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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夢

2021-10-09 01:27棉棉
上海文學(xué) 2021年10期
關(guān)鍵詞:宋濤勞倫斯旅行

棉棉

介紹我在小村住下的,是一位叫Davide的電影制片人,他平時住在羅馬,周末和夏天的時候他會和兒子Michele來小村。他平時喜歡登山、聽古典樂,他行動力很強,語速很快,他是我羅馬好朋友安迪的好朋友,他一再告訴我:你不會麻煩到我,如果沒有照顧好你,這真的會煩到我。Davide沒有去過上海,安迪去過上海,但我們不是在上海認識的。緣分真的很神奇,在意大利我也有以前在上海認識的朋友,有一位朋友還寫過一本厚厚的論文,關(guān)于我的書《社交舞》的。這些年通過幾次消息,每次她總是重復(fù)地問我Kenny(陰陽咖啡館的老板)怎么樣了,然后就說不出什么了,沒有傳統(tǒng)通話需要的“再見你好再聊”之類的。在社交頁面上還是可以一直看到她在大自然的照片。前幾日翻到二十年前的一些信件,看到她在說自己正處于一個困難的時刻……我跟自己說也許這也是在說她的現(xiàn)在。Davide和Stephanie的兒子Michele今年八歲了,Stephanie是研究俄羅斯文學(xué)的美國人,我第一次來小村時,Michele才四歲左右。夏天小村里會來一些孩子,他們會在巷子里跑來跑去,Michele有時會在樓下遠遠地叫我的名字Kika……我會打開門跟他們聊會兒天,鄰居奶奶Anita會打開門來對我們微笑。我想說的是,實際上,去年和今年我就沒怎么跟人見面聊過天,這倒并不是因為疫情,我從來沒有覺得這會是個問題,直到這幾天,每次打開門跟他們快速聊完天以后,我都會有一種無措的感覺,就好像我越來越不清楚到底該如何與人交談……

這幾天,我無意間在硬盤里看到了一個文件,文件的時間是2012年7月27日,文件的名字是“Spicy Moment”,這是老鄧在五原路上的餐廳。我居然還記得當時坐在餐廳的哪個位置,但真的反應(yīng)不過來這是在十年前。老鄧的餐廳已經(jīng)有十年了嗎?盡管我希望所有人都開無酒精跳舞俱樂部和素菜館,但如果此時我回上海,除了五原路上的功德林,還會去老鄧的湖南菜館。我喜歡那里的氛圍,和那里的虎皮煎蛋、南瓜酒釀圓子。這段談話錄音的主線是方可(法蘭克)和兔比(譚熠),當時我們都在為外灘18號工作,應(yīng)該是在外灘18號的某場畫展開幕式之后。法蘭克是本世紀初時在法國認識的,后來他搬來了上海,曾擔任世博會法國館副館長。譚熠是出生于湖南的藝術(shù)家,在他二十歲到三十歲的歲月里,無數(shù)個夜晚我們一次又一次談?wù)撌裁词撬囆g(shù)什么是愛什么是臨時性發(fā)瘋。此時錄音里的我一直在他倆周圍跟別人聊天,還分別給香格納畫廊的創(chuàng)始人何浦林(勞倫斯)和周曉雯打了電話。在錄音里我聽見自己問勞倫斯:你喜歡藝術(shù)還是生意?有人在問勞倫斯是喜歡藝術(shù)還是喜歡生意,有人說勞倫斯喜歡歷史,我說我們可以問問勞倫斯……勞倫斯回答說:我喜歡藝術(shù)。接著我又打電話給周曉雯,我問她:你是喜歡藝術(shù)還是喜歡生意,還是喜歡歷史?周曉雯說:我喜歡歷史。

此時,2021年的夏天,聽著十年前朋友們在上海聊天的錄音,伴隨著老鄧餐廳里的自由爵士,感覺很珍貴。為了聽寫清楚,我今天發(fā)了幾段給在上海的小伙伴何若睿(Casper),最后她說:其實這個時代,此時此刻,現(xiàn)在,我們應(yīng)該討論的是藝術(shù)怎樣作用于心靈,藝術(shù)可能體現(xiàn)一點現(xiàn)實,但是最終它是要作用于心靈的。但是當代藝術(shù)更多的是作用于“作用”,離心靈很遠,所以這也是消費社會的一個問題,但是時不時來討論一下一切跟心靈之間的關(guān)系,這樣才會比較健康。

……勞倫斯就像那種在工廠的僧侶,在西方有這樣的僧侶,他們在工廠工作。勞倫斯有這種味道,就是那種忘我的、奉獻的。

……藝術(shù)家的創(chuàng)作跟自己的個人生活吻合,我覺得這非常重要。

當然。

……我覺得最有意思的是,你確立了你自己是藝術(shù)家,之后所有的一切都是藝術(shù)。

真正的藝術(shù)家必須來自誤解。

犧牲是需要的。

犧牲是不需要的。

我覺得藝術(shù)家就像演員。

藝術(shù)最有意思的地方我覺得就是,如果我是一個藝術(shù)家,我畫了很多畫,但是最受歡迎的那一幅是我最不喜歡的,這個就是最有意思的地方,因為是觀看者決定了……

這個是誤解。這個意思是說,如果你想制造一些有價值的東西,最后它們其實是來自誤解。

(我聽見我在旁邊嚷嚷:中國一個收藏家說他買的都是他不理解的作品……)

這不重要的。

這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交流。這個交流的結(jié)果是理解或不理解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看你的作品,然后他們思考這件作品,這個是有意思的,我最喜歡這一點。而且,“誤解”就像是對一個作品的另一種觀點。

“誤解”是一個空間。我剛到中國的時候,我不了解中國,我只了解中國的古典文學(xué),然后我認識了勞倫斯,我決定要在這個圈子學(xué)習(xí)……這個時候一個藝術(shù)品會有三個人,藝術(shù)家、批評家、收藏家。所有的人都會爭執(zhí)誰最懂,藝術(shù)家覺得我最理解因為是我做的,批評家覺得我最理解因為是我評的,收藏家覺得我最理解是因為是我買的,我覺得都有道理,這個空間我覺得太有意思了……

十幾年以前,我每天晚上和鐵海在一起,在鐵海家吃飯,喝酒,然后我們說韓非子、孫子這些事情,因為他很感興趣,我也很感興趣。這是他的角度,這個時候他比其他人更前衛(wèi),而且他學(xué)習(xí)了杜尚……

我聽見法蘭克談到了景觀社會,說到白居易,好像在說白居易的態(tài)度,說到“你就是不相信藝術(shù),沒辦法了,就是相信藝術(shù)是一個游戲……”我在旁邊跟人聊天實在太吵了,蓋住了法蘭克的聲音,后來兔比也加入了我和別人的聊天,但是法蘭克還在繼續(xù):“1980年代的藝術(shù)家,他們相信文學(xué),像何多苓這樣的……”

我在上海的朋友除了藝術(shù)家,還有一些DJ和電子樂愛好者,但是大家在一起談得最多的還是藝術(shù)。我們似乎總是在討論藝術(shù)和如何更酷地生活。這些天,藝術(shù)家組合“鳥頭”在B站連續(xù)上傳《鳥頭世界:音樂篇》,他們依然在聽著燥熱而經(jīng)典的音樂。2015年的時候我和鳥頭都參加了莫斯科藝術(shù)雙年展,有一次我們?nèi)齻€去坐地鐵,有一刻宋濤跟我說:閉上眼睛,聽這聲音……“鳥頭”是國際知名的上海藝術(shù)家組合,曾被威尼斯雙年展、倫敦泰特現(xiàn)代美術(shù)館、紐約現(xiàn)代藝術(shù)博物館等很多一流藝術(shù)機構(gòu)邀請參展,由宋濤和季煒煜兩位藝術(shù)家組成。有一陣子,總是在很晚的夜里,宋濤會給我發(fā)曲子,他發(fā)的曲子,無論在技術(shù)上還是在情感上,一律既復(fù)雜又完美。我有時會轉(zhuǎn)發(fā)到朋友圈,并說明這是“鳥頭阿弟”發(fā)來的。在欣賞音樂的時候,宋濤有時會給我發(fā)他們作品的照片和旅行時拍的照片,有一陣子感覺他們一直在路上,拍攝了大量的自然景觀、女性、古老建筑……

我在旅行中的時候,具體來說,大致分為三個部分的內(nèi)容:首先是大自然,各種大自然,這個星球的樣子,在有些地方還是能看到一些的;然后,就是所處的國家的歷史,就是人在這個星球上的歲歲年年是怎么度過的,一些細節(jié);還有就是此時我碰到的是什么人,在旅行中碰到的一些人。然后這三個板塊交雜在一起。人其實也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吧!人很重要,把人放到大自然里一起去看,我覺得會更加有意思。包括拍攝女性,女性對我來說,就是自然的一部分吧!對,自然的一部分。

哈哈!

這很重要,我覺得。是這樣的啊!

你們?nèi)ノ鞑麃啠诨疖嚿夏銈冋J識了新的朋友,你們會吃東西,你們會拍照,有一個框架,有很多即興的事情,你們?nèi)ソ邮眨?/p>

對的。

我比較感興趣的是,當最后你們回到工作室時,你們是如何決定哪些部分是作品?一部作品什么時候算是完成了?

拍了就拍了。旅行了就旅行了。然后,拍下來的么事(上海話:東西)到了工作室,伊(它)在技術(shù)上也快不起來,它不是數(shù)碼的,它需要沖洗,需要掃描,需要最后暗房里廂一張張做出來。個么,這個過程全部跑到底,我們拿到這些照片的時候,可能旅行已經(jīng)過去老長辰光了。個么阿拉的旅行不斷地疊加之后,手里廂的素材越來越多,在某一刻是碎片化和平面化的,沒有一個時間線的前后關(guān)系的,我們也不在乎這種時間線的前后關(guān)系??赡茉谖业墓ぷ髯郎希笫帜闷鸬囊化B照片,有西伯利亞的風景、意大利的女孩子……可能還有上海的金茂大廈,某些大樓;右手邊可能是宜家的兒童區(qū)的兩個北歐的那種長毛絨玩具,因為它有鳥的形象,所以我買回來要做到作品里;然后面前可能是兩把榔頭和一大把釘子;可能右手邊是一個小盒子,里面是女孩子用來貼指甲的假鉆石。這些旅行中的圖像變成照片以后,就像這一帖藥中的一味藥……可能前一秒鐘跟小季在工作室大廳里用CD機和功放在放……工作了半小時沒有音樂了我突然想起網(wǎng)易里有一些音樂,我用藍牙和小音箱開始放Iggy Pop……然后有可能是蘇州評彈,對,蔣派的評彈……后來我開始在意大利的報紙上臨摹,我自己帶了毛筆和墨汁……就很碎片化,但是又是,對,就是你說的另一種旅行,從外面的旅行延伸到室內(nèi)的旅行,是這樣,它是連在一起的。

這是2020年3月22日的電話記錄,現(xiàn)在聽這個錄音,尤其是戴上耳機,那里有著悅耳的蟋蟀的叫聲,和淺淺的城市的聲音。

這聲音不會讓儂聽了老焦慮的嗎?

老爽的,大自然的聲音。

你能跟我解釋一下嗎?

就是鳴蟲文化呀,就是老好白相的呀!

你太太不會覺得這聲音老吵的?。?/p>

她也很喜歡這個聲音的。我丈人也養(yǎng)的,但是他只在秋天養(yǎng)。

哦,我的天,你家二十四小時都有Cai Jie(蟋蟀)的聲音?。?/p>

差不多。

Cai Jie(蟋蟀)困覺嗎?

我也不知道Cai Jie(蟋蟀)困不困覺,它有時叫有時不叫,這跟溫度搭介。忒冷它就不太高興叫了,再冷就死了。

那么儂養(yǎng)Cai Jie(蟋蟀)是一種習(xí)慣呢,還是一種概念?儂就覺著要養(yǎng)蟋蟀,來表達鄉(xiāng)愁或者對童年的一種回憶?

這個不是的。這個文化是活的,它一直在變化的,身處其中會覺得它有一個巨大的生命力的。

你是指蟋蟀的文化,還是蟋蟀?

根據(jù)宋濤的回憶,我們是在1997年上海的一家酒吧認識的,他說我走到他面前送給他一本書,并且只說了一句話:“這是我的書?!痹诙嗄甑臅r光里,我們大多只在藝術(shù)展上見到。每次他們出現(xiàn)在人群中,哪怕看上去像很多天沒睡的樣子,在我看來還是帶著他們特有的那種清澈和真實。在我眼里他們永遠年輕,盡管宋濤已是兩個男孩的父親。此時我正聽著他倆都喜歡的海菲茲演奏的布魯赫的《蘇格蘭幻想曲》,并想像著他們剛剛認識時的情形。

宋濤:我們是1998年住校之后才認識的。我記得酒是放在他的一個鐵柜子里面。10點鐘熄燈,9點50我就坐到他寢室里,坐在下鋪。等燈一暗,他就把柜子打開,把酒拿出來。因為,如果燈亮的時候喝酒,管寢室的老師會看到。所以,我們就摸黑喝。我們不說話,只喝。一小杯喝完,我就默默離開。現(xiàn)在想想還蠻詭異的,很莫名其妙,十七八歲嘛那個時候。

——摘自“海浪——歷屆上海雙年展文獻及作品展”的PSA午夜電臺節(jié)目

宋濤生于1979年,季煒煜出生于1980年,他倆都畢業(yè)于上海工藝美術(shù)學(xué)校。“鳥頭”這個名字來自于一次整理圖片時,他們?yōu)榱私o文件取名字而隨意打了幾下鍵盤,電腦中隨即出現(xiàn)了“鳥頭”這個詞。從2004年他們的攝影集《夏初》到現(xiàn)在,他們持續(xù)不斷地拍著上海,有人會把他倆看成以抓拍為特點的攝影師,但是攝影不算是鳥頭的作品形式,無論那張照片多么動人,都不能被單獨作為鳥頭的作品。當他們拿起相機同時出現(xiàn)時,那一刻所包含的一切,包括相機的聲音、他們的穿戴(仔細看會發(fā)現(xiàn)他們穿得蠻講究的),在我看來處處是戲(藝術(shù))。我有幸與他們一起工作過,2019年我通過微信視頻跟鳥頭和吳鼎一起,那天我們拍了上海的民謠詩人俞璐和吳極。那以后我覺得他們倆一起拍照其實就像他們倆也是演員,他們可以一起出現(xiàn)在戲劇舞臺上,可以一起出現(xiàn)在電影場景里……鳥頭的攝影一律使用膠片和1980年代以前的機器,自己洗印。最終作品呈現(xiàn)在展廳,首先撲面而來的是“鳥頭的能量”和“鳥頭的氛圍”。

季煒煜:首先你要不停地拍,然后你還是不停地拍,不停地拍,不停地拍,最后“不停地拍”對我們來說就變得好像沒拍。

宋濤:到《新村》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三本影集了。我們在玩相機的道路上更加有所精進……正好撞上一部分新村因為世博會正好要拆,那個位置正是我從小長大的位置。

季煒煜:當時拆房子的那種感覺,就跟我小時候,小學(xué)的時候上海拆棚戶區(qū)的那種感覺很像。拆完之后我們沒地方玩了。小學(xué)的時候你會路過的一些地方,以前的棚戶區(qū),拆掉之后小學(xué)生們就進去挖,挖黃沙。因為拆到一半,房子里面會留很多東西,泳裝海報啊什么的……過年疫情的時候,我在家里有時間看電影,當時我找了一套楊德昌的電影。我感覺《新村》里面,現(xiàn)在再看的話,有很多生活化的東西,跟楊德昌很像。楊德昌的電影其實很生活化,我去過臺北以后,再看這些電影的時候,會覺得他把生活和戲劇結(jié)合得很好?!缎麓濉菲鋵嵗锩嬗幸徊糠钟羞@種感覺。我們當時拍的時候沒有想過這些事情。

?——摘自“海浪——歷屆上海雙年展文獻及作品展”的PSA午夜電臺節(jié)目

鳥頭鏡頭里的上海和世界,帶著屬于他們的日常情緒,有著強烈的自傳氣息,他們結(jié)合照片矩陣、拼貼、裝裱、攝影書等各種對于照片的使用方式,在每一次展覽中,他們一次又一次重新構(gòu)建著那個“鳥頭的世界”。近年來他們更加注重作品的裝置屬性,直覺、神秘、挑釁、嚴謹、刻意、學(xué)院、低幼以及古典漢語、詩歌等等各種混搭切換,就像是從一開始就準備好了如何對抗虛無,他們通過大量的藝術(shù)實踐,夜以繼日。讓我著迷的是他們是如何做到這一切的。要知道他們是兩個人,從2004年開始,他們就約定好了要一直永遠合作下去。

在我們的工作里面,必須要說的是“我們”!“我們”這個單詞!它不是宋濤的作品,它是鳥頭的作品,鳥頭是帶有一個閥門的,這個閥門很少有機會打開的,我們是有保險開關(guān)的,兩個人的工作里天然的有這個保險開關(guān)的。

就是說,有了這個開關(guān),你可以擁有更大的放松,是不是?

不是不是,恰恰是我們是非常緊張的,因為我們的作品要兩個人都點頭才算是鳥頭的,一般的情況絕對不會出現(xiàn)你說的小說寫作里語言的狂歡和泛濫。因為有兩個腦子,這么多年來,是互相制約,互相啟發(fā),互相挑戰(zhàn),然后認同的一個過程??赡艹鲎髌返乃俣群芸欤沁@種快速恰恰是建立在大量的積累,如果把那種積累細分的話,那種積累也包括了互相的懷疑、互相的挑戰(zhàn),然后互相的理解,這種整體的、各種各樣的可能的角力的過程,最后它是一種積累,然后一個階段一個階段的,會發(fā)現(xiàn)BonBonBon(上海話)出了一堆作品,BonBonBon(上海話)出了一堆作品,對,在出品之前肯定要有很多準備工作,這個準備工作并不是我們真的要去準備什么,因為我們倆在一起就是在準備了,所以說我們不太會發(fā)生你剛才說的那種語言失控的寫作結(jié)果。我很理解你在說什么,所以我給你的回答就是我剛才說的,鳥頭的作品更麻煩的是要兩個人都通過。

那最后你們通常都是兩個人同時決定作品完成了?

不一定,我們有一票否決權(quán)。如果對方從頭到尾做了一件作品,我們都會看到對方做完,如果我們不說no,這件作品就成立了。如果任何一個人說no了,那就要修改,或者被廢棄,或者推倒重來。

這段話是宋濤2020年在電話里跟我說的,最后我們說到了他在美國紅杉國家公園見到一棵已經(jīng)倒下的2000年的樹時,他一邊感嘆著這是一具巨大的尸體,一邊調(diào)試老式相機給自己自拍。我們說到了他恐懼的和他好奇的是同一些事情,我們說到了死亡,然后我們又說到了藝術(shù),那一次我們聊得很開心,最后我問:小季在干嗎?他說:小季在跳繩,在跳一種很粗重的繩子?,F(xiàn)在是2021年,今天小季對我說:“其實最近這兩年對我個人來說有幾個方面的變化還是蠻大的。首先疫情帶來的限制導(dǎo)致了很多思考的空間,有時間和空間發(fā)現(xiàn)到自己其實是弱小與無知的。但也有可能自己是悲天憫人無痛呻吟。因為疫情下的世界讓自己懷疑自己的判斷和所看到的東西,所以我現(xiàn)在盡量不看太多社交媒體和微博這類東西……所以在工作方面我變得更傾向于自己動手,那樣我才能有足夠的確認和嘗試的空間。而不是有一個‘想法讓別人去完成……其實我這幾年受我太太影響蠻大的,包括閱讀習(xí)慣,和對于善和人性的思考?!?/p>

在2018年香格納北京《歡迎再來鳥頭世界》的展覽中,影像裝置作品《有風》是與光有關(guān)的作品,位于展廳中間的風車在風力的帶動下轉(zhuǎn)動,其葉片上的影像,風車本身的倒影,如幻燈片一般輪番地投射在墻面上,與四周墻上的一系列配以LED燈箱外框的攝影作品《我夢》彼此交織,這些攝影作品如同一個靜物劇場,有些是繽紛的食材,有些是可愛的人偶,有些則是藝術(shù)家本人的肖像……

其實不單單是《我夢》這個作品是關(guān)于“我們”的。鳥頭所有的作品都是“我們”化的。歸結(jié)到概念上就是互相制衡而產(chǎn)生的一種平衡。平衡在鳥頭這里很重要。自己很多時候是看不到或不愿意面對一些本質(zhì)問題的。但是我們這樣的工作是需要在很多時候撕破臉不留余地地去質(zhì)問的。所以當有些問題出現(xiàn)時,有一方從不同的角度去質(zhì)問的時候,也是自己思考的時候。這樣可以幫助個體有完善的思路,而不是一味地“跟著感覺走”。雖然感覺是很重要的,但百分百都是感覺的時候那么也就沒有感覺了。不可以瞎搞,說不清楚的那種。年輕的時候可以瞎搞多一點,現(xiàn)在不可以的,偶爾瞎一下OK的??梢辕偪竦灰l(fā)瘋。

我通過寫小說可以說清楚怎么“不發(fā)瘋”,但是藝術(shù)我不知道。寫小說有時會因為一個設(shè)定把自己帶入到很難執(zhí)行出來的技術(shù)困境中,然后返回已退路。

所以為了(可以瘋狂但不要發(fā)瘋)這個偉大目標,我們就是要堅持把路子瞄準,兩個人的好處是可以互相監(jiān)督,互相制衡的壞處就是可能發(fā)展比較慢。

反正我通常死扛到底完成了工作。但是值不值得就是一個有關(guān)人生的問題了。

哈哈哈對的,在工作中不斷積累和更新自己。

所以,我覺得你們兩個人能這樣合作,這種結(jié)果是迷人的。不錯。

聊到這兒我和小季互相發(fā)了“干杯”的圖片,我發(fā)的干杯的酒杯里放著益力多。周末的小村有很多游客,中午去小賣部的時候,想起了北京的南鑼鼓巷。立秋之后的天氣和光線,應(yīng)和著宋濤寫的:俄都短旅,不期偶會,把酒撒潑,激蕩談笑,胸中真意,互為相照,是夜小雨,晨起風嚎,秋陽耀眼,棉云東飄。

Michele是一位非常善良的小朋友,他聽我說“我喜歡孩子們在小巷里跑來跑去并且有人遠遠地喊我的名字”時,這幾天就盡量多到我樓下叫我的名字,我想是這樣的。我必須不斷地練習(xí)與他們正常說話,昨天他帶來了他的好朋友,六歲的女孩Nora,Nora非常善談,很放松很美,說著英國貴族英語,我們昨天聊了一會,她說她奶奶喜歡去中國旅行。今天他倆和Stephanie早上起來時,我說我今晚一定要去廣場跟他們待一會兒。通過多次的練習(xí),我不再那么關(guān)注自己的不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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