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月
(四川大學(xué)錦江學(xué)院,四川眉山 620860)
狼經(jīng)過人類長期地馴化成為了人類最初的家畜——狗。從新石器時(shí)代開始,出于農(nóng)耕需求人類開始馴化動物,然而有別于具備實(shí)用功能的動物,狗是唯一一種不是為著“實(shí)用”而由獵人和收集者馴化的家畜。人類馴化動物的歷史是長久的,為何在相對較長的一定時(shí)期唯獨(dú)是狗成為了人類忠實(shí)的伙伴,真誠的朋友呢?Napierala 在論及這個(gè)問題時(shí)分析到,人類馴養(yǎng)動物采取將“幼獸”留養(yǎng)在身邊的方法,逐漸培養(yǎng)起人和動物的情感,然而幼獸在性成熟后會變得具有攻擊性,威脅到了人類的生命。再者因?yàn)檫@些動物在人類居住地附近很難覓到合適的食物。所以絕大部分曾經(jīng)被馴養(yǎng)的動物難以真正相伴于人類左右,狗卻是這一馴養(yǎng)過程的例外。與后來被馴化的家畜相比,狗不具備“實(shí)用性”,它們不像豬牛羊能夠供給肉、奶或皮料??茖W(xué)家們的一種觀點(diǎn)是,人類馴養(yǎng)狗更多地是出于一種情感需求。這就不難解釋,為什么落魄貴族馬爾特在游蕩于巴黎時(shí)總是回憶起有狗的日子,還時(shí)常念叨,有狗就好了。對于馬爾特而言,狗是慰藉,是一種情感寄托。
《手記》的主人公馬爾特是丹麥沒落貴族,獨(dú)身一人游蕩于巴黎街頭,他無法適應(yīng)大城市生活,甚至連睡覺都成了困難,每一個(gè)晚上他都能聽到鄰居上下樓梯的腳步聲,窗外的有軌電車像是穿過了他的身體一般,隆隆作響,馬爾特?zé)o法入睡。直到聽到了“一只狗叫起來。多輕松啊:一只狗。快到早上,甚至有公雞打鳴,這是無邊的寬慰。我一下子就睡著了”。狗在《手記》中不再是簡單的動物,于馬爾特而言,狗是大城市生活中的慰藉,狗是唯一與寧靜生活的聯(lián)結(jié),聽到狗聲,似乎讓他回到了彼時(shí)與狗相伴的寧靜自如的時(shí)光,內(nèi)心有了些許的安慰?!靶液脼鯛杻?nèi)克羅斯特有狗,可以陪著我”。童年時(shí)期有狗相伴的安寧日子在馬爾特的內(nèi)心打下了深刻的印記,在童年回憶中狗是朋友,是寧靜日子的象征,此刻的犬吠喚醒了回憶中彼時(shí)的美好,內(nèi)心深處僅有的歡樂源泉反芻給了正被大城市生活折磨得疲憊不堪的馬爾特。他終于睡著了,在聽到一聲狗吠之后。
流浪于巴黎街頭,馬爾特不禁發(fā)問沒有家,沒有祖?zhèn)髦?,沒有狗的生活是什么樣的。馬爾特可以想象沒有金錢名利的生活,但是他卻無法想象“沒有狗”的生活?!妒钟洝分泄凡辉偈恰翱撮T者”,人類的玩物,而是主人公馬爾特在巴黎落魄生活中的慰藉。馬爾特是一個(gè)性格陰郁的年輕人,他沉默不言“幾乎不和任何人說話”他甚是喜歡獨(dú)處,或許人總是讓他失望,他唯獨(dú)愿意和狗呆在一起“偶爾和狗簡短地說幾句:我們相處得十分融洽”。童年時(shí)期與狗愉快的相處經(jīng)歷構(gòu)筑了馬爾特愉悅的心境,狗是慰藉,是與從前寧靜日子的聯(lián)結(jié)。馬爾特對未來生活的暢想狗是不可或缺的,“有時(shí)我渴望,買這樣一個(gè)滿滿的櫥窗,和一條狗坐在后面,坐上20 年”。
里爾克認(rèn)為,死亡不是生的對立面,生和死不是對立的,死亡伴隨生命的到來而存在。當(dāng)女人懷孕了,佇立著,纖細(xì)的手不經(jīng)意地放在隆起的腹部上,那里有兩個(gè)胎兒:一個(gè)孩子和一個(gè)死……她有時(shí)候感到,嬰兒和死亡在一同長大?過去,人們知道(或者料想到)死亡在自己的身體里,就像果子里有核。孩子有一個(gè)小小的死,成人有一個(gè)長大的死。女人的死在腹中,男人的死在胸中。人擁有死亡,它給人以特殊的尊嚴(yán)和靜默的驕傲。死亡是人的構(gòu)成部分,死是我們最后一件必須謹(jǐn)慎對待的事情。從前馬爾特“見過或聽說過的其他人:人人如此。他們都有自己的死”,然而此刻的馬爾特在巴黎醫(yī)院看到了人在“批量”地死去,大城市生活擠壓人的生存空間,作為人所有的最后一個(gè)權(quán)力,有尊嚴(yán)地死去也成為了一件很難辦到的事。這些人沒有死于自己的死,而是死于某一種疾病。
狗對于死亡有著靈敏的感知,它甚至和死亡一起叫嚷。在逝去多年的死者的房間里它依然能夠“嗅”到“死亡”的氣息,“特別是狗,屋子里所有的東西都散發(fā)著氣味,呆在這里似乎讓它們無比躁動。又高又瘦的俄國靈緹犬忙著在靠椅后跑來跑去,邁著長長的舞步……一只刺毛的大獵犬看上去悶悶不樂……”狗是主人忠實(shí)的陪伴者,老布里格在死于自己的死時(shí) “只有那只面色陰郁的硬毛狗坐在主人身旁,把一只毛茸茸的扁平前爪搭在克里斯多夫·迪特萊夫的大手上。”老布里格的死是盛大的,在趨向死亡的最后幾天里,死亡提出了自己的請求“它要狗”,屬于人的死亡在最后想要見見它最親密的朋友。
《手記》中狗不再是簡單的他者,他是馬爾特心靈的慰藉,在巴黎的“大城市生活”體驗(yàn)當(dāng)中,馬爾特一再地回憶與狗相伴的時(shí)光,用童年時(shí)期與狗相伴的時(shí)光來抵抗痛苦的城市生活。狗也不是單純的寵物,它感知死亡,它見證死亡,它陪伴人類死于自己的死亡,圓滿了生命。
注釋
(1)Rilke,Rainer Maria.Die Aufzeichnungen des Malte Laurids Brigge.Kommentierte Ausgabe[M].Hrsg.von Engel,Manfred,Stuttgart:Philipp Reclam jun.GmbH&Co.KG,2014.此后簡稱《手記》.
(2)陳早.里爾克《布里格手記》中的“看”[J].外國文學(xué)評論,2016(3):182-200.
(3)Grote,Katja:Der Tod in der Jahrhundertwende.Der Wandel der Todesthematik in den Werken Arthur Schnitzlers,Thomas Manns und Rainer Maria Rilkes[D].Frankfurt am Main:Peter Lang GmbH,1996.
(4)Pleister,Michael:Das Bild der Gro?stadt in den Dichtungen Robert Walsers,Rainer Maria Rilkes,Stefan Georges und Hugo von Hofmannstahls[M].Hamburg:Buske,1982.
(5)Wyler-Zimmerli,Cornelia D.:Zeit und Raum zu Rilkes die Aufzeichungen des Malte Laurids Brigge[M].Zürich:W.Schneider,1975.
(6)唐弦韻.觀看與回憶:里爾克小說《馬爾特手記》中的身份認(rèn)同問題析論[J].外國文學(xué),2013(6):139-146.
(7)韓嫣.動物[J].德語人文研究,2017(1):43.
(8)Nichtmenschliche Tiere(im Folgenden kurz:Tiere) spielen eine wichtige Rolle beim Ursprung des menschlichen Repr?sentationssystems und geh?ren zu den frühesten Motiven von Malerei...Sie waren Anschauungs-und Demonstrationsobjekt,und sie dienten dem Menschen als Ausdrucksmittel für innere Zust?nde,Vorstellungen,Ideen und Visionen.In:Tiere.Kulturwissenschaftliches Handbuch [M].Hier S.195.
(9)Vgl.Napierala,Hannes:Mensch und Hund-eine 15000 Jahre w?hrende Beziehung[J].In:Arch?ologie in Deutschland, 2012(s8):36-37.
(10)賴內(nèi)·馬利亞·里爾克.布里格手記[M].陳早,譯.上海: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5: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