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 川
黃昏遼闊無邊
一個老人如針,刺出的血珠
滾圓如夕陽。把黃昏捆起來
像一捆金黃的稻草
背在背上。小區(qū)里,一個老人
佝僂著向故鄉(xiāng)走去
像一把犁頭,把城市
犁出一條深溝
讓街樹上的雀鳥種植鄉(xiāng)愁
冬日的小區(qū)里
一樹臘梅開著。淡淡的香
讓風(fēng)有了暖意
一對老夫妻站在樹下
像剛從枝頭落下的兩朵臘梅
緊緊挨著,一起懷想
一起消亡。雪一片片落下來
每一片,都是潔白的轎子
坐著經(jīng)常夢見的那些人
要走的其實早就走了
留下一幀空洞的影像
在時光之外,栩栩如生
如莊稼地里形態(tài)各異的稻草人
麻雀不敢靠近,是被假象蒙蔽
我之所以止步,是不想點破世事
守在這里,我的生活
是把自己一點點鏤空,蟬蛻一樣
等待桑樹再一次從傷口長出
我喜歡剝苞谷那種感覺
先用手指,一顆、兩顆、三顆
再用右手的金星丘,一排、兩排
三排。偶爾也會分心
讓手掌打滑、空轉(zhuǎn)。很多年了
我一直像剝苞谷一樣剝著這個世界
手掌血紅、潰爛,卻沒有一樣?xùn)|西
苞谷般落下來。當(dāng)我最終發(fā)現(xiàn)
這世界不是一個苞谷,我的牙齒
已被暗處的手一顆一顆剝落
像滯留人間的雪,一群白鷺
在蒼翠的松柏間燃燒
湖水澄澈、干凈,太陽、月亮和星辰
都是它的孩子,被白鷺牽著
玩古老的游戲。我是一個誤入者
徘徊湖邊,白鷺起落
山水空明。有神,從煙雨中走出
側(cè)著臉,佯裝不認(rèn)識我
很多時候,對付一個詞比對付一個人還難
春天,它是蜜蜂的尖刺;夏天,它是山谷的洪水
秋天,它是水稻的干癟;冬天,它是烏鴉的哀鳴
不管把它安放在多么美麗的句子中
它都會成為一個個陷阱,讓你咬牙切齒,又無計可施
只好順其自然——
是尖刺,就讓春天疼痛;是洪水,就讓夏天坍塌
是干癟,就讓秋天饑餓;是哀鳴,就讓冬天悲戚
效果出人意料,春夏秋冬竟然回到各自的位置
那個詞突然溫順起來,如剛出生的小綿羊
必須給突如其來的事物
留足夠的空間。每天,我吃半碗飯
喝半杯水,做半天工作,睡半宿覺
我要讓身體和靈魂空出一些位置
種上花草,安上蟲鳴,掛上風(fēng)鈴
設(shè)置一條通向月亮的小徑
使之保持足夠的彎曲和幽深。我要讓突如其來的事物
有賓至如歸的感覺,從此落葉歸根
在不經(jīng)意間露出隱藏的斑紋
我會蝸牛一樣在斑紋間爬行
像母親的手指,從雜亂的發(fā)叢梳過
其實每一個人都有一把刀子
有人持鋼刀,有人持鐵刀
而我偏偏拿著一把紙刀
其實我不想砍什么,我只喜歡
揮刀砍下的那種感覺,它放出內(nèi)心的野獸
又將它們馴化,成神的坐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