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遙
轉(zhuǎn)眼秋涼,又能擁被安眠了。一位調(diào)到南方城市工作的朋友,跟我視頻時,說自己最喜歡沒有暖氣的冬天,可以體會到小時候蓋著大厚被子的舒適感。而我在每年春夏之交,只要看到天氣預(yù)報說第二天氣溫將上30℃,就蜷在被子里好好地睡一大覺,用這個儀式感跟尚能蓋被子的季節(jié)依依不舍地告別。
被子沉甸甸暖洋洋的,令人舒適到昏昏欲睡,可為何同樣接近體溫的外界,卻會令人坐立不寧?美國心理學(xué)家賽默爾·費舍爾在《身體的意識》中提出,被子能悄悄平息由于身體難以把握而潛藏著的焦慮,就像衣服一樣,加強(qiáng)了人體輪廓感知。人的每一個動作都會造成被子或衣服和皮膚的摩擦,為皮膚提供適度的刺激,平時不太能感覺到的身體部分(比如后背、大腿背面)的存在感就會顯著提升,這樣我們就能以觸覺確認(rèn)視覺無法感知的身體輪廓了。其作用類似于與他人進(jìn)行身體接觸或做按摩的效果,血液涌向身體表面,意識集中到體表,身體會產(chǎn)生強(qiáng)烈的存在感。小寶寶爬到父親盤起的雙腿之間或鉆進(jìn)壁櫥等窄小的空間玩耍,也是在下意識地渴望這種感覺。
被子帶來的存在感是屬于人間的,神仙不需要這樣的存在感。李漁在《閑情偶寄》里聊到,有一年夏天到山中避亂,他赤身臥在荷葉之中,或是裸體躺在松樹下面,連妻兒都找不到。他看到猿猴從樹上蕩過,仙鶴從身邊飛過……這個夏天,他美美地在山中隱居了三個月,“欲食瓜而瓜生戶外,思啖果而果落樹頭”,覺得自己就像神仙一樣。
最能給人以存在感的不是被子,是人??柧S諾的小說《一對夫妻的奇遇》里,丈夫阿爾都羅每天上晚班,妻子艾里德上白班。丈夫回家的時間,就是妻子上班的時間。上班下班,一對夫妻就這樣交叉地生活著。丈夫先是躺在自己那一邊,很快就挪到被子里妻子剛剛睡過的那一側(cè),把身體放在殘存著妻子身體形狀的溫暖凹陷中。晚上妻子下班回家,丈夫上夜班的時候到了。他們簡單吃過東西告過別,丈夫出門,妻子收拾好家務(wù),上床關(guān)了燈。“她躺在自己那一半床上,為了尋找丈夫的熱度,她的一只腳移向丈夫的地盤。但是每次她都會發(fā)現(xiàn),自己睡覺的地方更暖和,這就說明丈夫也是睡在她這一半的,她于是感到一股巨大的溫柔。”這一對夫妻通過被子的凹陷感受到對方的存在,也從彼此的眷戀里感受著自己的存在。
相反的例子是魏晉時期竹林七賢的劉伶,喝醉了酒,說天地是他的屋子,房間是他的被服,有客人來訪,指責(zé)他不穿衣服不知禮節(jié),他回懟:“你怎么走進(jìn)我的被子里來了?”表面上看他的存在感爆棚,仿佛完全不需要任何人或物來確認(rèn)自己的存在,實則他是在表達(dá)對人深深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