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稼

1

陳可茗是我見過的最勇敢的女生，我以前說她性格古怪，我得為這句話道歉，我不該在不了解她的情況下盲目下定論。比如此刻，我覺得她據(jù)理力爭的樣子漂亮極了。

數(shù)學(xué)課代表說不過陳可茗，只好把目光投向我：“穆歸辰，你到底管不管你的組員？平時作業(yè)交得遲也就算了，課堂小測居然還敢當(dāng)著全班人的面作弊?！?/p>

既然被點到名字了，我再站在一旁看戲就不合適了。我推開前面的人走過去，接過她手里的那兩張試卷，看了看，問：“陳可茗作弊了？證據(jù)呢？是有她作弊的小紙條還是什么？”

數(shù)學(xué)課代表是我們班班花，我不知道是誰發(fā)起投票把她推為班花的，至少我沒投過這樣的票。平時她只要一示弱一委屈，就會有一大幫人嘩啦啦倒向她那邊去，今天也不例外。她指著我手里的兩張卷子說：“她和她同桌的最后幾道題寫得一模一樣，兩個人怎么可能連式子都列得一樣，這不是作弊了是什么？”

我看了眼試卷，又看了眼陳可茗，只見她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她左后頸處的那只“黑蜘蛛”也仿佛在生氣。那一刻我在想，如果那塊黑色胎記真的是一只蜘蛛的話，這會兒它應(yīng)該已經(jīng)氣得爬下來咬人了吧。

陳可茗懶得理數(shù)學(xué)課代表，面對班花的無理取鬧我也有點不耐煩了：“這幾道題本就是數(shù)學(xué)老師上周講過的，今天說是測試實際上是鞏固練習(xí)，你翻翻其他人的試卷，看看有幾個人不是這么答的。陳可茗和她同桌都是嚴(yán)格按照數(shù)學(xué)老師的要求寫的，如果你的不是，那你應(yīng)該從自己身上找原因?！?/p>

數(shù)學(xué)課代表聽了我的話后無話可說了，氣鼓鼓地拿著試卷出了教室。那一刻我有點小小的得意，其實我平時是不屑于和女生糾纏這種問題的，可剛剛看到陳可茗被無辜冤枉的時候，我忽然就想要站出來。

沉浸在勝利中的我，情不自禁地伸手拍了拍陳可茗的頭頂。她大概沒想到我會做出這樣的動作，一時沒躲開，轉(zhuǎn)身前給了我一個大大的白眼。我以前說她性格古怪，好像也沒說錯。

不過我為什么會拍她的頭頂呢？我也不知道。

2

陳可茗的脖子后面有一大塊黑色胎記，還伸出了幾條細(xì)長的“腿”來，活像一只黑蜘蛛。因為這塊胎記，很多人不愿意和她交朋友，導(dǎo)致她和班里的同學(xué)交流很少。說起來我以前好像也沒怎么關(guān)注過她，只覺得她性格古怪。最近和她熟絡(luò)起來，也不過是因為重新調(diào)桌后，我成了她的學(xué)習(xí)小組長。

其實仔細(xì)觀察會發(fā)現(xiàn)，陳可茗長得很漂亮，長長的睫毛下面有一雙時刻閃著光的眼睛。只是大家第一眼看到陳可茗的時候或許會覺得驚艷，但在看到她脖子上的那塊胎記后就會覺得驚嚇了，可見這塊胎記給她減了許多印象分。

原本只要她的頭發(fā)稍微留長一點，那塊胎記也就不會那樣顯眼，可學(xué)校規(guī)定女生只能留齊耳短發(fā)。

下課后陳可茗拿著飯盒離開，我站在窗邊看到一個女生朝她跑過來，然后抱著她看她脖子后面的胎記，還特別開心地問：“我的小蜘蛛你養(yǎng)得還好嗎？”

陳可茗把她從身上扒下來，說：“好得很，我昨晚還讓它喝酸奶了呢。”

那女生說：“你可不能委屈了我的小蜘蛛，我的小蜘蛛長得這么可愛?！?/p>

陳可茗拉上女生的手和她一起去食堂：“知道啦，你總關(guān)心你的小蜘蛛，都不關(guān)心我了。”

“嘿嘿，我怎么可能不關(guān)心你？你最可愛了！”

那一刻我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教室外面的陳可茗和在教室里的完全不一樣，在教室外面她會和好朋友開玩笑，會覺得自己身上的那塊胎記很可愛；可在教室里，她甚至很少和人說話，別人盯著她的胎記看的時候，她會直接忽略那目光。

舍友喊我一起去食堂，我轉(zhuǎn)身的時候忽然想到一句話：原來真正的好朋友連你的缺點都會偏愛。

走出教室前，我聽到班花正在和幾個女生一起編排陳可茗，我馬上就想到了陳可茗的那個白眼。我沒忍住笑了笑，我想陳可茗一定不屑于跟她們成為朋友吧。

吃完飯后我和同學(xué)站在教室門口聊天，陳可茗蹦蹦跳跳地和朋友分開后一臉冷淡地向教室走來，我從校服口袋里拿出一顆糖果給她：“陳可茗，吃糖嗎？”她退后半步用詫異的目光看著我，我指了指我們的座位說：“其他四個人都有，這是作為我的組員特有的福利?！彼吹侥撬膫€人確實都在吃糖，才將信將疑地接了過去。

我笑著說她：“陳可茗，你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癥啊？”

陳可茗撇了撇嘴反駁道：“我只是無功不受祿。”

3

和陳可茗坐前后桌一段時間后，我發(fā)現(xiàn)她其實很愛笑，性格一點都不孤僻，尤其是她在不經(jīng)意間露出的真誠可愛的笑容，讓人覺得既舒服又有感染力。只要認(rèn)真了解過她的人都很喜歡和她做朋友，比如我小組里的幾個組員，有問題了都會找她，很少問我，讓我有一種身在其位不謀其事的愧疚感。

自習(xí)課上，同桌用筆輕輕戳陳可茗的后背：“可茗可茗，求助求助?！标惪绍铀俳鉀Q了自己手上的題后轉(zhuǎn)過身來。我假裝生氣地看著他倆說：“你們就說，你們心里究竟還有沒有我這個學(xué)習(xí)小組長？”

陳可茗拉過他的草稿紙，一邊畫圖一邊淺笑著說：“穆歸辰，你怎么這么貪心，居然還想讓人家把你放在心里?！?/p>

同桌一臉認(rèn)同的樣子，而我則因為陳可茗接了我的這個小玩笑有一瞬間的愣神，前兩個星期她可不是這樣的。

4

在正式進(jìn)入冬天前，學(xué)校舉辦了秋季運動會。那天女子八百米和男子三千米混跑，陳可茗拿著兩瓶水在終點處站著。我跑到第五圈的時候，看到陳可茗沖過去迎向那天摟著她看她脖子上那只“蜘蛛”的女孩。陳可茗幫她擰瓶蓋，幫她拍背，帶著她消除小腿的緊繃感。

等我跑第六圈的時候那個女孩已經(jīng)不見了，可陳可茗還等在終點。我不知道她在等誰，或許參加男子三千米的同學(xué)里有她認(rèn)識的人，但一直不見她為誰吶喊加油。最后一圈我以沖刺的速度跑完，那個時候我腿上已經(jīng)沒什么感覺了，雙腳像是踩在云上一樣。

當(dāng)我跑過終點，站在一邊用雙手扶著膝蓋大口喘著氣，看著額頭上的汗水往下滴的時候，一瓶已經(jīng)擰開瓶蓋的水出現(xiàn)在我面前。

“穆歸辰，你是第二名。恭喜?！蹦且豢涛矣悬c耳鳴，但還是聽出了陳可茗的聲音。原來她是在等我。那一刻我是什么心情呢？大概有點意外，又有點猜中了謎底的愉悅感。

慢慢地，酸脹感占據(jù)了我的兩條腿，陳可茗像陪那個女孩一樣陪著我來回走了很多圈。但她一直很安靜，沒有說一句話。

后來我們坐在觀眾席上，看最后幾場比賽和漸漸出現(xiàn)的夕陽，過了很長時間，我激烈跳動的心臟才歸于平靜。陳可茗坐在我旁邊，背挺得很直，就像《小學(xué)生日常行為規(guī)范》里面要求的那樣。我靠著椅背，看著她后頸處的那只“蜘蛛”，發(fā)現(xiàn)它真的很可愛。

“陳可茗?！蔽液八拿?，陳可茗沒有回頭。

“是不是只要喜歡你的這只小‘蜘蛛，就可以和你成為朋友??？”那個時候我的大腦還不是很清楚，脫口而出這句話。很快她回過頭來，用一副“你是不是跑三千米跑傻了”的表情看著我。我看著她的表情，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可能是這樣的她太真實可愛了。

陳可茗看著操場上的熱鬧，伸出手遞給我一塊糖。我看著那塊糖有點受傷地說：“陳可茗，我送你的糖你都不吃??？”

她頭也沒回：“味道不一樣。”

我一看還真是，雖然糖紙的顏色差不多，但我送她的那顆是橘子味的，這顆是芒果味的。雖然她沒看我，但我還是有點不好意思地接了過來，就好像自己做了什么虧心事一樣。

平時我不太愛吃芒果，但那顆芒果糖又香又甜。我把糖紙舉在眼前看著，它的顏色融入了西邊的夕陽里。那天的夕陽真的很美，操場上的人熱情地歡呼著，有人在奔跑，有人在跳躍，只有夕陽和陳可茗很安靜。關(guān)于這一幕，我記了好久好久，每每想起都有一種寧靜感和愉悅感。

“陳可茗，你在終點等我，遞給我水，還送我糖果，是不是說明我們已經(jīng)是朋友了？”我靠在椅背上，歪著頭看著她脖子上的那只小“蜘蛛”，像一個不依不饒的小朋友一樣等著她的答案。

陳可茗回頭給了我一個熟悉的白眼，我又沒忍住哈哈大笑起來。

她沒回答，可答案已不言而喻。

編輯/胡雅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