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2年,蔡元培出任南京臨時政府教育總長,許壽裳推薦魯迅做了教育部的僉事。后來,魯迅和許壽裳同隨教育部遷到了北京。此時,許家老大、許壽裳的親哥哥許銘伯在財政部鹽務(wù)署就職,住在山會邑館(紹興會館)。
1912年5月5日,魯迅到了北京,第一件事便是連夜到山會邑館訪許銘伯。許銘伯給魯迅的見面禮是《越中先賢祠目》。在距離故鄉(xiāng)十分遙遠(yuǎn)的北京,兩位彼此陌生的紹興人,通過一冊和故鄉(xiāng)有關(guān)的舊書建立了友誼。
第二天上午,在許銘伯的關(guān)照下,魯迅即移入山會邑館。自此以后,魯迅與許氏兄弟成了山會邑館中的鄰居,彼此走動頻繁,鄉(xiāng)誼日醇,共同打造了一段民國名士的不羈和適意。
他們一起飲酒,有時候去附近的廣和居,有時候就在院子里。他們互相贈書,許銘伯曾給魯迅送過《越中先賢祠目》作為見面禮,魯迅則先后給許銘伯送過《炭畫》《雜集》《新青年》《伊孛生》和鏡拓一枚。
魯迅對許銘伯禮數(shù)周全。許銘伯去天津前,魯迅“往別之”;聽說回來了,便“往看之”。許銘伯生病了,自然“往寓視疾”?;ピL不斷,反正就在一個院子住著,抬頭不見低頭見,進(jìn)去轉(zhuǎn)了一圈,開上幾句玩笑,就在日記中寫上“銘伯先生來訪”,或“訪銘伯先生”。有時候一談就是3小時。有時跑去和許壽裳玩,沒有遇到,就和許銘伯聊天,談得還很投機(jī)。
他們一起游樂。同游琉璃廠、陶然亭、萬生園,又去西華門內(nèi)游傳心殿,觀歷代帝王像。有一次午后還同游農(nóng)事試驗場。他們互相請客。許銘伯邀飯、招飲得多一些。吃了人家?guī)最D飯,魯迅不好意思,便回請了一次。
有一次,許銘伯要去黑龍江,餞行的飯竟一連吃了3天:1913年12月13日,“銘伯先生將赴黑龍江,晚在廣和居餞之,并邀協(xié)和、季市,飯畢同至寓居,談二小時而去”。看樣子這是魯迅請客。第二天是14日,星期日休息,“晚銘伯、季市招飲于寓所,赴之,席中有俞月湖、查姓忘其字,范云臺、張協(xié)和及許詩苓,九時歸”。這是許氏兄弟請客。第三天是15日,“晚協(xié)和餞許銘伯先生于玉樓春,亦赴其招,并有季市,夜歸”。這是張協(xié)和請客。我請一頓,你請一頓,他請一頓,“三餞許銘伯”,人際關(guān)系在此過程中摩擦出了情感的火花。
紹興會館中的人情味是很濃的,魯迅的三弟周建人來到北京,要走了,許氏兄弟便出面餞行。魯迅還經(jīng)常去許家蹭飯:“晚往銘伯先生寓,飯后歸?!庇袝r候二弟、三弟來了,懶得做飯,估摸著銘伯先生家快開鍋了,就領(lǐng)過去吃。有時候不去外面吃飯,也不去蹭飯了,許氏兄弟就給魯迅送吃的?!耙广懖曰鹜纫环揭娰O”,“銘伯、季市各致肴二品”,“晚銘伯先生送肴二器,角忝、年糕二事至”……這樣的記錄比比皆是。當(dāng)然,有朋友拿來土特產(chǎn)了,周先生也不忘分給銘伯一部分:“下午朱孝荃贈麻菌二束,晚銘伯先生來,分贈一束。”
紹興會館畢竟是魯迅暫時安身之地。1919年11月21日,魯迅離開了紹興會館,搬到八道灣。當(dāng)年12月,接母親到北京,返京時還不忘“送銘伯先生火腿一只,筍干一簍”,之后他們保持著書信往來,也有互訪。
本以為這樣的交往就一直進(jìn)行下去了,不料,“銘伯先生于昨亥刻病故,午前赴吊。”(1921年7月2日)
沒有任何鋪墊,記述得也平平靜靜,看似毫無感情色彩,不知道魯迅內(nèi)心蘊藏著怎樣的情緒。這才意識到,在過去見諸記錄的近一年時間中,魯迅與許銘伯竟然沒有書信往來,也沒有互訪。
8月14日,“星期休假。午后赴長椿寺吊銘伯先生?!?/p>
住在紹興會館的許先生消失了。
魯迅對許銘伯,每提及都是以“先生”稱之,看得出十分尊敬。讀《魯迅日記》,從他1912年5月5日初到北京,從許銘伯手里接過那冊《越中先賢祠目》,二人訂交,到1921年8月14日,“赴長椿寺吊銘伯先生”,前后9年,使人不禁有生命易逝,大樹飄零之慨。
(摘自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魯迅的飯局》??? 作者:薛林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