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夏
牛得草在我們村小有名氣,通常大家都叫他老牛。他脾氣很好,總是笑瞇瞇的。按照如今的選美標準,如果有“村草”的話,我想牛得草可以算得上是我們的村草之一。他個子中等偏上,身板挺直,渾身上下總是很干凈利落,關(guān)鍵是臉長得比較耐看,走到哪里都給人一種鶴立雞群的感覺。我小時候總覺得牛得草不是我們村的“土著”,懷疑他是遠方某個大人物走失的孩子,有一天會被接走,去城里過少爺般的日子,而不是每天混在生產(chǎn)隊里干活兒??上?,經(jīng)過我多次考證,他只是我們村北老牛家土生土長的兒子,他家在我們村里也是生活水平偏下的。
牛得草因為家里窮、兄弟多,只好湊合著娶了一個老婆。他老婆本來就不好看,跟牛得草一比,簡直就是丑了。日子久了,他倆變得感情冷淡,夫妻關(guān)系緊張。在生了一個兒子兩個閨女之后,牛得草就幾乎不跟老婆住在一起了。他老婆一方面忙于照顧孩子和婆婆,一方面因無人欣賞而自暴自棄起來,頭發(fā)亂蓬蓬的,像雞窩。大家見了,都替牛得草感到不值,卻很少有人體諒一個不得丈夫歡心的女人的苦楚。
終于有一天,牛得草被人發(fā)現(xiàn)大清早從村西頭白秀英家里出來了。白秀英是從河西村嫁到我們村的,她身材高挑,臉盤白凈。她丈夫在鄰縣縣政府里當秘書,長得也不錯,兩個人算是很般配。牛得草嫌棄他老婆以及幫助白秀英干活兒那些事,村民們雖然并不贊同,可也沒表示太多關(guān)注。但他夜宿白秀英家這件事,還是踩了紅線,引起了大家的不滿。這充分說明,我們村雖然小,但村民的基本道德素養(yǎng)還是有的。然而,牛得草似乎鐵了心,自從被發(fā)現(xiàn)之后,索性大白天也待在白秀英家了。他老婆聽說后,跑到白秀英家砸門。牛得草出來,跟他老婆廝打在一起。他老婆的“雞窩頭”膨大了好幾倍,牛得草的俊臉破了相,橫豎添了些“紅杠子”。牛得草的老娘也被驚動了,顫顫巍巍地拄著棍子趕來打牛得草,聲稱要去找牛得草去世多年的老爹。牛得草這才偃旗息鼓,低著頭回了家。
但據(jù)白秀英家周圍村民的可靠情報,牛得草此后一直跟白秀英有聯(lián)系,只不過迫于各方壓力,不那么明目張膽而已。這個世界上有些人注定是要狹路相逢的,牛得草有一天跟白秀英的丈夫相遇了。
這場相遇的結(jié)局怎樣呢?萬事萬物都有個結(jié)局,這事兒也不例外。只要你沉得住氣,消息總會來的。事實上,第二天上午,全村都知道發(fā)生什么事了——白秀英的丈夫沒有和牛得草發(fā)生沖突,三個人達成了和平共處的協(xié)議!三人約定,周末白秀英的丈夫回家,牛得草就不上門,其余時間則歸牛得草。這算什么事兒???大家覺得惡心。
大家好奇三人達成協(xié)議背后的真相,于是開始悄悄觀察。白秀英的左右鄰居都成了尋找真相的熱情助手,還自愿貢獻了梯子,可以爬上墻頭觀察情況。大家親眼看見牛得草和白秀英像真正的夫妻一樣在院子里掃地、吃飯、拉呱兒,親切自然。牛得草甚至還沖著在墻頭上偷窺而沒掩藏好的鄰居擺手打招呼,這就有點兒太過分了。鄰居在梯子上一生氣一跺腳,腳底一滑摔了下來,引起下面一片驚呼。
真相漸漸浮出了水面。原來白秀英的丈夫在鄰縣待久了,被一個寡婦看上,兩人私下一起搭伙過起了日子。此外,考慮到他自己經(jīng)常出門在外,老牛里里外外幫著照顧,他哪還好意思說三道四?于是三人結(jié)成“非正式聯(lián)盟”,互相扶助,共度人生。
大家于是恍然大悟,紛紛點頭。說白了,都是為了生活嘛,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從此,見了牛得草,街坊鄰居又和他打起了招呼:
“吃了嗎?”
“吃了。”
“老牛你行?。 ?/p>
“行啥?湊合著過唄?!?/p>
時間久了,大家對牛得草的“兩棲生活”都默認了。他老婆也習慣了,有時牛得草回自己家拿點兒東西,他老婆就裝著沒看見。不過隨著牛得草的兒子逐漸長大,牛得草變得低調(diào)起來。據(jù)說有一次他兒子威脅說以后不給他養(yǎng)老。他不再每天都去白秀英家,而是隔三岔五地去。加上白秀英的兒子也逐漸長大了,他只能趁著白秀英兒子上學不在家的時候去。可見所有的問題都是有解的,上一代似乎難以解決的問題,遇到下一代就迎刃而解?;蛘哒f,在時間面前,任何問題都不是問題。
白秀英的兒子大學畢業(yè)后,得了一個機會,可以在鄰縣縣政府謀得一個職位。作為多年虧欠的補償,白秀英的丈夫提出全家搬到鄰縣一起生活——之前和他搭伙過日子的寡婦那時已經(jīng)改嫁了。在兒子的強烈要求下,白秀英答應了。白秀英搬家那天,牛得草有些失魂落魄,像一個不幸的棄婦。他想上前幫忙,但被白秀英的兒子拒絕了。白秀英的臉上也流露出不舍的神情,但最終她還是走了。
牛得草有白秀英家的鑰匙,這下他可以每天都住在白秀英家了。不過他想回家住也不可能了——他老婆找了個晴朗的好日子,吃飽喝足,痛痛快快地把他羞辱了一番,慘絕人寰地大罵了一頓,算是出了一口長長的惡氣。我們小學語文老師恰巧路過,掐指給她數(shù)了數(shù),所罵之語使用了五種以上的修辭方法,包括比喻、夸張、排比、反問、擬物、反復、對比等。單純從語言角度來說,牛得草的老婆絕對是個語言大師。牛得草大概也被他老婆的語言天賦鎮(zhèn)住了,一言不發(fā)地聽著,最后被他老婆用釘耙一般的竹掃帚趕出了大門。過了幾天,他買了車票,一個人悄悄地去鄰縣看望白秀英。據(jù)多方考證,白秀英和丈夫在一家高級飯店里招待了他,擺了一桌子好魚好肉好酒,感謝他多年的照顧,并歡迎他常去看看。后來他真的每年都會去個一兩趟,儼然成了走親戚,人也漸漸恢復了生機。
等到牛得草的兒子到了娶親的年紀,牛得草打開多年積攢的“小金庫”,給兒子蓋了結(jié)結(jié)實實的四間嶄新大瓦房。他老婆依然不肯讓他進屋,鄰居們就去勸解,說:“浪子回頭金不換嘛!孩子他娘,孩子馬上要成親了,你就原諒了孩子他爹吧,要不然傳出去對孩子不利?。 彼掀抛员┳詶壛硕嗄?,樣貌越來越難看,但牛得草一直很注重形象,所以他殘剩的“顏值”也甩他老婆十八條街。加上兒子極力從中說和,他老婆終于肯讓他進門吃飯了,但據(jù)說絕對不行“夫妻之實”,理由是“老娘不吃剩飯”。
牛得草就這樣一天天慘兮兮地變老了,不然還能怎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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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