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正舉
玉去山上薅草。山上的草,一片片,一簇簇,水靈靈,綠瑩瑩。玉喜出望外,一氣薅了一大筐草,還逮到一只兔子。玉回家,爹一見,樂了,說:“哈,你真嘎,逮一只兔子,你怎么逮到的?”玉甩一把臉上的汗珠子,說:“怎么逮到的?兔子跑俺追唄。”爹驚詫不已:“兔子跑那么快,你怎么攆上的?”玉一揚(yáng)柳葉眉:“它跑得再快,也比不上俺跑得快!”爹將臉一黑:“說瞎話,不是好閨女!”玉甩給爹一個(gè)后背:“不信,拉倒!”
玉那次去看爹,再次證明她跑得快。玉的爹支前半年了,娘得知他們那批民工已開到垛莊。娘要去看玉的爹。玉一聽,說:“您這雙小腳,幾時(shí)走到垛莊?我去!”娘不同意,玉將紅艷嘴巴一噘,能抵到南山:“俺走得快,跑得快,保證不出一天,就能找到爹!”娘兒倆爭得火星四濺,最終娘拗不過玉,同意玉去看她爹。
去垛莊怎么走?玉不知,只得一路詢問,走到天晌,才走了一半路。玉著急,不由加快了腳步,噌噌噌,拐過一個(gè)山口,突然一家伙拿槍指住她。那家伙的槍口冷颼颼,目光颼颼冷,玉只當(dāng)是劫道的,驚得倆眼珠子像吃驚的兩條魚,在眼內(nèi)滴溜亂竄:“俺是要飯的,沒錢沒物,只有賤命一條?!闭f著,將背包打開給那家伙看。那家伙一看,惡臉立刻變笑臉,伸手扯起包里的褂子,說:“就是它了?!庇裰?,問:“你拿褂子干啥?”那人一指旁邊一名傷員,說:“老子是國軍,他受傷了,拿褂子給他包扎,你不愿意?”
玉一聽,原來是國軍,娘給爹做的褂子,不能讓這個(gè)壞蛋拿去,于是蹙眉,噘嘴,吹冷氣兒:“這褂子不干凈,用它包扎傷口會(huì)死人的?!蹦羌一锬抗馊绲叮蝗葜靡傻厮Τ鲆宦暎骸袄献泳陀盟?!”說著,哧啦一聲就將褂子撕開。玉覺得她的心一下子被撕得鮮血嘩啦啦流一地,咯嘣咬出一句:“你吃俺的谷子,得還俺米!”那家伙像從炕洞里鉆出來一樣,嗆人地吼:“我還你一顆槍子兒!”玉說:“那玩意兒俺不稀罕,俺要這玩意兒!”說著,抓起受傷國軍身邊的“這玩意兒”,撒腿就跑。
那家伙一看,急眼,顧不上給受傷的同伴兒包扎,拔腿就追,一邊追一邊沖玉開槍。子彈嗖嗖地在玉的頭頂飛,驚得兔奔、鳥叫、蝶兒飛。玉心里念著:“快跑,快跑,千萬別讓那家伙追上!”便穿林破霧,越溝爬崖,攀高走低,拐彎兒“擰麻花”,躲閃著子彈,一轉(zhuǎn)眼就跑得無影無蹤。
玉一口氣跑到日近西山,才到了垛莊,一詢問,她爹和那批民工去孟良崮了。玉眼睛濕濕地叫一聲:“爹!”就奔孟良崮跑去。玉一氣跑到孟良崮下,沒有找到爹,沮喪地坐在一道荒塹邊,想歇一會(huì)兒再做打算,不料一迷糊竟睡到天亮。
那天是孟良崮戰(zhàn)役的最后一天,我軍一個(gè)營已逼近張靈甫據(jù)守的山洞。槍炮聲喊殺聲,響成一鍋沸騰的粥。玉在激烈的槍炮聲中跑來跑去,一下子闖進(jìn)一處解放軍的陣地。
那一刻,陣地上的解放軍正心急如焚,因?yàn)樗麄兊倪M(jìn)攻受阻。陣地上突然闖來一花朵般馨香出眾的女孩子,一下子將那些視死如歸的鐵血男兒的眼睛點(diǎn)亮,斗志立刻昂揚(yáng)起來。為了花朵一樣的女孩永遠(yuǎn)的美麗安寧,上啊!上哪里?去炸阻止他們前進(jìn)的敵軍碉堡。一名戰(zhàn)士望一眼花朵一樣的玉,上去犧牲了;另一名深深吸一口玉的香氣,上去也犧牲了。就在這時(shí),玉發(fā)現(xiàn)不遠(yuǎn)處有一犧牲的民工,很像她爹,一下?lián)渖先?,喊:“爹,您怎么死了?我要給您報(bào)仇!”
那時(shí),敵人碉堡里的機(jī)槍仍瘋狂地向我軍掃射。營長急眼,罵一聲“姥姥”,抓起爆破筒就要親自去炸碉堡。一名戰(zhàn)士一把奪過爆破筒躍出戰(zhàn)壕,在被敵人碉堡里的子彈射中的那一刻,將爆破筒投了進(jìn)去,不料又被敵人扔了出來。誰也沒想到,一心要給爹報(bào)仇的玉叫著“兔崽子們,我讓你們死”,如光似電,刺棱一聲抵近吱吱冒煙的爆破筒,抓起爆破筒就投進(jìn)了敵人的碉堡,然后小腰身一擰,滾進(jìn)身后的石坑。敵人的碉堡隨即“開花”。敵人的碉堡讓一小姑娘給炸翻,太神奇了,太及時(shí)了!營長大驚、大喜、大呼:“攻上孟良崮,活捉張靈甫呀!”便帶領(lǐng)戰(zhàn)士們躍出戰(zhàn)壕,狂飆一樣卷向張靈甫據(jù)守的山洞。
過了好大一會(huì)兒,玉才掙扎著從石坑里爬出,不顧頭上流血,就撲向她爹,哭喊起來:“爹,我將國軍的碉堡炸飛了,給您報(bào)仇了!”話落,就有幾個(gè)民工抬著我軍的傷員走來。其中一個(gè)民工走近玉一看,驚呼:“玉,你怎么在這里?”玉一看那人,喊:“爹,您沒死?!”玉驚呼著,抱住爹,淚水狂流:“俺和娘想死您了!”爹說:“我也想你們呀!”
爺兒倆正在說話,那位要炸敵碉堡的營長跟戰(zhàn)士抬著敵師長張靈甫的尸體走過來。玉一看,呱唧甩掉一把眼淚,跑向前,脫下鞋就給了張靈甫兩鞋底,說:“叫你禍害人,叫你讓俺半年見不到爹!”營長趕緊制止,抹一把臉上的血污,高興地說:“你還沒走?沒走好,我要給你請功。”
玉望著滿山壯烈犧牲的我軍指戰(zhàn)員,紅著眼珠子,說:“俺不要您給俺請功,俺要當(dāng)兵,給犧牲的叔叔們報(bào)仇!”營長嚴(yán)肅起來:“你這么小,又是女孩子,不行?!庇裾f:“我都快15歲了,還???”營長說:“15歲能當(dāng)兵?沒聽說過?!庇裾f:“俺都能炸敵人的碉堡,還不能當(dāng)兵?”玉的爹說:“你就收下她吧,這孩子腿腳快,是當(dāng)兵的料?!睜I長說:“她沒槍高,拿不動(dòng)槍,怎么能當(dāng)兵?”玉說:“大槍俺拿不動(dòng),手槍俺還拿不動(dòng)?”營長笑了,說:“手槍?只有首長才有手槍。”
營長的笑聲如嗖嗖飛出的冰塊子,一下子將玉譏刺得惱了:“首長有手槍,俺就沒有?”說著,呼地從包袱里掏出一把手槍,啪的一聲拍到營長手里說:“手槍早就有了?!睜I長一怔,隨即臉黑下來:“你這槍是哪里來的?戰(zhàn)場上的一切繳獲要?dú)w公!”玉說:“俺不是在這里繳獲的。俺在來的路上國軍搶了俺爹的褂子,俺就讓他吃俺的谷子還俺的米,搶了他們的這玩意兒。這下俺當(dāng)兵,您沒說的了吧?”
營長還是不同意。
這時(shí),一只劫后余生的百靈飛回來,落在一棵屹立不倒的松樹上,婉轉(zhuǎn)鳴叫起來:“棒呀棒呀,極極棒,極極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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