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國慶

一九六九年三月二十日

我終于被批準(zhǔn)去云南插隊落戶了。這意味著將從此與親愛的故鄉(xiāng)、慈愛的雙親長久離別！但，我竟沒有絲毫的悲哀與凄楚;相反，卻有一種罪犯遇到特赦之后的僥幸感。

“工宣隊”之所以對我這個“反動學(xué)生”高抬貴手，大概是倪震叔叔的戰(zhàn)友民兵指揮部的王副指揮跟他們打招呼起了作用吧？

唉！整整三個多月，挨批挨斗，吃飯不香，睡覺不甜，體重減到不足一百斤。

梁偉民、周志強那兩個小流氓真歹毒?。【鸵驗槲疫@個紅衛(wèi)兵排長曾經(jīng)整過他們的專案，他們竟對我來了這一手！唉！我的手也真癢，何必在課桌上練鋼筆字寫什么標(biāo)語呢？這不，那兩個壞小子掐頭去尾，一家伙就把我給搞趴下了。這回要不是倪震叔叔路道粗，我怕連小命都要搭上了！教訓(xùn)，教訓(xùn)哪！

上海，我是一天也不想呆了。到云南去吧，聽說那兒的少數(shù)民族原始而又單純，跟他們生活在一起不是很安全嗎？

今后，只要自己不存害人之心，大概再也不用擔(dān)心別人會來算計我了。哪一天啟程呢？我巴不得就在明天。

四月二十四日

總算盼來了今天！

天不亮，我就起身了。呆坐在床沿上，我眷戀地環(huán)視著這曙色朦朧的小屋。我已經(jīng)在這里度過了整整十七個春秋，現(xiàn)在，與父母相依為命的人生第一幕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我將要從這里起步，踏上新的征程。

未來在召喚，我相信，前程是美好的。

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坐在南行的知青專列上了。

也許，老天爺也在替我們悲哀吧！烏云滾滾，布滿蒼穹;沉悶的雷聲，像一位臨終的老人，發(fā)出最后的嘆息;豆粒大的雨點，沒頭沒腦地灑下來。月臺上黑鴉鴉地擠滿了人：須發(fā)皆白的老人，淚眼漣漣的母親;牽著姐姐的衣角，吮著手指頭的小妹妹，等待著，等待著……

嗚……

開車的汽笛怪吼起來！剎那間，仿佛有誰在暗中指揮似的，偌大的車站沸騰起來了！數(shù)不清的手臂伸出車窗，與外面伸進來的手臂緊緊勾連，灌進耳朵的是一片含混不清的聲浪，分不清哪是哭聲，哪是喊聲。

在人們大悲大慟的時候，我居然沒有哭。透過雙層玻璃，我默默地凝望著哭紅了眼睛的母親。十七年的養(yǎng)育之恩沒齒不忘，只有留待以后來報答了。

再見吧！我一點兒也不留戀使我蒙受了冤屈的故鄉(xiāng)！在那遙遠的邊疆，寄托著我的理想和希望……

四月二十五日

列車現(xiàn)正行駛在江西境內(nèi)，窗外掠過綿延起伏的山崗、蔥翠碧綠的秧田、淙淙流淌的小河、稀稀疏疏的村落……

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出遠門。這趟列車是知青專列，我們坐的是硬鋪，吃喝拉撒都在這長不過二十米（大約）、寬不過三四米的車廂里。從上海到昆明，行程是三天四夜。按說條件是夠艱苦的，好在我們都很年輕，吃飽了往地板上一躺，倒頭便睡，醒來看看窗外的風(fēng)景，同學(xué)之間吹吹牛聊聊天，一天一夜就這么過去了。

今早起來，吃過早餐，往硬鋪上一靠，想想還有那么遠的路要走，還不知前方是水是泥是兇是吉，不由在心里自己問自己：我為什么要去云南？是啊，我為什么要去云南？這個選擇是否正確？我今后的命運將會怎樣？這一切都是未知數(shù)。想著想著，翻開日記本，埋頭寫了起來————

我為什么要去云南？

1968年12月21日，偉大領(lǐng)袖毛主席發(fā)出號召：“知識青年到農(nóng)村去，接受貧下中農(nóng)的再教育，很有必要，各地農(nóng)村的同志應(yīng)當(dāng)歡迎他們?nèi)??！?/p>

毛主席揮手我前進。全國各地很快掀起了上山下鄉(xiāng)的熱潮，“一月革命”風(fēng)暴的策源地上海更是事事走在全國的前列。我們學(xué)校當(dāng)然也不例外，宣傳、動員一浪高過一浪，甚囂塵上。

別的同學(xué)整天喜氣洋洋，興高采烈，忙著寫大字報、貼決心書。我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因為，當(dāng)時我正面臨著一場前所未有的危機，在我一個人身上，同時發(fā)生了四件大事：“打倒徐敏初事件”?“反標(biāo)事件”?“手抄本事件”?“告發(fā)王國定事件”。

先說說“打倒徐敏初事件”。

1967年，“文化大革命”進入白熱化時期，我和班上的另外兩個同學(xué)孫孟韻、孫子林兄弟組織了一個“敵百蟲”戰(zhàn)斗隊，深入到上海市紙品一廠，和他們廠里的一支工人造反派隊伍進行聯(lián)合，共同造“走資派”的反。

轉(zhuǎn)眼到了1968年春天，當(dāng)時廠里的兩支造反派隊伍已經(jīng)聯(lián)合奪權(quán)，成立了革命委員會。但是，與我們一派的造反派頭頭龔士龍卻受到排擠，沒有進入革委會領(lǐng)導(dǎo)班子，我們當(dāng)然為此憤憤不平，總想找機會發(fā)泄一下，出出這口惡氣。一天晚上，工人們都下班回家了，廠里只身下我們?nèi)齻€人。這時，墻上貼出了革委會成立的大紅喜報，另一派的頭頭徐敏初擔(dān)任了革委會主任。孫孟韻提出，我們在上面寫上一條標(biāo)語：打倒徐敏初，殺殺對方的威風(fēng)。我不同意他怎么做。我說，這樣會被對方抓住口實，反而對我們不利。但孫孟韻就是不聽，抓起毛筆在各自在喜報上面寫了“打倒徐敏初！”五個字。果然不出我的所料，沒過幾天，對方就將“案情”查了個水落石出，并告到了我們學(xué)校。徐敏初還派出一個戴眼鏡、胖胖的得力助手來到我們家里。他拿出現(xiàn)場拍攝的照片，作為有力證據(jù)，要我坦白承認(rèn)惡毒攻擊“革命造反派”的罪行。當(dāng)著胖子的面，我根本不承認(rèn)自己有什么罪行，還把他罵了一通。但讓我萬萬沒想到的是，孫孟韻竟把全部責(zé)任都推到我的頭上。我氣昏了，大聲沖著胖子嚷道：“標(biāo)語不是我寫的，不信你們?nèi)P跡好了！”胖子讓我在訊問筆錄上簽了字，悻悻地走了。此后，雖然沒有再找我什么麻煩，但已在學(xué)校造成了不良影響，工宣隊、軍宣隊從此把我當(dāng)作另類看待。

再說說“反標(biāo)事件”。

也是1968年冬天前后，學(xué)校已經(jīng)復(fù)課鬧革命。每天把我們招到學(xué)校里，讓老師給我們上語文、數(shù)學(xué)課。可是折騰了幾年，心已經(jīng)野了，很難再收回來。特別是碰到讓我頭疼的數(shù)學(xué)課，總是心猿意馬，魂不守舍。為了強迫自己坐得住，我開始在課桌上練字。一天，我用鋼筆在課桌上寫了這么幾個字：《一切為了九大》違背了毛主席的革命路線。《一切為了九大》是當(dāng)時上海一個紅衛(wèi)兵組織的頭頭毛兵寫的，張春橋、姚文元等人正在組織力量對其進行批判，有一篇文章的題目就叫《<一切為了九大>違背了毛主席的革命路線》。

沒過幾天，工宣隊師傅陳根發(fā)找到我，聲色俱厲地質(zhì)問我：為什么要在課桌上寫反動標(biāo)語？我被弄得莫名其妙，當(dāng)然不承認(rèn)寫過什么反動標(biāo)語。他立刻把我?guī)У浇淌依?，指著我坐過的那張書桌，讓我自己看。我湊過去一看，只見《一切為了九大》幾個字沒有了，變成了：違背了毛主席的革命路線。我當(dāng)即向陳師傅解釋，本來前面還有《一切為了九大》幾個字，不知為什么沒有了。就從現(xiàn)在這個句子來看，因為缺了主語，變成了一個病句，但絕不是什么反動標(biāo)語。陳師傅一聽火了：明明是反動標(biāo)語，你還想狡辯，你就是態(tài)度不老實！我一聽也火了，暴跳起來：你說是反動標(biāo)語，那么請你說說看，它到底反動在哪里？誰違背了毛主席的革命路線？這句話里根本就沒有主語，無所謂反動不反動。一個小小的紅衛(wèi)兵副排長竟敢跟“領(lǐng)導(dǎo)階級”頂嘴，陳師傅氣得渾身發(fā)抖，半晌說不出話來。從此，他對我恨之入骨，總想找機會報復(fù)我。

沒想到?jīng)]多久就發(fā)生了“手抄本事件”。

從1966年冬天開始，我們都參加了紅衛(wèi)兵，整天打打殺殺。一會兒斗老師，一會兒打派仗，經(jīng)過近兩年的折騰，大家伙兒都感到有點厭倦了。

當(dāng)時，我在班上有一個好朋友，叫梁偉民。一天，梁偉民把我叫到他的家里，神秘兮兮地拿出一疊手抄本，我翻了幾頁，立時感到渾身燥熱，心頭像撞進了一頭小鹿，“呯呯”亂跳。這是我生平第一次看到這么露骨的性描寫，立刻被俘虜了，央求梁偉民借給我看看。他很痛快地答應(yīng)了，但有二個條件：一、不能外傳;二、重新抄一份給他。

回到家里，我一個人關(guān)起門來，反反復(fù)復(fù)地看了一遍又一遍。一種從未有過的體驗彌漫全身，原來人世間除了仇恨、爭斗，還有男女情色之愛這么美妙的東西。過了幾天，我把手抄本原件和抄件一起交給梁偉民。

等頭腦冷靜下來，我越想越害怕，這東西要是萬一落到別人手里，我的一切全都完了。我急急地趕到梁偉民家里，向他說明我的顧慮和擔(dān)憂。梁當(dāng)即表示理解，馬上從抽屜里找出我抄寫的復(fù)件，當(dāng)著我的面把它付之一炬，這時我心中的一塊石頭才算落了地。

沒過幾天，班主任姚天愛告訴我，說軍代表找我有事，我懵懵懂懂地走進他的辦公室。這個身材瘦小、皮膚白凈的常熟人見了我，立刻板下臉來，從抽屜里拿出兩張紙來，鋪在我的面前……天哪，原來梁偉民暗中做了手腳，把兩張最要命、最能擊中要害的藏了起來。仿佛當(dāng)頭挨了一棒，我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zhuǎn)，過了好半天，我才清醒過來。軍代表指了指那兩張紙，“看了這份東西，我恨哪……這東西你是從哪兒弄來的？你必須交代清楚！”

這時，滿腔仇恨倒成了一付解藥，我慢慢鎮(zhèn)靜下來，垂著腦袋說：“好。我老實交代，是我們班的梁偉民拿給我看的，也是他讓我抄的。如果你不信的話，我可以與他對質(zhì)?！?/p>

軍代表冷冷地問道：“你說是梁偉民拿給你的，你有什么證據(jù)嗎？”

我愣了一愣，但腦子很快轉(zhuǎn)過彎來，來了個以退為進，“證據(jù)嘛，倒是沒有，但是我的東西怎么會到了梁偉民的手里呢？這起碼說明他和我是同謀！現(xiàn)在他把這東西拿出來出賣我，只能證明他是別有用心！”

軍代表一時語塞，過了一會兒才說：“問題我們肯定會調(diào)查清楚的，不過你對自己的錯誤一定要端正態(tài)度，寫出深刻檢查?！?/p>

接下來，麻煩接踵而至。我被撤銷了紅衛(wèi)兵排副排長職務(wù)，檢查寫了一份又一份，怎么也通不過;他們還把這件事告訴了我的父親，使原本緊張的父子關(guān)系雪上加霜;出身于牧師家庭的姚天愛“左”得可愛，為了證明她對無產(chǎn)階級革命路線的忠誠，不惜拿我這個小人物開刀，一再向工宣隊的兩個師傅李小毛、陳根發(fā)慫恿，要召開我的批斗大會，把我往死里整。

一個16歲的娃娃怎么禁得住如此驚嚇？我吃不下飯，睡不著覺，體重下降到不足三十公斤。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我找到忘年交、神通廣大的倪伯伯，把自己的艱難窘境向他和盤托出。

倪伯伯得悉以后，找到他的朋友，上海市虹口區(qū)工宣隊辦公室的負(fù)責(zé)人，把我的情況向他作了介紹，并表明態(tài)度：學(xué)校這種做法是冤枉好人，應(yīng)予糾正。也許是倪伯伯的疏通起了作用，很快，學(xué)校宣布對我進行寬大處理：定為“反動學(xué)生”，不帶帽子，帽子抓在群眾手里，如果今后表現(xiàn)不好，帽子可以隨時戴上。

上海，我是一天也不愿呆下去了，上山下鄉(xiāng)運動正好給了我一個機會，可以堂而皇之地離開上海?？墒侨ツ睦锖媚兀慨?dāng)時，我們有六個地方可以選擇：江西、安徽、云南、吉林、黑龍江、內(nèi)蒙古。思來想去，江西名額已滿，輪不上;安徽太窮，北方太冷，經(jīng)過反復(fù)比較，我最后決定去云南。我自幼喜愛文學(xué)，看了許多以云南作為背景的電影，如《摩雅傣》《邊寨烽火》《蘆笙戀歌》《神秘的旅伴》等等，云南在我的心目中一直充滿了神奇的魅力。很快，我接到通知，我們將要去插隊的地方是云南省楚雄彝族自治州南華縣。

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沒幾天就發(fā)生了“告發(fā)王國定事件”。

那天，學(xué)校召集報名去云南的同學(xué)開會。開會之前，同學(xué)們紛紛在私下交談。我聽見初一（4）班的王國定說：“去云南好啊，如果感覺日子不好過，就想辦法跑外國?！蔽覐膬?nèi)心鄙視這種心靈猥瑣的小人，就向陳根發(fā)告發(fā)了王國定。又是一個萬萬沒料到，陳根發(fā)竟然向王國定透露：是我告發(fā)了他。王國定跟他的哥們初一（1）班的張國富一說，張國富就來找我興師問罪。一天，他在樓梯口堵住我，二話沒說當(dāng)胸就是一拳。我抓住他的手，兩人扭打起來，但很快被人勸開了。張國富是我們學(xué)校臭名昭著的小流氓，與他結(jié)下冤仇，讓我時時提心吊膽，終日不得安寧。更要命的是，張國富也要去云南楚雄插隊。就算在上海他占不了便宜，到了云南他也不會放過我，如果不及時想辦法，說不定哪天會被他整死。

我去找好朋友王煒陽，請他幫忙轉(zhuǎn)去他們學(xué)校。王煒陽真夠哥們，一口答應(yīng)。我們倆一起去找他們學(xué)校負(fù)責(zé)上山下鄉(xiāng)的老師劉霞云。劉老師為難地說：“你們倆又不是兄弟，不好照顧?！眲⒗蠋煹脑捯魟偮?，王煒陽就搶著說：“怎么不是兄弟，我們倆是兄弟?！眲⒗蠋熡迷尞惖难酃馔骸澳銈儌z是兄弟？”王煒陽點點頭，一本正經(jīng)地說：“是兄弟，階級兄弟。”一下子把劉老師給逗笑了，她答應(yīng)試試看。

一晃個把月過去了，一點音訊也沒有。我想肯定沒指望了，于是橫下一條心，去楚雄就去楚雄，大不了跟張國富拼個魚死網(wǎng)破，聽天由命吧。

真是上蒼有眼，吉人自有天相。一天，我碰到我們學(xué)校負(fù)責(zé)上山下鄉(xiāng)的李明珠老師，她笑瞇瞇地對我說：“我正要去找你呢，你的轉(zhuǎn)校手續(xù)已經(jīng)辦好了，你可以跟你的階級兄弟一起去云南了。”我連聲說：“謝謝，謝謝李老師，讓您費心了。”李老師依舊微笑著：“沒什么，沒什么，到了云南好好干?！蔽尹c點頭：“李老師，我一定記住您的話?！?/p>

沒幾天，通知下來了，地點是：云南省思茅地區(qū)勐臘縣（后劃歸西雙版納傣族自治州，筆者注。）紅旗公社曼莊生產(chǎn)隊。

寫完以后，心里感到一陣輕松。管他呢，這一步已經(jīng)邁出去了，就接著往前走吧。至于吉兇禍福，一切聽天由命吧。

四月二十六日

列車已經(jīng)進入湖南境內(nèi)。這是毛主席的家鄉(xiāng)。農(nóng)人們正在田野里辛勤地勞作，很多建筑物的墻上都用白漆刷著“湖南農(nóng)業(yè)學(xué)大寨，芙蓉國里盡朝暉”?的大標(biāo)語。

文化大革命已經(jīng)轟轟烈烈地搞了四年。前天中午車到杭州時，大雨傾盆，廣播里正在播送九大閉幕的消息，劉少奇等一大批老人已被徹底打倒，上來的大都是文革新貴和造反派。果然不出所料，張春橋和姚文元兩人都進了政治局。老實說，我對這兩個人的印象并不好。張春橋尖嘴猴腮，一副奸臣模樣。姚文元胖乎乎的，隨時都是笑咪咪的，倒是像個胖阿福，可此人號稱“金棍子”，專會批人、整人。我看過他寫的《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硬把海瑞罷官同彭德懷扯在一起，實在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上海曾經(jīng)三次發(fā)起“炮打張春橋”?的運動，我雖未親自參與，但在思想上是傾向于炮打者的。張春橋翻手為云，覆手為雨，親我者昌，逆我者亡，這樣的奸人春風(fēng)得意，青云直上，真是讓人憤懣不平。

“文革”還在進行，可紅衛(wèi)兵的歷史使命已經(jīng)結(jié)束。三屆畢業(yè)生擠在一起，城里沒有那么多的工作崗位，于是動員大批知青到農(nóng)村去，這是減輕就業(yè)壓力，轉(zhuǎn)嫁經(jīng)濟危機的最好的辦法?？墒菑膫€人角度來說，“好男兒志在四方”，出來走一走，看一看，經(jīng)風(fēng)雨，見世面，日后才能成才。

過了湖南，便進入廣西，給人的感覺是越來越偏僻、荒涼，可能貴州更差勁吧？我們要去的云南呢？

四月二十七日

果然不出所料，進入貴州以后，處處可見荒山禿嶺，隧道也隨之增多，常常是一個接著一個，心情不由變得沉悶、壓抑起來。以前聽人說過，貴州是個窮地方。當(dāng)?shù)亓鱾髦@樣的民謠：“天無三日晴，地?zé)o三里平，人無三分銀”，看來確有一定道理。

正在想著心事，車子停靠在獨山車站。忽然，“嘩啦啦”沖上來一群面黃肌瘦、蓬頭垢面的“土匪”。大家正在驚惶，有人還抄起家伙準(zhǔn)備和他們搏斗。等到他們開口說話，才知道也是上海知青。我認(rèn)出其中一人是劉國強，他家在恒祥里，就在我們里弄隔壁。

國強上來就問我有沒有飯，我把自己的盒飯遞給他，他一把奪過去，大口大口地狼吞虎咽起來。等他吃完，我問他貴州情況怎么樣，他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接著就說，他實在受不了了，準(zhǔn)備逃回上海去。

我心里一陣一陣發(fā)緊。過了一會兒又寬慰自己，我們要去的地方是美麗富饒的西雙版納，肯定比貴州要強得多。再說，開弓沒有回頭箭。即使前面是刀山火海，龍?zhí)痘⒀ǎ膊豢赡艽蛲颂霉牧?。我輕輕哼起了革命現(xiàn)代京劇《智取威虎山》中的兩段唱詞：“明知征途有艱險，越是艱險越向前……”，心情慢慢平靜下來，膽氣也壯了許多。

我微閉著眼睛，仰靠在硬沙發(fā)背上，腦海里響起了那首曾經(jīng)傳遍大江南北的《有一個美麗的地方》的優(yōu)美旋律——

有一個美麗的地方哎羅

傣族人民在這里生長哎羅

密密的寨子緊緊相連

那彎彎的江水呀碧波蕩漾

密密的寨子緊緊相連

那彎彎的江水呀碧波蕩漾

一只孔雀飛到了村子樹上

恩人那就是那個共產(chǎn)黨

傣族地方有了您

啊……遍地花開朵朵香

荒田栽滿了綠苗哎羅

草地變成了牧場哎羅

白白的棉花送內(nèi)地

那鹽巴和布匹呀運邊疆

白白的棉花送內(nèi)地

那鹽巴和布匹呀運邊疆

平平的霸子里趕牛羊

高高的山上那個走馬幫

姑娘們穿上了花衣裳

啊……蝴蝶展開花翅膀

這么好的地方，貴州肯定是沒法比的。看來，我選擇云南是正確的。也許，我此生真的與云南有緣吧？本來，王煒陽他們學(xué)校準(zhǔn)備把去云南的同學(xué)轉(zhuǎn)去貴州荔波，他征求我的意見。當(dāng)時，我一心想早點脫離我們學(xué)校，也就答應(yīng)了。沒想到，后來又恢復(fù)了去云南的計劃，只是把瀾滄縣改成了勐臘縣，是正宗的西雙版納，歪打正著，天遂人愿。

退一萬步說，如果勐臘真的很糟糕，我也要硬著頭皮呆下去。“好馬不吃回頭草”，既然出來了，就認(rèn)命吧。像劉國強他們那樣，再折回上海去“吃”父母，我是絕對不會干的。

阿彌陀佛，菩薩保佑！

四月二十八日

專列漸漸臨近昆明。對于這坐遙遠而神秘的城市，只知道它是中國西南的重鎮(zhèn)，也是舉世聞名的春城，四季長青，溫暖如春，其他方面的情況則不甚了了，比如城市規(guī)模、人口、歷史、民情風(fēng)俗等等。仔細想想又覺得好笑，了解怎樣，不了解又怎樣，我們要去的地方是離昆明800多公里的勐臘，昆明跟你有啥關(guān)系？你至多不過是路過而已。唉，自作多情！

晚七點多，我們的專列徐徐駛進了昆明站。看不見熱烈歡迎的人流，聽不見震耳欲聾的鞭炮和喧天的鑼鼓，唯見一隊隊荷槍實彈的“工人察糾隊”?（簡稱“工糾”?隊員如臨大敵般地守立在月臺上，一個個虎視眈眈。這是怎么回事？我的腦海里浮起一團團疑云，怎么也驅(qū)除不掉。

在“工糾”隊員的夾道“歡送”中，我們排成單行，一個個斂息屏氣，藏頭縮腦地被帶出了車站。

“哎，王領(lǐng)隊！這是搞的什么名堂？難道我們是勞改犯？！”幾個膽大的知青圍住區(qū)知青辦的王胖子責(zé)問起來?！巴瑢W(xué)們！情況是這樣的。前個星期，盧灣區(qū)的一批上海知青一到昆明就鬧事，毆打昆明“工糾”，還搶了商店，所以……”

“哼！他們無法無天，關(guān)我們屁事？我們可都是大大的良民……”有人嘲諷地嚷了起來。“哎，同學(xué)，算了算了！‘人在矮檐下，怎能不低頭？這是人家的地盤，不忍著點，要吃大虧的！”有個老成持重的高三學(xué)生趕緊在一旁解勸。

夜已經(jīng)很深了。我們?nèi)俣嗳吮粠У杰囌厩暗膹V場上，在寒風(fēng)中瑟縮著，等著省知青辦派車接我們?nèi)プ∷蕖?/p>

錢建興的哥哥錢建成前來車站看他，我們圍上去，聽他介紹昆明的情況。據(jù)錢建成說，昆明兩大派的武斗剛剛結(jié)束，社會秩序還有點亂，“工糾”現(xiàn)在神氣得很，千萬不要去惹他們，不然的話要吃大虧。

一個半小時過去了，總算等來了幾張公共汽車。上車以后，我和蔣友章的姐姐坐在一起，她在昆明工作，是來看他弟弟的。汽車經(jīng)過百貨大樓的時候，她說：“喏，這就是昆明的市中心，還不及我們虹口區(qū)的四川路呢。”看來，這個邊疆城市比上海落后許多，這就是我對昆明的第一印象。

轉(zhuǎn)眼間到了昆明第一中學(xué)。一看住處，大家的心全都涼了。原來是騰出了幾間大教室，在水泥地上鋪了幾張草席，就算是我們的“床鋪”了。

我和王煒陽抖開棉毯，和衣而臥。此刻，我輾轉(zhuǎn)“床”側(cè)，怎么也無法入睡，心中感到莫名的惆悵和空虛。

我長到十七歲了，從來沒吃過這樣的苦。吃苦我倒不怕，但心里覺得太窩嚢。我們響應(yīng)毛主席的號召“上山下鄉(xiāng)”，本該受到熱情接待才是，現(xiàn)在這樣的“禮遇”是我們做夢也沒想到的。記得兩年以前，我們?nèi)ネ獾卮蟠?lián)，情形完全不是這樣的。只要把紅衛(wèi)兵的牌子一亮，接待人員熱情得讓你受不了。今天，我們由紅衛(wèi)兵變成了知青，為什么身價就一落千丈了呢？！

看來，現(xiàn)實與愿望總是有距離的。今天，也許是對我們進行“憶苦思甜”教育的第一次考驗?？晌磥頃鯓幽?？西雙版納，真是一個祥云繚繞的“世外桃源”嗎？但愿如是，我這顆受了傷的心再也不能承受新的打擊了！

不知為什么，我總是有一種預(yù)感，未來似乎沒有我想象得那樣美妙。我可能要吃很多很多的苦。唉！我為什么要長大呢？我真想再回到那金色的童年，整天無憂無慮地生活，那該有多好啊！

然而，現(xiàn)實總歸是現(xiàn)實，根本無法回避，勇敢地迎接未來吧，祝我交上好運。

直到深夜三點多鐘，我才迷糊過去。

四月二十九日

早早起“床”，雖然頭重腳輕，身子發(fā)飄，我和王煒陽還是決定去城里轉(zhuǎn)轉(zhuǎn)

昆明其實還是一座蠻漂亮的城市，天空湛藍湛藍，棉絮般的云朵漂浮其間，宛似大海上的白帆，街道上聳立著一排排高大挺拔的銀樺樹，鮮艷絢麗的花草點綴其間，這在內(nèi)地一些城市是很難見到的。

我和煒陽離開昆一中，順著人民西路、東風(fēng)路往前走，然后折向武成路、五一路，這時饑腸轆轆，肚子提意見了，看見路邊有一家米線店，我兩進去后，各要了一碗五分錢一碗的豆花米線。這玩意兒又細又長，聽說是用米粉做的，是云南特有的風(fēng)味小吃。煒陽吃了幾口，連說太辣了、太辣了，停筷不吃了，原來是里面放了許多油辣椒的緣故。我也辣得熱淚直流，但舍不得浪費，還是硬著頭皮強咽下，我們這是頭一次領(lǐng)教云南辣椒的厲害。

從米線店出來，一路走著問著，就來到了昨晚路過的百貨大樓。

百貨大樓所在的地點就是昆明的市中心。大樓前有一環(huán)形花壇，花壇中間豎立著一個花瓶形狀的噴水池，水柱沖天而起，雨絲撲面，送來陣陣涼意，頗具特色。環(huán)島周圍車水馬龍，熙熙攘攘，很是熱鬧。

站在百貨大樓門前，聽說聞名全國的女英雄徐學(xué)惠就在這里面工作，我們就想進去會會這位女英雄。

在二樓的百貨柜前，我們向售貨員打聽徐學(xué)惠的情況。售貨員說徐學(xué)惠今天休息，沒有來上班。沒有見到徐學(xué)惠，當(dāng)然有點遺憾。我從小崇拜英雄，特別是徐學(xué)惠這樣的女英雄，更是令人感動。她是邊疆的一個售貨員，為了保護貨款，被歹徒殘忍地砍掉了雙手，后來驚動保衛(wèi)干部，及時趕來，擊斃歹徒，保住了國家財產(chǎn)。徐學(xué)惠的事跡家喻戶曉，成為全國人民學(xué)習(xí)的榜樣。我想，以后總會有機會見到她的。

從百貨大樓出來，我們經(jīng)路人指點，來到圓通動物園。據(jù)說圓通動物園是全國第三大動物園，里面養(yǎng)著幾百頭動物，特別是亞洲象，別的動物園很少有。

走進園內(nèi)，感覺景致真的不錯。山上的樹木高大挺拔，郁郁蔥蔥，像龍柏、雪松這類植物上海很難見到，這里卻是稀松平常?；ú莸钠贩N也很多，金魚草、金盞花、紫羅蘭、香石竹、中國石竹、花葵、美國石竹、常夏石竹、飛燕草、牛眼菊、馬蹄蓮、德國蘭、花菱草、鳶尾、萱草、桂竹香、松葉菊、天蜀葵、白燕菊、小蒼蘭、五子紅、芍藥、珠蘭、金銀花、木本繡球、紫藤、鸚鵡花、荷花玉蘭、杜鵑、玫瑰、月季、馬纓花、日本櫻花等，或盆栽，或野生，漫山夾道，隨處可見，昆明又被稱為“花都”，于此可見一斑。

園內(nèi)動物真是不少，我們見到了一大一小兩只亞洲象。大的那只據(jù)說是越南胡志明主席送給昆明動物園的。那只大象很可愛，你喂它香蕉，它用鼻子接過送入口中，還會向你點頭致謝呢！惹得我們一陣開懷大笑。

不知不覺，來到圓通山頂。這里地勢開闊，景色秀麗，站在山頂縱目眺望，只見昆明城街巷縱橫，房屋多為低矮的四合院傳統(tǒng)民居，密密麻麻，鱗次櫛比，盡顯古城風(fēng)貌。

山頂有一座大方亭，走進亭內(nèi)，我看見中間是一張長方形的青石案桌，正好躺一個人，于是笑著對煒陽說，“昨晚沒睡好，太困了，我就在上面躺一會兒吧?！辈坏葻橁柎饝?yīng)，就躺了上去。瞇了不到十分鐘，煒陽催促道：“走吧，不要耽擱時間了?！蔽胰嗳嘌劬ε榔饋?，感謝這寶貴的十分鐘，讓我精神了不少。

從西面出園的時候，看見一座雄偉壯觀的陵墓。這座墓呈圓形，形似小山，占地約1500平方米，有墓標(biāo)、石獅立于墓前。偱階而上，有平臺石欄，墓立平臺之上。碑為大理石質(zhì)，高約5米，有闕、有座、有柱，精雕各種文飾圖案。墓碑分三組，形制中西結(jié)合，狀若牌坊，又似大廳，更像碑亭。中間大碑，題“會澤唐公蓂賡墓”，兩旁的碑聯(lián)為“功業(yè)須當(dāng)垂永久，風(fēng)云常為護儲胥”。碑上還有北洋政府總統(tǒng)黎元洪為唐繼堯授勛、軍務(wù)院選唐繼堯為撫軍長、孫中山推唐繼堯為廣州大元帥府副元帥的電文和祝詞。

原來這唐繼堯是云南歷史上的一位大人物，民國時期曾先后任云南督軍和省長，對昆明“重九起義”有所貢獻;特別是在“討袁護國”運動中，與蔡鍔、李列均等一起，在云南首舉義旗，最后粉碎了袁世凱的皇帝夢，阻止了歷史的倒退，是其一生中最輝煌的一筆。

我喜歡研究歷史，而且說不定這一生要在云南度過了?；蛟S哪一天我會用文學(xué)的形式來反映這段歷史，那當(dāng)然是后話了。（注：39年以后，我以護國首義為背景，創(chuàng)作了三十集電視連續(xù)劇《護國風(fēng)云》，由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出版。）

四月三十日

清晨6點，便有人來吆喝我們起“床”。匆匆吃過早點，幾輛“解放牌”大卡車已經(jīng)等在校門口準(zhǔn)備送我們遠行。

老天爺！這就是我們的待遇！可“人在矮檐下，豈能不低頭？”到了眼前這一步，只有認(rèn)命了?！翱嗖豢啵胂爰t軍二萬五;累不累，比比革命老前輩”。是啊，我們現(xiàn)在還有汽車坐，當(dāng)年的紅軍戰(zhàn)士呢，硬是憑著一雙鐵腳板走完了二萬五千里，比比他們，我們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绷恕＿@么一想，心中的不平便減弱了許多。

三十多人擠一張“解放牌”，外加每個人的行李，像罐頭里的“沙丁魚”?！看來，眼下只有用兩個字來解決問題，一個字是“忍”，一個字是“熬”。這也是命運對我們的一個“警示”：嘿嘿，才開始你們叫喚個啥，好戲還在后頭呢！

“解放牌”?拉著我們穿越市區(qū)，當(dāng)經(jīng)過東風(fēng)廣場的時候，看到“城里人”自得其樂的樣子，陣陣悲涼襲上心頭：離開上海才幾天，反差便如此之大，往后……我有一種預(yù)感，恐怕在邊疆呆的時間不會短于十年（注：我于1969年5月初到達勐臘，1979年10月正式脫離勐臘，其間刨去探親等時間，在那里足足生活了十年。）。

離開城區(qū)以后，“解放牌”?便上了昆洛公路（昆明到打洛，全長1000多公里。筆者注。）。

這條路沒有鋪柏油，當(dāng)?shù)厝私小八槭贰?，只能算是等外級公路，因此車速極慢，時速大概只有二十公里左右。昆明到玉溪不過100公里，我們就走了足足五個小時。

眾鄉(xiāng)親一窩風(fēng)下館子“擠”飯吃，結(jié)果吃進嘴里的是糙米和臭肉。大家用上海話詛咒了一通，但又毫無辦法，臨了只有乖乖地爬上“解放牌”，繼續(xù)“苦難的歷程”。

從玉溪繼續(xù)前行，“解放牌”像“甲克蟲”似的，在陡坡、彎道、雄峰、峻嶺之間踽踽爬行。

來云南之前，我曾看過一些地理資料，對這里的地形、地貌有了一些粗略的理性的了解。

資料介紹說，云南中部有一條翻滾著紅色波浪的大河，故而得名紅河（上游稱元江）。它由西北向東南方向奔騰不息，造成坡陡流急，高差巨大的深切峽谷，把云南大地分割成兩大塊地表形態(tài)差異極為明顯的地形區(qū)。東部是起伏相對和緩的高原，西部則以山地為主，山川相間的滇西橫斷山系縱谷地區(qū)為主要特征。

紅河峽谷以西的滇西縱谷區(qū)，可以說是山的世界。這片地區(qū)包括紅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西部、思茅地區(qū)、西雙版納傣族自治州、臨滄地區(qū)、保山地區(qū)、大理白族自治州、德宏傣族景頗族自治州、怒江傈僳族自治州、麗江地區(qū)和迪慶藏族自治州。區(qū)內(nèi)高山大川相間分布，山連山，山體連綿不斷，真是蒼山如海;谷套谷，谷谷相接不絕，好似沒有盡頭。

我認(rèn)真拜讀過云南作家李鑒堯的散文名篇《芒市風(fēng)情》，他描寫的雖然是滇西道上的景色，但與眼前的山水卻何其相似，可說有異曲同工之妙——

……不一會兒，（我）就被車窗外瞬息萬變的奇峰異谷吸引住了。汽車轉(zhuǎn)一彎是一樣景色，倒一拐又別開天地。有時覺得前面的嶙峋巉巖直向車頂壓來，一霎時，撲面而來的山巖卻又早已從車旁飛過;有時汽車開足馬力向筆直的陡坡沖去你以為快到山頂了，可是一轉(zhuǎn)眼，我們又飛馳到兩峰對峙的峽谷之中;有時明明看見前面一座山擋住了我們的去路，以為是山窮水盡疑無路了，一忽兒，那前面的山峰已經(jīng)讓到我們后面去了，遠遠的又看見另一座高山站立在路邊;有時候，我們靠著半邊懸?guī)r奔馳，側(cè)眼一看，數(shù)步之外就是千丈深巖，江流咆哮，叫你驚心動魄;可是片刻之后，車子開到了長滿蒼松翠柏的山坡上，又覺得濃蔭遮道，涼風(fēng)輕柔，另是一種境界。山，山，數(shù)不完的山，峰回路轉(zhuǎn)，山外青山;這座山像插天利劍，那一座像玉柱擎天，另一座山像一位莊嚴(yán)的老人，佇立天表，俯視大地;再一座山又像一位嬌羞的少女，用白云作紗巾，遮住美麗的面顏;這邊看，遠山連綿不斷，恰似一條長龍，飛向天邊;那邊看，群山重疊，層峰累累，猶如海濤奔騰，巨浪排空。就是山的色彩也不一樣，有的碧藍，有的青蒼，有的灰褐，有的暗紫，有的寸草不生，有的周身披綠，有的滿山松林，有的紅花遍地。群山的風(fēng)格也好像各有不同，有的雄奇，有的俊逸，有的青幽，有的渾厚，有的在眼光下氣勢逼人，有的在霧靄中隱約飄渺;它們各有各的氣質(zhì)和性格，叫你敬畏，叫你流連，叫你愛慕，叫你傾倒。行車在云南的萬山叢中，把群山互相比較起來看，彼此陪襯起來看，看見每一座山都有各自的特色，不拘一格，覺著它們似乎也有生命，也有思想，在我說來還是第一次呢。是的，不知平地，哪知高山;不見群山，哪見高峰，我好像從中得到了某種啟示，想不到在未到芒市之前，先有了這一番情趣。

是啊，也許命運對我們不公，省知青辦未盡到責(zé)任，但是大自然卻是有情有意，把無限美景、大好風(fēng)光盡情坦露，使我們暫時忘卻了辛苦和勞累，久久地沉醉在這一幅幅天然圖畫之中，簡直忘記了自身的存在。

然而，現(xiàn)實總歸是現(xiàn)實，一輛輛“解放牌”?陡然在一個叫楊武的地方停住了，有人把我們引導(dǎo)到楊武中學(xué)，這就是我們第一天的宿營地。

夜幕降臨了。楊武中學(xué)的操場上燃起了一堆堆篝火，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在室外露宿，心中雖然憤懣不平，但又無可奈何，有關(guān)方面像這樣糟踐我們，這是做夢也沒想到的。

已經(jīng)深夜一點多了，我橫豎睡不著，就和勐臘縣革委會派來接我們的干部老鐘閑聊起來。

我們對勐臘和勐臘的主要居民傣族一無所知，我就請老鐘談?wù)勥@方面的情況。

老鐘在勐臘生活多年，自稱“老勐臘”，談起勐臘的人文環(huán)境，自然是信手拈來，如數(shù)家珍——

勐臘，是傣語地名，意思是盛產(chǎn)茶葉的地方，或者茶水河流經(jīng)的地方。傳說佛祖釋迦牟尼傳教講經(jīng)來到勐臘時，信徒為表示敬意而殷勤獻茶，佛祖心悅，便賜名勐臘。又有傳說講，佛祖講經(jīng)講得口干舌燥時，信徒才想起煮茶敬獻，佛祖以為此地干旱缺水，就把碗里的茶水潑在地上，施展法力把它變成一條波浪翻滾的河流，所以取名南臘河（即茶水河），而把南臘河流過的這個壩子叫做勐臘，也就是茶水河流過的地方。

勐臘縣是云南省最南端的一個邊境縣。東部和南部與老撾接壤，西邊與緬甸隔江相望，西北與景洪相接，北面與思茅地區(qū)江城縣毗鄰。國境線長達740.8公里（中老段677.8公里，中緬段63公里）?？h城距省城昆明868公里，距州府景洪172公里。

勐臘屬浸蝕山地，位于橫斷山縱谷南段，無量山南延尾梢。地勢北高南低，由東北向西南呈梯狀下降。平均海拔1000米。全縣土地面積7093平方公里，山地占95.6%，山間盆地（壩子）占4.4%，年平均氣溫21°C，年均降雨量1540毫米，冬無嚴(yán)寒，夏無酷暑。全縣人口8萬人。勐臘縣1927年建縣，時稱鎮(zhèn)越縣，后易名為勐臘縣。勐臘有悠久的歷史和燦爛文化。從勐伴和大樹腳出土的文物證明，早在新石器時代，這里已有人類居住;傣族人民在這里生活至少有近千年的歷史。這里是孔雀公主的故鄉(xiāng)，是抗清名將李定國長眠的地方，是蜚聲中外的熱帶植物園所在地，是“名重天下”的普洱茶的原產(chǎn)地，是珍稀動植薈萃棲息的場所。

勐臘縣是通向東南亞的通道。中、老、緬三國交界于南臘河匯入瀾滄江處。瀾滄江流出境稱作湄公河，是一江連六國的"東方多瑙河"。勐臘縣是個少數(shù)民族聚居的縣份之一，共有26個少數(shù)民族在這里繁衍生息，少數(shù)民族人口占全縣總?cè)丝诘?2%。主要少數(shù)民族有傣、哈尼、瑤、彝，還有未定族稱的克木人。各民族組成團結(jié)和睦的大家庭，共同開發(fā)和保衛(wèi)著勐臘這塊熱土。

傣族是一個歷史悠久的民族，遠在公元一世紀(jì)，漢文史籍已有關(guān)于傣族的記載。漢代稱“滇越”“撣”，唐、宋稱“金齒”“黑齒”“白衣”，元、明、清則稱作“白夷”、“擺夷”、“百夷”。1949年后，按照傣族人民的意愿，定名為“傣族”。通常人們把內(nèi)地和邊疆的傣族分別稱為“旱傣”和“水傣”。前者因接近漢族，吸收漢文化較多，稱為漢傣，訛傳為“旱傣”，保持民族特點較多的西雙版納、孟連、瑞麗等地傣族稱為“水傣”。傣族自稱“傣仂”、“傣雅”、“傣那”、“傣繃”等。

傣族有自己的語言文字。語言屬漢藏語系壯傣語支。現(xiàn)通行的西雙版納和德宏兩種傣文，屬拼音文字，由印度南部巴利文演化而來。傣族人不僅能歌善舞，而且創(chuàng)造了燦爛的文化，其中以傣歷、傣醫(yī)藥和敘事長詩最為出名。傣歷年為陽歷年，而月為陰歷月，一年分寒、熱、雨三季，每隔三年的九月為閏月，這種歷法現(xiàn)仍通用于泰緬等地。傣醫(yī)和蒙、藏、維一起，成為中國最為著名的四大民族醫(yī)藥體系。傣族地區(qū)流傳著許多敘事長詩，如《召樹屯與南木諾娜》、《蘭戛西賀》、《阿鑾的故事》等。傣劇有100多年歷史。傣族大都信仰小乘佛教。

傣族的重大節(jié)日是傣歷新年——潑水節(jié)、關(guān)門節(jié)和開門節(jié)?！皾娝?jié)”是傣族人民送舊迎新的傳統(tǒng)節(jié)日，時間在公歷四月中旬。節(jié)日期間的主要活動是祭祀拜祖、堆沙、潑水、丟包、賽龍船、放火花及歌舞狂歡等。

傣族人忌諱外人騎馬、趕牛、挑擔(dān)和蓬亂著頭發(fā)進寨子;進入傣家竹樓，要把鞋脫在門外，而且在屋內(nèi)走路要輕;不能坐在火塘上方或跨過火塘，不能進入主人內(nèi)室，不能坐門檻;不能移動火塘上的三腳架，也不能用腳踏火;忌諱在家里吹口哨、剪指甲;不準(zhǔn)用衣服當(dāng)枕頭或坐枕頭;曬衣服時，上衣要曬在高處，褲子和裙子要曬在低處;進佛寺要脫鞋，忌諱摸小和尚的頭、佛像、戈矛、旗幡等一系列佛家圣物。

傣族大多有日食兩餐的習(xí)慣，以大米和糯米為主食。德宏的傣族主食粳米，西雙版納的傣族則主食糯米。通常是現(xiàn)舂現(xiàn)吃，民間認(rèn)為：粳米和糯米只有現(xiàn)吃現(xiàn)舂，才不會失掉它原有的色澤和香味，因而不食或很少食用隔夜米，習(xí)慣用手捏飯吃。外出勞動者常在野外魚餐，用芭蕉葉或竹飯盒盛一團糯米飯，隨帶鹽巴、辣子、酸肉、燒雞、喃咪（傣語，意為醬）、青苔松即可進食。所有佐餐菜肴及小吃均以酸味為主，如酸筍、酸豌豆粉、酸肉及野生的酸果;喜歡吃干酸菜，其制法是把青菜曬干，再用水煮，加入木汁，使味變酸，然后曬干儲藏。吃時放少許煮菜或放在湯內(nèi)。這種酸菜傣族幾乎每天都吃。據(jù)說傣族之所以常食酸味菜肴，是因常吃不易消化的糯米食品，而酸味食品有助于消化。日常肉食有豬、牛、雞鴨，不食或少食羊肉，居住在內(nèi)地的傣族喜食狗肉，善作烤雞、燒雞，極喜魚、蝦、蟹、螺螄、青苔等水產(chǎn)品。以青苔入菜，是傣族特有的風(fēng)味菜肴。傣族食用的青苔是選春季江水里巖石上的苔蘚，以深綠色為佳，撈取后撕成薄片，曬干，用竹篾穿起來待用。做菜時，厚的用油煎，薄的用火烤，酥脆后揉碎入碗，再將滾油倒上，然后加鹽攪拌，用糯米團或臘肉蘸食，其味美無比。烹魚，多做成酸魚或烤成香茅草魚，此外還做成魚剁糝（即用魚烤后捶成泥，與大芫荽等調(diào)料拌合而成）、魚凍、火燒魚、白汁黃鱔等。吃螃蟹時，一般都將螃蟹連殼帶肉剁成蟹醬沾飯吃，傣族稱這種螃蟹醬為“螃蟹喃咪布”?？喙鲜钱a(chǎn)量最高、食用最多的日常蔬菜。除苦瓜外，西雙版納還有一種苦筍，因此傣族風(fēng)味中還有一種苦的風(fēng)味，較有代表性的苦味菜肴是用牛膽汁等配料烹制的牛撒皮涼菜拼盤。

傣族地區(qū)潮濕炎熱，昆蟲種類繁多，用昆蟲為原料制作各種風(fēng)味菜肴和小吃，是傣族食物構(gòu)成的一個重要部分。經(jīng)常食用的昆蟲有蟬、竹蟲、大蜘蛛、田鱉、螞蟻蛋等。捕蟬是在夏季每天傍晚，蟬群落在草叢中時，蟬翼被露水浸濕，不能飛起，婦女們就趕快把蟬揀入竹籮里，回后后入鍋焙干制醬。蟬醬有清熱解毒，去痛化腫的醫(yī)療作用。傣族人普遍喜食螞蟻蛋，經(jīng)常食用的是一種筑巢于樹上的黃螞蟻，取螞蟻蛋時，先將螞蟻驅(qū)走，然后取蛋，螞蟻蛋大小不一，有的大如綠豆，有的小如米粒，潔白晶亮，洗凈曬干，與雞蛋一起炒食，其味鮮美可生食又可熟食，生食時制醬，熟食時用雞蛋穿衣套炸，常用的酸果、苦瓜、苦筍、沖天椒，輔以野生的花椒、芫荽、蒜、香茅草，風(fēng)味純正，清潔衛(wèi)生。

傣族人嗜酒，但酒的度數(shù)不高，是自家釀制的，味香甜。茶是當(dāng)?shù)靥禺a(chǎn)，但傣族只喝不加香料的大葉茶。喝時只在火上略炒至焦，沖泡而飲略帶糊味。嚼食檳榔，拌以煙草、石灰，終日不斷。由于長期嚼食唇齒皆黑，口液如血，人以為美。燒陶業(yè)較發(fā)達，大部分飲餐用具多由婦女燒制。

傣族普遍信仰小乘佛教，不少節(jié)日與佛教活動有關(guān)。在每年傣歷六月舉行的潑水節(jié)是最盛大的節(jié)日，屆時要賧佛，并大擺筵席，宴請僧侶和親朋好友，以潑水的方式互致祝賀。潑水節(jié)期間，除酒、菜要豐盛外，各種傣族風(fēng)味小吃也很多。如有一種糍粑是用糯米飯舂成團，包蘇子糖餡做成的圓餅，用抹上臘油的芭蕉葉包好，食時可用火烘軟或炸后蘸蜂蜜吃。粑絲是用水把米粉攪成顆粒，蒸熟后舂成團，搟成薄而大的圓餅，冷后疊成疊，食時燙軟入碗，撒各種調(diào)料。潑水糍粑是用糯米粉和成團，包紅糖蒸熟，再裹上一層炒香的碗豆面，用芭蕉葉包好可作待客點心。還有把糯米飯泥炸后做成的麻脆等。較重要的節(jié)日還有關(guān)門節(jié)（傣歷7月15日）、開門節(jié)（傣歷12月15日），均為小乘佛教節(jié)日。

在西雙版納傣族中，一家蓋房，全寨都要來幫助，新房落成要賀新房，先上樓的是小伙子，抬著牛頭，唱祝福歌，壯年男子抬箱子，已婚婦女抱被褥，姑娘們端著飯菜依次而上，然后在火塘上支好三腳架，擺上眾桌，置酒備菜，唱賀新房歌，鄉(xiāng)親們還要給主人送一些象征吉祥的禮物。

“趕擺黃燜雞”是西雙版納男女青年以食傳言的求戀方式，即姑娘把黃燜的雞拿到市場上出售，如果買者恰恰是姑娘的意中人，姑娘就會主動拿出凳子，讓其坐在自己身旁，通過交談，如雙方情投意合，兩人就端著雞，拎著凳子到樹林里互吐衷情;如買者不是姑娘的意中人，姑娘就會加倍要價;再如“吃小酒”，在男女訂婚時，男方挑著酒菜去女方家請客，當(dāng)客人散去后，男方由三個男伴陪同和女方及女方的三個女伴，共擺一桌共飯?！俺孕【啤敝v吃三道菜：第一道是熱的;第二道要鹽多;第三道要有甜食。表示火熱、深厚和甜蜜?；槎Y之日雙方家里都要舉行婚禮，大都先在女家進行?；檠鐣r，席桌上要鋪上綠色的芭蕉葉，菜肴有象征吉祥的血旺（白旺）、年糕及各式菜。宴前新郎、新娘要做拴線儀式，即由主婚人用一根白線繞過雙方的肩，又用兩白線分別拴在新郎、新娘的手腕上，象征純潔，然后由高齡老人將糯米飯捏成三角形蘸上鹽，置于火塘上的三腳架的頂點上，任其火燒后自然脫落，象征愛情像鐵一樣堅實。元江大平鄉(xiāng)新娘過門后要與新郎端坐在長凳上，吃四個雞蛋拌的糯米飯，并喝兩杯酒。

傣族還供奉自己村寨的社神，傣族稱“去拉曼”，也稱“披曼”，是保護神，每年要祭祀兩次，栽秧前為祈求豐收，秋收后為謝恩，要集體殺?；蜇i一頭，各家備貢品送入供奉社神的房內(nèi)，待念完祭詞后，大家共食。新加入社的成員，要用雞、酒和臘肉條供奉社神。在勐海等地屠宰祭牲仍保留著剽牛和分食牛皮的風(fēng)俗。西雙版納有的部落祭神，祭品有的須是黑牛、白豬。

在傣族民間，特別是在一些邊遠地區(qū)，在炊事上仍然有一些禁忌，如：燒柴要先從根部燒起;不得從火塘上跨過;不能隨便移動火塘上的三腳架等等。

傣族風(fēng)味涼、熱腌菜都有典型菜肴和小吃。如：椰子砂鍋雞、油炸麻酥、牛撒皮、酸肉、火燒魚、腌牛頭等。

傣族婦女的穿著打扮，是全世界最美麗的，它就像孔雀開屏一樣，五彩繽紛，美不勝收，令人嘆為觀止。只要了解情況的人，都覺得這話一點也不算夸張。傣族婦女一般都長得身材苗條，面目清純嬌美，看上去婷婷玉立，儀態(tài)萬方，因此素有“金孔雀”的美稱。她們不僅長得美，而且還善于打扮，用獨具特色的服飾把自己裝扮得一個個如花似玉。傣族婦女一般喜歡穿窄袖短衣和統(tǒng)裙，把她們那修長苗條的身材充分展示出來。上面穿一件白色或緋色內(nèi)衣，外面是緊身短上衣，圓領(lǐng)窄袖，有大襟，也有對襟，有水紅、淡黃、淺綠、雪白、天藍等多種色彩。現(xiàn)在多是用喬其紗、絲綢、的確良等料子縫制。窄袖短衫緊緊地套著胳膊，幾乎沒有一點空隙，有不少人還喜歡用肉色衣料縫制，若不仔細看，還看不出袖管，前后衣襟剛好齊腰，緊緊裹住身子，再用一根銀腰帶系著短袖衫和統(tǒng)裙口，下著長至腳踝的統(tǒng)裙，腰身纖巧細小，下擺寬大。傣族婦女的這種裝束，充分展示了女性的胸、腰、臀“三圍”之美，加上所采用的布料經(jīng)柔，色彩鮮艷明快，無論走路或做事，都給人一種婀娜多姿、瀟灑飄逸的感覺。

傣族男子一般都穿無領(lǐng)對襟或大襟小袖衫，下穿長管褲，用白布、青布或緋布包頭，有的戴呢禮帽，顯得瀟灑大方。

傣族無論男女，出門總喜歡在肩上挎一個用織綿做成的挎包（筒帕）?？姘{(diào)鮮艷，風(fēng)格淳樸，具有濃厚的生活色彩和民族特色。圖案有珍禽異獸，樹木花卉或幾何圖形，形象逼真，栩栩如生。每一種圖案都含有具體的內(nèi)容，如：紅、綠色是為了紀(jì)念祖先;孔雀圖案表示吉祥如意;大象圖案象征著五谷豐登，生活美好;充分表現(xiàn)了傣族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

傣族的建筑受氣候、海拔、地形、建筑材料等自然環(huán)境和人口、經(jīng)濟、宗教、政治、科技、思想意識等社會環(huán)境的影響，主要有以西雙版納傣族民居為代表的優(yōu)美靈巧的干欄式建筑，以元江、紅河一線傣族民居為代表的厚重結(jié)實的平頂土掌房，以及典雅富麗的佛寺建筑。

在濱水而居的河谷壩區(qū)，因受炎熱、潮濕、多雨、竹木繁茂等生態(tài)環(huán)境的影響，傣族的居民建筑以“干欄”（俗稱竹樓）為主。上下兩層，以木、竹做樁、樓板、墻壁，房頂覆以茅草、瓦塊，上層棲人，下養(yǎng)家畜、堆放農(nóng)具什物。整座建筑空間間架高大，且以竹或木做墻壁和樓板，利于保持居室干燥涼爽。竹樓周圍的寬闊庭院里都要種植瓜果林木或開挖小魚塘，既可蔽陽遮蔭，又是一道不設(shè)防的天然綠色“圍墻”，外圍隨意搭上的竹籬，不為防人，只起到阻止牲畜闖入的作用。

佛寺建筑是信仰小乘佛教的傣族地區(qū)建筑的一大特色，以落地重檐多坡面平瓦建筑為主。由大殿、僧舍和鼓房組成，中心佛寺外加一座戒堂、一座藏經(jīng)樓、一座佛塔。主殿外觀一般是單檐或重檐歇山式屋頂，或懸山式頂、多角或亞字形重檐歇山式頂。坡面進行一至二次跌落后有兩層或上中下三層的單面坡或三面坡、五面坡，坡面的多少和佛寺的級別有關(guān)。屋面按縱向分為兩段式或三段式或五段式，以中間最高，使龐大威嚴(yán)的屋面呈現(xiàn)出優(yōu)美起伏的曲線。

…………

真得感謝老鐘，提前對我進行了這么重要而寶貴的培訓(xùn)。將來去到勐臘，我肯定比別人早熟悉情況，這將大大有利于我在那兒生存。

五月一日

今天是“五一”國際勞動節(jié)。

天才蒙蒙亮，我們就登上“解放牌”，看來，我們這些即將成為勞動者的知青，只能在車上度過自己的節(jié)日了。

“解放牌”沉重地喘息著、呻吟著，像一條負(fù)重的老牛，艱難地爬行在哀牢山區(qū)。

據(jù)資料介紹：哀牢山是云嶺南延支脈，第四紀(jì)喜馬拉雅造山運動期間，由于地面抬升，河流下切，高差增大，而形成今天深度切割的山地地貌。由戛灑江自西北向東南斜貫直下，江西部哀牢山脈與戛灑江為平行走向，山川交錯，山高谷深。哀牢山主峰大底巖海拔3165.9米，聳立在者竜鄉(xiāng)與鎮(zhèn)源縣接壤處;次峰大雪鍋山海拔3137米，云纏霧繞，巍峨壯觀，植物分布區(qū)系復(fù)雜，古老名貴植物種類較多，在氣候、地質(zhì)生物等方面有較高的科研價值。著名的大帽耳山、小帽耳山，婷婷玉立、千姿百態(tài)。江邊一帶多沖積扇和山丘，為雞爪發(fā)育，是發(fā)展糧食和熱帶經(jīng)濟作物的理想之地，江東為云南高原南部邊緣地區(qū)，多屬中山中切割地貌，適宜云南松和中亞熱帶水果生長。

漸漸地，我們進入了哀牢山脈的腹地?！敖夥排啤贝┬性谏搅种校鹑缤粞笾械囊蝗~小舟，在峰口浪尖上漂蕩，載沉載浮。我們忽兒被拋上峰頂，一顆心仿佛被提到了嗓子眼;忽而又墜下深谷，心兒剎那間跟著下沉。偶爾用眼睛望外面一瞥，只見車輪下方就是萬丈懸崖，無底深淵。我只有在心里默默禱告，但愿毛主席他老人家保佑我們平安到達目的地。

十幾個小時過去了，也不知翻越了多少道山，經(jīng)歷了若許重天，傍黑時分，“解放牌”終于停下不走了。聽人說，這個地方叫墨江。我依稀記得，一份資料上是這樣介紹墨江的：

墨江是全國唯一的哈尼族自治縣，全縣面積5321平方公里。

墨江縣氣候溫和，雨量充沛，劃分地球五帶之一的北回歸線穿縣而過，有豐富的森林、礦藏、水利、藥材等自然資源。

墨江縣地理條件十分優(yōu)越，距省會昆明270公里，思茅行政公署200公里，國道和省道成十字架交匯于縣城，是祖國內(nèi)地通往云南西南部的必經(jīng)之地，素有思普區(qū)及通往南亞地區(qū)的門戶之稱。

稀里糊涂吃了點東西，算是把晚飯打發(fā)了。

到了住宿的地方一看，不由大吃一驚，居然把我們安排在剛剛騰空的一個大牛棚里！媽呀，作為毛主席的紅衛(wèi)兵，過去我們天天斗“牛鬼蛇神”，沒想到現(xiàn)在我們也成了“牛鬼蛇神”?！

真是欺人太甚！一股無名火倏然從心頭竄起！我們可是響應(yīng)偉大領(lǐng)袖毛主席的號召上山下鄉(xiāng)，來廣闊天地接受鍛煉的呀！這些人為什么如此對待我們？他們就是如此貫徹執(zhí)行偉大領(lǐng)袖毛主席的最新最高指示嗎？

耳邊罵聲不絕于耳。

簡直忍無可忍！我再也按捺不住了！媽的！老子找他們理論去！

我剛要起身，腦海里出現(xiàn)了電影《林則徐》中的一個鏡頭，林則徐用手指蘸著清水，不停地在桌子上寫著“忍忍忍”，借以控制自己的情緒！小不忍則亂大謀呀！大文豪蘇東坡不是說過嗎，“古之所謂豪杰之士，必有過人之節(jié)，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見辱，拔劍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挾持者甚大，而其志甚遠也。”

我的頭腦漸漸冷靜下來，“人生常恨水常東”，“世間不如意之事常八九，而如意之事無二三”，我現(xiàn)在剛剛踏上社會，以后不如意的事情還多著呢，如果動不動就大動肝火，那天天都有氣受，還活不活啦？

巴爾扎克不是說過嗎，“苦難是人生的一筆財富”，現(xiàn)在命運之神給我送來了財富，這不是天大的好事嗎，還有什么可抱怨的？

想著，想著，心中的怒火慢慢熄滅，我不聲不響在稻草堆上鋪好被蓋，和衣躺了下去，不一會兒便進入夢鄉(xiāng)。

五月二日

在牛棚里做了一夜的“牛郎”，今天一早，我們又?jǐn)D上“解放牌”，繼續(xù)向南趕路。據(jù)說，我們今晚的歇宿地是思茅。

思茅是專區(qū)所在地，可是它的名聲卻不太好。在昆明時，我們就聽人說起，在舊社會的商人中流傳著這么兩句話：“要下思茅壩，先把老婆嫁?！币馑际悄莻€地方好比鬼門關(guān)，去者兇多吉少，出門前應(yīng)該事先安排好后事。據(jù)史料記載，1919年，當(dāng)?shù)乇l(fā)了一場罕見的大瘟疫，尸積如山，十室九空;到了1949年，原有10000多居民的城鎮(zhèn)，只活下來奄奄一息的900多人，思茅變成了人人聞之色變的“死城”。

還有這么一個傳說，三國時期，孔明帶領(lǐng)南征大軍到達這里，見到當(dāng)?shù)赝寥顺嗌砺泱w，穴居野處，就指指自己所穿的裙子說，你們就照我這個樣子做件衣服穿上吧;然后又脫下頭上的帽子送給土人的頭領(lǐng)說，你們就照這個樣子蓋房子住進去吧。他又問土人頭領(lǐng)，這個地方叫什么名字，頭領(lǐng)搖搖頭說，沒有名字，你給起一個吧。諸葛亮脫口而出：思茅。原來他老先生看到這個地方這么原始落后，情不自禁地思念起他老家的茅屋，就隨口取了這么一個很俗的名字。當(dāng)然，傳說畢竟是傳說，不足為憑，可因為先入為主的緣故，心里對思茅總有點那個……

又是十幾個小時的顛簸，到了思茅，天已全黑，也看不清這個傳說中的人間地獄是啥模樣，加之勞累已極，早將原先的幾分疑懼拋之腦后。

思茅的接待人員還算有點良心，將我們安排在思茅地區(qū)第一人民醫(yī)院走廊的長椅上，比起露宿野外和住牛棚，已經(jīng)是上賓的待遇了，阿彌陀佛！

在路上滾了幾天幾夜，身上又臟又臭，下得車來，第一件事就是趕緊跑到水龍頭前，痛痛快快沖了個冷水澡。在食堂吃過飯，眼睛便睜不開了，一頭倒下去，就睡得像死豬一樣。

五月三日

早上醒來，聽見同伴們議論紛紛，說昨晚上有人丟了錢，反映到護送我們的工宣隊那里。工宣隊長領(lǐng)著人將我們挨個搜身，我們居然毫無知曉。

唉！沒有人格、沒有地位、沒有尊嚴(yán)，這就是知青的真實寫照！報紙上的宣傳和實際生活反差如此之大，活生生的經(jīng)歷又給我們上了生動的一課。

離開車還有一段時間，我懷著好奇的心情去街上轉(zhuǎn)了一圈。所謂的專區(qū)所在地只有一條稍微像樣一點的街道，建筑又破又舊，還不如內(nèi)地的一個小縣城，雖然沒有傳說當(dāng)中那么恐怖，可到了這里確實不得不讓人“思茅”。想想要去的勐臘，心情又變得沉重起來?？墒牵@一步已經(jīng)邁出來，就再也收不回去了。一切聽天由命吧！

8點鐘，我們登上“解放牌”，沿著昆洛公路繼續(xù)南下，約莫一個小時以后，便進入西雙版納地界。

一聽說西雙版納，大伙兒便陡然興奮起來?！鞍婕{通”老鐘開始向我們介紹西雙版納的有關(guān)情況——

傣語“西雙版納”直譯為“十二千塊田”，實際上是指十二個行政區(qū)域。傣家人說西雙版納古時稱為“勐巴納西”，意思是“一塊神奇、美好的理想國土”。

西雙版納位于東半球北回歸線上，屬熱帶北緣地帶，這是一個沙漠帶。與西雙版納處在同緯度的地區(qū)，基本上都是沙漠。它的西側(cè)是非洲撒哈拉大沙漠、敘利亞沙漠、內(nèi)夫得沙漠、內(nèi)忑沙漠、魯布——哈利沙漠、巴基斯坦沙漠、印度塔爾沙漠;它的東側(cè)是加利福尼亞沙漠、墨西哥沙漠。奇妙的是，西雙版納偏偏成為“沙漠帶上的一塊綠洲”，究其原因，這完全得利于它特殊而優(yōu)越的地理位置。

西雙版納雖然地處熱帶北緣的沙漠帶，但它北有哀牢山、無量山作為屏障，阻擋南下的寒流，西伯利亞的寒流是影響不到這里的，即使有寒流漏過來，也成“強弩之末”了。它的南面東西兩側(cè)靠近印度洋和孟加拉灣，夏季受印度洋的西南季風(fēng)和太平洋東南氣流的影響，造成了高溫多雨、干濕季分明而四季不分明的氣候特點。這種得天獨厚、得地獨愛的優(yōu)勢，非常適宜植物的生長，形成一個樹種繁多，家族興旺的熱帶、亞熱帶森林的天然博物館。不信，你們就看看兩邊吧。

聽老鐘這么一說，大伙兒都伸長脖頸往車廂外面望去。

“解放牌”在坦蕩如砥的普文壩子里疾馳。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公路兩邊的綠色長廊。一排排高大挺拔的油棕樹，排列成行，就像一隊隊等待出征的將士，煞是威武壯觀。一條大河，由北向南，迤邐曲折，像一條銀色腰帶，纏繞在普文壩子的中央。壩子里栽種著水稻、苞谷，還有西瓜、茶樹、椰子、菠蘿、芒果、貝葉樹，觸目皆是綠色。但那綠色似乎是一層一層的。挨近公路邊那一層，綠的特別鮮嫩，顯得格外清新;離遠一點的是翠綠色，熠熠閃光，格外耀眼;再遠一點就成了墨綠色，深沉濃郁。當(dāng)把視線從壩子邊沿移到山上時，我們看到，那山上是一片蒼綠色，有點兒長林遠樹、出沒煙霏的味兒了。在那一座座的山峰上，那綠色也顯得很有層次。大抵是上半山青翠，下半山重碧，濃綠深淺，風(fēng)采各異。壩子里也好，山上也好，這些綠色叫人看了，耳目為之一新，似乎有一種鮮活的生命從里面脫穎而出，在你眼前跳躍、飛舞，幾天來的積郁、沉悶頓時一掃而空，心里變得豁亮、開朗起來，人人臉上露出了粲然的笑容。

在清清的小河邊，一幢幢傣家人的竹樓，全都掩映在青樹綠竹的叢林里。遠遠看去，那些竹樓都是高棱凸形的，真有些像小說中描寫的孔明的帽子。在絢麗的艷陽照耀下，黃綠相間，反差強烈，呈現(xiàn)一派獨具特色的傣家風(fēng)光。

在田邊地腳，一群群傣家男女在那里除草松土，采摘瓜果。婦女們穿著淡黃或粉紅色的緊身上衣，紅色或綠色的筒裙，使她們天生的苗條身材，顯得越發(fā)婀娜多姿，把那綠色田壩和山地，點綴得越發(fā)美麗可愛，正像一片翠綠的荷葉上綻開出一朵朵芬芳馥麗的鮮花一樣。

普文是西雙版納有名的西瓜出產(chǎn)地，這里的國營農(nóng)場，種植了大量西瓜，在公路邊隨處都可以看見一片片瓜地。地里溜光滾圓的西瓜，有幾斤甚至十幾斤重一個的，也有只是斤把重的小西瓜。老鐘說，這里西瓜的特點是熟得透，一切開顏色鮮紅。它味甜，沙酥，入口即化，既解渴又解饞。

駕駛員真是善解人意，把車停在路邊，讓我們吃個夠。

上得車來，老鐘遞給我一張紙條，我打開一看，上面是一首描繪普文壩的七律詩——

一水引來滿壩春，普文壩里綠分明。

傣家茅寨稀疏立，美女歌飄奇異音。

午食西瓜能消暑，晨餐椰子水甜清。

香風(fēng)吹醉畫翁后，百尺絹綢畫不成。

詩寫得真是棒極了，活畫出普文壩的鮮明特色，不管是不是老鐘的杰作，我都向他伸出了大拇指。

中午，我們在小勐養(yǎng)歇息，這里是通往州府允景洪的一個集鎮(zhèn)。用畢午餐，老鐘神秘地一笑，“走，我?guī)銈內(nèi)タ聪髽??！薄笆裁矗肯髽?？只聽說過版納多的是大青樹、龍血樹、芒果樹、橡膠樹……可就沒聽說過什么‘象樹。這‘象樹究竟是啥玩意兒？”老鐘詭秘地一笑：“急什么？你們?nèi)チ司椭懒??！贝蠡飪憾即е鴥和话愕男迈r和好奇，紛紛跟在老鐘身后，都想弄個水落石出。

出鎮(zhèn)約一公里，進入一個農(nóng)場，只見滿目郁郁蔥蔥，到處是高大挺拔的喬木，森嚴(yán)壁壘，組成一道道綠色屏障，那大名鼎鼎的“象樹”在哪兒呢？

“看，象樹！象樹！”幾個眼尖的同伴幾乎同時歡叫起來，我們循聲望去，也禁不住嘖嘖稱奇：“象樹，真像！真像！”

象樹，原來是一棵卓立不群的大青樹。它的下半部分前凸后拱，形成象頭和象屁股?！跋箢^”上有一個圓圓的節(jié)疤，節(jié)疤里有一個小孔，恰好給“象頭”安上了“眼睛”?！跋箢^”前方，一條臉盆粗的樹根斜逸旁出，活似那長長的“象鼻”，一拖到地;象屁股下方，一條碗口粗的樹枝垂下來，給“大象”安上了“尾巴”。更妙的是，在“大象”的肚腹下方，是兩組裸露的樹根，中間形成一個一米多高的方洞，這樣便形成了“大象”的“前腿”和“后腿”。無論遠看近看，這棵大青樹都酷似一頭孤高清傲、踽踽獨行的“大象”。

“你們知道這頭‘大象的來歷嗎？”老鐘神秘兮兮地問。

“老鐘，你就別賣關(guān)子了，快給大伙兒說說吧！”有人性急地催促道。

“好，說說就說說?！崩乡姅[出說書人的架勢，舉起手掌權(quán)當(dāng)驚堂木，往地上一拍——

先說第一個傳說。

古時候的勐養(yǎng)壩子，到處是浩瀚蒼茫的原始森林，在一棵大樹旁住著一戶有錢人家。與西雙版納相鄰的勐邦（也就是現(xiàn)在的緬甸撣邦）國王，養(yǎng)有一公一母兩頭大象。奇怪的是，一放出來它們就往北跑。國王就叫馴象的家奴跟著它們，看看它們究竟要跑到什么地方去。兩頭大象跋山涉水來到了景洪，又來到了勐養(yǎng)，當(dāng)晚就宿在富翁家旁邊。富翁得知這是勐邦王的坐騎，心里十分緊張，惟恐它們跑丟了，就叫馴象人把它們拴在大樹旁。第二天，大象繼續(xù)往北走了。拴過象的大樹卻病懨懨的，枝葉枯干。當(dāng)?shù)乩习傩遮s緊挑水去澆灌。漸漸地，大樹又長出了新枝嫩芽，這棵樹有兩根枝干，一枝朝東，一枝朝西。兩根枝干越長越像大象模樣，人們因此而把它們叫做“象樹”。但是，后來人們發(fā)現(xiàn)，在象樹朝西的一枝指向的方向，田地里的莊稼經(jīng)常倒伏，就像被大象剛剛踐踏過一樣。于是，人們懷疑是朝西方向的象樹在作怪，就把頭朝西的象樹砍掉了，只剩下現(xiàn)在這棵象樹規(guī)規(guī)矩矩地一直站在那里。

那么，那兩頭從勐邦跑出來的大象后來到哪里去了？據(jù)說，它們走到勐養(yǎng)壩子北部，也就是靠近今天野象谷的邊緣地帶，就不再往北走了而是在那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最后登上了可以眺望三岔河的平頂山上。馴象人干脆把它們放了，讓它們自由自在地生活了很多年。后來，埋葬它們的地方長出了兩塊大石頭，形狀就像兩頭大象，就稱之為“大象石”。大象石周圍長出了彎曲的竹子，據(jù)說是為方便大象采食的。后來又傳說，大象石下面埋藏著許多金銀珠寶，有四個貪心漢想去盜取，結(jié)果被雷電劈死在山上。大象石右側(cè)，至今留有被盜挖的痕跡。

現(xiàn)在再說說第二個傳說。

話說當(dāng)年玉皇大帝下了一道圣旨，要在人間評選百獸之王。為了顯示公平，以公開比武決出勝負(fù)。消息傳到大象耳朵里，它心中好不得意，“哼，這還用比嗎？只要我往哪兒一站，那些烏龜王八蛋還不嚇得屁滾尿流？！”就這樣，它大模大樣、慢慢吞吞地往賽場走去?？蓻]料到，等它一步三搖地來到賽場，比個頭、比力量兩個項目已經(jīng)結(jié)束，它只能參加最后一個項目：比速度的競爭了，結(jié)果名落孫山，老虎獲得兩項第一，當(dāng)上了“百獸之王”。大象那個氣呀，僵在那兒就像傻了一樣，結(jié)果就變成了現(xiàn)在這個樣子。

是啊，如果大象謙虛一點，哪兒輪得到老虎??！這就是命啊，大象，你就乖乖地呆在這兒，好好反省反省自己的錯誤吧！

老鐘的故事說完了，大家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

原始森林里威風(fēng)八面的大象，誰也不敢去招惹，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可面對眼前這頭老實巴交的“大象”，大伙兒都無所顧忌，為所欲為地拿它尋開心。有的爬上“象頭”，又蹦又跳;有的騎在“象鼻”上，優(yōu)哉游哉;有的抱住它的“粗腿”，摸個不亦樂乎;有的鉆進它的“肚皮”下，戲稱自己是“頂象金剛”……

“喀嚓”“喀嚓”……按下快門，留住這瞬間的永恒，沒有矯飾，沒有做作，這才是真真實實、原原本本的你、我、他（她）……

從小勐養(yǎng)繼續(xù)前行，經(jīng)勐醒、勐遠，便抵達小勐倫，這已經(jīng)是勐臘縣的地界了。

當(dāng)晚，我們被安排在傣族老鄉(xiāng)家里居住。睡在傣家竹樓里，這對于我們來說，已經(jīng)近乎奢侈了，這一晚睡得格外香甜，接連做了好幾個美夢。

五月四日

勐倫離勐臘縣城只有七十多公里，駕駛員建議我們?nèi)バ≯聜愔参飯@看看，西雙版納號稱“植物王國”，植物園就是一個縮影。我們巴之不得，吃完早點，就相約去逛植物園。

我們跨過羅梭江大吊橋，來到被江水環(huán)繞的葫蘆島上，進入熱帶植物園。首先引入眼簾的是那如天然圖畫一樣的亞熱帶雨林植物，以及像朝霞一般絢麗燦爛的奇花異卉。那花的品種，不可勝數(shù);那樹的名稱不可勝記。有像茶樹叢一樣的美登木，提煉出來的藥物可治癌;有葉子高大的龍血樹，可活血化淤;有高達七八十米的望天樹;有“見血封喉”的劇毒喬木劍毒木;有從亞洲、非洲等熱帶地區(qū)引進的橡膠、軟木、可可等。有油料植物油瓜、腰果等;有藥用植物嘉蘭、羅芙木、金雞納等;有香料植物樟樹、胡椒樹等;還有飲料植物、染料植物、果類植物、速生珍貴植物、庭院綠化植物……真是五彩繽紛，稀奇古怪，美不勝收。

據(jù)老鐘介紹，植物園是著名植物學(xué)家蔡希陶教授于50年代帶領(lǐng)一批年輕的植物科學(xué)工作者創(chuàng)立的。園林占地面積900公頃（13500畝），保留有大片原始森林，已引種栽培熱帶植物4000多種，其中的100多種是國家重點保護植物。各種植物分類集中養(yǎng)畜，組成錯落有致的10多個植物專業(yè)區(qū)。

看來，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拓荒者和創(chuàng)業(yè)者，我們不由在內(nèi)心深處向蔡希陶教授表示敬意。作為他的后來者，我們將盡力完成自己的使命。

西雙版納素以山青水秀?，動植物資源豐富而聞名。這里的青山起伏連綿，如波濤在碧海中涌動;清可鑒影的江河環(huán)山而流，像銀絲穿著串串翡翠。平坦的壩子坐落在青山環(huán)抱之中堆金泛銀。切割深淺不一的群山間，飛瀑直瀉而下，有溪流潺潺涌動。濃蔭覆蓋的大地上，藏著峰叢石林、摩崖石窟和大自然塑造成的象形奇石。

從勐倫植物園出來，老鐘又帶著我們?nèi)ゴ淦练逵瓮妗?/p>

翠屏峰坐落在勐侖鎮(zhèn)東面的石灰山內(nèi)，是一處東西走向的山崖。翠屏峰是一座由石巖絕壁和象形奇石共同組合而成的石灰?guī)r山體，它的北邊是刀劈斧削般的懸崖絕壁;西北面雖無絕壁，但坡度極陡，難以攀登。山體東面的南醒河上架有一座吊橋，我們踏著晃晃悠悠的吊橋渡河之后，沿著崖間的傍山幽徑登山賞景。沿著那傍山幽徑來到翠屏峰北面?，那百余米高的絕壁便巍然立在面前。沿著一條石階便道拾級而上，攀登至絕壁半腰，翠屏洞便張大笑口迎接來客。這一帶象形奇石很多，大自然用無盡的山石塑造出許多造型各異的石峰、?石柱、石芽、石筍，這些石峰大小不等，高矮不一，相對高差達40余米。自然之神充分發(fā)揮想象能力，利用這里的巨石資源精雕細刻，塑造出“鱷魚出洞”、“人字門”、“石海參”、“坐井觀天”、“駱駝峰”等象形奇石和石獸、石劍、石人等奇觀。這些千姿百態(tài)的石林與象形奇石，分布在郁郁蔥蔥的熱帶雨林下，石林與雨林相互掩映，構(gòu)成了世間少有的“綠石林”獨特景致。在石灰山熱帶雨林中，還可以欣賞古榕用氣生根塑造的“樹瀑布”。石灰山雖不是巍峨群山，但山色秀麗，景致迷人，特別是樹石交融的景觀確實令人叫絕。

欣賞了這兩處美景，感到西雙版納之美真是名不虛傳，不由慶幸自己的選擇，仿佛一縷陽光照進幽暗的心靈，豁然亮堂了許多。

吃過中午飯，我們登上“解放牌”，完成此次赴滇最后的一段行程。從勐倫到勐臘七十多公里，幾乎全部在亞熱帶原始森林中穿行，又一次讓我們充分領(lǐng)略了“綠色海洋”的美麗、豐富和神奇。

原始森林無邊無際，莽莽蒼蒼，各類樹種交錯重疊，擠擠挨挨，形成遮天蔽日、鋪青疊翠的帳幔、穹廬。外行看熱鬧，內(nèi)行看門道。據(jù)老鐘介紹，這一帶的原始森林屬于熱帶季雨林中的落葉季雨林。落葉季雨林的主要特征是上層樹種在旱季全部落葉，優(yōu)勢組成成分大部樹冠呈傘形，樹皮粗厚，葉片皮紙質(zhì)多具柔毛，先開花后長葉，季節(jié)性干旱的適應(yīng)性比較明顯，群落結(jié)構(gòu)比較簡單。落葉季雨林主要分布在勐臘、勐倫、勐養(yǎng)的低山下部與河谷兩側(cè)。這一地區(qū)的氣候特點是高溫干燥，年蒸發(fā)量大于降雨量，土壤保水保肥能力差，干季干旱特別嚴(yán)重。落葉季雨林的代表性樹種是頸直刺桐、羊蹄甲、木棉樹等。

這一帶的風(fēng)景雖然秀色可餐，可路況卻十分糟糕，路面凹凸不平，加之坡大彎急，七十多公里的路程，足足走了6個多小時，直到下午6點多鐘，才到達勐臘縣城。在縣城的入口處，有一支稀稀拉拉的歡迎隊伍，咚咚鏘鏘敲了一通鑼鼓，一路走來，像這樣的歡迎儀式還是頭一遭，對我們也算是些許安慰吧。

“解放牌”在縣城沒有停留，直接把我們拉到了目的地——勐臘縣紅旗公社紅旗大隊曼莊生產(chǎn)隊。

我和錢建興、吳畏被安頓在村民巖尖家。巖尖大約四十來歲，是個跛子，家里還有一個老母親。放下行裝，我們幾個來到寨子旁的南臘河邊，隨便擦了擦身子，回到竹樓上倒頭便睡，一覺醒來，已是紅日東升，朝霞滿天。

五月五日

今天早上睡了個懶覺，起床后煮了點掛面，與巖尖母子分享。

吃完早點，我們幾個去串寨子，這才發(fā)現(xiàn)，曼莊是個很美的寨子。前臨碧波蕩漾、翠竹掩映的南臘河，后依田連阡陌、溝渠縱橫的曼莊壩子，距離縣城只有兩公里，地理位置十分優(yōu)越。曼莊是全縣農(nóng)業(yè)學(xué)大寨樣板，年收入在全縣數(shù)一數(shù)二。全寨共有42戶人家，200多口人，其中不少人家有自行車、縫紉機、手表、半導(dǎo)體收音機，這樣的生活水準(zhǔn)在大城市也處于上等。看來我們運氣不錯，重點中學(xué)在上海吃香，來到邊疆同樣享受特殊待遇，世界上永遠沒有平等的事情，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命吧。

我們八個知青暫時分散住在老鄉(xiāng)家，我被安排在生產(chǎn)隊長波旺家里。波旺夫婦有二子一女，我和他們同吃同住，相處得還比較融洽。

我知道，不久我們就將開始真正的農(nóng)民生涯，吃苦受累那是免不了的。

我想起一位哲人說過：“自古雄才多磨難，從來紈绔少偉男?！庇赂业赜游磥戆?，緊緊地掐住命運的咽喉，去譜寫人生旅途中的精彩樂章。

1969年5月20日

2021年8月17日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