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和2017年,我曾兩次去阿富汗旅行,目的主要是探訪當(dāng)?shù)毓袍E,包括巴米揚大佛、賈姆宣禮塔兩項世界文化遺產(chǎn),喀布爾、赫拉特等絲路名城,以及遍布阿富汗城市和鄉(xiāng)村的古老民居和村落。在我去阿富汗的兩次旅程中,到過諸多城市,接觸的人群也多種多樣,因而所見所聞中,自然對阿富汗的社會、政治有直觀的感受。
塔利班在阿富汗是個怎樣的存在?普通民眾對它有怎樣的看法?在阿富汗接觸得人群越多,問題的答案反而讓我覺得越復(fù)雜。
很多人不夠了解的是,在阿富汗,城市和鄉(xiāng)村、中產(chǎn)和平民、男性和女性,以及不同民族之間,都存在著深深的壁壘,每一個外來游客能夠得到的信息都只是其中的一個側(cè)面。尤其當(dāng)一個外來者只能和會說英語的人交流時,不管了解得再怎么深入,其實信息已經(jīng)經(jīng)過了一輪“篩選”——因為說英語的人已經(jīng)代表了較高文化水平、接受西方文化影響的群體。種種條件所限,外來人對這個國家的了解總像是盲人摸象。我對阿富汗所得到的見聞和感受,恐怕也不例外。
阿富汗共分為34個省,我到訪了其中的10個。我所到之處包括阿富汗的前四大城市——喀布爾、坎大哈、赫拉特和馬扎里沙里夫。我還到訪了4個省的省會,分別是巴達(dá)赫尚省的法扎巴德、加茲尼省的加茲尼、古爾省的恰赫恰蘭、巴米揚省的巴米揚。
阿富汗所謂的“省”,范圍比中國的省小得多,因為阿富汗全部領(lǐng)土僅相當(dāng)于中國東部地區(qū)的四五個省的大小。除了幾個大城市外,大部分省會城市連中國的縣城規(guī)模也不如。例如,恰赫恰蘭和巴米揚就是這樣,城內(nèi)只有一兩條主要街道,幾乎都是平房,樓房不過兩三層。加茲尼和法扎巴德略有規(guī)模,和國內(nèi)較為破敗的縣城類似,遠(yuǎn)看能看出有一片高層房子,那就是城市中心。
阿富汗的民族較為復(fù)雜,普什圖人是阿富汗的主體民族,也是塔利班的主要依靠,他們在全國都有分布。在坎大哈等南部城市,幾乎全都是普什圖人。然而,這一主體民族在全國又沒有壓倒性多數(shù),因為塔吉克人、烏茲別克人、哈扎拉人和艾馬克人的總數(shù),超過了普什圖人。這種復(fù)雜的民族構(gòu)成,與多山的地形一起,讓阿富汗很難形成一個有凝聚力的國家。
阿富汗雖然不是正常的旅游目的地,但其駐華使館一直簽發(fā)旅游簽證,因而去阿富汗旅游的中國游客也有一定的規(guī)模。在阿富汗不同的民族之間,對塔利班的支持程度也很不同。因而,外來游客通過和當(dāng)?shù)厝说慕涣鱽砹私鈱λ嗟闹С智闆r,很容易形成偏見。
由于阿富汗幾大城市之間都有便捷的飛機(jī)航線,而陸路出行主要在喀布爾到巴米揚的公路上。這一路,搭載游客的司機(jī)、陪同游客的翻譯都非常害怕塔利班。游客通常需要早上四五點就出發(fā),在天亮之前通過有塔利班出沒的帕爾旺省,此時司機(jī)和翻譯通常會非常緊張,在通過相關(guān)村落時,讓游客及時躲避。如果僅從這一點來看,容易得出阿富汗人普遍對塔利班恐懼的印象。
阿富汗中部巴米揚大佛遺址。圖/視覺中國
2017年6月14日,阿富汗古爾省賈姆宣禮塔,本文作者與阿富汗政府軍陪同人員合影。供圖/劉拓
而實際上造成這種情況的背景是,巴米揚省的主體居民是哈扎拉人,那里的客運和包車生意也由他們完成。哈扎拉人是阿富汗長相和信仰最為特殊的主流人種,他們有著類似中國人的黃種人面龐,同時信仰什葉派,和高鼻深目、遜尼派信仰的普什圖人完全不同。長相尤其是信仰的差異,讓哈扎拉人成為了阿富汗最容易被恐怖襲擊和種族仇殺傷害的平民,他們對于塔利班的恐懼與生俱來。同時,也由于長相相似等原因,哈扎拉人和中國人天然地比較親近,中國人在當(dāng)?shù)厝菀着c哈扎拉人建立關(guān)系。哈扎拉人在阿富汗占比不到10%,但是在中國游客的視野中,他們的存在感很強(qiáng)。他們對塔利班的恐懼心態(tài),也會傳遞給實地探訪過阿富汗的中國人。
我在阿富汗的陸路旅行并不限于巴米揚,司機(jī)也有哈扎拉以外的人,其中阿富汗的第二大民族塔吉克人,對塔利班并沒有那么排斥。搭載我去巴米揚的哈扎拉司機(jī),覺得其他的線路都非常危險,絕對不能運營;而塔吉克族的司機(jī)則不同,他們沒那么緊張,覺得什么地方都能去,只是不能確定塔利班對外國人的態(tài)度如何。
加茲尼是阿富汗中等規(guī)模的省會,但在900年前卻是阿富汗的行政中心,伽色尼王朝建都于此。如今城墻和城東的兩座宣禮塔還完整留存。由于這一城市的圖片資料極少,這成了我在2017年探訪的重點。去往加茲尼的路上,有長達(dá)幾十公里的塔利班控制區(qū),遠(yuǎn)非帕爾旺省零星的據(jù)點可比,但載我去的司機(jī)哈桑對這一行程胸有成竹,一路上,他和塔利班檢查點的人員談笑風(fēng)生,只是讓我在通過關(guān)卡時遮住臉部裝睡而已。
普什圖人雖然是阿富汗的主體民族,但他們相對不愛與外國人搭訕,在喀布爾這樣的混居型城市,游客和普什圖人成為好朋友的概率,絕對到不了40%,因而作為中國人,難以判斷普什圖人對塔利班的態(tài)度。
我在喀布爾曾遇到一位英語很好的普什圖小伙尤素福,他愿意駕車帶我去外省旅行,甚至表示可以直接穿越中央山地開到赫拉特,他讓我對塔利班不要害怕,并且愿意用實際行動證實這一點??上В液芸炀蛠G失了手機(jī),沒有實現(xiàn)和他的約定。
對阿富汗民族認(rèn)知的不同,在我坎大哈的行程中表現(xiàn)得非常明顯。這里也是我實際探訪和之前的預(yù)想差別最大的城市。
坎大哈在亞歷山大東征時期即建立起來,那座城市僅在西郊的山下留下遺址,目前的城圈由波斯的阿夫沙爾王朝建立。1747年,普什圖人的杜蘭尼王朝以這座城市為首都,第一次建立起阿富汗人自己的王朝,大體形成了現(xiàn)在的國土范圍,雖然首都很快就遷到喀布爾,但坎大哈一直是普什圖人的精神家園,開國國父艾哈邁迪沙阿的陵墓,仍然矗立在老城的西北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