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蔣華《黔東南侗歌文化內涵與藝術特色研究》有感"/>
韓寶珍
(湖南師范大學商學院,湖南長沙 410081)
蔣華君30 萬字的著作《黔東南侗歌文化內涵與藝術特色研究》系貴州省高等學校人文社會科學研究基地項目課題《黔東南侗歌文化內涵與藝術特色研究》(課題編號:2017jd133),是研究漢語侗歌的,也是凱里學院碩士點建設學科(民族學)、貴州省苗族侗族文化傳承與發(fā)展協(xié)同創(chuàng)新中心、貴州省重點學科(民族學)、貴州省區(qū)域內一流建設培育學科(民族學)專題課題。
我們注意到,研究侗語侗歌的人很是常見,研究成果眾多。前人的研究大多集中在侗歌的傳承與保護,侗歌的音樂,侗歌的文學與文化,侗歌的搜集、整理等方面。
有學者提出侗歌要進學校。如李衛(wèi)英認為,無論是大學還是中學的侗族大歌曲的教育都應當從校本課程的開發(fā)、教師培養(yǎng)等方面進行應對。
有學者注意到了侗歌音樂上的特點或者特色。如馬名振認為,侗族大歌的主要特征表現(xiàn)在旋律十分柔和;多種聲部相結合,是一支復調的音樂。
有學者注意到了侗歌的藝術特色。如陳小華認為,侗族嫁歌語言的口語特色美,以特色的酸話語言、亦哭亦唱的形式貫穿始終;襯詞特別美。
有學者注意到了侗歌的文化功能。如張春田認為,侗歌對侗家人的個體成長和社會化都起著主要和重大的作用。個體通過侗歌的學習和演唱得到社會的認可,追求理想愛情,擁有幸福的生活,取得社會的尊重。
有學者認為,搜集和記錄侗歌就顯得很有必要。如貴州省文聯(lián)編《侗族大歌·嘎老》(貴州人民出版社,1958);貴州大學藝術系編《侗族民歌》(貴州人民出版社,1963);楊通山等編《侗族民歌選》(上海文藝出版社,1980);鄧敏文編《侗歌的分類》(中國社會科學院少數(shù)民族文學研究所,1982);楊宗福、吳定邦、張明江主編的《侗歌教學演唱選曲一百首》(貴州民族出版社,1991)張勇選編《人與自然的和聲·侗族大歌》(貴州民族出版社,2005)、吳定國、鄧敏文撰著《蟬聲中的文化·侗族大歌拾零》(貴州民族出版社,2005);楊曦著《尋訪侗族大歌》(貴州人民出版社,2009);劉亞虎《侗族大歌·天籟之音》(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10);楊曉著《侗族大歌》(文化藝術出版社,2012);《侗族大歌》編委會《侗族大歌》(貴州大學出版社,2013);吳定國主編《侗族大歌》(中國文史出版社,2014);黎平縣文體廣電局所編寫的《侗族大歌》(中國文史出版社,2014);梁維安《從江縣民族文化系列叢書·從江侗族大歌選集》(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15)等。
而研究漢語侗歌的人非常少,因此以漢語侗歌為研究對象可以說是小眾化的。我也曾問過蔣華君,問他為何如此喜歡漢語侗歌,為什么要以漢語侗歌為研究對象。他是這樣的回答的,一是侗語侗歌在漢語地區(qū)或者侗漢雙語地區(qū)流行度不廣,人們因為聽不懂侗語而放棄欣賞;另一則是漢語侗歌有著獨特的韻味,更受現(xiàn)在侗族人或者漢語人歡迎,因為現(xiàn)在的大多數(shù)人都懂漢語。其實,據(jù)2014 年6 月《當代貴州》雜志報道,王朝根,1933 年出生,是北侗民間民族文化的傳人,他共搜集了3 萬余首北侗民歌,請龍權源、王嬌杏等優(yōu)秀歌手演唱的侗漢雙語情歌光盤在北侗村寨廣受歡迎。蔣華著作《黔東南侗歌文化內涵與藝術特色研究》(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20 年2 月)是建立在王朝根北侗民歌的基礎之上的,準確地說,應該是王朝根北侗漢語民歌的基礎之上的,他的語料基本上是建立在王朝根北侗民歌的基礎之上的。
作者蔣華對黔東南侗歌文化內涵進行了深入的研究,可以說,此本書是迄今為止對黔東南侗歌文化內涵研究的最系統(tǒng)、最全面。
他首先探討了黔東南侗歌中的“和”,首先體現(xiàn)在家庭和睦方面。如:
(1)……我倆結婚后要和氣,一同出工一同歸;早晚一同煮飯,一同燒火;一個放柴一個吹;上山一同挖地,一同鋤草,一個栽苗,一個施肥;回家后一同起床,一同睡,一個給孩子喂奶,一個洗衣。(《蓑衣當被暖心間》)
然后探討了村寨人之“和”。如:
(2)……水流一條河,莫爭高低。都是一村人,莫傷和氣。贏人三分不長胖,讓人三分不消瘦。多說一句不長高,少說一句不變矮。肚量寬廣,莫聽閑言。魚在河自在,咱住寨和平。(《勸和氣》)
他還探討了侗族人干活之“和”,如:
(3)哎啰!——嗨覺龍!啊啰!——嗨覺龍!杉木大啰!用大力啰!眾弟兄啰!要合力啰!齊出力啰!拉上巖啰!要同心啰!木自來啰!坳過坳啰!山翻山啰!峰下峰啰!溪過溪啰!到家來啰!嗨覺龍啰!——嗨覺龍??!嗨覺龍??!——嗬!——嗬!(《拉山歌》)
“和”是侗族人民思維的源頭,也因其海納百川般的包容性使侗族文化得以綿延不絕。這點我們可以從侗族鼓樓的修建看出來。在侗族地區(qū),鼓樓是侗寨的標志和象征,侗族人民把鼓樓喻為寨膽和寨魂。侗寨鼓樓是全寨人集資興建,是李家出一根柱子、蔣家出一根梁木或蔣家出一斗米、胡家出一兩銀子這樣集資而成;大家有錢出錢有力出力,不去計較誰多出誰少出,反而,有本事的因為多出點而感到自豪,本事不大的則盡量多出力氣多出工,大家爭相貢獻,唯恐落后。侗族人民建樓促進村寨之間、族群鄰里之間的團結互助、和睦共處。侗族人以和為貴,以和為美,以和為善。和諧是侗族人民民族精神的體現(xiàn),也是侗族人民的價值理想;這在黔東南侗歌中有所體現(xiàn)。黔東南侗歌和諧思想的內容,表現(xiàn)在家人之“和”、村寨人之“和”、侗漢族之“和”以及人們勞作之“和”等方面。
這段總結性概括極具見地,深刻地解釋了黔東南侗族人民之和諧存在的根本原因。作者對“和”的這一研究和發(fā)現(xiàn),也可為今天制定少數(shù)民族政策提供有效的借鑒,這是該著作所提供的現(xiàn)實價值。
該書在黔東南漢語侗歌的襯詞特色研究方面是有自己突破性的見解的。
作者探討了漢語侗歌中的“那個”“那的”“那”和“的”。如對漢語侗歌中“那個”的分析就能見其功力。他在著作中總結出這樣的觀點:在黔東南侗歌中,“那個”出現(xiàn)在多個不同的句法位置,可以用在它原本不能出現(xiàn)的主謂短語、主語、動賓短語和定中短語之間,“那個”也可以用于它原本不能出現(xiàn)的詞中間;主要原因是“那個”的功能發(fā)生變化,由指代詞轉化為襯詞。黔東南侗歌中的“那個”虛化成襯詞,這可以用兩種不同的方法來加以證明,其一是“那個”可以用語氣詞來替換,其一是“那個”可以去掉;無論是去掉還是用語氣詞來替換,它們均不影響句子語義的改變。黔東南侗歌“那個”能夠使侗歌的節(jié)奏舒緩;另外,增加人民對侗歌歌詞的感知時間,讓人們得以深味其意境美。
這些觀點并非是空中樓閣,而是有事實依據(jù)。如對主謂短語中的“那個”的分析。在黔東南侗歌中,“那個”可以用在它原本不能出現(xiàn)的主謂短語之間。如:
(4)太陽照在鋤頭上哎,
鋤頭那個閃閃喲,
亮金亮哎,
……(《鋤頭那個閃閃亮金光》)
例(4)中的“鋤頭那個閃閃喲”中,“鋤頭”是主語,而“閃閃”則是謂語。我們一般可以說“鋤頭閃閃”喲,但是不說“鋤頭那個閃閃喲”;也就是說,在黔東南侗歌《鋤頭那個閃閃亮金光》中,“那個”出現(xiàn)在了它原本不能出現(xiàn)的位置。為什么呢?這是因為例(1)中的“那個”不再是指代詞,而虛化成襯詞了。這可以從兩個方面得以論證。其一是,例(1)中“那個”可以用語氣詞來替換,替換之后,我們很難感覺到兩者在句法和語義上的差異。
其一是,例中的“那個”還可以去掉,去掉“那個”之后,與原句相比,意義沒有任何變化;用了“那個”的侗歌歌詞則顯得語氣舒緩一些。另一方面,歌詞內容中“那個”的增加,使得例中“鋤頭”“閃閃”的時間延長,使鋤頭閃光的時間得以增長,也使得人們感知鋤頭閃亮的過程增加。
又如作者對漢語侗歌中的詞中的“那個”的分析,更是深刻而透徹。更為特殊的是,在黔東南侗歌中,“那個”還可以用于詞的中間。如:
(5)喲嗬喂!你不起頭我起那里頭喔,木匠那個難起就九重樓,石呃匠難打就石獅的子呃,鐵匠難打鐵繡喔球。喲嗬喂!你不開言我開那的言喔,七家那個要兩個開言錢,打吔開包包才抓一的把吔緊開口來就慢開言。喲嗬喂!打鼓要打呂洞那個賓啰,讀書那個要讀個三字經(jīng),做咧官要做就包文的正嘞,白管陽來夜管陰。(《山歌》)
例(5)中的“打鼓要打呂洞那個賓啰,讀書那個要讀個三字經(jīng)”中,“呂洞賓”(呂洞賓是道教中的大宗師,被尊為劍祖劍仙,八仙之一)是個專有名詞,其中是不能出現(xiàn)“那個”的。也就是說,我們可以說“呂洞賓”,但是絕不可以說“呂洞那個賓”。顯然,“那個”出現(xiàn)在了它原本不能出現(xiàn)的位置;為什么在侗歌歌詞中能出現(xiàn)呢?這是因為例(5)中的“那個”不再是指代詞,而虛化成襯詞了;這里有兩種不同的方法可以論證。其一是,例中的“那個”可以用語氣詞來替換,替換之后,它們兩者在句法和語義上并無多大差別。
其一是,例(5)中的“那個”也可以去掉,去掉“那個”之后,與原句相比,意義沒有任何變化;而“那個”置于侗歌歌詞間,“那個”有著用來延長時間,舒緩節(jié)奏之功用。另一方面,歌詞內容中“那個”的增加,使得人們感知、感受“呂洞賓”的時間變長,有突出呂洞賓這個人物的功效。
以上觀點能顯示出作者發(fā)人所未發(fā),想人所未想,這對黔東南漢語侗歌歌詞襯詞的研究顯然是有突破性質的,難能也可貴。
蔣華這本著作《黔東南侗歌文化內涵與藝術特色研究》在漢語侗歌文化內涵方面、修辭特色方面、侗歌襯詞等方面的研究可謂獨樹一幟,是一部學術性、通俗性俱佳的作品,值得向學人推薦,尤其值得向侗文化、侗歌曲愛好者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