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石山
《論語·公冶長》篇第十五章,子貢問曰:“孔文子何以謂之‘文也?”子曰:“敏而好學,不恥下問,是以謂之‘文也。”
這兒說到的“文子”,是衛(wèi)國大夫孔圉的謚號。謚法,是中國古代極其嚴肅的禮法制度之一。依古時謚法規(guī)定,自天子、諸侯到卿大夫貴族大臣,死后皆有謚號。卿大夫大臣的謚號,由朝廷頒賜;天子諸侯的謚號,則是由朝廷的卿大夫議定。
眾所周知,晉國的國君重耳死后其謚號是“晉文公”。
《逸周書. 謚法解》關(guān)于這個“文”字,有具體條目:“經(jīng)緯天地曰文,道德博聞曰文,學勤好問曰文,慈惠愛民曰文,愍民惠禮曰文,錫民爵位曰文。”
重耳死后卿大夫為其定謚文公,這樣的評價非常高貴,是為備極哀榮。而我們反顧檢視重耳一生,特別是他在晉國當政期間的所作所為,應該說,在特定的歷史時期,他當?shù)闷疬@個“文”字。后人稱其“晉文公”,是為實至名歸。
重耳在外流亡十九年,艱辛備嘗,最終得以復國。復國之后,對內(nèi),“文公修政,施惠百姓”;對外,“尊王攘夷”,在與楚國的城濮之戰(zhàn)中踐行諾言“退避三舍”。其中有仁道、有忠恕,有當仁不讓,有堅守信義,有“仁者無敵”的形而上精神。
《論語·八佾》篇第十四章,子曰:“周監(jiān)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p>
周禮在夏、商禮制的基礎(chǔ)上有所損益而制定,開創(chuàng)了周代禮制文化,形成了完備的禮法制度。后來,“周轍東,王綱墜”,是孔子克己復禮,創(chuàng)建了儒學,重新整合再造了中華仁道體系。從周公定禮到孔子創(chuàng)建儒學,從禮崩樂壞到文明的整合重建,其間經(jīng)歷了500年。
這500年,不會是華夏文明的蠻荒與空白。
其中,從周公制禮到重耳出生,經(jīng)過350年;從重耳逝世到孔子逝世,經(jīng)過150年。
孔子的儒學仁道,不會無中生有。在孔子之前,一定還有歷代前人對于禮儀制度的護衛(wèi)與踐行。
比如,重耳的“文公修政、施惠百姓”與“尊王攘夷、退避三舍”,我們應該看作是儒學仁道建立之前的一種“前實踐”。
孔子著《春秋》,作為我國第一部信史,筆則筆,削則削,“貶天子,退諸侯,討大夫”,忠實地記錄了240 余年春秋時代的歷史。其中,包括記錄了重耳復國以及“晉文公稱霸”的重大歷史事件。
春秋時代,眾多人物登上歷史的舞臺。記述重大歷史事件與歷史人物的史書,同時記錄下了那個時代所誕生的許多成語。眾多成語的誕生,極大地豐富充實了漢語文化。
眾多成語中,“退避三舍”是與重耳有關(guān)的一條極具代表性的成語?!巴吮苋帷碑敃r在城濮之戰(zhàn)中的具體踐行,彰顯信義于天下,這成為重耳所以被定謚“文公”的重要因素。
“退避三舍”,是人們耳熟能詳?shù)囊粋€著名成語。它與晉文公重耳有關(guān),產(chǎn)生于春秋時代,踐行于晉楚城濮之戰(zhàn)。自這條成語誕生,已經(jīng)過去了2600 多年。隨著時光流逝,后人使用這條成語,逐漸遠離了它的原本“所指”,而只是借用它的“能指”。甚至,在說起城濮之戰(zhàn)這一歷史事件時,由于時空隔絕,大家無法身臨其境,多半也難以設(shè)身處地,于是,對“退避三舍”的理解也出現(xiàn)了某種望文生義的偏頗。人們不經(jīng)意間,往往是在用這個成語后來的“能指”,去解讀它原有的“所指”。如此交互為用,對這個成語的本義,產(chǎn)生了某種程度的誤讀。
我們先來解讀“退避三舍”的字面含義。
古時,以行軍三十里為一“舍”。舍,或有止歇宿營之意。三舍,是九十里。在兩軍對壘的戰(zhàn)場上主動退讓九十里,則是退避三舍。
其引申比喻,有退讓回避,避免沖突之意。
就這個成語的比喻引申義,已有某種程度的偏離或狹窄化。退避三舍,固然是一種退讓與回避,但不是它的全部。一方退讓,對方不認為是一種禮讓,認為是怯懦,反而繼續(xù)進逼,則又如何?所以,退避三舍,有先退一步的意思,但并非示弱;有暫時避其鋒芒的意思,卻并非避戰(zhàn)。正確的引申,退避三舍,除了“暫退一步”,應該還有“再做計較”的隱含意思。
之外,就城濮之戰(zhàn)中確實發(fā)生了的“退避三舍”,還有人做別樣解讀。認為是晉軍重耳方,假作怯懦示弱以麻痹對手,以便誘敵深入,將楚軍帶進預設(shè)的包圍圈。這樣的解讀,是為過度解讀。將后知后覺的書生之見,強加給了古人。
以上對“退避三舍”這一成語解讀中的偏頗,說來還算不上最嚴重的誤讀。小有偏離,無傷大雅。我以為,對“退避三舍”本義亦即它本有的“所指”的理解上,后人出現(xiàn)了尤為嚴重的誤讀。
筆者撰寫過三十集電視劇本《晉文公》,在編劇寫稿過程中,曾經(jīng)設(shè)身處地,有如身臨其境,盡力再現(xiàn)了那場驚心動魄的戰(zhàn)爭,再現(xiàn)了具體化的“退避三舍”的險惡情境,對于晉軍在戰(zhàn)場上退避三舍,有著自認為貼切的體悟。
如果說,在晉楚城濮之戰(zhàn)中,晉軍僅僅是后退了九十里,這就過分拘泥于字面解讀,失卻了這一行為本身原有的張力與分量。
重耳曾經(jīng)當面允諾楚莊王,“晉、楚治兵,遇于中原,其辟君三舍”。當兩國之間果然發(fā)生了戰(zhàn)事,重耳言而有信,在眾目睽睽下,踐行了這一莊重的諾言。
試想:晉楚兩軍于中原相遇,即將開戰(zhàn),為了踐行宿諾,晉軍平安后退了九十里,這樣理解可就太簡單了。兩軍相遇,晉軍禮貌聲稱:咱兩家今天不打仗,三天后再來打過;不在這個戰(zhàn)場開打,換一個九十里外的場所再來開打。而楚軍方面慨然應允,連連稱善。于是,晉軍毫無危險,平安后退,有如普通行軍,甚至優(yōu)哉游哉仿佛旅游散步??上н@樣的假設(shè)不能成立。如果是這樣,這是兒童游戲,絕不是你死我活的戰(zhàn)爭。
退避三舍,在城濮之戰(zhàn)中,究竟是什么樣子的?春秋時代的《左傳》以及漢代的《史記》,對此是為語焉不詳,缺乏清晰的敘述交代。然而,我們依然能夠從史書的字里行間,“讀”出文字之外的若干信息。
此前楚宋兩國之間發(fā)生的戰(zhàn)事,宋襄公遵循古禮“不擊半渡”,換來的是什么?是宋軍大敗,宋襄公負傷乃至因傷而死。
在城濮之戰(zhàn)中,晉軍謹守信義,連連退讓規(guī)避,這樣的行為或也有雙方就此罷兵的意味。但晉軍此時已然達成了解救宋國的目的,楚國方面的同盟國曹國、衛(wèi)國,則臣服于晉軍。楚國決不能接受這樣一個結(jié)果。于是,晉軍的連連退避,換來的是楚軍的節(jié)節(jié)進逼。
于是,戰(zhàn)場上的真實情形是,晉軍連連后退,楚軍連連追擊,晉軍此舉將自身置于極其不利的態(tài)勢。事實上,重耳為了堅守信義,冒了寧可失敗甚至全軍覆沒的巨大風險。
從這樣的意義上來評價“退避三舍”,庶幾近之。
城濮之戰(zhàn),其最終的結(jié)局是晉軍獲勝了。但這一勝利,有極大的僥幸。假若,晉軍失敗了呢?那樣的話,歷史必將改寫。
我特別想要強調(diào)的是,即或晉軍失敗,重耳堅守信義踐行“退避三舍”,這一行為的意義仍然不應抹殺。
重耳堅守信義,有著比取得某場戰(zhàn)爭勝利更為超越的形而上意義。
它是晉文公所以為“文公”的重大事實依據(jù)之一。
重耳在外流亡十九年,即將歸國執(zhí)政之前,曾經(jīng)抵達楚國,受到了楚莊王的盛情款待。當楚莊王赤裸裸地追問重耳日后將如何報答,重耳鄭重許下了退避三舍的諾言。這時,即便重耳尚未復國執(zhí)政,他已經(jīng)是一個成熟的政治家。退避三舍,一諾豈止千金!而在城濮之戰(zhàn)中,重耳踐行了自己莊嚴的承諾,為仁道為信義,樹立了一個永久的輝煌榜樣。因之成為一位仁德君主“晉文公”。
讓我們一道穿越那個誕生傳奇?zhèn)ト撕蛡魇莱烧Z的偉大時代,回溯重耳成長為一位仁德君主的心路歷程。
春秋時代是一個盛產(chǎn)成語的生動活潑的時代。僅僅在晉國,僅僅伴隨“重耳復國”這一歷史事件,就產(chǎn)生了許多流傳千載、膾炙人口的經(jīng)典成語。
晉文公的父親晉獻公,號稱一代雄主。在其執(zhí)政的前半段,大力開疆拓土,使晉國迅速成長壯大,成為一個北方強國。
晉獻公曾經(jīng)借道虞國,去攻打虢國。當滅掉虢國之后,回軍途中,順道滅掉了虞國,是為“假途滅虢”。一個成語,其所指完整準確地概括了整個歷史事件,其能指則具備了借喻指代的功能。
當其時也,虞國大臣宮之奇極力諫阻虞國國君,一旦虢國滅亡,虞國將失去依傍應援。“虞之與虢,唇之與齒,唇亡則齒寒”,國勢險矣。而虞君貪鄙,收受了晉國的禮品玉璧良馬,甘于借道,置國家安危于腦后,終至亡國。
這一成語,隱隱然透著某種危機感。
晉國臣子荀息,當年曾給晉獻公出謀進言,向虞國贈送良馬以借道。此時滅了虞國,陰謀得售,志得意滿?!败飨筷偎z虞屈產(chǎn)之乘馬,奉之獻公,獻公笑曰:‘馬則吾馬,齒亦老矣!”當年之馬,僅止“馬齒徒長”而已。
其洋洋自得的情緒是為溢于言表。
武力爭勝,開疆擴土,晉獻公日益驕橫跋扈。公元前666 年,驪姬生奚齊,獻公欲立他寵幸的驪姬所生幼子為儲君世子。為掃除障礙,于是有了迫害世子申生以及公子重耳和夷吾的悖謬行為。
“重耳在外而安,申生在內(nèi)而亡”,公元前657年,申生終至被迫自盡;公元前656 年,重耳則不得已去國逃亡避禍。史上乃有了重耳流亡在外十九年,歷盡艱辛最終復國的偉大傳奇。
重耳最初的逃亡避禍之地,是狄國。重耳所以選擇這樣的流亡地,自有其某種必然性。
晉獻公的正妃,是齊國公主齊姜,乃晉國世子申生之母。而重耳與夷吾的生母則是狄族女子,傳說名叫“大戎子”。史書則明確記載,重耳的外公名叫狐突,兩個舅父名叫狐毛、狐偃。重耳流亡在外十九年,狐毛、狐偃始終追隨,直到艱難復國。晉國與狄國接壤,而且素有姻親往來。重耳可謂狄族人的“外甥”,遇難流亡,首選狄國,該是順理成章。
一開初,重耳流亡,緣何不選擇其他中原諸侯國?自有個中緣故。晉國與各諸侯國皆有外交往來,設(shè)若晉獻公以武力相要挾,提出“引渡”逃亡去國的重耳,重耳的處境會相對危險。
重耳流亡狄國,藏匿居留達十二年之久。期間,他和忠實的追隨者趙衰還分別迎娶了狄族別支部落“廧咎如”的兩個女子。趙衰娶了姐姐叔廆,重耳娶了妹妹季廆。二人并且都在狄地生了兒子。重耳兩個兒子,名叫伯絛與叔劉;趙衰的兒子,便是后來鼎鼎大名的晉國執(zhí)政趙盾。
晉獻公死后,重耳的弟弟夷吾先行歸國就任晉君,是為晉惠公。公元前644年,晉惠公不僅曾經(jīng)派人趕赴狄國去刺殺重耳,甚至不惜發(fā)動戰(zhàn)爭攻伐狄國。重耳于是不得已離開狄國,再次踏上了流亡的旅程。
重耳與狄族妻子季廆,結(jié)合將近十二年,生有兩個孩子。迫不得已再度流亡,夫妻二人分手時節(jié),重耳對季廆提出了一點要求或曰希望:希望季廆能夠等候他25年,如果到時不能回來重逢,季廆再另嫁他人。
作為狄族女子,是否會有中國婦女千年之后才有的“從一而終”的概念,不得而知也。作為一個男人,一位丈夫,自己前程漫漫,一切都在未知狀態(tài),對妻子提出這樣的要求又是否過分?或許,我們可以寬容一點講,這些該是屬于人之常情吧。
而季廆對重耳的回答非常有趣。我今年已經(jīng)25了,再有25年,則是“行將就木”,還嫁什么人?我等你就是!
這樣,一位春秋時期的狄族女子,給我們留下了“行將就木”這個成語。其中透著某種特定的凄涼氣氛。
有了一位狄族妻子的鄭重然諾,重耳在前途未卜的漫漫流亡途中,該能得到多少鼓舞和撫慰?
重耳的個人經(jīng)歷,極富傳奇色彩。他最后復國成功并且稱霸,這樣的事實結(jié)局本身,反轉(zhuǎn)來強化凸顯了他的經(jīng)歷的傳奇性。他的經(jīng)歷本身,充滿險惡與曲折,誕生出了若干成語而載諸史冊,這些成語給傳奇本身又平添了幾分文學的甚至是詩化的瑰麗色彩。因而,這些成語自誕生之日起,就獲得了永生。
如果說,重耳留居狄國,主要關(guān)注的是晉國的政局變化,那么當他離開狄國,真正開始了“周游列國”,特別是抵達齊國,與春秋五霸之首齊桓公的遇合,使得他具備了當時的“國際視野”。
也可以說,齊桓與晉文相遇,屬于劃時代的重大事件。
離開狄國,重耳君臣曾經(jīng)首先途經(jīng)衛(wèi)國,衛(wèi)文公不予接待。
在同情重耳的立場上,衛(wèi)文公此舉是為不近情理。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衛(wèi)國與晉國是近鄰,且國力相比起來處于弱勢,不便因流亡中的重耳開罪執(zhí)政的晉君。有此考慮,也屬可以理解之列。
無人接待,重耳一行竟然落到向在田間勞作的農(nóng)夫乞食果腹的地步。但他等君臣數(shù)人衣裝華貴,農(nóng)夫以為是專門找樂子,于是扔給他們幾個土塊來回敬。重耳不禁惱怒生氣:這也過分欺負人啦!
史書對此有記載:“過五鹿,饑而從野人乞食,野人盛土器中進之。重耳怒。趙衰曰:‘土者,有土也,君其拜受之。”
重耳流亡多年,腳下無有寸土。趙衰借著這一機會給重耳開解,此乃“得地之兆”,并且美言其事為“野人獻土”。趙衰以及重耳的舅父狐偃即舅犯,說來真?zhèn)€不尋常。追隨重耳流亡在外多少年,不僅始終忠心耿耿,并且在重耳失落灰心的時候,總是能夠予以鼓舞撫慰。其胸懷智慧與堅忍信念,令人刮目相看。
抵達齊國,齊桓公此時尚在世。齊桓公曾在管仲的輔佐下,九合諸侯,抵御戎族內(nèi)侵,維護周天子權(quán)威,主持天下公義,因而成了春秋五霸之首。
齊桓公在管仲的輔佐之下,成就了所謂霸業(yè)。其霸業(yè),說來主要是兩項功績。
一則,抵抗了山戎對中原諸夏的嚴重侵擾。迫于山戎的襲擾,衛(wèi)國被迫南遷,中原諸夏形勢危急。在這個關(guān)頭,齊桓公在管仲的輔佐之下,齊國帶頭奮起抗擊山戎,終于遏止了對方的侵略勢頭,保障了中原諸夏的生存空間,保衛(wèi)了華夏中心文明。
正如孔子所歸結(jié)的:“微管仲,吾其被發(fā)左衽矣!”
一則,遏止了楚國咄咄逼人的北進勢頭。當時的楚國,與中原諸侯國相比,確實處于相對落后野蠻的狀態(tài)。楚國仗恃武力,罔顧當時的天下秩序,侵凌諸姬邦國,威迫周朝天子,鄭國不得不對之屈服,而堅持抵抗的宋國處境岌岌可危。
正是強大的齊國,遏止住了楚國的野蠻進逼,維護了當時的天下秩序。楚國,也正是在這樣的抵抗與遏止之下,開始逐步吸納接受中心文明,擺脫野蠻。
重耳投奔齊國,齊桓公給予盛情接待。不僅允其居留,而且配之以公族女子。也不妨說,齊桓公縱覽天下形勢,看出了晉惠公的平庸無能。他所以如此厚待重耳,既有情分仁義,也不可否認有著政治上的遠見卓識。
那么,在胸懷大志者重耳的角度,得見如此人物,受到齊桓公的感染影響,存心效法,也應該在情理之中。
而英雄蓋世的齊桓公,在管仲之后,朝中無人,寵信奸佞,最終竟然落得困死宮中的凄慘下場!
史記載:“重耳至齊二歲而桓公卒,會刁等(指豎刁、開方、易牙等三個奸佞)為內(nèi)亂。齊孝公之立,諸侯兵數(shù)至。留齊凡五歲?!?/p>
桓公死后,齊國諸公子爭奪王位,齊國陷于內(nèi)亂。重耳不得已離開齊國,又一次進入流亡旅程。
關(guān)于重耳最終離開齊國,在太史公筆下有近乎“小說化”的發(fā)揮。
重耳“至齊,齊桓公厚禮,而以宗女妻之,有馬二十乘,重耳安之。重耳愛齊女,毋去心”。讀史至此,我們不禁要問,重耳真的會那樣貪戀香車美婦,竟至忘記了復國的志向初衷嗎?“趙衰、咎犯乃于桑下謀行。齊女侍者在桑上聞之,以告其主。其主乃殺侍者,勸重耳趣行。重耳曰:‘人生安樂,孰知其他!必死于此,不能去。齊女曰:‘子一國公子,窮而來此,數(shù)士者以子為命。子不疾反國,報勞臣,而懷女德,竊為子羞之。且不求,何時得功?乃與趙衰等謀醉重耳,載以行?!卑凑仗饭拿枋?,重耳竟然顢頇到這樣的地步,全然成了趙衰、舅犯幾人謀求復國的一個道具泥偶。
如果太史公所描述的細節(jié),在歷史上是果真發(fā)生過的,那么,在字里行間依然透露出了若干更為本質(zhì)的信息。
重耳的妻子齊女的侍者,是個什么角色?按常情論,侍者是齊女的貼身丫頭,聽說了趙衰等人的密謀,即他們君臣一行要離開齊國。客居齊國,遭逢內(nèi)亂而要離去,為什么需要密謀?這個密謀,如果是希望瞞過齊女,那么侍者自然要向女主人告知。齊女的反應,或惱恨重耳的不告而別,或贊同其為了復國大業(yè)而離去。齊女的反應,卻超出了常理,“乃殺侍者”。
這中間便透出一種恐怖。這足以說明,重耳在齊國內(nèi)亂中,是受到嚴密監(jiān)控的。重耳妻子齊女的侍者,本身便是一個監(jiān)控重耳的坐探。所以,趙衰等方才要避開他人進行密謀,而這樣的密謀就被人聽到,是危險的!
好一個齊女,當機立斷,立即殺掉知情人。她要保守這個密謀,要保護重耳一行的安全。而且,她一定對重耳一行的離去,是知情人。
如此,面臨齊國內(nèi)亂,被嚴密監(jiān)控的重耳,他的貪戀香車美婦,倒更像是一種避禍的韜晦之計。
至于被灌醉方才離開齊國,不知是歷史上的重耳偽裝顢頇、胸無大志的表演過頭了,還是記述歷史的太史公寫得過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