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弗

一

自動門打開，墨鏡男徑直走進服務中心。

五十米后左拐，站在有VIP標識的門前，他抬頭望著攝像頭。標識為綠色，門發(fā)出銀白色光澤。五秒后，綠色呼吸燈一明一暗，門開了，牛仔短褲男人走進去。

“尊貴的馬燈先生，您好！這里是機器人服務中心。我是十三號服務員白雪，很高興為您服務！”

男人摘掉墨鏡，放在門口圓形機器人頭頂?shù)耐斜P上。機械手臂調(diào)整墨鏡的位置，托盤一分為二，分別旋轉(zhuǎn)打開，墨鏡進入機器體內(nèi)。這是近年流行的全自動清洗機，自動識別物品，可以清洗各種小件物品，包括手表、機械眼球等

“幫我加滿！”男人坐在躺椅上，熟練地撩開T恤打趣，“我說白雪，不要每次見我都機械式地重復那幾句話好不好？好像機器人一樣?！?/p>

VIP房間二十平方米左右，中間放著躺椅、高腳凳，側(cè)面墻上掛滿各式各樣的槍。當然這槍不是發(fā)射子彈的要命家伙，而是注射各種液體包括傳輸能量的注射槍。槍有各種顏色的，粉的、綠的、白的，插在墻上的黑洞內(nèi)，有的連著金屬線，有的連著各種顏色的塑料管，還有的什么也沒有連，屬于無線傳輸。

這是平城市一座不算太大的機器人服務中心。在平城，這樣的服務中心有十幾個，而地球上至少有上百萬個。目前，除了非洲的三個國家，其他國家均已把機器人作為一項人口數(shù)據(jù)。當然，這里的機器人指的是通過“機器人圖靈測試”的，并不包括那種只會工作沒有大腦的機器人。

二十一世紀以來，世界人口數(shù)量銳減，為保持人口紅利，在二十三世紀初，聯(lián)合國通過法案：允許各國每年定期投放機器人，并計入該國人口數(shù)據(jù)庫。當然，機器人與原始人的比例是各國的秘密，而且問一個人是不是機器人也屬于人們談話的禁忌，就像幾個世紀前問女人的年齡和體重，是會侵犯個人隱私的。

服務中心的這個女人同樣穿牛仔褲，緊身白T恤讓她顯得與眾不同。她用食指按住男人肚臍幾秒，直到肚臍處向外旋轉(zhuǎn)，露出黑色的圓形洞口。她從墻上抽出一只電槍，插了進去。她瞪了一眼男人說：“哼，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機器人？”

男人拉下T恤，松開皮帶，又趴在躺椅上。躺椅非常柔軟，他能感受到在力的作用下，智能椅的高度在細微下降，他還能嗅到躺椅一角氣孔排出的青草香。女人把他的牛仔褲拉下，包括他熒光綠的內(nèi)褲，都被拉到臀部下方。

她大拇指按在他左臀處。臀部數(shù)以萬計的仿真接收器把女人的觸碰轉(zhuǎn)為電信號傳到他的大腦中樞，腦中樞又下達指令分泌出雄性激素?！鞍眩　彼b牙叫了一聲。雄性激素分泌失??！

“白雪，不要開玩笑了！你就是人！這不就是證據(jù)嗎？”

“那不一定！你疼是因為你激素沒分泌成功，而激素沒分泌成功可能是因為你的激素用光了??？”女人從墻上熟練地抽出一只綠槍，插入男人臀部的孔內(nèi)，“你看，你的雄性激素確實用光了！還有淚液什么的也都沒有了……”女人看著藍色大屏上的數(shù)據(jù)，停頓片刻，語氣溫柔下來，“遇到什么不開心的事了嗎？”

男人搖了搖頭：“有些話我不能說，你應該知道，我……哎……”巨大的電擊讓他的發(fā)音瞬間失真（每次都是這樣）。他和白雪已經(jīng)相識十八年，那時他還不是足球明星，當然他還沒和宋玉舉辦婚禮，他和妻子還不認識呢。

“該死的注解！”他的拳頭狠狠砸在仿真皮椅上！

他曾幻想和白雪結(jié)婚，但……因為該死的機器人定律。

也不知是誰給機器人第一定律增加了注解。原本第一定律是：機器人不得傷害人類個體，在目睹人類個體面臨危險時不能袖手不管。但隨著機器人工業(yè)蓬勃發(fā)展，人類賦予機器人每人六十四項隨機天賦（包括智商、情商、逆商、學習力、創(chuàng)造力等一系列指標在出生時都會隨機生成），這讓他們更加個性化，與人類基本毫無二致。

之后，那該死的注解出現(xiàn)了：機器人和人類發(fā)生關系也被定義為“傷害人類個體”。這該死的注解不知拆散了多少恩愛的情侶，即便機器人有想和人類發(fā)生關系的意識都不容許，當然，最后的技術處理就是：

當機器人面對人類時，一旦體內(nèi)分泌性激素，就會遭受電擊，這是第一次警告;如果十秒內(nèi)再次分泌，電擊電壓加大十倍，這是第二次警告;如果二十五秒內(nèi)出現(xiàn)第三次非分之想，他們就會被定義為“中性人”（自動喪失對人類的情感系統(tǒng)，六十四項中九項與之相關的數(shù)據(jù)會被抹除，他們就成了機器人中的閹人）。

他有很多朋友就是因為成了中性人而選擇了離開這個世界。

他和宋玉的關系不錯，這么多年來，他們算是人們心目中的模范夫妻，可他們始終沒有感情。

“好了！能量和各種體液都已補充完畢?！?/p>

馬燈從躺椅爬下，舒展身體，整理好衣服。他盯著白雪。他用手撫摸白雪的眼角，淚水劃過食指，他能感受到淚水的冰涼和鹽度。“好好找個人嫁了吧，如果沒有錢的話，我……”

“感謝您的惠顧，十三號服務員白雪，歡迎您的下次光臨！”女人紅著眼，退后一步，微笑著深深鞠了一躬。

二

夏日的暖風拂面而過，馬燈騎著自行車，回想起第一次見到白雪的情景。那時候他作為足球機器人寄養(yǎng)在一個有錢人家，每天下午陪公子踢球。幾年后，那孩子上了一所貴族大學，他被賣給機器人廢品收購站。

在機器人收購站，他從其他報廢機器人體內(nèi)挖取了一些能量，偷偷逃了出來。也不知逃了多少天，直到一個雨夜，沒有電力的他癱倒在路邊。是白雪救了他。自那之后，他混入人群，拼命練習足球。因為機器人的學習能力，加上他的努力，他最終被經(jīng)紀人看中。他被包裝成人類，參加各種比賽。

財富自由后，他有能力加裝各種體液，他的各項機能也更像人類，比如不定期的感冒，會流鼻涕，早上會有眼屎，當然也可以補充仿制尿液定時排泄。起初，馬燈不喜歡填充，認為多此一舉，后來他發(fā)現(xiàn)如果遇到不想說話的人，去洗手間是個不錯的借口，所以他也會裝一點尿液，以備不時之需。

馬燈有時會從心底涌出對機器人的蔑視，雖然他知道不對，可能他被看作人類的時間太長，他早忘了機器人的生活。接著，他成為人類首批歸化機器人。當然這是保密的，也是有條件的。他們不能居住在機器人社區(qū)，同時為了保密，也為了不被看穿，他們還需要有一位機器人配偶。

他們要簽署一系列保密條款，他們不能領養(yǎng)人類的孩子。到了規(guī)定年限，他們會自動報廢，這個數(shù)值被設定在七十五年至一百二十年之間。時間是隨機的，他們不知道，科學家也不知道。他問過一個科學家朋友，對方說這個數(shù)字并不是出生就固定的，而是始終帶有不確定性，就像人類個體一樣，沒人知道自己的大限是哪天。

歸化手續(xù)走了將近半年，直到經(jīng)紀人給他安排了宋玉。兩人的數(shù)據(jù)非常匹配，他屬羊，對方屬豬。馬燈的一位女性朋友說，他們的屬相十分般配。就這樣，兩人快速組建了家庭。他們買了自己的房子，三室一廳，在木蘭小區(qū)。他們沒打算買別墅，就他倆，他們覺得沒必要。

宋玉是一位頗有名氣的青年考古學家，她屬于被人類秘密領養(yǎng)的，她父母都是核科學家，從一歲起，她每年都要把自己的記憶移植到下一個型號的軀體內(nèi)。當然，費用不菲，一般家庭難以承受。好在現(xiàn)在，她不再需要更換軀體了，和馬燈一樣，他們只需每三年做一個微整形即可。可能是天賦的原因，馬燈的身體機能在自主學習上更像人類，宋玉在其他方面更像人類，但在夫妻感情上很冷漠，對待他和對待她的同事沒什么區(qū)別。

為了調(diào)劑生活，他們養(yǎng)了一只貓，名字叫湯姆。因為他們看過一部動畫片，里面的貓就叫湯姆?；氐郊?，馬燈的愛好就是寫字。他愛上了寫毛筆字，有時候他也寫寫日記。而宋玉的愛好是做飯和畫畫。雖然他們不吃飯，但為了模仿人類，宋玉還是會根據(jù)視頻學習，每天晚上做幾道菜。菜的分量不大，做好后，兩人會坐在餐桌前，盯著湯姆，直到它吃完為止。

今天星期日，回到家才上午十一點。宋玉還在做飯。湯姆爬在貓窩打盹，見馬燈進來，抬頭看了一眼，又躺了下去。投影電視播放著新聞——又有機器人游行示威，要求人類對機器人第一定律進行修改。事件的起因是因為一場大地震，好像是發(fā)生在霧城，這次九級地震人類死亡二百三十人，可機器人犧牲了十五萬六千七百多人。

第一定律有規(guī)定，機器人不得目睹人類個體面臨危險袖手不管。在地震預警發(fā)出時，人類在短短十幾秒很難有所作為（此次地震發(fā)生在凌晨四點），機器人卻會“本能”地保護人類。

在震后的搜救挖掘現(xiàn)場，布滿各種機器人保護人類的情景。有兩個機器人“搭房子”救了一個嬰兒，還有一個機器人抱著一個又一個人從房屋跑出，最終自己被混凝土當場壓扁。

全體人類為這些犧牲的人類下半旗默哀，卻對拯救無數(shù)人于水火中的機器人不聞不問，仿佛這是機器人該做的。

如今的機器人就像當初人類社會的奴隸，得不到任何尊重。一個機器人面對鏡頭說，我們要求人類改變第一定律，我們要求把第一定律后半部分的執(zhí)行率降為百分之五十，我們愿意為人類赴湯蹈火，但不是讓我們?nèi)姼矝]！采訪的信號被掐斷，臨時插播一條“最新關注”。

人類與機器人的“世紀大戰(zhàn)”將在晚上八點的“平城球場”舉辦，能容納十八萬人的球場注定座無虛席。今晚足球偶像C羅也將到場。C羅在八十一歲參與了由當時全球頂級專家打造的“人類冷凍計劃3.0”。C羅要求在未來的一場人類與機器人足球比賽前“復活”。

這場比賽充滿各種解讀，這是地球當下最火爆的話題。人類足球隊是否可以戰(zhàn)勝機器人，這關乎人類的尊嚴。昨天在更衣室，馬燈還見到了聯(lián)合國主席秦（音譯）。當然，各國政要、科學家、天王級的明星和人類拿得出手的代表都將出席這場足球賽。

三

C羅出現(xiàn)了。他穿著西服，走在球員通道。他丟掉拐杖，在鏡頭前沖觀眾招手。他露出了他那迷人的微笑。臺上多少人都流下了眼淚，這是對人類曾經(jīng)的懷念，也是對自己親人的思念。

看臺上，許多人高舉自己爺爺輩或更早祖先的大幅照片。其中一張照片格外顯眼，這是一對年輕情侶，他們笑容燦爛，身穿“9”號隊服，背后是伯納烏球場。

誰能想到，二百多年后C羅還能出現(xiàn)在球場。

人們流著眼淚，球場上空飄蕩著皇后樂隊的《We Are The Champions》。C羅站在球場中心，朝四面觀眾揮手示意。在鏡頭里，C羅落下眼淚：“和你們一樣，我也思念我的家人，我也思念我同時代的許多偉大球員和教練，他們與我們同在！讓我們享受比賽吧！孩子們，我愛你們！”

樂隊開始演奏過往經(jīng)典的世界杯歌曲。球場中心的全息投影出現(xiàn)了克魯伊夫、貝利、貝肯鮑爾、馬拉多納、普斯卡什、普拉蒂尼、加林查、尤西比奧、羅納爾多、齊達內(nèi)、梅西……

十八萬八千多球迷全體起立，站在平城球場，共同高歌那一首又一首經(jīng)典。人類與機器人陣營站在球場兩側(cè)，分別穿著紅色和銀色T恤，高舉雙手，一起高歌！

上半場開始！光頭裁判哨聲響起，人類發(fā)起猛攻，傳接球流暢，險些攻破機器人把守的大門。這些機器人都是在機器人聯(lián)隊踢球的運動員，但足球并不是他們的職業(yè)，他們的工作主要還是在主人家或公司負責各種任務。

機器人運動員里有廚師、畫家、詩人、搬運工、家庭保姆、協(xié)警等等。球場上的十一名機器人隊員來自不同崗位，他們只是在周末才約上一場野球，也沒什么觀眾。

踢到二十五分鐘，馬燈明顯感覺機器人越來越難對付，什么穿襠過人、人球分過等技術運用得非常流暢。

這是為什么呢？有人給坐在包廂里的C羅解釋，這些機器人一直都和低水平運動員踢球，所以他們的足球能力一般，但經(jīng)過短短二十多分鐘的學習，他們的水平轉(zhuǎn)眼就提了上來。

的確如此，人類剛剛使用的各種技巧他們都已學會，并運用自如?！?打2”等各種小技術讓人類開始吃不消。人類運動員疲于奔命，卻怎么也碰不到皮球。站在前場的馬燈心急如焚，這讓他和前場的另兩名歸化球員不知所措。

教練要求他們后撤參與防守。他們開始一對一貼身防守。對機器人而言沒什么問題，可對人類運動員來說，這運動強度可就大大增加了。還沒到四十分鐘，就有兩個人類后衛(wèi)在防守中撞到一起。

場邊醫(yī)療隊趕緊上場，其他球員也借機歇口氣。人類球員往嘴里射一口又一口營養(yǎng)液，然后吐在草地上。機器人卻像沒事人一樣，站在場邊和教練聊天。

為了不被人看穿，馬燈和另兩名歸化球員都假裝往嘴里噴營養(yǎng)液，然后吐出來。北看臺的機器人球迷不干了，大聲噓人類拖延時間。迫于壓力，主裁要求醫(yī)療隊把躺在球場上的球員抬出場外。不料，11號球員坐起來擺手說沒問題了。北看臺又是一片噓聲。主裁要求醫(yī)療隊迅速把11號球員抬下場，這才緩解了北看臺球迷的憤怒。

由于場上少一人，人類防守越來越費勁。對方9號球員接遠端14號長傳，在禁區(qū)外虛晃一槍，晃過兩名防守球員，順勢把球往右一帶，抬頭瞄了一眼，左腳背大力抽射，足球應聲入網(wǎng)！

人類又苦苦堅持了幾分鐘。光頭裁判準時吹哨。上半場結(jié)束。

中場每個人都去沖涼，馬燈和另外兩名歸化球員沒去休息室，他們被帶到一間屋子，三名負責體能的教練讓他們打開能量孔。

“這么做不是違規(guī)的嗎？”馬燈疑惑地說，“聽說這場比賽有協(xié)議，機器人中場不能補充能量吧？”

“燈，不要這么天真！照目前這個趨勢，我們下半場肯定贏不了！不要說場上球迷，想想看，還有幾億守在家里用裸眼AI觀賽的，如果我們輸了，我們一定會完蛋的！”教練法利亞沖他拋了一個媚眼，“而且你們不屬于機器人，不是嗎？”

另兩位隊友已經(jīng)撩開T恤，教練從黑色皮箱取出便攜式能量槍，為兩人充能。充能過程有一種快感，馬燈閉目躺在躺椅上，思考下半場主教練會如何排兵布陣。充能后，教練還為他們渾身上下噴了一種氣體。

“這是什么？”隊友武磊問。

“這是一款高科技噴霧劑，可以讓你們……”一位教練的回答被另一位教練打斷，“你們不用了解細節(jié)，好好享受比賽吧，巨星們！”

下半場比賽開始了！球場翠綠，似乎中場沒少澆水。

這是戰(zhàn)術的一部分，我們的技術更細膩，中場休息時，穆里尼奧提醒，我們要加強腳下傳遞，另外要學會利用身體，機器人畢竟是機器人。還要利用好高空球馬燈！你的彈跳力好，一定要把握好時機，警惕對方的越位陷阱……

下半場前五分鐘，皮球依然在機器人腳下，這時湯姆一個鏟斷把球拿下，解說員說這個鏟球干凈利落，而馬燈看到球鞋的鋼釘直接跺向?qū)Ψ?號球員的大腿。這可是非常危險的犯規(guī)，至少一張紅牌！

裁判員沒有任何表示。機器人站起來。比賽繼續(xù)進行。

人類的暴力犯規(guī)愈演愈烈，除了守門員，至少每個機器人都挨過人類的飛鏟。不知道是不是機器人也有心理陰影這么一說，接下來機器人比賽的流暢性大打折扣，傳球不是力度過大，就是準度不高。

反觀人類隊，氣勢越來越旺，經(jīng)過幾個手術刀般的配合，皮球來到馬燈腳下，他晃過門將，輕推空門得手！

馬燈在聚光燈下奔跑，面對C羅的看臺，他高高躍起，舉起雙臂，大聲吶喊！他在模仿C羅進球動作。人類球迷的情緒瞬間被點燃。上萬個酒吧內(nèi)發(fā)出吶喊。C羅從包廂站起，起立為馬燈鼓掌

“Goal?。?！誰是我們的進球功臣！”現(xiàn)場DJ大喊?！榜R燈——馬燈——馬燈……”現(xiàn)場的人類球迷揮舞雙手，整齊劃一高喊馬燈的名字！

那天晚上，馬燈第一次躺在臥室，想美美做一個夢。

機器人沒有夢。他枕在枕頭上，場上的片段在他腦海不斷閃過。下半場人類隊勢如破竹，馬燈上演了大四喜，簡直難以置信！馬燈嘴角露出微笑。

宋玉和以往一樣，一晚上在研究她的考古。往常，馬燈晚上會寫寫字，或者看看書，但那是他第一個完整地躺在床上的一晚。喜悅之情無以言表，他抱著湯姆，一遍又一遍撫摸它白色的毛發(fā)，直到它發(fā)出呼呼聲睡去。

四

人類在首次人機足球賽中大勝機器人的新聞占據(jù)了各國媒體的頭條，不光體育版，在第二天的報紙、電視和網(wǎng)絡媒體，以往政治新聞都被這條新聞取代。馬燈進球的視頻集錦在廁所的擋板上都可以看到。

第二天傍晚，一條小道消息乘夜幕在網(wǎng)絡瘋狂傳播。不到第二天中午，這條消息估計繞了地球好幾圈，有好幾位曾經(jīng)和馬燈踢過野球的兄弟都問他是不是真的。

據(jù)傳人類隊之所以贏下比賽，是因為對機器人下了黑手。網(wǎng)上還有機器人運動員的圖片，一條條被鞋釘踩過的腿著實恐怖，有一條腿被踩到甚至能看到里面的金屬。

有機器人專家說在球場內(nèi)檢測出部分導電粉塵。該專家在視頻上說，人類在下半場灑水時，并沒有灑水，而是通過噴頭對場地噴灑了大量導電粉塵，接著人類通過惡意犯規(guī)，讓粉塵進入機器人體內(nèi)，導致機器人性能大幅下降……

馬燈想到中場時體能教練給他噴的液體，他這才感覺那可能是絕緣噴劑，就是為了防止導電粉塵。他仔細回想，當初教練用的瓶子被黑色膠布裹住，看不清到底是什么東西，他當時還想問一下，但不知道被什么打斷了。但這一切都只是他的推論，真相到底如何呢？

又有人類派出專家去體育場檢查。檢查在線直播，現(xiàn)場數(shù)據(jù)顯示，球場沒有任何導電粉塵。有警察把網(wǎng)上造謠的專家抓住，專家申辯說時間一長，粉塵早就被風吹走了。接著俱樂部來電，要求他們不能接受任何媒體采訪，對比賽當天的事要守口如瓶，否則獎金全部取消。

馬燈在家無所事事，宋玉勸他出去走走。馬燈戴上墨鏡又一次來到機器人服務中心。和以往一樣，他調(diào)侃白雪機械的問候語。接著便是沉默。他的體液還沒到需要補充的時候。他邀請白雪出去談一談。

咖啡館里，他們坐在二樓的一角。

馬燈說出他的困惑。他感覺那場比賽有假，雖說這幾日的事態(tài)好像平息了下來，但他問過好友佩佩，佩佩說主教練在他們不在的時候的確安排他們要放倒每一位機器人，要做到讓他們的金屬暴露在外。

“可惜我沒有證據(jù)，”馬燈望著窗外的人工月亮低下頭，“即便有證據(jù)，我可能也沒有勇氣說出來。你說，我該怎么辦？”當然，馬燈最近受到機器人騷擾的事他沒有提，一天夜里，他被一個機器人從背后潑了一桶油漆。

“我認為人類最重要的就是勇氣，特別是偉大的人，都需要勇氣戰(zhàn)勝現(xiàn)實中的各種骯臟。我認為那是他們的使命！”白雪深情地望了一眼馬燈。

“那我呢，我屬于人類嗎？”

“你是不是人類不取決于別人的定義，而取決于你自己。如果你內(nèi)心認為你是人類，你就是人類！機器人也可以是人類，如果他們具有偉大人類的一切品質(zhì)?！?/p>

五

奪冠巡游后，全體球員坐在頒獎大廳。

本屆比賽最有價值球員毫無疑問屬于馬燈。主持人宣布結(jié)果后，追光燈打在馬燈身上。馬燈站起來，沖觀眾鼓掌，走到主舞臺中央。

他收下獎杯和鮮花。馬燈將要發(fā)表獲獎感言，按流程，無非是那些感謝的話。

現(xiàn)場觀眾，包括觀看現(xiàn)場直播的觀眾面部逐漸緊張起來。馬燈收起笑容，嚴肅地說：“今天我有些特別的話要講，這些都是我的真心話。我原本可以不說，但在我朋友的鼓勵下，我認為我要講出來。足球是公平的，關于這場比賽，我認為人類作弊了?！?/p>

馬燈把他從朋友那里聽到的，包括其他一些自己收集的證據(jù)一股腦說了出來。說完，現(xiàn)場一片嘩然。他把獎杯放回原地，離開前，他對全體觀眾鞠了一躬。

機器人為馬燈的善舉狂歡。人類沉默兩日后，有人匿名爆料馬燈屬于黑戶，馬燈是機器人。再次面對鏡頭，馬燈把自己如何被人類歸化等事情和盤托出。

馬燈搬家了。因為被頻繁騷擾，他搬到一個遠離人類的小區(qū)。

球隊的工作暫時干不了了，因為雇傭機器人違反了奧林匹克精神。馬燈和宋玉離了婚，兩人本沒有什么感情，加上這件事對宋玉的沖擊也很大，協(xié)商一致后，兩人分道揚鑣。

不久，同屬機器人的武磊和魯尼同樣因為這次風波離隊。

魯尼對馬燈的做法憤憤不平，因為馬燈，他的一切都被毀了。接著，馬燈籌錢和武磊共同創(chuàng)建了機器人超級聯(lián)賽。經(jīng)過一年運營，機器人聯(lián)賽的關注度大幅提升，魯尼也回到了機器人聯(lián)賽踢球。

不到兩年，全球出現(xiàn)了六大賽區(qū)機器人超級聯(lián)賽。

事業(yè)風風火火，馬燈在感情方面卻一直受限于第一定律的注解。這期間馬燈成了推動機器人權益的明星人物。在機器人社區(qū)，他了解到機器人的辛苦。不論發(fā)生什么事故或災難，機器人都損失慘重，為了保護人類，他們鞠躬盡瘁，但人類把他們僅僅當成機器人，而不愿意承認和接受他們早已擁有感情，擁有了自己的生活和家庭。

在黑市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對機器人的手術。手術可以讓機器人免除因注解而帶來的電擊。據(jù)馬燈團隊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每年將近幾萬新生兒屬于黑戶。他們大多是機器人與人類結(jié)合所生。機器人手術后可以填充人類精液，從而使女性受孕。

第二屆機器人和人類的足球賽與第一屆相隔了五年。

C羅依舊坐在看臺，還有各國政要。這時有的政要已是機器人，包括國際足協(xié)主席皮特先生。本次對決中，機器人中場可以充能，機器人不能換人（除非出現(xiàn)重大損壞），而人類可以輪換十人。

比賽精彩紛呈，馬燈打入第一球時，對著看臺上的白雪比了一個心。當然，這次比賽他也邀請宋玉觀看。離婚后，他們的關系頗為融洽，成了要好的朋友。

最終機器人4比3戰(zhàn)勝人類。正當機器人歡呼時，一個足球流氓用自制手雷扔向主席臺皮特的方向。就在手雷爆炸前夕，一具身體飛了出去，他抱住手雷，接著另幾人接連飛出，他們彼此擁抱著對方。電視畫面中，他們變?yōu)橐粓F，像一個大號足球，滾到球場中央。

轟！這幾位機器人犧牲了！其中就有馬燈的前妻宋玉。

馬燈淚流滿面，面對鏡頭，控訴足球流氓的暴行。

正因為這一事件，全球人類聯(lián)合起來為機器人請愿，希望推動第一定律注解的更改。

最終，經(jīng)過馬燈這一代人的努力，機器人第一定律變更如下：

機器人不得傷害人類個體，在目睹人類個體面臨危險時不能袖手不管。注解一：機器人目睹人類個體將遭受危險而必須行動的幾率從百分之百下調(diào)至百分之九十九;注解二：在人類同意的情況下，機器人與人類發(fā)生性關系，不屬于傷害人類個體的行為。

欄目責編：孫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