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琰

風在往事間行走

風在往事間行走

風沒有家

更長更遠的

是父親出門的路

星星掛在天邊

孤單是挽著電線的鐵塔

高高聳立

看不見海子

它們藏著草原的珍寶

父親的盤纏

自己要收好

一只對稱盤著羊角的羊頭

掛在家里墻上

它是父親帶回來的

嘴巴緊閉的盤羊

如果還能再吃一把青草

就會說出這片草原的預(yù)言嗎

雨天里的舊時光

小學校的手搖鈴鐺一遍遍地響起

聽到鈴鐺響我才離開家

一只野雞慌慌張張的飛

“砰”的一聲撞在電線上

野雞掉下草坡

雨來了

草原晶瑩的淚滴

如撒滿草原的銀幣

柿子柿子

母親去了遙遠的城市進修

我們每天上學

打了上課鈴才出門

上課鈴聲落時就可以到教室

沒有人和我們說話

沒有人理我們的無理取鬧

父親沉默的給我們煮飯洗衣服

沉默的巴掌落在我們不聽話的屁股上

再沒人幫我們左遮右擋

人們驚嘆我們長大了

沒有人知道我們長大是因為成長的無趣

父親說，母親秋天回來

杮子杮子

秋天到了

紅土尕莊

紅土尕莊夾雜著童年

被我寫進文字——

讀到這里

停下來重復(fù)再讀一遍的人

注定是我失散的兄弟

紅土尕莊

發(fā)掘過億萬年前的犀牛化石

巨大的狗魚壽命暗暗生長

每天吃掉和自己體重相當?shù)氖澄?/p>

偶爾襲擊蛙、鼠或野鴨

并在某一天

突然變成化石

天空中飄浮著植物的絨毛

陰陽先生推演成了另外一件驚世駭俗的大事情

并且在暗中昭示著回家的方向

讓離世過早的父親聽見了紅土尕莊的讖語

出診

曼巴——曼巴——

來找父親的人

騎著馬飛奔而至

藥箱子上的紅十字一閃一閃

曼巴父親騎馬走天涯

母親種菜，養(yǎng)雞，拉手風琴

養(yǎng)育我們

或者把我們鎖在家里

也去出診

不管有沒有馬騎

總是父親先出診，母親后出診

出診的時間與病人有關(guān)

與白天和黑夜無關(guān)

父親和母親都出診的時候

白天，我們兄妹三個站在桌子上哭

夜晚，我們兄妹三個抱著手電筒在被窩里哭

哭著哭著沒有眼淚了

就長大了

勒

一個男人在清晨攀上山崖

用一只鷹的翎吹出長長的嘯叫

太陽升起來了

男高音的太陽

在草原上升起來了

一匹匹馬兒

奔跑出勒——

昨夜的花朵

方園十公里

西關(guān)什字、木塔巷、省政府、井兒街、吳家園

方園十公里

都是父親和母親的天下

他們在這座城里散步

看電影吃生煎包子

與時代一起發(fā)燒

真理是喧囂的

他們躲避著青春的演講

沉默的散步

他們的愛情是這座城市的地理

他們的青春是一個時代略顯荒蕪的樹木

接著往走

走啊走

方園十公里

幸福就是這樣

走來走去

父親的解剖學

父親，這個擅長畫畫的年輕人

醫(yī)學院的學生

他的解剖圖畫得恰到好處

頂骨、額骨、蝶骨、眶上嵴、眼眶、顳骨、鼻骨、

淚骨、眶下孔、顴骨、梨骨、鼻脊柱、上頜骨、

下頜骨、頦空、頸椎……

父親知道太多人體器官骨骼的秘密

那是死亡教給他的哲學

夢想與時代一起夭折

人的身體還有更多的密碼無從破解

父親的解剖學老師死于感冒

父親也是死于感冒

皆匆匆離世，沒有逗留

教堂

那一年我在戀愛

把手放在他的大口袋里

圣誕前夜，唱詩班的歌聲飛出彩色的玻璃窗

我想對冰冷的十字架上的耶穌說

冬天很溫暖

天使在吟唱

我學會了祈禱，并在結(jié)束前說阿門

鐘塔收容鴿子

扶壁、管風琴、鋼琴、圣像都有自己的家

那一年

一匹夢里長大的馬

奔跑著穿過教堂的穹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