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麗媛
(山西大學科學技術史研究所,太原 030006)
20世紀初,眾多科學期刊和科學社團在華相繼創(chuàng)辦成立,如中國地質學會(1922)、《中國地質學會志》(1922)、《中國古生物志》(1922)、北京博物學會(1925)(1)對北京博物學會及《北平博物雜志》的研究,參見孫承晟《葛利普與北京博物學會》,刊載于《自然科學史研究》,2015年第34卷第2期,182—200頁。、《北平博物雜志》(1926)等,對科學知識的傳播與發(fā)展起到了積極的推動作用。其中,由英國博物學家蘇柯仁(Arthur de Carle Sowerby,1885—1954)創(chuàng)辦的《中國科學美術雜志》(TheChinaJournalofScienceandArts)(2)2015年上??萍嘉墨I出版社將該雜志全文影印出版,共計38冊(2—37冊為原版雜志內容),書名統(tǒng)一為《中國雜志》,使用底本為上海圖書館徐家匯藏書樓所藏《中國雜志》原版,參見參考文獻[1]。李天綱為本書撰寫了導論,參見參考文獻[2]。其導論內容同時以《中國科學美術雜志》研究(上)(下)為題發(fā)表,參見參考文獻[3][4]。該雜志最初名為The China Journal of Science and Arts,1927年改為The China Journal。同年,雜志英文名下附有中文名稱《中國科學美術雜志》,至1936年更改為《中國雜志》。為避免混亂,除引用原文外,本文均作《中國科學美術雜志》。和中國科學美術學會(The China Society of Science and Arts)具有獨特地位。一方面,《中國科學美術雜志》持續(xù)時間長,參與學者多,對中國科學,尤其是生物學的發(fā)展有較大影響;中國科學美術學會將學界眾多知識分子聯(lián)系起來,有效促進了相關科學知識的交流與互動。另一方面,雜志與學會因受蘇柯仁個人的影響,秉持了“科學無國界”的原則(3)李天綱先生指出,蘇柯仁提倡“科學無國界”,是一種“普世主義”,而這也就代表了《中國科學美術雜志》堅持在“科學”領域的普世性。參見參考文獻[4]第53—54頁。。這種定位使該雜志成為評論中國當時一些科學問題、科學發(fā)展的重要場地,客觀上反映出西人眼中的中國科學,是我們觀察當時中國科學發(fā)展與進步不可缺少的重要視角之一。
目前相關研究對《中國科學美術雜志》的創(chuàng)辦、發(fā)展等已有較為詳細的介紹(4)江東妮《東方文化的使者:<中國雜志>簡述》一文,對該雜志進行了介紹,參見文獻[5];李天綱在《中國科學美術雜志》研究(上)(下)中對雜志進行了詳細的介紹與分析,參見文獻[3][4];他的《<中國雜志>:中國的雜志》一文,專門討論分析了雜志的性質等問題,參見參考文獻[6];以及《<中國雜志>:開創(chuàng)“文理并體”的現(xiàn)代學術方向》一文,從文理兼并的角度進行了論述,參見參考文獻[7]。西文論及《中國科學美術雜志》的相關研究參見參考文獻[8][9]。,但對蘇柯仁工作重心的轉變及創(chuàng)辦雜志的原因、中國科學美術學會的創(chuàng)辦發(fā)展與組織結構、其個人博物學實踐和思想對雜志特征的影響等,仍有待進一步的討論。
本文依據(jù)蘇柯仁傳記、美國克拉克藝術研究所圖書館藏書信、《中國科學美術雜志》及民國相關報刊等文獻資料,通過對蘇柯仁成長環(huán)境及學術背景的梳理,揭示其工作重心轉變的原因。在此基礎上,對《中國科學美術雜志》及中國科學美術學會的創(chuàng)建緣起、發(fā)展模式、變動情況及影響作進一步分析;并結合時代背景,以當時外國人在華科考所引發(fā)的爭論為例,討論蘇柯仁對此的觀點和評價,說明引發(fā)爭論的原因,以及他對雜志發(fā)展及特征的影響,進一步表明蘇柯仁對雜志與學會起到的重要作用。
蘇柯仁(Arthur de Carle Sowerby,1885—1954)1885年出生于山西太原,在中國度過了他的童年,14歲時回到英國接受高中和大學教育。高中時期蘇柯仁主要學習藝術,其間還選修了植物學課程([10],p88)。1904年進入布里斯托大學,學習動物學、植物學、物理和化學等理學課程。次年返回中國,并于1906年被聘為天津新學院教師,教授英語、地理、算術、生物、繪畫和寫作等課程,同時還負責為學校所附設的博物院收集生物標本([10],p105)。
1907年秋,蘇柯仁接受美國著名探險家安德森(Malcolm Playfair Anderson,1879—1919)邀請,作為其助手加入貝德福德伯爵東亞探險隊(Duke of Bedford’s Exploration in Eastern Asia),探險考察了山西、陜西、內蒙古等地[11],1908年,他又受克拉克(Robert Sterling Clark,1877—1956)之邀,加入其探險隊,對華北地區(qū)進行科學考察[12,13]。探險結束后,克拉克雇用他繼續(xù)在中國進行生物考察標本收集。以上兩次考察為他的博物學實踐和研究奠定了基礎。
1910年5月,在克拉克資助下,蘇柯仁前往英國,其間加入了英國皇家地理學會(Royal Geographical Society),并在埃爾金接受了該學會安排的天文學和地質學的學習課程。其中,地質學相關課程由英國地質學會(Geological Society)會長羅伯利(James Logan Lobley,1834—1913)指導。此外羅伯利向他介紹了其高祖詹姆斯·索爾比(James Sowerby,1757—1822)的《英國礦物貝類學》(MineralConchologyofGreatBritain)一書,與他一起討論了其中的動物化石及意義([10],p151)。也正是通過這次討論,蘇柯仁對其祖輩們工作的意義有了新的認識,并下決心“要試著為中國做他們(他的祖輩)為英國和不列顛群島所做的一切”([10],p151)。
在英國期間,蘇柯仁還會見了在英國自然博物館工作的托馬斯(Oldfield Thomas,1858—1929),托馬斯主要負責哺乳動物部門。蘇柯仁多次與當時住在倫敦的美國國家博物館哺乳動物部門主任米勒(Gerrit S. Miller,1869—1956)進行學術上的交流。蘇柯仁與他們建立了友好的關系,回到中國后仍保持著密切聯(lián)系。
通過這段時間的學習與交流,蘇柯仁不僅更加熱心于科學探索,強化了專業(yè)知識,同時還建立了有利于其博物學實踐和研究的關系網(wǎng)絡。此外,在英國學習期間與學界的接觸,使他不僅對家族學術背景有了更多的了解,也促使他萌生了在中國傳播科學知識的想法,為他日后創(chuàng)辦《中國科學美術雜志》、組織中國科學美術學會、公開演講等一系列活動埋下了種子。
1911年,蘇柯仁與妻子返回中國。此后他又陸續(xù)在東北、華西、東南等多個地區(qū)進行了生物考察。通過這些考察,他收集到大量動物標本,積累了探索自然的豐富經(jīng)驗(5)關于蘇柯仁在東北地區(qū)的考察活動,參見范麗媛、韓琦《英國博物學家蘇柯仁在東北地區(qū)的考察》,刊載于《自然科學史研究》,2021年第40卷第2期,231—245頁。。但長期的野外考察活動給他的身體帶來諸多不利影響,1914—1916年間在東北地區(qū)的考察使他患上了嚴重的風濕性關節(jié)炎([8],p29),這也成為他日后逐漸減少戶外考察,轉向文字工作和學術團體的主要原因之一。
1922年,因關節(jié)炎復發(fā),他暫停野外考察活動,開始著手知識傳播的相關工作,第二年在上海創(chuàng)辦了《中國科學美術雜志》。1924年,組織成立中國科學美術學會。1946年蘇柯仁離開中國,在英國一些地區(qū)進行短期旅行后,于1948年來到美國華盛頓,并在那里安度晚年,直至1954年8月16日逝世。
19世紀末20世紀初,歐美國家擴建了大量自然博物館。這一時期,博物館不僅面向科學家研究使用,也逐漸開始對普通群眾開放,扮演了向大眾傳播和普及知識的重要角色[14]。蘇柯仁正是在此背景下在中國多地進行生物學考察和研究,同時為美國國家博物館收集標本,與該博物館和大英博物館保持著密切聯(lián)系。在西方科學知識普及的快速發(fā)展過程中,從事博物學考察與收集工作的蘇柯仁也受此影響,希望科學知識在中國同樣能得到傳播和普及。
20世紀20年代,中國局勢動蕩不安,加之蘇柯仁關節(jié)炎病情加重,他在中國的相關考察和收集工作有所減緩。在此情形下,他開始將工作重心從科學考察逐漸轉向科學普及的相關領域。1922年,丁文江發(fā)起成立了中國地質學會,并出版會刊(6)美國藏有丁文江與奧斯朋、安得思及巴爾博等人的往來信件,相關介紹及內容參見參考文獻[15]。。蘇柯仁與北京不少地質科學家有著密切聯(lián)系,其中包括丁文江、安特生(Johann G. Andersson,1874—1960)(7)關于安特生的生平及在華的科學活動,參見參考文獻[16]。、步達生(Davidson Black,1884—1934)等([8],p41)。可能是受到了中國地質學會創(chuàng)辦的激發(fā),中國生物學的落后促使他最先萌生了在中國創(chuàng)辦生物學會的想法。
1922年2月,蘇柯仁與福建協(xié)和大學生物學教授克立鵠(C. R. Kellogg,1886—1977)一同在福州西北部山區(qū)進行了一次短暫的生物采集。旅途中他們共同討論了在中國創(chuàng)辦一份專業(yè)生物學雜志的必要性,蘇柯仁表示如果能獲得足夠支持,就將該想法付諸實踐。他希望通過這份雜志,能“幫助生物學在這個國家(中國)的發(fā)展”(8)蘇柯仁致信克拉克,1923年2月15日。美國克拉克藝術研究所圖書館藏。。之后,蘇柯仁與國內優(yōu)秀的生物學者進行了大量通信,了解到中國沒有足夠的生物學家可以在資金上給予支持,以維持這樣一份雜志的順利發(fā)展([17],p1)。也是在這一時期,他遇到了在中國旅行的莫伊斯(Clarice Moise)(9)莫伊斯,1925年嫁給蘇柯仁,是其第二任妻子。參見參考文獻[18]第4頁。,蘇柯仁向她說明了創(chuàng)辦雜志的想法,莫伊斯決定協(xié)助他。但是因達不到創(chuàng)辦一份生物學雜志的條件,在商議后,蘇柯仁決定將雜志涵蓋范圍擴大,創(chuàng)辦一份名為TheChinaJournalofScienceandArts的雜志,其內容不僅包括科學的各個分支,還包括與中國和遠東有關的旅行、探索及藝術等方面([18],pp1—2)。
1922年8月22日,蘇柯仁前往北京與許多知名科學家、漢學家和教育家一同商議創(chuàng)辦這份科學雜志。中國地質調查所的安特生、丁文江立即給予大力支持,此外巴爾博(George B. Barbour,1890—1977)(10)關于巴爾博對中國地質的研究,參見參考文獻[19]。、安得思、伍連德、萬卓志(G. D. Wilder,1869—1946)、祁天錫(N. G. Gee,1876—1937)、克立鵠、查德利(Herbert Chately,1885—1955)、包達甫(W. M. Porterfield)等學者也都紛紛支持此項計劃。除學者的大力支持外,蘇柯仁還表示,“全國的大學和學術機構都給予了合作”(11)蘇柯仁致信克拉克,1923年1月22日。美國克拉克藝術研究所圖書館藏。。這些學者和科學機構的支持與加入使雜志擁有了豐富稿源,這是雜志得以長久經(jīng)營的關鍵。同時,雜志出版也得到字林洋行的支持,其印刷部門的相關人員為雜志提供了不少服務。
總之,蘇柯仁創(chuàng)辦雜志,不僅受到當時西方科學普及潮流的影響,而且也與其身體不佳和中國時局不穩(wěn)定有關。在多種因素影響下,《中國科學美術雜志》的創(chuàng)辦,是蘇柯仁在中國博物學實踐又一新的起點。
1923年1月,《中國科學美術雜志》在上海出版發(fā)行。蘇柯仁表示,雜志目的是給在華的研究者(包括中國學者)提供發(fā)表成果的平臺,促進彼此之間的交流,激發(fā)出人們對中國豐富文化及藝術的興趣,使科學和藝術研究能夠得到傳播與發(fā)展。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向大多數(shù)的讀者群體普及科學知識。因此,除學術性較強的論文外,雜志更多刊發(fā)的是適合普通大眾閱讀的科普性文章。
《中國科學美術雜志》為蘇柯仁和莫伊斯所擁有,兩人為創(chuàng)辦雜志各投資了約400美元(12)蘇柯仁致信克拉克,1923年2月15日。美國克拉克藝術研究所圖書館藏。,之后維持運營的經(jīng)費則全部依靠讀者的訂閱費及商家支付的廣告費。雜志主要由他們二人負責管理:蘇柯仁為雜志編輯,負責與科學有關的內容。莫伊斯擔任雜志的助理編輯和經(jīng)理,負責管理雜志的財務和刊登廣告等。此外,漢學家福開森(John Calvin Ferguson,1866—1945)(13)福開森在華期間主要活動,參見參考文獻[20]。義務擔任雜志編輯,負責有關中國藝術和文學的部分,并利用其影響力,幫助雜志吸引了眾多在北京和上海的中外同行。
雜志一經(jīng)刊出,不僅受到廣大讀者的喜愛,還得到了眾多其他刊物的一致好評。如《大陸報》發(fā)文評價《中國科學美術雜志》比通常的雜志更大,并認為該雜志“很快就會成為遠東科學和藝術方面的權威雜志”[21]。此外,蘇柯仁在致克拉克的信中也介紹說:“該雜志被視為遠東同類雜志中的佼佼者。所有最大的權威機構都在為之撰稿,與此同時英國和美國的大型博物館及大學也對之認可?!?14)蘇柯仁致信克拉克,1924年6月24日。美國克拉克藝術研究所圖書館藏。并且他也自認為“這是遠東地區(qū)有史以來最好的一本雜志”(15)蘇柯仁致信克拉克,1923年2月15日。美國克拉克藝術研究所圖書館藏。。
在蘇柯仁與莫伊斯的努力經(jīng)營下,雜志取得了很好的發(fā)展,創(chuàng)刊第一年年底,已有2000左右的訂閱量。雜志銷路極廣,不僅在中國國內,還遠至世界各地[22],并在紐約、東京、倫敦、悉尼等地設有分支部([9],p73)。從1927年1月起,雜志名稱由TheChinaJournalofScienceandArts改為TheChinaJournal,與此同時附上了中文名稱《中國科學美術雜志》,中文名到1936年改為《中國雜志》。1938年,蘇柯仁出于身體病痛的影響,將雜志股份賣給了“中國雜志出版有限公司”,并將賣出的部分金額參股該公司。股份轉賣后,蘇柯仁擔任了雜志顧問編輯,并繼續(xù)為雜志供稿,直至1941年雜志???。截止到11月,雜志共計出版35卷,215期。
1923年,雜志第一期所設欄目為“文學藝術”(Literature & Art)和“科學”(Science)兩大版塊。此外,在文學藝術版塊下又分設有“評論”(Reviews)欄目;科學版塊下設有“生物筆記與評論”(Biological Notes and Reviews)、“地質筆記”(Geological Notes)以及“教育筆記與情報”(Educational Notes and Intelligence)欄目。隨著雜志的不斷調整,逐漸又增設了“旅行”(Travel)和“工程工商”(Engineering Industry Commerce)兩大版塊,每類版塊下分設的欄目也有所改變。如文學藝術版塊中除“評論”外還包括有:“編輯評論”(Editorial Comments)、“讀者來信”(Correspondence)和“藝術筆記”(Art Notes)等欄目;科學版塊下設有“科學筆記和評論”(Scienties Notes and Reviews)欄目(其中劃分有生物、地理、物理和化學、醫(yī)藥、天文等類別)。除此之外,雜志還單另設有“射獵垂釣記錄”(Shooting and Fishing Notes)、“學會機構”(Societies and Institutions)、“教育筆記與情報”(Educational Notes and Intelligence)等欄目。
在1923—1937年期間,《中國科學美術雜志》專文共計1541篇,其中,文學藝術類文章最多共516篇、科學類文章有476篇。相關研究指出,《中國科學美術雜志》是一份兼顧科學和文藝的“文理并體”雜志[23,7]。從專文的數(shù)量上看,雜志文理偏向基本平衡。但是雜志在專文之外,還有大量的評論、報告、記錄等篇幅較小的文章,將這些篇幅較小的內容算入后,與科學相關的內容達2070篇,文學藝術類則有1624篇,并且在1923—1937年期間,每年科學類所發(fā)數(shù)量基本都要多于文學藝術類(圖1)??梢钥闯鲈谔K柯仁的管理編輯下,雜志在“文理”上始終更傾向于“理學”一邊。
圖1 《中國科學美術雜志》歷年發(fā)表文學藝術與科學類文章示意圖
創(chuàng)辦《中國科學美術雜志》的同時,蘇柯仁開始籌建中國科學美術學會。1923年,雜志創(chuàng)刊號中,他表示中國科學美術學會正在創(chuàng)建,將《中國科學美術雜志》作為學會的官方刊物([17],p2)。值得注意的是,與國內外大多數(shù)學術機構或團體有所不同,雖然該雜志是學會的官方刊物,但其并非隸屬于學會,而是獨立經(jīng)營,因此它還是上海化學會的官方雜志。
1923年2月15日,蘇柯仁致克拉克信中寫道,中國科學美術學會“類似于英國科學協(xié)會(British Science Association)”。同年3月,擬定了學會章程:
(1)學會名稱為“The China Society of Science and Arts”,宗旨是促進中國的科學研究以及增進人們對于中國藝術、文學、哲學和其他學科的興趣;學會應多與和科學相關的公共機構進行合作,盡可能地幫助其相關的工作,以增進人們的知識。
(2)普通會員的年會費為鷹洋10元($10.00 Mex.)。
(3)使用《中國科學美術雜志》作為學會的官方雜志,并任命雜志的所有者為學會名譽秘書和名譽司庫。
(4)委員會包括:一名會長、兩名副會長(分別負責科學部門和藝術部門)、榮譽秘書、榮譽司庫以及其他五名成員。會長、副會長及其他委員(不包括榮譽秘書和榮譽司庫)經(jīng)投票選舉,任期一年。
(5)如若成立某一科目的獨立部門,須滿足六名及六名以上的學會成員,并要通過委員會的批準。[24]
隨后,有26名會員申請加入該學會委員會,其中涉及科學工作的學者有11人:Ralph G. Mills、伍連德、克立鵠、Eugene C. Peck、S. F. Light、Arthur P. Jacot、A. D. Cook、查德利、安特生、新常富(E. T. Nystr?m,1879—1963)、蘇柯仁。
通過投票選舉,學會會長由蘇柯仁擔任,藝術副會長和科學副會長分別為福開森和查德利??梢钥闯觯瘑T會成員基本上都是科學領域的著名學者,足見學會對科學的偏重。
1924年1月,中國科學美術學會正式成立。學會成立后引起了中外學者和知識群體的廣泛關注,不僅在上海,還延伸至華北地區(qū)。至7月,北京和天津兩個城市中已有約100人被登記為學會會員[25]。
學會除管理委員會外,還先后成立了不同的科目部門,會員可依據(jù)興趣選擇加入。其中,與科學相關的部門有生物部、物理化學部、醫(yī)學-生物部。學會及各部門舉辦了大量講座,內容豐富涉及不同領域。多數(shù)講座科普性較強,可使具有不同知識背景的參會人員較易理解和接受,并能夠參與到講座的交流討論環(huán)節(jié)。
除舉辦各種講座活動,學會與國內外的其他學術機構也保持著密切交流與互動,派出會員參加有關機構舉辦的會議,以及聯(lián)合主辦學術會議。例如,1930年9月,學會與泛太平洋協(xié)會(The Pan-Pacific Union)一同主辦了以“昆蟲”為主題的學術會議。此次會議邀請到世界著名昆蟲學家,原美國華盛頓昆蟲學局局長霍華德(Leland Ossian Howard,1857—1950)出席演講,霍華德就經(jīng)濟昆蟲學問題進行了討論。
不僅如此,學會還贊助與組織了相關學術調查和田野考察活動。如著名俄羅斯人類學家史祿國(S. M. Shirokogoroff,1887—1939)在學會贊助下前往香港、廣州等多地展開調查,獲取了大量有助于其展開中國人類學和民族志研究的數(shù)據(jù)。蘇柯仁十分支持該項調查,并表示進一步的調查將是研究中國民族間關系的關鍵。
綜上來看,學會通過演講報告、學術會議、科學考察等多種形式的活動,有效促進了科學知識的傳播與普及。雖然該學會“文理”兼具,但更偏向于科學。其中原因與蘇柯仁不無關系:他的博物學興趣以及早年的博物考察活動,使其結識了科學界眾多學者。因此,在蘇柯仁的交涉和倡導下,學會吸引了當時全國各地知名學者,這些學者的學術背景是導致學會傾向于科學領域的重要原因之一。
值得注意的是,在學會委員中僅伍連德一名中國人,其原因與當時國內學術發(fā)展正處于起步階段有很大關系。面對這一情形,伍連德曾在學會會議中表示:“中國學術事業(yè)在不久的將來會取得真正的進步”[26]。而正如他所期望的,在我國一批優(yōu)秀學者的帶領下,中國科學事業(yè)在20世紀30年代左右取得了較快發(fā)展,大量中國科研機構、學會相繼成立。其中生物學領域尤為顯著,先后成立了中國生理學會(1926)、靜生生物調查所(1928)、中國古生物學會(1929)、中國植物學會(1933)、中國動物學會(1934)等。
在蘇柯仁看來,這些中國機構和學會的成立,使人們對中國科學美術學會的興趣日益減少。不僅如此,隨著1932年皇家亞洲文會新大樓的建成,其下設的圖書館、博物館重新開放,人們的興趣也越來越集中在皇家亞洲文會上。他認為,“這些都導致了學會會員的減少及對之興趣的喪失”[27]。此外,他還認為“皇家亞洲文會的活動朝著促進科學研究和其他文化興趣的方向發(fā)展,與中國科學美術學會創(chuàng)辦的目的相一致,兩個機構的活動有所重合”[28]。因此,他認為繼續(xù)維持學會的運作將不會有任何用處。
基于上述考慮,委員會決定結束學會的運行。1934年,在《中國科學美術雜志》1月刊中蘇柯仁正式發(fā)布了相關消息,并決定將學會所有的資金轉移至上海博物院。至此,運行了十年的學會告一段落。不過,在公告中蘇柯仁表明,因《中國科學美術雜志》為私人擁有及管理,故不會受此影響,將會繼續(xù)出版。
鴉片戰(zhàn)爭以后,西方國家常通過“科學考察”在中國各地收集古物和動植物標本。這些活動造成了中國學術資源的大量流失。進入20世紀,面對這種情形,一些中國學者發(fā)出了保護中國科學研究資源的呼聲。1927年,以北京為首的一批學者自發(fā)成立了“中國學術團體協(xié)會”。協(xié)會性質為民間學術組織,主要目標之一是“反對外人私入國內采集特種學術材料”[29]。同年4月,中國學術團體協(xié)會在《東方雜志》上公布了其章程,主要對外國人及外國學術團體在華考察活動進行了限制和規(guī)定[30]。相關條令引起了諸多西方人士的不滿,他們在《中國科學美術雜志》上發(fā)聲,尤其是蘇柯仁響應較為積極,對中國采取的相關做法進行了多次評價。
1927年雜志5月刊中,蘇柯仁發(fā)表《科學無國界》(Science Knows No Country)一文,這是當時較早對中國限制條令作出回應的文章之一。文章表示,中國目前的科學水平處于落后階段,還未能獨立的進行科學探索,并且中國土地上的“知識屬于全世界,而不是中國一家”[31]。之后,雜志于9月又刊出《中國人反對外國科考隊在華探險》(Chinese Opposition to Foreign Scientific Expeditions in China)一文,其中指出中國反對外國在華進行科學考察的作法是“愚蠢的”和“荒謬的”[32]。
在中國學界推動下,1928年3月進一步成立了“中央古物保管委員會”行政機構,對國家古物等珍貴學術資源進行保護,維護中國權益。該年成立的中央研究院在不久后也承擔起保護中國學術材料不被流失、限制西人在華進行生物考察等有關任務。中央古物保管委員會成立后不久,首先對以安得思為首的美國自然史博物館中亞考察隊進行了管制。中央研究院也很快采取行動,明確規(guī)定要求來華的西方學者和探險隊均需在簽訂合約后方可進行科考活動。兩政府機構與西方諸多探險隊協(xié)商簽訂的考察協(xié)議,再次引發(fā)了諸多爭議,《中國科學美術雜志》同樣對此進行了持續(xù)關注。
1928年11月,雜志上一篇名為《中國探險前景》(The Prospects of Exploration in China)的短文表示,中國阻礙安得思等外國科學團前來探索,會導致中國勘探及科學考察的“前景并不光明”[33]。第二年7月,蘇柯仁發(fā)表《中國科學考察的未來》(The Future of Scientific Exploration in China)一文,對中國采取限制西方探險隊在華考察的有關立法措施做了分析。在他看來當前中國自身科研能力不足,對西方國家來華考察活動進行限制,其實是阻礙了中國科學的進步與發(fā)展[34]。除此之外,西人還對中國設立的條令提出了質疑。例如1932年8月和9月,雜志接連刊發(fā)了兩篇名為《中華探險活動》的系列文章,指出了中國相關保護機構做法的矛盾之處,認為中國政府當局僅限制了西方科學探險活動和動植物標本的收集,但“各種鳥類羽毛的出口貿易卻十分興盛”[35]。
從中國頒布和采取的相關法令與實際操作來看,中方并沒有禁止外國考察團前來考察,只是通過條令使他們在華的考察規(guī)范化,以保護中國在相關方面的合法權益。中國也未禁止西方人對采集到的標本進行研究,甚至在相關法令中還要求讓中方學者加入其中,正因如此在當時實現(xiàn)了多次成功的中西科學考察合作活動(16)有關中西方的科學考察合作活動研究,參見參考文獻[36][37][19]。,對科學的進步以及科學在我國的快速發(fā)展均有著巨大意義。外國人之所以有上述反映與評價,有多方面的原因。其中之一很可能是對中國相關條令的翻譯不夠準確,進而對其中信息產(chǎn)生誤解。蘇柯仁就曾針對外國人反對中國頒布《狩獵法》中的部分內容表示,“關于迄今為止頒布的新狩獵法的翻譯,可以指出,外國運動員提出的一些反對意見是由于這些翻譯不準確造成的”[38]。著名漢學家林仰山也曾就蘇柯仁說道:“蘇柯仁本人雖然漢語說得很流利,但并不是一個研究書面語的學者。因此,在漢學工作中,他依賴于翻譯好的資料,這有時會導致他的錯誤。”[39]如此看來,多數(shù)西方人很有可能是受到語言方面的影響,導致對中國的有關規(guī)定及用意有所誤解和理解不正確,從而造成諸多不滿及反對的評論。
中國采取的相關措施一方面保護了國家權益,另一方面也通過與外國考察團合作,參與到調研過程中,吸取了大量專業(yè)經(jīng)驗,培養(yǎng)了不少人才,使中國科研水平取得了較大的進步。隨著中國科學技術的發(fā)展與進步,蘇柯仁一改往日觀點,對中國取得的進步表示了極大認可和肯定。對此,1936年3月,他在其《科考探險領域中的華人》(The Chinese in The Field of Scientific Exploration)一文中表示,中國學者取得了進步,打破了過去西方人對中國認識的固有模式,用事實證明中國人如今已可憑借自身的力量在科研方面獨立自主[40]。
由此看來,《中國科學美術雜志》對外國人及團體來華考察限制的問題投入了極大關注,成為當時西方學者發(fā)聲的重要平臺。無論是前期的反對,或是最后的肯定認可,這些客觀的“聲音”充分反映出該雜志秉持著“科學無國界”的立場。而這一特性,無不受到蘇柯仁所提倡和堅持的“科學無國界”“科學領域普世性”([4],頁53)思想觀念的影響。
蘇柯仁在中國生活五十余年,出版發(fā)表了大量博物學著作及文章,對生物學知識在中國的傳播和普及有著不可忽視的重要地位。作為一名博物學家,他職業(yè)生涯的開端是在中國各地進行生物學考察,為國外博物館收集標本。20世紀20年代,蘇柯仁受到身體狀況不佳、當時中國時局的混亂,以及西方博物學向大眾普及浪潮等因素的綜合影響,他在中國的博物學實踐由野外考察轉向文字工作與學術團體,于1923年和1924年分別創(chuàng)辦成立了《中國科學美術雜志》和中國科學美術學會。工作重心的變化,卻未改變其學術初心,無論是早期的生物考察,還是之后創(chuàng)辦的雜志與學會,他都始終堅持了致力于科學工作,以此促進科學發(fā)展與傳播的初衷。
作為蘇柯仁在華博物學實踐的一部分,《中國科學美術雜志》帶有明顯的蘇柯仁個人特征:因受身體影響,蘇柯仁將其對探險、考察的熱愛轉化在雜志上,為此專門設立了“旅行”版塊,對多個西方探險隊,以及多位外國著名科考者在華的考察情況和有關發(fā)現(xiàn)進行了大量跟進報道與記錄。此外,他的博物學背景、學術交往以及對中國生物學等科學的關切,使這份“文理”兼具的雜志,更傾向于科學,尤其是生物學領域;除此之外,他對中國的特殊情感以及他的科學思想,決定了以其為主導的雜志堅持在科學領域的“普世性”和“無國界”原則的基本立場。
在蘇柯仁的努力經(jīng)營下,《中國科學美術雜志》從1923年至1937年,共出版27卷,刊發(fā)科學類文章2070篇,涉及生物學、地質學、天文學、醫(yī)學等多方面內容,其中尤其以生物學方面的內容較為顯著。該雜志不僅在國內發(fā)行量較大,還遠銷國外,在國內外都頗具影響力,有效促進了生物學等科學知識的傳播,對生物學在我國的發(fā)展起到了有力推動作用。中國科學美術學會從1924年創(chuàng)辦至1933年,在此期間,舉辦了大量與科學相關的講座報告、活動、探險考察等,有效促進了學者間科學知識的交流與互動。而隨著中國大量本土科學學會與機構的創(chuàng)辦成立,學會最終“解體”,從這一側面反映出當時我國科學的快速發(fā)展。總之,《中國科學美術雜志》和中國科學美術學會均有效地促進了中國生物學的發(fā)展與進步,其中蘇柯仁有著不可忽視的重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