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路遙,陳浩宇
(龍巖學院 傳播與設計學院,福建 龍巖 364000)
2020 年國慶期間,與國家“脫貧攻堅”時政緊密相扣、具有顯著“命題性”的獻禮電影《我和我的家鄉(xiāng)》(以下簡稱《家鄉(xiāng)》)推上檔期。截至2020 年11 月30 日,其總票房已破28 億。該電影接棒2019 年的國慶獻禮片《我和我的祖國》(以下簡稱《祖國》),給中國的主旋律電影又交上了一份滿意的答卷。主旋律電影是由政府直接提供資金、政策等支持,宣傳社會主義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電影。從2016 年的《湄公河行動》開始,主旋律電影由以官方和歷史性表述為主的初始階段進入到具備較為成熟的商業(yè)運作方式的階段,從故事設定、人物形象、影視特效等方面向好萊塢大片靠攏。主旋律電影從原來說教意味濃厚的機械式的政治任務逐漸演化為融合大量明星和視覺景觀的文化工業(yè)生產方式。《家鄉(xiāng)》延續(xù)了藝術和商業(yè)結合的形式,將“脫貧攻艱”的主流思想融入其中,遵循著以往主旋律電影的群星模式、《祖國》的故事集錦形式進行新主旋律影像的書寫。
《家鄉(xiāng)》由五個故事段落組合而成。從地域分布看,故事發(fā)生地涵蓋了中國的東西南北中,從主題內容看,故事議題包含了醫(yī)療衛(wèi)生、農村文旅、防沙治理、鄉(xiāng)村教育和脫貧致富五個方面。《祖國》結合歷史語境從百姓的生活點滴入手描述個體與祖國歷史事件的緊密關系,指向個體在國家層面上的共同記憶。雖然《家鄉(xiāng)》延續(xù)了《祖國》小人物生活日常的“故事群”的敘事策略,講述不同個體與鄉(xiāng)村振興的關系,但從影片風格上看,《家鄉(xiāng)》已從以往主旋律電影的正片模式轉向了喜劇模式[]。影片同時又不乏催淚感人的因素,笑中帶淚成了這部主旋律影片最為特別之處。影片敘事過程中不同段落中的不同人物形象的塑造,互文的使用以及多重指向的共同記憶成了影片的特色所在。
互文性是《家鄉(xiāng)》較為顯著的特點之一。朱莉婭·克里斯蒂娃認為互文性意在強調單獨文本的不自足性,在一個文本中可以發(fā)現存在其他文本,同時文本的意義產生于與其他文本的相互指涉與參照。五個故事當中具有顯著互文效果的是《北京好人》《最后一課》《神筆馬亮》《天上掉下個UFO》。
《北京好人》延續(xù)著《祖國》里愛抖機靈、看似不靠譜的小市民張北京,讓人主動地將故事看作是《祖國》的續(xù)篇?!蹲詈笠徽n》深厚的鄉(xiāng)村之情與都德充滿著濃烈愛國主義情感的小說《最后一課》形成互文?!渡窆P馬亮》由開心麻花團隊出品,片名與神話故事《神筆馬良》形成互文,扶貧干部對鄉(xiāng)村面貌的改變如馬良手上的神筆一般化未來為現實。導演曾執(zhí)導《西虹市首富》,作為虛構的地點,“西虹市”在影片多處得以展現,如寫著“西虹市群眾文化活動基地”的牌匾、“西虹汽水”。開心麻花的《夏洛特煩惱》中馬冬梅曾管夏洛要“一屋子的向日葵”,在《神筆馬亮》里就有秋霞和馬亮在向日葵田的浪漫合照。
《天上掉下個UFO》互文特征最為顯著。近年來著力發(fā)展的高新技術產業(yè)給貴州帶來了新面貌。故事發(fā)生在貴州黔南阿福村,中國天眼的周邊,故事圍繞著尋找外星人展開。演員作為視聽語言結構的重要要素,在影片中的形象存有互文性。演員黃渤自《瘋狂的石頭》起參演了許多社會底層的人物,這些人物形象看起來邋遢甚至有點丑,表演看似夸張但又自然天成。黃渤本身出身底層和坎坷的成名之路,參加各類節(jié)目所體現的“高情商”和幽默性,建構起他的草根喜劇符號。電影通過互文產生角色錯位,喜劇色彩突出。黃渤飾演的黃大寶以“發(fā)明屆的泥石流”手工耿為原型,在劇中是一名網紅土味發(fā)明家,總是發(fā)明各種“廢物”在網上直播。當王寶強和劉昊然飾演的電視臺導演和記者深入農村一探UFO 真相,詢問黃大寶為何不去看露天電影《瘋狂外星人》時,村長王守義回答電影里的人不好看時,隱喻地調侃了黃渤的長相。黃大寶與年少愛人因崎嶇山路分隔十幾年,感慨“曾經有一段愛情……”,致敬《大話西游》。王寶強和劉昊然片中出場的仗勢,以及坐拖拉機的背景音樂,皆顯現著《唐人街探案》的影子。雖然此故事被質疑情節(jié)設置的邏輯性,但卻在各色人物的粉墨登場、各顯神通之下將故事完成,例如村長插科打諢地阻止記者調查真相,希望借助UFO 帶來鄉(xiāng)村的旅游發(fā)展。眾多目的各異的人交織在一起鬧出一系列啼笑皆非的事情,為影片渲染了濃厚的喜劇色彩。
如果說《祖國》講述的是個體與國家重要的歷史事件或節(jié)點之間的故事,指向全民的共同記憶,《家鄉(xiāng)》則是從普通群體切入,講述個體與出生抑或生活過的家鄉(xiāng)的深厚之情?!蹲詈笠徽n》范偉飾演的患有阿茲海默癥的老師哼著“綠葉對根的情意”的歌詞,這里的根意指家鄉(xiāng),恰是《家鄉(xiāng)》五個故事共同的精神和記憶指向。
在社會學研究中,一向被我們認為是“個人的記憶”,事實是一種集體的社會行為。一個社會組織或群體,如家庭、家鄉(xiāng)、國家、民族等等,都有其對應的集體記憶以凝聚于人群中。心理學上,“心理構圖”是指個人過去經驗與印象集結,所形成的一種文化心理傾向。每個社會群體中的個人,都有一些特別的心理傾向。在《家鄉(xiāng)》影片中,每個故事里的人都與帶有自身歷史記憶、與家鄉(xiāng)有關的人與事發(fā)生著千絲萬縷的關聯。
《北京好人》里的張北京一開始舍不得將錢借給患病的衡水表舅,但又割舍不下家鄉(xiāng)這一記憶所帶來的血緣親緣關系,矛盾下想走“歪門斜道”騙保,由此鬧了許多笑話?!痘剜l(xiāng)之路》戴著金鏈金表墨鏡、吹牛裝大款的土味老板喬樹林,在飛機上偶遇準備回陜北參加校慶的氣質電商帶貨女王師姐閆飛燕,開始浮夸的炫富表演。正是這種讓人嫌棄厭煩的前期形象與后期揭示出來的為防沙植樹造林所做出持久努力的形象形成強烈對比,使得影片的張力十足。喬樹林在滿是黃沙的家鄉(xiāng)長大,但他并沒有逃離這片土地,而是竭盡全力反哺家鄉(xiāng),希望通過植樹防沙改變生態(tài)面貌,希望能使家鄉(xiāng)的果樹增收,百姓奔向富裕的生活。喬樹林淳樸而真摯的家鄉(xiāng)之情感動了閆飛燕,主動要求為蘋果代言。貫穿他們心中的是對故土的熱愛,對家鄉(xiāng)的共同記憶使他們在改變家鄉(xiāng)面貌上達成共識。喬樹林所堅持的防沙治理功在千秋,造福百姓,這是對家鄉(xiāng)之情更加深刻的升華。
《天上掉下個UFO》中無論是黃大成還是村長,他們阻止記者調查真相也是基于鄉(xiāng)村以往貧窮落后的記憶,希望借助UFO 引發(fā)各界對鄉(xiāng)村的關注,促進鄉(xiāng)村文旅事業(yè)發(fā)展,改變村莊間的交通情況。
《神筆馬亮》里沈騰扮演的馬亮認為很多村子年輕人紛紛外出尋找出路,希望自己能為家鄉(xiāng)做點事情。他瞞著希望其去俄羅斯學習藝術的懷孕妻子,放棄了留學的機會,前往茴香村做了一名扶貧干部,利用自己的畫筆為村落進行墻體彩繪并種植大量的向日葵,促進鄉(xiāng)村的文旅,帶動了鄉(xiāng)村經濟的發(fā)展。
《最后一課》被多數觀眾認為是系列中最為感人的故事,濃厚的鄉(xiāng)情、父子情和師生情貫穿于故事的始終。范偉飾演一名曾經支教過后移居瑞士得了阿茲海默癥的教師,他遺忘了很多事情,卻對支教時的最后一課記憶深刻。他已移民國外甚至是國外某知名大學的教授,但仍對曾在遙遠的祖國支教的最后一課戀戀不忘。那天大雨滂沱,他回到住處翻到了學生需要的紅顏料,擠盡后他拿著顏料盒用蒲扇蓋著想跑回教室,但途中摔倒了并將紅色顏料打翻在地,沒能使孩子完成心中理想的繪畫作品,留下了心結。為了讓他完成“最后一課”,他兒子和他曾經教過的學生全力配合,還安排了幾個孩子假裝是他過去的學生。但他離開的這幾十年間,中國鄉(xiāng)村早已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雖然孩子們穿著窮酸破舊的衣服,但早已不缺顏料畫筆,腳穿華麗童鞋,手上攥著手機。當孩子的手機鈴聲響起時,這個善意的“謊言”被戳穿了,也打破了他腦中對以往的拼圖。曾經因沒有紅色顏料無法完成繪畫的學生,長大后已成為了一名建筑師,將心中夢想的現代性鄉(xiāng)村學校建了起來。這個故事里,曾經的支教老師對教育心存熱愛,對鄉(xiāng)村飽滿深情。鄉(xiāng)村作為祖國的一部分,鄉(xiāng)情又指向了對國家的深深眷戀。他教過的學生早已長大成人,這一群體擁著著共同的記憶,也因感恩老師曾經的付出,充當后勤人員配合演好“善意的謊言”。他們的共同記憶,不但見證了中國鄉(xiāng)村的歷史變革,也將他們緊緊地聯系在一起。
由于時長關系,《家鄉(xiāng)》里每個故事的體量有限,無法對人物和劇情進行過于復雜的設計。同時由于時間緊迫,不同團隊單獨負責一個故事,使得故事間沒有很顯著的順承關系。觀眾對影片故事邏輯也提出質疑,如《回家之路》被質疑喬樹林后期的形象轉變較為突然,《神筆馬亮》中秋霞起初堅決不同意丈夫當扶貧干部,但謊言戳穿后的思想轉變也稍顯假大空。但總體而言,自《祖國》起,獻禮片和主旋律片的敘事角度開始發(fā)生轉變,關注普通民眾與祖國大事歷史變遷的關系。《家鄉(xiāng)》在正片中突圍尋找出主旋律電影的另一條路徑——喜劇電影,以觀眾更加喜聞樂見的形式融合主流思想,傳情傳意于自然,這也代表著中國主旋律影片未來發(fā)展的新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