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丁東
中秋節(jié)就要到了,女兒一家提前準(zhǔn)備了月餅、老酒回來看望我和老伴。
一家人歡聚一堂,親情濃釅,其樂融融。剛學(xué)會與人“咿呀”互動的外孫似乎格外興奮,手舞足蹈,一刻也不消停,引來陣陣歡笑。當(dāng)我的目光落在茶幾一角那兩盒精美的月餅上時,思緒慢慢飄散開來……
那年,我在上海讀大學(xué)。中秋節(jié)學(xué)校放假,我突然萌生了去另一個城市看望外公的念頭——外婆一年前去世,不知外公一個人過得怎么樣。在校門外的食雜店,我花五元錢買了用油紙包裹的六個月餅、用塑料繩捆扎的兩瓶白酒。在物資比較匱乏的年代,對于一個窮學(xué)生來說,可以算是“高大上”的禮物。
上午九點,我小心翼翼地拎著月餅、老酒出發(fā),一路乘船、坐車加步行,到外公家已是黃昏時分,一輪圓月懸掛天幕。步入月色斑駁的小院,透過半掩的屋門,我瞥見,昏黃的燈光下,外公正獨自坐在八仙桌旁吃晚飯,頭頂?shù)陌装l(fā)分外醒目。我推門而入,一聲“外公”讓他愕然不已。“你吃飯了嗎?我給你盛飯……”外公囁嚅著。看著飯籮里的半碗剩飯以及桌上半碗咸菜、半碗芋艿,我禁不住一陣心酸。我攤開月餅,轉(zhuǎn)身到暗乎乎的廚房摸索出兩只飯碗,開了一瓶白酒,倒上,端給外公。從未喝過白酒的我,陪外公就著幾個月餅、半碗咸菜、半碗芋艿,喝起了酒。這一夜,爺孫倆講了很多話;這一夜,在疏朗的月色和側(cè)漏的燈光中,我看見外公額上舒展的皺紋。
當(dāng)年的寒假前夕,正忙著期末考試的我驚聞噩耗——外公走完了人生的74個年頭,駕鶴西去。舅舅說,外公臨終前一直念叨著我陪他聊天、喝酒的事,一副開心的模樣。我一時凝噎,淚流滿面,沒想到,中秋節(jié)與外公的見面竟成了永別。
印象中喜歡給我講山海經(jīng)的外公,不僅人長得帥氣,而且腹有詩書,寫得一手好字,少年時家境殷實,青壯年經(jīng)商從政,一向衣食無憂、斯文儒雅。外婆去世后,在城里工作的舅舅要接外公同住,以便照應(yīng),但外公死活不肯,理由是外婆的靈位設(shè)在城郊的老屋,按照傳統(tǒng)習(xí)俗,他每天要給伺候了他一輩子的外婆端飯供奉。于是,他一人獨居老屋。獨自生活,困苦可想而知,但即便如此,外公依然與寂寞相伴,守護著外婆的靈位。
在我此后的人生旅程中,中秋節(jié)有了特殊的意義。每逢中秋,我都會買上幾盒月餅、幾箱老酒,陪著父母和岳父母吃吃月餅、喝喝老酒、聊聊家常。
時間蘊蓄著無法抵擋的力量。如今,歲月不動聲色地把臉上的皺紋犁深,讓我也成了外公。面對著“咿呀”蹦跳的外孫,在一派熱鬧、歡樂的氛圍中,也許是摻雜了太多的個人情愫,我禁不住眼眶中涌起陣陣潮濕。
歲月若水,走過才知深淺;生命如歌,唱響方品心音。站在陽臺上,凝望著窗外霓虹炫耀的夜景。抬頭,那一輪高懸的明月傾瀉著一地清輝,如煙似霧,綿綿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