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碩
編者按:2018年伊始,安徽美術(shù)出版社與中國國家博物館聯(lián)袂推出《中華寶典——中國國家博物館館藏法帖書系》,本刊從2018年第一期開始,陸續(xù)刊登了第一輯、第二輯、第三輯法帖的部分內(nèi)容,受到讀者的歡迎。現(xiàn)前三輯已介紹完畢,從2020年第八期開始,本刊繼續(xù)刊登該書系第四輯和第五輯的內(nèi)容,希望廣大讀者能喜歡并提出寶貴意見。
一、《北涼沮渠安周造佛寺碑》的出土、外運與傳拓
《北涼沮渠安周造佛寺碑》原碑刻于高昌北涼承平三年(445),記述了國主沮渠安周崇佛建寺的始末。在此后的800余年間,地處歐亞絲綢之路要沖的高昌成為各方爭奪的焦點,直至13世紀慘遭兵燹,逐漸被黃沙掩埋。
清光緒八年(1882),有挖寶人在高昌故城M寺遺址,即今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吐魯番以東地區(qū)的哈拉和卓覓得《北涼沮渠安周造佛寺碑》,出土之際已有殘缺。時隔20年后的光緒二十八年(1902),德國考古學(xué)家阿爾伯特·格倫威德爾率領(lǐng)“德意志吐魯番探險隊”前往中國新疆,對絲綢之路沿線進行考察、發(fā)掘,購買了包括壁畫、石碑、木質(zhì)建筑構(gòu)件,以及漢文、突厥文與吐火羅文文書等共計46箱文物運回柏林,其中便包括《北涼沮渠安周造佛寺碑》。碑高148厘米,寬92厘米,出土之際右上角業(yè)已殘缺,下部為蓮花碑座。在運往柏林途中,石碑自下方約三分之—處橫向開裂,斷為兩段。這通石碑抵德之后,由柏林國家博物館所屬國立民俗學(xué)博物館收藏。
光緒三十一年(1905),清政府派遣載澤、端方等五位大臣分兩路出訪歐美考察憲政。其中端方、戴鴻慈二人為一組,經(jīng)日本、美國,轉(zhuǎn)道歐洲各國。托忒克·端方,字午橋,號陶齋(匋齋),滿洲正白旗人,時任閩浙總督。作為晚清金石名家,端方在為官之余醉心金石書畫。在出訪歐美期間,嗜古成癡的他拓制了一批庋藏在國外各大博物館中的藝術(shù)瑰寶,包括古埃及、中國的珍貴碑刻,其中就有《北涼沮渠安周造佛寺碑》。當(dāng)是時,訇齋尚書至民俗學(xué)博物館,即《北涼沮渠安周造佛寺碑》拓片題跋之中多次提及的所謂“柏林博物院”,見此遺物,驚詫于北涼尚有石碑存世,欲氈拓而歸。
由于石碑早已斷裂,起初民俗學(xué)博物館方面拒絕了傳拓申請。端方親自出面,再三懇請博物館館長通融,終于得償所愿。然而,端方使團出訪歐美旨在考察憲政、科技,并無拓工隨行;作為使節(jié)的他需要顧忌身份,不能親自氈拓。事急從權(quán),只好找來一位庖人(廚師)操作。在石脆易碎、手藝不精的情況下,勉強拓出一幅全本??啥朔饺孕挠胁桓?,欲再拓一幅副本留存。結(jié)果,捶拓副本的工作開始不久,庖人不慎捶毀碑字。德方當(dāng)即叫停了拓印工作。無奈之下,端方只得帶著全本和殘本(響拓補完本)·怏怏而返。
二、《北涼沮渠安周造佛寺碑》拓片的版本及流轉(zhuǎn)
《北涼沮渠安周造佛寺碑》拓片(全本)為軸裝,高135.2厘米,寬85.8厘米,題簽為:“北涼且渠安周造佛寺碑。石在泰西德意志都城博物院。匋齋尚書拓歸。桐城張祖翼謹署?!北臑殡`書,22行,有界格。每行47字,均損缺2字至10字不等。端方歸國后,將其精裱成軸,視為至寶,并延請摯友欣賞。那幅氈拓了四分之一的殘本,端方請友人劉拙東響拓補足,并將此響拓補完本贈予其幕賓繆荃孫;而劉氏在補足殘本之余,尚響拓一幅自存,即今藏中國國家圖書館的《北涼沮渠安周造佛寺碑》拓片(國圖響拓本)。
當(dāng)然,端方在出訪期間氈拓金石畢竟是副業(yè),其主要目的是“考察列邦之善政”。他憑借游歷歐美諸國的見聞,主持編著了《歐美政治要義》與《列國政要》,力陳改革之必要,也因此頗受慈禧皇太后葉赫那拉氏的器重,被委以兩江總督兼南洋大臣之職(1906),移駐南京。端方在兩江總督任期內(nèi)的3年,每逢閑暇或摩挲金石,或訪友清談,可謂“開府此外無他娛,到處琳瑯載后車”。今天我們在《北涼沮渠安周造佛寺碑》拓片上所見題跋,有相當(dāng)大一部分是其在南京之時,邀友觀瞻所寫,抑或遣使寄書。待到宣統(tǒng)皇帝溥儀沖齡御極,端方接替病逝的楊士驤,繼任疆臣之首“直隸總督”(1909)。然而,因他平素與袁世凱交厚,為攝政王載灃所惡,致使兩人多有抵牾。僅僅數(shù)月之后,便遭到罷官革職。身在林泉的端方對此表現(xiàn)得頗為平靜,日來讀書鑒畫,甚至在海王村建起了私人博物館。洎清宣統(tǒng)三年(1911),這段家居平善的日子宣告結(jié)束。面對四川風(fēng)起云涌的保路運動,清政府再度起用端方,先作為川漢粵漢鐵路督辦大臣,后又署理四川總督,亟率湖北新軍入川彈壓。行至資州,軍隊嘩變,端方及其弟端錦雙雙殞命。辛亥革命之后,端方的后人礙于時艱,遂將《北涼沮渠安周造佛寺碑》拓本(全本)割愛售予李欽。
李欽,表字介如,生于湖北江夏(今武漢市江夏區(qū))。出身廩生的他素來偏愛金石拓本,加之財力充足,成為民國初年的大藏家。在機緣巧合之下,他相繼得到端方從德國拓歸的兩份《北涼沮渠安周造佛寺碑》拓本,將其奉為無價之寶。據(jù)李欽之孫李章漢回憶:祖父對這兩件拓本倍加珍視,若非至親好友,絕不輕易示人。至1976年,李章漢將家藏的《北涼沮渠安周造佛寺碑》拓片全本、響拓補完本都捐獻給了國家。至此,記錄了公元5世紀沮渠政權(quán)在吐魯番盆地崇佛修像的海內(nèi)孤本,落戶中國歷史博物館(今中國國家博物館)。
三、沮渠氏建立高昌北涼與尊崇釋教
高昌北涼,又稱“后北涼”,是東晉十六國時期沮渠蒙遜所建北涼政權(quán)的延續(xù)。是故,從歷史學(xué)的角度,將此碑稱作《高昌北涼沮渠安周造佛寺碑》或《后北涼沮渠安周造佛寺碑》更為精準(zhǔn)。公元439年,北魏軍隊攻克北涼都城姑臧(今甘肅省武威市)。北涼皇族沮渠無諱、沮渠安周兄弟眼見國祚傾頹,遂占據(jù)酒泉、敦煌負隅頑抗,然終難抵御北魏兵鋒。無奈之下,兄弟二人先后西渡流沙,奪取了絲路要沖鄯善。公元442年9月,沮渠氏又趁高昌政局不穩(wěn),出兵夜襲,逐走闞氏。沮渠無諱遣使南朝劉宋奉表,進獻方物,被宋文帝冊封為“可持節(jié)、散騎常侍、都督?jīng)龊由橙葜T軍事、征西大將軍、領(lǐng)護匈奴中郎將、西夷校尉、涼州刺史、河西王”,在高昌建政立國,改元“承平”。沮渠無諱薨逝,沮渠安周成為高昌北涼第二代君主,并未改元,仍用“承平”年號。
北涼沮渠氏播遷高昌,對于佛教在當(dāng)?shù)氐膫鞑o疑產(chǎn)生了重大影響。在沮渠兄弟到來之前,佛教在吐魯番盆地亦有傳播,但影響有限。沮渠氏建政之后,致力于將高昌建設(shè)成昔日國都姑臧那樣的佛門圣境,可以理解為一場精神領(lǐng)域的復(fù)國運動,佛教由此在高昌聲勢日隆。借助格倫威德爾的報告,我們可以了解到沮渠安周所建佛寺為長方形,寺內(nèi)的主尊像為交腳菩薩裝的彌勒,上述兩點都是涼州地區(qū)佛寺營建的主要特征,反映出以姑臧為中心的北涼佛教對高昌北涼的歷史影響。此外,通過《北涼沮渠安周造佛寺碑》在M寺遺址的位置,也可推斷出此碑矗立于沮渠氏的王家寺廟之中,是王室尊弘事佛,釋教在吐魯番迅猛發(fā)展的最佳例證,故被譽為“高昌史上第一碑”。
藏于柏林的《北涼沮渠安周造佛寺碑》已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亡佚,現(xiàn)僅存碑座,所幸有原碑影像存世。早在1907年,德國漢學(xué)家奧托·福蘭閣在其研究報告《吐魯番亦都護城出土的一方漢文寺院碑銘》當(dāng)中附有原碑影像。除此之外,20世紀20年代,柏林東亞藝術(shù)收藏館館長奧托·曲穆爾也曾給北平古物陳列所所長周肇祥寄來原碑照片(《北涼沮渠安周造像碑銘》,載《藝林旬刊》第39期)。將照片與端方拓歸的全本進行互校,便可最大限度地還原1500多年前高昌大造法寺的盛景。
由于《北涼沮渠安周造佛寺碑》殘破、斷裂,導(dǎo)致拓本字跡殘泐,加之長期折疊導(dǎo)致折痕處有多處碎裂,每行均有部分文字無法釋讀。斯文作者夏侯粲精通儒、釋、道各家典籍,以儒門法語闡釋教功德。其筆下駢、韻并用,文辭高古玄奧。筆者謹依據(jù)對仗、聲律等規(guī)則,對碑文進行了釋讀。全文開篇慨嘆佛法淵深沖邃,即使“望標(biāo)理翰者”尚未能深諳其律,“悕宗研味者”亦難以窮其本真。繼而話鋒一轉(zhuǎn),贊美沮渠安周“雖統(tǒng)天理物”,卻在煩冗的軍政庶務(wù)之余仍懷有“謶譏(庶幾)之心”,推崇釋教;似這般“震希音以移風(fēng)”“運四攝以護持”的善舉,必將“成菩提之果”,澤被蒼生。高昌北涼歷代君主禮佛之敬,無出其右者,而刻制《北涼沮渠安周造佛寺碑》更是他統(tǒng)御期間最大的一項宗教工程。
四、《北涼沮渠安周造佛寺碑》拓片題跋、鈐印
《北涼沮渠安周造佛寺碑》拓片的四周題跋殆遍,已知觀賞過此寶的名士有梁鼎芬、楊守敬、鄭孝胥、張祖翼、金煥章、伯希和(法國漢學(xué)家)、羅振玉、繆荃孫、況周頤、黃紹箕、俞陛云、章鈺、宗舜年、沈瑜慶、鄧邦述、張謇、俞廉三、張之洞、張曾疇、柯逢時、蕭方駿以及日本原口要,凡22人。即除宗舜年之外,其余21人皆在拓片上留下墨跡,目黃紹箕、梁鼎芬二人分兩次題寫,故共有題跋總計23通。除了題跋之外,在《北涼沮渠安周造佛寺碑》拓本之上,尚鈐有各類名章、閑章、齋號章、起首章和鑒賞章凡29方。
值得注意的是,《北涼沮渠安周造佛寺碑》拓片的—部分題跋是端方在兩江都署邀請友人觀瞻之后,友人當(dāng)場題寫,如繆荃孫、羅振玉以及法國漢學(xué)家伯希和即屬此類;另一部分則是遣使至友人處,囑其撰文,若張之洞、張曾疇、楊守敬和梁鼎芬等人。礙于當(dāng)時的歷史條件和各人學(xué)養(yǎng)的差異,上述題跋對于《北涼沮渠安周造佛寺碑》的出土、斷代,以及高昌北涼歷史的論述存在諸多舛誤之處,讀者尚須加以甄別。謹按題跋、鈐印在拓片四周的分布情況,以上、下、左、右為序,次第錄文、標(biāo)點,以饗讀者。
(一)拓片上方的六通題跋,分別是梁鼎芬、楊守敬、鄭孝胥、張祖翼、金煥章以及法國漢學(xué)家伯希和的題跋。需要特別指出的是梁鼎芬、楊守敬_與伯希和三者的題跋。
梁鼎芬的題跋共有兩通,此為第一通,以往研究者或認為與《北涼沮渠安周造佛寺碑》拓本無涉,實則不然。實際上,梁氏在此是將該拓本與此前張曾疇所藏秦篆《瑯琊臺》進行對比。前時,潛園亦遣使者千里寄題,做法與端方如出一轍,只是礙于倉促間難以一蹴而就,故僅僅題寫年月而還。
楊守敬所撰題跋在拓片上方居中的顯著位置,目有烏絲欄,在全部23通題跋之中僅此.一例。
保羅·伯希和是世所公認的漢學(xué)家,致力于中國敦煌歷史的研究,考證功力深厚。因此拓片在動蕩年代被折疊并藏于廢紙堆中,留下了明顯折痕。而伯希和所寫題跋,恰好位于折痕處,故字跡幾難辨認。
(二)拓片下方題跋凡10通,分為2行。第1行4通是羅振玉、繆荃孫、況周頤,以及黃紹箕的首通題跋。第2行6通題跋者為俞陛云、章鈺、沈瑜慶、原口要(日本)、鄧邦述、張謇。重點談—下羅振玉、章鈺與鄧邦述的題跋。
羅振玉所撰題跋位于拓片下方右側(cè)邊緣處,是《北涼淚渠安周造佛寺碑》拓片上唯一的篆書題跋。從文字數(shù)量上看,僅有13個字,亦未鈐印。實際上,羅振玉曾應(yīng)端方的邀請,為《北涼沮渠安周造佛寺碑》拓片創(chuàng)作了一篇考據(jù)翔實的長篇跋文,卻不知何故,未題寫在拓片之上。
章鈺所撰題跋則透露出一個信息:是年,他與宗舜年受端方邀約,同時前往兩江總督署觀賞《北涼沮渠安周造佛寺碑》拓片,但后者并未在其上題寫跋語。
鄧邦述乃端方重要幕賓之一,曾隨其出使歐美諸國考察憲政,也是20余位題跋撰寫者之中,唯一曾經(jīng)在柏林目睹《北涼沮渠安周造佛寺碑》并親手摩挲之^。令人遺憾之處在于鄧邦述的題跋較短,目未涉及當(dāng)年陪同端方在柏林發(fā)現(xiàn)并氈拓此碑的過程。
(三)拓片左側(cè)的兩通題跋,分別是俞廉三以及黃紹箕的第二通題跋。
(四)拓片右側(cè)的五通題跋,分別是張之洞、張曾疇、柯逢時、蕭方駿以及梁鼎芬的第二通題跋。其中梁鼎芬的第二通跋文值得探究。
梁鼎芬的第二通跋文,從文字上看并未提及《沮渠安周造佛寺碑》,因何故留墨于斯,容后詳考。需要注意的是,這通題跋右側(cè),蓋有整張拓片上最大的一處鈐?。骸啊床焓顾炯婀袤A傳事印”(朱文),經(jīng)辨識應(yīng)為一方“官印”。前半部分為漢文,后半部分則系滿文。漢文部分極其模糊,尤以首行為甚,唯有通過落款加以分析。梁鼎芬所書時間為“丁未孟春”,系光緒三十三年,即1907年。查梁氏自光緒三十一年(1905)相繼擔(dān)任“安襄鄖荊道”“湖北按察使”之職,比對鈐印首行末兩字字形,搖則或為“湖北”二字,余不可辨。
除上述題跋、鈐印之外,《北涼沮渠安周造佛寺碑》拓片全本的第二任主人李介如,也分別在拓片的左下角和右上角(梁鼎芬鈐印下方)留下了自己的三方鑒藏?。骸敖睦顨J原名清字介如亦慎一”“江夏李氏北涼碑館”“李介如鑒定章”。
五、《北涼沮渠安周造佛寺碑》拓片的歷史價值和藝術(shù)價值
《北涼沮渠安周造佛寺碑》拓片中蘊藏了豐富的歷史材料與宗教信息。譬如,通過分析碑末開列的三位建碑負責(zé)人的不同身份,可以揭示出當(dāng)日搞昌北涼的政權(quán)構(gòu)成。首先,碑文的撰寫者是中書郎中夏侯粲。夏侯氏乃曹魏宗親,郡望譙郡(今安徽亳州),本就是從中原播遷至河西地區(qū)的移民。按《晉書·張軌傳》所載:自西晉“永嘉之亂”,“中州避難來(河西,當(dāng)時為前涼政權(quán))者,日月相繼”;而十六國時朗北方持續(xù)動蕩,最終又使這批中原土族追隨沮渠政權(quán)再次西渡流沙。從時間上看,北涼政權(quán)的西遷主體分為兩批:一部分是作為先鋒部隊隨沮渠安周抵達的5000余眾;另一部分則是隨沮渠無諱遷來的萬余家,以及他們的家丁、部曲。其次,典作環(huán)節(jié)由御史索寧負責(zé)。東漢明帝朝擔(dān)任西域戊己校尉的索頵,便是高昌索氏分支的開創(chuàng)者。其后代世居高昌,為當(dāng)?shù)睾缽姡ね匝赜谩熬蘼顾魇稀?。以索氏為代表的本地豪族,通過與播遷至此的張姓、曹姓等中原望族聯(lián)姻,成為高昌北涼政權(quán)中不可或缺的組成力量。最后,高僧法鎧監(jiān)造勒碑。法鎧是高昌佛教僧眾勢力的代言人。高昌既有當(dāng)?shù)氐纳畟H,亦有西徙而來的原河西地區(qū)的高僧。三方在沮渠安周的諭令下通力合作,一方面顯示出政府對建寺造像甚為重視,另一方面也折射出高昌北涼不同集團之間的微妙關(guān)系。
嘉峪關(guān)以西,歷來金石著錄殊少?!侗睕鼍谇仓茉旆鹚卤吠仄悄壳拔覀兛梢姷膬H存的高昌北涼早期石碑拓片。盡管在1972年,吐魯番阿斯塔那177號墓又出土了一塊刻于承平十三年(455)的“冠軍將軍涼都高昌太守都郎中大目渠封戴府君之墓表”(現(xiàn)藏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博物館),但從時間上看比承平三年刻立的《北涼沮渠安周造佛寺碑》晚整整10年,已經(jīng)屬于高昌北涼晚期之作,且字數(shù)較少,加之其時國力已然不濟,五年之后即為柔然汗國所滅,無法更多地展現(xiàn)出高昌北涼立國之初的一派興盛景象。是故,海內(nèi)孤本《北涼沮渠安周造佛寺碑》拓本是研究高昌北涼歷史與佛教發(fā)展?fàn)顩r的珍貴史料,折射出整個十六國日寸期北魏、北涼、高昌北京等諸政叔從割據(jù)走向統(tǒng)一的曲折的歷史進程,更為研究中原地區(qū)的文化、宗教和風(fēng)俗沿著絲綢之路向西傳播、輻射提供了寶貴的實物參考,猶如魯?shù)铎`光一般,具有極高的歷史價值。
除了歷史價值外,《北涼沮渠安周造佛寺碑》拓片所蘊含的藝術(shù)價值也是舉世公認的,尤其是在“北涼體”研究領(lǐng)域具有無可替代的意義?!氨睕鲶w”是東晉十六國時期流行于涼州地區(qū)的一種字體。在間架結(jié)構(gòu)上,字形呈現(xiàn)出方扁特征,規(guī)整凝重,雖為隸書,但已初具楷意。用筆上窄下寬,橫、豎、撇、捺之中必有一筆頗長。橫畫兩端多出鋒,起筆下頓,中段呈下曲或上曲波磔之勢,收筆時的雁尾向E翹起,古樸但并不呆板。豎畫的特點在于外拓,展現(xiàn)開張之勢,富于躍動之感。碑文書體方勁,秀勁嶄絕,表現(xiàn)出雍、涼士人峻拔、獷悍的一面,不同于中原儒生的精神風(fēng)貌。結(jié)字頗具晉代寫本特征,上承漢簡之風(fēng),下啟魏碑之韻,反映出北朝初年書法藝術(shù)由隸至楷轉(zhuǎn)型期的變化,可與東晉十六國時期的傳世經(jīng)典《晉故振威將軍建寧太守爨府君墓碑》《馮翊護軍鄭能進修鄧太尉祠碑》頡頏。另外,誠如黃紹箕在《北涼沮渠安周造佛寺碑》拓片題跋中所寫,在碑文中存在旭的北朝異體字,頗為罕見。譬如:“庶幾(幾)”二字加“言”字旁,“猷”字、“就”字皆從戈,“龍”字右旁亦似“戈”形,皆六朝石刻所未經(jīng)見者,乃研究我國5世紀書法面貌的寶貴圖像依據(jù),是為至罕,可寶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