，她只想上天！”人們告訴她：“沃利，這些課程是為男孩子設(shè)置的。你是個女孩兒，只能學習家政和烘焙。”

芬克和普通女孩子一樣穿裙子，但她喜歡冒險，勇于打破社會給女性設(shè)置的條條框框。所以她也像男孩子一樣學騎馬、滑雪和打獵，并且樣樣精通。她14歲時的射擊成績令人難以置信，獲得美國步槍協(xié)會的杰出步槍手獎，得到時任美國總統(tǒng)艾森豪威爾的贊賞。同年，她還有幸代表美國西南部參加了全國頂級女子滑雪和速降比賽。

不過，她的終極夢想仍然是天空。父母一直支持和鼓勵女兒的愛好，高中畢業(yè)后就讓她去密蘇里州的斯蒂芬斯學院學習航空課程。1958年她以全班考核第一的成績獲得副學士學位，并且取得了飛行員執(zhí)照。

芬克此后參加了俄克拉荷馬州立大學的Flying Aggies計劃，在此期間又取得了航空證書和評級，連續(xù)兩年獲得“杰出女飛行員”獎杯和“Flying Aggies頂級飛行員”等榮譽。她在男性為主的學員中脫穎而出，用自己的成功詮釋了“誰說女子不如男”。1960年，20歲的芬克大學畢業(yè)，因為擁有豐富的航天經(jīng)驗，她得到了人生的第一份工作——被聘任為俄克拉荷馬州美軍基地飛行教官。在全基地中，她是第一名也是唯一一名女性飛行教官。芬克用了10年的時光完成了兒時的飛行員夢想，但她對天空的追逐卻未止步于此。

“水星十三”真豪杰

為了與蘇聯(lián)展開太空競賽，美國于1958年正式啟動“水星計劃”。這是美國的第一個載人航天計劃，剛成立不久的NASA負責招募宇航員。對宇航員的要求是年齡20—40歲，體重不超過81.6公斤，畢業(yè)于海軍或空軍學校，至少飛行過1500小時；最重要的是，限定在具有戰(zhàn)斗機經(jīng)驗的飛行員之中選拔。由于當時美國規(guī)定只能由男性開戰(zhàn)斗機，這一條要求就意味著把所有女性都擋在了航天之外。經(jīng)過幾個月的嚴格選拔，NASA確定了7名準宇航員。當時蘇美競爭處于白熱化階段，“水星七杰”便成為當時最耀眼的明星，可謂美國太空競賽的國家隊。

威廉·倫道夫·洛夫萊斯醫(yī)生負責此次宇航員的篩選測試，他對“水星七杰”并不滿足，把目光投向了女性宇航員，理由是她們身材嬌小、體重更輕，可能更適合狹小的航天器，而且女性的抗壓能力并不見得比男性差。于是，在富豪歐德朗的支持下，他們以醫(yī)學基金會的名義面向全美發(fā)起了女性宇航員的征集令。

在報紙上看到這個消息后，22歲的芬克立刻給洛夫萊斯醫(yī)生寫信，表達了自己的強烈意愿：“我不知道會經(jīng)歷什么，也不知道會把我?guī)У侥睦铩５蚁?，男人們可以做到的事情，我也可以?！彪m然她的年齡低于篩選標準，但是履歷中豐富的航天經(jīng)驗幫了大忙，她最終被破格錄取，成為入選的25名頂尖女飛行員中年齡最小的。而最年長的候選人簡·哈特已經(jīng)41歲，是8個孩子的母親。

這些有志于成為女宇航員的女飛行員們，面臨著跟選拔男宇航員一樣的標準要求，必須通過極其嚴格的體能檢測。她們完全沒有預(yù)料到，一周的體能檢測竟然如此“殘酷”。由于沒有任何人類上太空的經(jīng)驗，對于人體會在航天過程遭受什么只能全憑想象，科學家們當時完全是按照挑戰(zhàn)人體極限的方式進行測試。第一階段的測試包含87項，如對全身每一塊骨頭都照X光；為檢測嚴重暈眩，將-12℃的水直接注射進耳朵里；吞下90厘米長的橡膠管進行胃部測試；在頭部插入18根針以記錄腦電波；喝下一品脫放射性水，等等。第二階段包含心理測試，如剝奪感官場景，將被檢測者關(guān)在一個隔音效果極佳的黑暗水箱中，里面裝滿了與體溫保持一致的水，使其失去所有的感官知覺。第三階段的測試主要是模擬飛船起飛和返回地球時受到的萬有引力。

最終有13名女性經(jīng)受住考驗通過了測試，被稱為“水星十三”，年僅22歲的芬克在其中排名第三。她在感官剝奪水箱里待了10小時35分鐘，成績甚至超過了男性宇航員。然而，時任美國總統(tǒng)艾森豪威爾簽署文件，規(guī)定只有男性軍事飛行員才能被選為水星計劃的宇航員。這樣，她們成為下一次水星計劃執(zhí)行者的飛天夢想，又一次化為泡影。

作為美國歷史上第一批受訓的女性準宇航員，她們的經(jīng)歷對美國航天界產(chǎn)生了極大的開拓意義，并就此開啟了長達幾十年的航天性別抗爭。1995年，當美國女宇航員艾琳·瑪麗·柯林斯成為美國第一位女航天飛機指揮官時，她鄭重邀請了“水星十三”的成員來到發(fā)射現(xiàn)場，共同見證這一時刻的到來。

真正的“美國甜心”

雖然在水星計劃上遭受了打擊，奔赴宇宙似乎已經(jīng)成為遙不可及的夢，但芬克在接下來的幾年里并未氣餒。20世紀70年代，NASA開始訓練女性航天員。芬克參加了大約六七種不同的宇航員測試，試圖證明自己的能力，每一次她都以高水平表現(xiàn)通過，測試結(jié)果絲毫不輸男性飛行員。芬克曾經(jīng)4次申請成為航天員，均被拒絕 ，給出的理由一是沒有工程學學位——當時該學位只對男性開放，二是沒有完成軍用戰(zhàn)斗機的飛行計劃——這在當時對于女性來說是不可能的。

由于性別歧視，芬克的太空之夢屢屢受挫。然而她從未放棄，參加各種航空比賽，學習航空知識，繼續(xù)著自己飛行教官的事業(yè)（獲得美國聯(lián)邦航空管理局頒發(fā)的金印飛行教官證書）……一直等待在太空飛行的機會。她是首批100位獲得航空運輸評級的女性之一，最終成為美國聯(lián)邦航空管理局的首位女督察。后來她又擔任美國國家運輸安全委員會的第一位女性航空安全調(diào)查員，到1984年退休時共處理了450多起事故。在整個職業(yè)生涯中，她累計飛行了19600個小時，教授了3000多名學生飛行。

1995年，已經(jīng)退休的芬克在了解到NASA開始接受女性宇航員后，又一次遞交了申請，但此次又因年齡原因而遭到婉拒。人生已經(jīng)過半，很多人對夢想的追逐可能就此落下了帷幕，但芬克卻仍不放棄。2010年，在意識到已年過七旬的自己可能再也無法成為航天飛機駕駛員后，芬克決定哪怕以游客的身份也要上太空看一看，于是花20萬美元購買了維珍銀河的預(yù)售太空機票。雖然當時并不知道這張?zhí)厥獾臋C票何時才能兌現(xiàn)，但就算有一絲一毫的希望，她也要牢牢抓住。不過，令她意外的是，她的太空夢并不是由維珍銀河幫助完成的，而是來自維珍銀河的對手公司——藍色起源。

2021年7月1日，在離藍色起源的首次人類太空飛行計劃還有19天時，貝索斯親自拜訪了芬克，邀請她作為貴賓免費登上“新謝潑德號”，成為首飛的第4位乘客。聽到這個消息后，老人先是難以置信，隨后激動地與貝索斯相擁，“終于夢想成真，可以做一名宇航員了！”7月20日早上，一頭銀發(fā)的芬克身穿宇航員服，邁著矯健的步伐登上了“新謝潑德號”。為了這一刻，她已經(jīng)等了半個多世紀。

在落地后的發(fā)布會上，芬克被授予了她夢寐以求的宇航員徽章。主持人哽咽著說：“芬克，祝賀你，感謝你一直激勵著我們！”芬克立刻精神飽滿地答道：“未來還會繼續(xù)！”在場的許多人備受感染，瞬間眼眶濕潤。

至此，82歲高齡的芬克超越了1998年時年77歲的NASA宇航員約翰？格倫（美國首次完成軌道飛行的宇航員），成為最年長的美國宇航員。

芬克一生未嫁，沒有子女。她曾經(jīng)說“天空就是我的伴侶”，把自己的一生都獻給了飛行事業(yè)?；蛟S不久之后，芬克又會乘坐太空航班，再次沖向浩瀚的宇宙。人們祝賀她實現(xiàn)了畢生的夢想，白宮新聞秘書表示：“沃利·芬克現(xiàn)在是我最想見到的人，她是真正的‘美國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