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午飯,我坐在辦公桌前刷手機(jī),看三個扛煤的老頭兒拍的抖音。三個老頭兒一臉滄桑,皺紋里填滿了煤灰,說起臺詞就像吼叫一樣,讓人忍俊不禁。這時我突然想起來,老三大爺好像沒有了。究竟是不是沒有了,怎么沒有的,記憶都有些模糊。
老三大爺一直就是老頭兒的模樣。有天,家里突然來了客人,嗓門特別高,笑聲也特別響亮,好像半空隱隱的雷聲。這是我對老三大爺?shù)牡谝挥∠?。他推著一輛自行車,后座上綁著一個大竹籃,里面有“啾啾”的叫聲,原來是三只可愛的鵝苗。不知道老三大爺為什么給我家送來鵝苗,后來才知道他做事從來都沒有因果關(guān)系,突然而令人詫異。反正鵝苗很快在我家長成了大鵝,既能看家,又能下蛋,成為家人的寵物。
老三大爺算是父親的同事。父親在醫(yī)院里是司爐工,老三大爺是勤雜工,平時打掃衛(wèi)生,冬季到鍋爐房臨時幫忙運煤。也許是單身漢的緣故,他樂意躲在鍋爐房那間局促的休息室里消磨時光。破舊的電視機(jī)24小時不停播放,他就歪在床上看電視或者打盹。而大多數(shù)時間,他都是在和人“吵架”,沒有來由的,抬杠或者爭吵。唯獨對我,有著難得的溫柔和耐心。
一次,我因為肚子痛,被父親用自行車馱到了醫(yī)院。父親帶著我見了醫(yī)生,卻查不出什么毛病。父親去上班,我就在鍋爐房的大院子里“探險”。遇見老三大爺,他笑著問:“你家‘哈爾濱呢?”“哈爾濱?”我一頭霧水。他哈哈大笑,后來我知道這是他給父親起的外號,父親名字叫“斌”?!罢f肚子痛是不是不想上學(xué)?”他聲音小了下來?!皼]有……”我臊紅了臉。他又哈哈大笑起來。晚上,老三大爺不知從哪里帶回來一大塊牛肉,“給你們做牛肉面啊!”他高聲吼道。那晚的牛肉面什么滋味,我也忘卻了。
上了高中后,我也來到了城里,去鍋爐房找父親要生活費時,常常碰到老三大爺。他越發(fā)蒼老,頭發(fā)稀疏地附在頭皮上,好像寒風(fēng)里的幾根衰草?!靶∽?,來要錢???可省著點花,你爹腰都累彎了。”他開玩笑般地囑咐我。家里兄妹多,都在求學(xué),重?fù)?dān)壓在父親一個人身上,如果離發(fā)工資的時間還遠(yuǎn),父親就會動用另一個“小金庫”,那是老三大爺讓父親替他代管的工資,也是默許父親支用的。
老三大爺常常為雜物間里少了幾個紙箱暴躁不已,卻又因為聽了幾句順耳的話,把整包的香煙扔給人家,甚至拉著人家去喝酒。父親說他掙錢不要命,理由是:“非典”期間,醫(yī)院的隔離病區(qū)收治發(fā)熱病人和疑似病例,他主動報名去打掃衛(wèi)生。鍋爐房的同事對他的舉動有著各種各樣的解讀,我卻認(rèn)同一條,他是個膽子極大的人。
這天下班回到家,我想起午間的疑問,問了父親老三大爺?shù)臓顩r,果然是故去了,是年前在醫(yī)院的新冠病毒隔離病區(qū)里,打掃衛(wèi)生時突發(fā)腦梗去世的。這次父親沒有說老三大爺要錢不要命,只是嘆息他的突然離去,讓人情感上難以接受。
“老三大爺享年多少歲?”我問父親。
“大概六十五六歲吧,他的院長兄弟去年剛退休!”父親回答我。
至今不知道老三大爺?shù)恼鎸嵭彰?,“老三大爺”是他在家中排行為三而得名,還是另外有的綽號,不得而知。
時光就這樣無聲無息地帶走了一個人,因為他的平凡普通,很少會有人會記起吧,而我也是偶然想起的。
張海洋:河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在多家報刊發(fā)表有小說百余篇。
編輯 沈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