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 虹

5月18日 星期二 晴

今天是我的晚讀，18:40 下課了，一部分同學已經(jīng)走出教室休息了，一部分同學還拿著書本排隊向我背書。18:49，我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時間，生怕占用了晚自習老師的時間。剛放下手機，桌椅忽然一陣晃動，我第一反應是哪位同學在搖晃桌椅，隨即發(fā)現(xiàn)所有的桌椅都在晃動，這才反應過來：地震了！不過數(shù)秒鐘，地震停止了，像一個嚇唬人的惡作劇。學生都一臉懵的看著我，我大喊：“剛才地震了，大家快護住頭部往教學樓前小廣場撤離！快！”教室里的學生馬上反應過來，大家雖然驚慌，但還是在我的指揮下有序地從教室撤離。我膽戰(zhàn)心驚地站在走廊上，正準備隨學生們一起下樓，突然想到可能還有一部分學生還在走廊和廁所，我沒有猶豫的時間，我挺著孕肚，深呼了一口氣，寬慰自己：余震應該沒這么快就來，我盡量走快一點，沒事的！我扶著腰，屏著呼吸，壯著膽子在走廊上巡視了一圈，并對著廁所大喊了幾聲，確定沒人后才趕快撤離。終于出了教學樓，心里竟然生出一種劫后余生的感覺。

打開手機一看：漾濞發(fā)生3.6 級地震！我慶幸，還好，只是3.6 級。卻不知這只是一個開始。

5月21日 星期五 晴

從18 號開始，已經(jīng)陸陸續(xù)續(xù)發(fā)生了十多次3 到4 級的地震，我也學著別人在車里備好了食物和帳篷，以備不時之需。今天是星期五，學生已經(jīng)全部平安離校。吃了晚飯后，我和丈夫出去散步，21：20 左右，又發(fā)生了一次4.6級地震。隨后幾分鐘陸陸續(xù)續(xù)又震了幾次，我和丈夫商量，今晚不敢在家住，還是到開闊處搭帳篷過夜吧。兩人剛回到家坐在沙發(fā)上，正準備休息幾分鐘再收拾東西，突然聽見一陣轟隆聲，緊接著房屋開始搖晃起來！又地震了！陽臺上傳來瓷花盆摔碎的聲音。我心里一驚，這次地震似乎格外猛烈！跑！快跑！我馬上反應過來，連鞋子也來不及穿，搖搖晃晃跑到門口，手放在門把上，卻怎么也擰不開小鎖。房屋還在搖晃，我只覺得天旋地轉，手抖得根本沒有力氣。鎮(zhèn)靜！鎮(zhèn)靜！我提醒自己，憋著一口氣終于拉開了門，好在我們住在一樓，我和丈夫很快跑到樓前的小院子里。還沒來得及說上話，又一次更兇猛的地震襲來！我手里的手機因為提示地震而發(fā)出刺耳的警報，伴隨著房屋刷啦啦的震動聲，我嚇壞了，帶著哭腔說：“我害怕，我害怕！”丈夫馬上護住我，拍著我的背安慰我。

地震停了，出現(xiàn)片刻的寧靜。我一看手機消息：大理漾濞發(fā)生6.4 級地震！原來6.4 級地震竟是這樣地動山搖的恐怖。我這時才覺得腳趾傳來陣陣疼痛，原來剛才急著跑出來，來不及穿鞋，光著腳跑，連腳被劃破出血了都不知道。丈夫看到我血淋淋的腳，說要回家去拿一雙鞋給我，再拿上車鑰匙，然后逃離這里。我來不及阻止，就看到他匆忙跑回家的背影。就在這時，又一次地震了！地面開始劇烈抖動起來，房頂?shù)耐咂痛纱u開始大量掉落，我不知所措，恐懼地蹲在原地大喊：“你快出來！不要拿了！快出來！”卻不見他的回應，我急得哭出來。地面的顫動稍稍緩下來，終于，他拿著東西跑出來了，我哭著直罵他：“你不怕被壓在里面嗎！？”他無奈又帶著顫音的說：“其實我也害怕?！?/p>

一連串地震后，我們開著車趕到東片區(qū)，想找一塊開闊安全的地方。丈夫開著車一路疾馳，我在車上一邊看著車外驚慌失措到處亂跑的人群，一邊心急如焚給家里的親人打電話，手機卻收不到信號！恐慌，無助，焦急，原來這就是地震！

車開到了蒼山西鎮(zhèn)中學的門口，那里已經(jīng)聚集了很多人，有人抱頭痛哭，有小孩大聲嚎叫，還有各種車鳴。我從沒見過這樣的場面，瑟縮在車里不敢出去。這時電話終于響起，是媽媽打過來的，聽她說一家人已經(jīng)安全撤離到避難場所，我終于長舒一口氣。家人平安就好！

蒼山西鎮(zhèn)中學門口前有一片開闊的土地基，丈夫打探好了可以安置帳篷，我倆便從車里提下前些天剛買的帳篷和食物，到合適的地點安置。第一次搭帳篷，折騰了二十多分鐘，請教了兩撥好心人，幾盡波折才搭好。因為著急，也沒準備被褥，我坐在空蕩的帳篷里，地上的石子硌得屁股生疼，看著懷孕的我這么辛苦，丈夫只好把車子上的座椅靠墊都拆下來，給我當墊子靠著。沒有被子，蚊蟲又多，他只好脫下身上僅有的短袖衫蓋住我的腿。條件有限，我躺在帳篷里，他坐在帳篷外的石頭上，我們隔著帳篷對話。他瀏覽著微博，打趣道：“漾濞地震上微博熱搜了，哎，想不到有生之年漾濞上熱搜是因為地震，看來這次地震挺嚴重的。”

談話間不斷有親朋打來問候的電話，伴著三大橋那邊不斷傳來救援的警笛聲，我扯著嗓子給大家報平安。家里人說要過來匯合，我告勸他們：“待在安全地帶，不要隨意走動，現(xiàn)在也不知道地震情況怎么樣，亂跑太過冒險?！庇谑且患胰朔稚⒃诳h城的三個安置點，互相以電話報平安?；蛟S太過恐慌，也或許已經(jīng)來到相對安全的地帶，土地基這里雖然停滿了車，擠滿了人，但大家說話聲音都不大，偶有打電話的聲音，和小孩啼哭的聲音。

夜深了，有政府工作人員打著手電一間間帳篷低聲詢問大家是否安全。聽著他們關心的語氣，我有感而嘆：“地震了誰不想陪在家人身邊，他們也有牽掛的人吧，這么晚了還堅守在崗位上，真是不容易?！?/p>

許是極度緊張后容易累，我靠在簡陋的車墊子上，陣陣睡意襲來，我告訴丈夫，后半夜喊我起來換他睡，他應了一聲，我便迷迷糊糊睡著了。盡管被地震驚醒幾次，但想到家人都平安，沒什么后顧之憂，我還是緊貼地皮，很快睡著了。

5月22日 星期六 晴

七點多，天蒙亮，周圍的人陸續(xù)起床，竊竊私議中我聽到有的人要回家看看家里的情況，有的人在打探路是否搶修通了，要趕去外地避難。完全清醒后才意識到，丈夫沒有喊醒我，他竟在帳篷外坐了一夜！我拉開帳篷簾子，他在不遠處抽煙，看到我醒了便走了過來：“餓嗎？我去給你找點吃的！”我想責備他生熬了一夜，看到他滿眼血絲，還是打住了話頭，只開口說：“我吃準備的這些零食就好了，都地震了還能有什么吃的?！彼虉?zhí)地搖頭：“我去街上看看，萬一有賣早點的，給你帶一盒。”話音才落，他就轉身走了。我連連在后面大呼：“不用了！不要買了！”他頭也不回。

睡不著了，我也起來四處走走，抬頭看看天，一片蔚藍，平靜得像毫無波瀾的海。太陽依然照常升起，好像什么都沒變，又好像什么都變了。目所能及的漾濞縣城，瘡痍又匆忙。瘡痍的路面，斷裂的廣告牌和燈桿，破裂的房屋和橋梁……記憶中，漾濞從未如此匆忙，救護車和警笛聲不絕于耳，從深夜到清晨，疾馳中響徹各處。

看我一個人呆坐著，一位大姐遞過來一瓶核桃乳：“小妹，你怎么一個人，你家里人呢？”她慈祥的嘴角飄出溫柔的語氣。我連連擺手：“謝謝大姐，我不喝。我家里人都在呢！”她塞過核桃乳，同我一道坐下：“看你一個人坐著，還以為家里人怎么了呢！家里人沒事就好，哎，我家房子昨晚上都塌完了，什么都沒搶出來，不過家人倒是都出來了。東西沒了還可以再賺錢買，人沒了家才是沒了?。　蔽屹澩狞c點頭，是啊，家人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丈夫歸來一無所獲，無奈的告訴我：“目前只有一家店在做公益早點，但是只供給志愿者。不過我給媽打電話了，她說她正在家煮面條，一會我去拿?！蔽掖篌@失色：“婆婆這時候怎么能回家呢！萬一在家地震了怎么辦，大不了不吃一頓，何必以身試險！”丈夫解釋道：“沒辦法，一家老小總不能空著肚子，她說先跑進廚房放鍋煮著，然后出去院子里等，算著時間差不多了再進去關火?！甭犞@番話，我心里難受，卻又無能為力。這天的面條雖然美味，卻難以下咽。

5月23日 星期天 晴

因為提前預約了產(chǎn)檢，今天不得不從漾濞離開，去下關的道路早已經(jīng)搶修通，我和丈夫也早早啟程。從蒼山西鎮(zhèn)中學下來，道路兩旁的人行道和人和廣場也整整齊齊搭滿了給民眾居住的救災帳篷，藍色的帳篷，紅色的標語，看著讓人安心卻也讓我淚蒙了眼睛，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愛國情緒：雖然地震奪去了一部分人的家，但國家和政府會給我們創(chuàng)造更堅實的港灣。隨處可見執(zhí)勤的警察，消防員，志愿者，漾濞不再像昨天那么倉惶，一切顯得井然有序。

從漾濞縣城離開，絡繹不絕的救災車輛駛入漾濞，有其他縣市的支援隊伍，有老百姓自發(fā)的支援隊伍，還有熱心人捐贈的物資隊伍……一卡車又一卡車，過往的車輛都在給這些救災車輛讓行，原來這就是同舟共濟。

5月25日 星期二 晴

在外地滯留了兩天，我每天都在關注漾濞地震的情況。親人打來電話讓我不要著急回漾濞，多在外面避難幾天。我思考了很久，還是決定回漾濞，畢竟家在那里，躲得再遠也終要回來。

決定走的這天下午，我想起，曾經(jīng)和丈夫聊天談過汶川大地震，我那時一本正經(jīng)地說：“汶川地震那年我才上初中，如果我當年成年了，我也會去汶川支援?！彼靶ξ遥f就我這個膽子，怎么可能去。我堅定地回答：“人總有一死，為什么不選擇重于泰山的死呢，為國捐軀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彼映靶ξ?，笑我以為自己是偉人。我笑笑沒說話，偉人在成為偉人之前，不也是普通人嗎？偉人成為偉人后，難道不還是普通人嗎？這世上哪里有天生的偉人，不過都是平凡人做了別人不敢做或做不到的事，才成了偉人。

雖然我現(xiàn)在成年了，可以兌現(xiàn)“支援汶川的誓言”，無奈有孕在身，還是什么都做不了。丈夫看我一臉愁容，最后決定回家把我安頓好后，他去參加志愿者，替我完成“豪情壯志”，我開心卻又不好意思，不過想到我們這個小家能為家鄉(xiāng)貢獻一點點力量，我也能收獲滿滿的幸福感。

5月27日 星期四 晴

地震緩和下來了，家里人已經(jīng)從漾濞一中安置點撤離，媽媽是疾控中心的職工，在前不久支援瑞麗抗擊疫情的任務里摔斷了手，因為目前還是“半殘疾”的狀態(tài)，所以相關部門特許她領了一頂藍色大帳篷回家安置。爸爸有慢性病，媽媽手打著石膏，姨媽又患病，我還懷著孕，鼓搗了半天，一家“老弱病殘”也沒把帳篷搭明白。好在小區(qū)里還安置了一支消防部隊，姨媽去向他們借工具，那幾位熱心的消防員順勢就幫我們把大帳篷搭好了。

有了睡覺的地方，吃飯的問題也解決了。婆婆在一家飯店當志愿者幫忙做飯，每天做幾百份盒飯免費供給老百姓，其實不止這一家店，地震的這些天來，漾濞好多店鋪陸陸續(xù)續(xù)都開始做公益，或是免費送盒飯，或是免費送水和方便面……其實生在漾濞二十多年了，我第一次覺得漾濞人如此團結互助。

晚上躺在寬敞的帳篷里，雖然時不時還有小小的余震襲來，但是吹著夏夜的涼風，我就當這小小的余震是有卡車從旁邊經(jīng)過吧。這次地震持續(xù)時間這么久，大大小小一共震了三千多次，也該停止了，家里的花都快干枯死了……說不清地震什么時候才能停止，但無論如何，離回家的日子，不會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