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村學(xué)堂

他在祠堂那邊晨讀

炊煙升起，塔樓上的鐘聲

就“當(dāng)當(dāng)當(dāng)”地響了起來

他用光，用冰涼的黎明

測量童年的寂寞

他在池塘那邊歌唱

微弱的聲浪飄過水面

一個自我的大海開始涌動

那么多的時光，那么少的音符

如同一個白色夢境

2021年5月4日

腳注

海棠花，從迷霧中現(xiàn)身

反對春天的人心生悲憫

夭折的孩子，從黑土地里

冒出來，他從地下帶來一枚月亮

灌木叢下，藏匿著石頭的清夢

從一本書始，到墓地而終

盲目的天使掠過人群

落在雕像上，虛構(gòu)一種存在

鋪滿碎石的后院，漿果與鳳尾蕨

為春天寫下最后一行腳注

2021年3月19日

夜游山塘

春風(fēng)望斷，少女在玫瑰花冠上戰(zhàn)栗

微光與塵埃充盈著山塘河的心臟

蒼鷺藏匿于紅塵中，傾聽

渡僧橋上傳來的腳步聲

坐船的人，騎馬的人

從殘破的畫卷中走出來

水磨調(diào)在水面上游蕩

沉默的愛人，從夢中走失

摘青梅的人消失在歷史的煙塵中

似水流年的皺褶里探出美與絕望

合歡樹下，陌生人頭頂星光

清唱那青春的哀歌，寂寞的溝渠

2021年5月10日

故黃河

風(fēng)和水，運(yùn)來泥土與苦難

卜居于河灣的祖先

在余暉的虛無中

建造房屋，一次又一次

沉默的河灘，黃色鳶尾的渴望

白光閃耀在貧乏的人間萬物上

沙土與啞巴的子嗣

飲下永不休止的河水

饑餓的波浪變身為少女的秀發(fā)

寂靜家園指認(rèn)出自己的音調(diào)

綠色的月光中

那只大手，更為厚實

在棕色的童眸里

我們看到白色的鳥群

從燃燒的國度中飛起來

飛過光與塵的河岸

2021年5月4日

訪李公麟之龍眠山莊

苔蘚花朵守護(hù)著孤獨(dú)的母親

修葺過的老屋放棄蟲豸與死亡

從京城到龍眠山的路

只有一條，讓你成為你自己

映山紅開時

你撿起一葉垂云沜的落絮

春山之甕的回響

催促你到溪邊汲水

曾經(jīng)有兩種不同的睡眠

此后只有一種，你從鳥鳴中醒來

白描的野馬嘶鳴，山果在寂靜中墜落

我們聽到宣紙上的樵歌

伴隨白發(fā)河流而來的智慧

引領(lǐng)你的心靈馳向

那局促而又無限的少年時光

樸樹下，你再次遇到你的少女

2021年4月13日

悼念老札

繁花，春天的送葬隊伍

如此豪華，在低氣壓地帶怒放

綠的，紅的，更多的

完美的配方讓人深感屈辱

馬蹄踏過，青草低聲尖叫

“我病了，但沒有感覺”

河邊的垂柳對視長亭

送別一個遙遠(yuǎn)國度的詩人

2021年3月22日

姑蘇見

——平江路流水

臧北和他詩中的妻子來到平江路

我們先去買幾只雞爪子（當(dāng)然你說鳳爪也沒

人反對）

然后就去尋歷史學(xué)家顧頡剛的故居

臧北說，歷史街區(qū)應(yīng)該能碰到歷史學(xué)家

我們在懸橋巷里溜達(dá)，看到了

大清狀元洪鈞的故居

事實上，他的第三房姨太太賽金花更有名

他們的風(fēng)流韻事和門前的金銀花一樣

在五月的午后，燦爛地開放

我們到花溆茶館，點(diǎn)了壺碧螺春

有個愣頭愣腦的小娃娃

坐在嬰兒車?yán)铮覀兩敌?/p>

河對岸，有位少年在釣魚

沒有魚兒咬鉤，但我們還是稱贊他的智慧

臧北說，嬰兒與少年，真是不識愁滋味啊

吃完茶，我們?nèi)セ焯孟锍责Q飩

這家店名為弄堂餛飩——

老夫妻倆開的夫妻店

我們要了三碗薺菜餛飩

臧北說，出來混不就是吃餛飩嗎

2021年5月12日

都靈之馬

——致敬貝拉·塔爾

燈油已燃盡。

馬車夫朱塞佩

用殘破之唇去吻

最后一個土豆。

然后對女兒說，

“你必須吃?！?/p>

墓碑上長出眼睛。

弗里德里?！つ岵杀е?/p>

被鞭笞的都靈之馬，

無聲啜泣。他說，

“媽媽，我真傻?！?/p>

腐爛的玫瑰，

散落一地。

天使遺失謎語。

未安葬的馬在深夜復(fù)活。

春雪燃燒起來，

沒到第七日，

就死了。

她從美麗的水面來，

坐到貧瘠的松樹下，

唱起屬于她的

藍(lán)色的歌。

2021年3月9日

姊 妹

姊妹從來就不會打扮自己，

你把自己獻(xiàn)給石頭，你沉默的愛人。

你內(nèi)部的玫瑰，在永恒黑夜里開放。

如果下雪，你的灰發(fā)便與遺忘交換信物。

園丁失望地離開了。

光禿禿的枝杪，不容掠奪。

你的血已流干，不再生育的姊妹。

從一個冬天到另一個冬天。

你憂傷的眼瞼，在寂靜的斜陽里，微微抬起。

在淚水火焰里，鑄劍。

2021年1月23日

歸 來

越過蘆花、雜樹與野塘

被刺的白鴿從迷途中返回

炊煙裊裊升起，親吻金色天空

站在柴門前，卻沒有力氣推開廚房的門

某一天，我回來了

那幾顆玩過的石子還在屋檐下

棱角已磨平——

雨水教育了它們

村莊寂靜，薄暮如水

側(cè)耳聆聽煙塵的聲音

然而……什么也沒有

后來，耳膜中似乎有些聲響

我聽到了兒時掛鐘的“滴答”聲

那么熟悉，那么遙遠(yuǎn)

站在院子里，從門外張望良久

腳下的泥土越發(fā)陌生，冷峻

如果有人推開門問我：

你是誰？有什么事？

我將拍一拍帶血的羽翼

從這里飛走，就像從來沒來過

2020年12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