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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波羅大酒店

2021-09-03 18:54張爽
清明 2021年5期
關(guān)鍵詞:柳河縣黑娃柳河

張爽

1

我的名字本來叫厚復(fù),辦身份證的時候,自作主張改成了厚福,不過我并沒過上幾天有福的日子。初中一畢業(yè),我先是在食品廠跑了兩年業(yè)務(wù),結(jié)婚后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是靠收廢品維持生計。后來的我雖浪得一些虛名,可了解底細(xì)的,大街上見了面,還會冷不丁叫我一聲“垃圾狗”。我本姓茍,他們這樣叫我,也不算太欺負(fù)人。

后來我和老婆兩人一起在東風(fēng)鎮(zhèn)干裝潢,至少比拾垃圾有面子。認(rèn)識我的人都知道,我不是個笨人,雨后蘑菇一樣蜂擁而起的樓盤,讓我看到了商機(jī)。不過,即使已經(jīng)被人戲稱為裝潢公司的茍老板,我的內(nèi)心里卻始終深藏著一個文學(xué)的夢想。那是兒時就有過的夢想。我后來興趣發(fā)生轉(zhuǎn)變,和“文學(xué)事業(yè)”的成功,離不開兩個人,黑娃和二黑子,當(dāng)然首先是黑娃。做裝潢賺了一些錢之后,黑娃慫恿我去柳河縣城,說辦一本民間文學(xué)雜志一定能賺錢。名字還是黑娃給起的,叫《柳河紀(jì)事》。黑娃說,這將是柳河縣有史以來的第一本雜志。為了辦這份雜志,在他的鼓動下,我那時傻傻的真沒少投錢,錢不夠,變著法子從老婆崔鶯鶯那里掏。做著做著,眼瞅著雜志辦成了個無底洞,我變成了一個負(fù)債累累的人。雖然我覺得自從辦了這本雜志,文字水平和編輯水平都在蹭蹭地往上長,可這有什么用?在黑娃不斷的提醒之下,我開始轉(zhuǎn)變辦刊思路,對本縣那些想上雜志、也有一定寫作能力的作者,我來幫忙潤色后再刊登出來,不過有言在先,得收取一定的版面費;至于封面和封底,縣城也是小世界,有想登廣告的小老板,費用嘛,碰到講價的主兒,三千四千也可以;剩下的,可以收兩千,也可以收一千,一千沒有五百也勉強(qiáng)。就這樣,本來眼看著要辦不下去的雜志,漸漸有了轉(zhuǎn)機(jī),可以一年一期兩期地辦下去了。

收錢的舉動我覺得是雙贏,但是讓柳河縣城里那些清高的、水平就那么回事的純文學(xué)作者們看不起,說我辦的是非法出版物,說我到處騙吃騙喝騙人錢財,總之說多難聽的都有,還有揚言要舉報我的。不過,還沒有相關(guān)單位因為這事找過我,估計主要因為我這本雜志的顧問多是柳河縣里的頭頭腦腦,名譽(yù)主編又是大名鼎鼎的黑娃。每出一期雜志,我都會恭恭敬敬送給他們,說是請批評、指正。記得他們中的某一位,曾經(jīng)還拍著我肩膀,說我是個人才,刊物辦得有模有樣,夸我為柳河縣的兩個文明建設(shè)做出了貢獻(xiàn)。不過也有例外,一個叫劉郎的,他是柳河的一個局長,本來被我封為“理事”挺高興的,有一天卻把我找去,希望我能把他的名字給弄下去,說他這個人一貫低調(diào),不喜出頭露面,怕名字在上面影響不好。我說部長都在上面,人家什么話都沒說,別人哪個好說影響不好?他還是堅持說不掛的好。我看他態(tài)度堅決,只好表示同意,說一定尊重領(lǐng)導(dǎo)想法。他說歸他說,下一期的雜志中我仍然把劉郎的名字掛在上面,只是不方便再給他送過去“指正”了。

雜志是印得不少,但要想把它們換成鈔票,卻難得很。沒有刊號,沒法上市去賣;偶爾賣出幾包,又沒法出具任何票據(jù)。后來我從一個書號販子那里花錢買了個香港書號,這樣看上去正規(guī)多了,可很快又有人告訴我說香港書號在大陸不被承認(rèn)。唉!想在我們這種雜志上花錢發(fā)表文章的,其實主要是些離退休人員,或是矢志不移卻從沒見過自己的大作變成鉛字發(fā)表的文學(xué)中、青年,我想他們之所以甘愿掏錢,是看我一個人辦刊不容易,就是想支持我一下。但這種“支持”畢竟不是長久之計,雜志因此辦得半死不活,我這個社長暨主編,至今仍然是個徒有虛名的窮光蛋。

2

那是大半年前,我接到黑娃的電話,說他要來柳河縣,讓我“接駕”,我當(dāng)時滿口應(yīng)承下來。

黑娃早就成了京城名記、著名作家,還當(dāng)上了一家國家級文化大報的副總編。我去過黑娃辦公的地方,那是幢腦袋舉上天去也數(shù)不清樓層的玻璃幕墻的大樓。他儼然已經(jīng)成了文學(xué)界的大腕。不過靠寫作成名的他,現(xiàn)在一年也難得見到一兩篇文章發(fā)表。有一次,我傻乎乎地問他,怎么看不見你寫的文章了?他卻說寫那么多干嗎,我又不用去混臉熟,寫多了反而讓人小看。你不寫文章干什么呢?干什么,你看我干什么。他抖開一張字紙,又抖開一張紙。說實話,黑娃的大字寫得還是不錯的,他小時候就為鄰家寫對聯(lián),四頃地村每年出紅榜也是找他寫。我說這不就是你小時候?qū)懙拇笞謫幔亢谕拚f這叫書法,說現(xiàn)在他的書法網(wǎng)上有人出價,潤格三千元一平尺。我弄清楚了“潤格”這個詞的意思后,嚇得屁滾尿流,又佩服得五體投地。

黑娃要到柳河縣來,要我“接駕”,可他哪里知道那時候我身上正缺錢。話又說回來,我什么時候又沒缺過錢呢?不能再從老婆手里要了,她拼死拼活掙下的錢還要花在我那在省城讀大學(xué)的一雙兒女身上去。因此每次有朋友來,我都會好好思考一番,無非是通知誰來、喊誰埋單,自己可以不花錢,又能把來的客人請了。我知道自己這個樣子很雞賊,可我沒辦法。

黑娃回來能找我,絕對是給我面子,我們是什么關(guān)系?發(fā)小??!

那次黑娃來,我通知的是紫衣。黑娃電話剛打完,我就把電話給紫衣打了過去。不知為什么,電話怎么也打不通。紫衣是不是把我拉黑了?我回想了下和紫衣幾年來的交往。她以前是柳河師范學(xué)校的老師,那時我的《柳河紀(jì)事》剛剛創(chuàng)刊,每天沒事就到網(wǎng)上亂逛、到處發(fā)帖,像個小販一樣到處兜售。紫衣是個熱情的人,在看了我寄給她的雜志后,認(rèn)為辦得很好,不但在網(wǎng)站上為我加精隆重推出,還寫了推薦語,稱我的《柳河紀(jì)事》是柳河縣第一民刊,稱我有純粹的民間情懷,有一顆熱愛文學(xué)的赤子之心,希望柳河縣的所有文學(xué)愛好者都來關(guān)注《柳河紀(jì)事》,支持《柳河紀(jì)事》。還記得我和紫衣第一次見面是在柳河縣城里一家叫古城春酒店的雅間里。飯店是紫衣定的,她還請了一幫柳河縣里文藝界的朋友。那天我去得不算晚,紫衣到得更早。進(jìn)去的時候,除了見到紫衣,還見到了另一個留著一頭灰白長發(fā)的男人。那男人個高,消瘦,長發(fā)披肩,一張馬臉,大模大樣地坐在那里,只是沖我點下頭。紫衣很熱情,到門口迎接我,和我握手,叫我茍主編。又回頭介紹馬臉,說這是柳河文化網(wǎng)總編李向陽李老師,還補(bǔ)充介紹說,柳河文化網(wǎng)可不光是我們柳河縣的,是整個大柳河市的,李老師可是柳河市的大總編。我忙把手中的《柳河紀(jì)事》恭恭敬敬遞過一本,但心里想,奇怪,和我介紹這么多干嗎?每次出門,我的仿皮挎包里總像模像樣地塞幾本《柳河紀(jì)事》,這是那幾年我出門必備的“裝備”。馬臉接過雜志翻了翻,仍然沒說話,只對我做了個手勢,示意我坐下。紫衣和我打過招呼后,就挨著馬臉坐了。我坐在他們的對面。馬臉臉色沉郁,人又拿著勁兒,我就看紫衣。紫衣很漂亮,我的兩只大眼睛一眨不眨,就像兩枚探照燈。紫衣看來是個大方的女人,笑著問我,茍先生平時看人都這樣嗎?我說,只有看漂亮女人才這樣。她仍然笑著說這樣看人其實是不禮貌的哦。我回說,只有看漂亮女人的時候我才不禮貌。紫衣咯咯笑起來了,如一波清水被風(fēng)吹起漣漪。她回頭看了眼馬臉,說茍主編看來不光會編雜志還是個挺會說話的人。馬臉呷口茶,沒說話,把一支煙隔空拋給我。我點燃,深吸一口吐出來,利用繚繞的煙霧再次肆無忌憚地看紫衣,說你不光漂亮,還像我的一個故人。故人?紫衣詫異。嗯,是故人。不過一時想不起來是誰了。

我說的是實話,真覺得她面熟。

紫衣不是個簡單的女人,我當(dāng)時很快看出來了,其實人家根本沒把我當(dāng)回事,整個飯局與其說是請我,不如說是她請馬臉,我們作陪。紫衣除了和我說些禮節(jié)性的話外,一直都在和馬臉說他們網(wǎng)站的事,馬臉也是偶爾問我?guī)拙滢k雜志的事,興趣點明顯不在我這里。

我又想起來,后來有次黑娃去參加河北白洋淀筆會,我得到消息,讓黑娃帶我一起出去見見世面,黑娃當(dāng)即允諾。我趁機(jī)和他說紫衣,說能不能連紫衣也一起帶上。黑娃說沒事,他來和組委會打聲招呼。我當(dāng)即把電話打給了紫衣,話換成黑娃想邀請她和我一起參加筆會,問她去不去。紫衣一聽黑娃大名,小鳥一樣興奮地叫了起來,說黑娃老師邀請,哪有不去的道理。就這樣,那次我和紫衣同赴白洋淀。去的路上,紫衣興奮不減,問了我好多黑娃的事。我說你要問我黑娃的事兒,算是問著了,黑娃我太熟悉了。我說你別看黑娃現(xiàn)在名聲響亮,小時候卻是個不起眼的家伙。他母親年近四十才生養(yǎng)他,先天不足,后天營養(yǎng)又跟不上,這家伙自小體弱多病,三歲不會說話,五歲不會走路,非但不是早慧,還差一點被他父親當(dāng)傻子送給別人。黑娃出身寒門小戶,他家根本沒法和我們老茍家比。我們老茍家在四頃地算得上大姓。你說他名字啊,黑娃是他小名,也是他筆名,他原名叫胡文成,是他母親給起的,看這小子生來孱弱,希望他長大后學(xué)文有所成。要說黑娃搞文學(xué),我得算他的啟蒙老師和半個恩人。黑娃初中還沒畢業(yè),我已經(jīng)在食品廠跑起了業(yè)務(wù),我一邊跑業(yè)務(wù),一邊籌辦文學(xué)社。你要知道八十年代文學(xué)火得一塌糊涂,征婚廣告你要不寫自己是文學(xué)愛好者,連對象都找不到。后來文學(xué)社成立了,社員只有我們兩個人,我當(dāng)社長,黑娃當(dāng)副社長。我們一下子就成東風(fēng)鎮(zhèn)的名人了。我和黑娃“成名”之后,有一天,突然來了一個叫二黑子的人找上門來,原來這個二黑子就在附近的小煤窯挖煤,不但挖煤,還挖掘心靈里的文學(xué)夢想,幾乎每隔一段時間,我們都能看到他用一雙粗糙的大手捧著個寫好的稿子,拿來讓我和黑娃指正,黑娃不在的時候,就由我來幫他“指正”,我經(jīng)常坐在椅子上,腿翹在凳子上,手里拿著他的稿子,指指點點,朝他開炮。二黑子則謙虛得像個小學(xué)生一樣,連聲說是。

那天我津津有味地講我們倆的故事,紫衣坐在邊上歪著腦袋聽,不時地問我一句,后來呢,那后來呢?我說后來二黑子就發(fā)財了,成了老板;黑娃也走了狗屎運,他爹死毬的了,他娘改嫁北京,黑娃也被他娘帶了過去,從此就成北京人了。紫衣嘆口氣說,茍老師不帶這樣諷刺的,黑娃老師身世夠苦的了,沒想到大名鼎鼎的黑娃還有這一番曲折遭際。

說了一路的黑娃,不過有三件和我有關(guān)的事情卻沒對她說。一是黑娃雖小我三歲,卻膽大心細(xì),曾經(jīng)救過我一命。還有就是黑娃走后,我精心設(shè)計花低價錢買下了黑娃的新房。還有一個是最讓我羞于啟齒的,就是我發(fā)在《柳河晚報》上的第一篇文章《柳河的柳》,其實是黑娃寫的。當(dāng)年黑娃寫好后,給我看,讓我給提意見。我沒給他提意見,而是把它偷偷寄給《柳河晚報》。文章很快發(fā)表出來,不過作者的署名換成了我茍厚復(fù)。對,那時我還叫茍厚復(fù)。后面兩件事,除了我和黑娃,沒有人知道。

那次我和紫衣一路攀談著到了賓館,我和一個愛絮叨的邯鄲瘦子住一個房間,紫衣則和一個差不多有兩百斤重的女詩人同住一屋。筆會開始之前,我?guī)ё弦氯ヒ姾谕?,黑娃還是那么瘦,還是那么黑,我們還沒說上幾句話,筆會的主辦者就來找黑娃“談事情”。從黑娃房間里出來,紫衣向我吐了下舌頭,說這個人就是黑娃啊。我笑了,說讓你失望了吧,他就這這樣,從小就這德性,小蘿卜頭似的。紫衣說,瞎說,人看上去挺精神的。有我精神嗎?我挺了挺身子。紫衣說,都挺精神。紫衣的房間和黑娃的房間都在三樓。我約紫衣到我四樓的房間坐坐,紫衣說,還是到我房間吧。結(jié)果還沒進(jìn)門,就被那個滿頭濕漉漉的胖子堵在門口,披著浴巾,顯然剛從浴室里出來,瞪著一雙銅鈴一樣的大眼睛警惕地看著我。我只好訕訕地退出。

記得第二天一大早,紫衣就打來電話,說茍老師快起來,我們一起去外面吃飯。我趕快下來,在酒店大廳,紫衣一襲飄逸的亞麻長裙,襯得她一張月白的臉越發(fā)明亮。還有人呢!還有人,誰?我停下來。紫衣笑了,說請客的人還沒到,你著什么急。我說誰請客?紫衣說,黑娃說今天他請我們在外面吃個飯,專門讓我把你叫上。說話間,黑娃正從電梯口匆匆走出來,面帶微笑,說都來了,你們想吃什么,紫衣一副天真爛漫的樣子,黑娃,你就請我們吃這里的驢肉火燒吧,這里的驢肉火燒全國有名呢。

吃過驢肉火燒,黑娃先走了。走前,他囑咐我回去的路上要照顧好紫衣,說紫衣有大才,將來肯定能脫穎而出。紫衣飛快地看了眼黑娃,說你啥時回柳河,我請你吃你最愛吃的清燉小白條。這紫衣真不簡單,才一晚,連黑娃最喜歡吃的她都摸清楚了。

3

天地良心,那次從白洋淀回去后,我確實一直很照顧紫衣,她愛寫一些心情散文,我在《柳河紀(jì)事》上推,漸漸地她也在圈子里小有名氣了?,F(xiàn)在紫衣聯(lián)系不上就算了,我在柳河的阿波羅大酒店訂好房間,等著黑娃過來。

世界上所有的阿波羅大酒店都是一個人開的,那就是二黑子。二黑子后來發(fā)跡了,他不挖煤后,就在鎮(zhèn)上建了一座上下兩層的小樓,開起了阿波羅大酒店。后來,生意越做越火,先是在東風(fēng)鎮(zhèn)上開了一家,接著到柳河縣城開了一家,接著又在柳河市開了一家,后來他的酒店就開得數(shù)不過來了,好像世界上到處都是奔波的人,正等著他們走進(jìn)阿波羅。過去那雙捧著稿子讓我指正的粗糙大手,現(xiàn)在肯定每天在捧著鈔票數(shù)了。我們文學(xué)圈子里也見不到他的影子了,大家都感嘆二黑子離開文學(xué)也許是對的。

看看手機(jī),離黑娃到來的時間還早,我無事可做,先是歪在床頭,抽了兩支煙,閉著眼睛想紫衣干嗎要拉黑我?正在胡思亂想,手機(jī)突然響起來,電話是黑娃打來的,說他已經(jīng)下車,問我在哪兒。我告訴他我在阿波羅201。他問我和誰在一起,怎么不來接站。我說好好好,然后掛了電話。

黑娃敲門的時候,我正在抽第五支煙。他拖著一個小型的旅行箱,進(jìn)來后一言不發(fā),顯然為我沒去接他而生氣。

我還記得那天黑河開口的第一句話居然是,你們這兒的那個叫紫衣的呢,你怎么不叫她一起過來?我早晨起來就給她打電話,打了八八六十四遍她都不接。得了,別惦記她了,人家是名花有主的人。

誰?

柳河文化網(wǎng)的站長。

哦,李向陽,我認(rèn)識他。黑娃從我的煙盒里取出一支煙點上,吸了一口吐出來,緩和了口氣,說我來打。

你打她就來?

黑娃拿出手機(jī)撥打紫衣電話,讓我吃驚的是,黑娃的電話剛打過去紫衣就接了,那種特有的帶著笑的爽利口音就像一個張著小嘴巴的擴(kuò)音器,黑娃老師!

黑娃說,我在柳河,現(xiàn)在和厚福在一起,我讓厚福給你打電話你怎么不接?

紫衣說,我也是剛看到,上了半天課,手機(jī)關(guān)機(jī)了,替我跟茍老師道個歉啊。

黑娃說,你過來吧,我剛到酒店。

我聽到紫衣愉快地答應(yīng)了一個字,好。

黑娃掛掉電話說,她一個小時就到。我懶洋洋地說,聽到了,你一出現(xiàn),她不但立刻接電話,還哭著喊著要趕來見你。黑娃說,這叫什么,這就叫人格魅力。我說屁魅力,你要不是有名有權(quán),看這女人怎么跟你勢利!黑娃說,厚福,不說這個了,把你最近的故事講我聽聽,多久沒聽你講故事了。

我的故事從來不瞞黑娃。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我還有那么一個男性朋友,那也只能是黑娃。我把我的一個和阿波羅大酒店有關(guān)的故事講給他聽:五六年前,我在一個本地聊天室認(rèn)識了一個網(wǎng)名叫貝多芬的女友,她自稱是古慶小學(xué)的音樂教師,很快聊得火熱。那陣子我正處于無聊期,急于盼望溫暖的回歸。我和貝多芬相談甚歡,她什么都和我說。和婆婆鬧別扭了和我說,學(xué)校校長想占她便宜和我說,她有兩個兒子和我說,和她老公一起洗澡時親熱也和我說??傊拖駛€心無芥蒂的小女孩,可以隨意向我敞開所有的秘密,而我卻什么都沒和她說,只告訴她,我正在辦一本刊物,她讓我送她一本,我愉快地答應(yīng)了。很快,我們就在縣里見面了。見面地點當(dāng)然是阿波羅大酒店。對,就是這個阿波羅。也是二層,208。我難耐心情的激動,幾乎是一路小跑著來到阿波羅的208。她打開房門,我吃了一驚,因為208里不光她一個,還有個男人。我一下就愣了,以為敲錯了房門??砷_門的女人卻自我介紹叫貝多芬,說那男人是她男人。雖然在視頻中見過多次,現(xiàn)實中這還是第一次見。怎么說,長得太一般了,如果不是因為在網(wǎng)上聊了那么久,我可能放下雜志就走了。貝多芬和男人約會,卻帶上自己的丈夫,這他媽叫啥事?貝多芬和我說著話,她的丈夫站起來,說要出去辦事。我一聽忙站起來說我也走。她丈夫走過來,寬厚地按了下我的肩膀,把我按在窗前的沙發(fā)上,說你們聊你們的,不用客氣,我常聽小芬聊起你。貝多芬也說,你就讓他去吧,他早就約好的。送走她丈夫,她又眉飛色舞說起她丈夫來,大有一種夫貴妻榮的成就感。

他長得比你好看多了。我笑起來,說了實話。

我有那么丑嗎?她不愛聽了。

不知我的話是不是打擊了她,本來說話像流水的她,突然安靜下來,過了好大一會兒,才指著我?guī)淼哪菐妆倦s志,問,黑娃是誰?

她提到了我?黑娃笑起來。

嗯。我噴出口煙霧,點點頭。我這才注意到,她手里還拿著那本雜志,我吐了口煙,說你不認(rèn)識。貝多芬說,你怎么知道我不認(rèn)識?我說黑娃是我過去的兄弟,現(xiàn)在北京,你怎么認(rèn)識。貝多芬說黑娃是不是姓胡,叫胡……胡文成?我一驚,站起來說你怎么知道?貝多芬就講你和她的故事,說你們當(dāng)年同在一家文學(xué)函授學(xué)院學(xué)習(xí),函授刊物上登著所有學(xué)員的地址,便于相互間的交流,你們就這樣認(rèn)識了。你按著那個地址給她寫信,稱她為小芬或小芬妹,而她回信叫你成子哥。有一段時間,你們幾乎一天一封地寫。你到北京后,通信更加頻繁,互寄照片互訴心曲……有一天你們的通信突然中斷了……她和一個代課老師結(jié)了婚。這個代課老師,后來轉(zhuǎn)正,當(dāng)了公辦教師,又當(dāng)了學(xué)區(qū)領(lǐng)導(dǎo)。有一次夫妻閑談,說起當(dāng)年的往事,學(xué)區(qū)領(lǐng)導(dǎo)說,你知道當(dāng)年為什么收不到胡文成的來信嗎?因為是他買通了鄉(xiāng)郵局郵遞員,每次你來信,他就代收,原封不動給你退回,她給你的信則直接被他截留。

后來你們又通過我的《柳河紀(jì)事》聯(lián)系上了。她有你一張照片,想把電子版發(fā)你,古慶小學(xué)沒有掃描儀,就拿了照片跑到鎮(zhèn)上的中學(xué)去掃描。她說鎮(zhèn)中學(xué)那個校長一直垂涎于她的“美色”,想趁機(jī)占她便宜,不但幫她掃照片,還要送金項鏈給她,她拒絕了。她把冒著被色狼傷害的危險掃描來的電子版發(fā)給你,你卻連一個謝字都沒說,然后又消失了……她和我說這些的時候,滿臉是淚,哭訴你的無情無義。

4

那天我正和黑娃正在阿波羅大酒店的201房間里談著這些爛事,我記得很清楚,他的電話次第響了起來。說晚飯已經(jīng)定在柳河縣最好的海鮮樓,說接黑娃的車一會就到。這究竟是怎么回事?黑娃不是先找我的嗎,怎么突然鉆出來這些人,他們怎么知道黑娃來了,這他媽究竟是怎么回事?黑娃說,柳河的李站長給他們打電話了。馬臉也知道你來?那馬臉是不是也來縣里了?他不在。黑娃回答簡潔,也不解釋,站起來說,我先走,你在這里等紫衣,她來了你們再一起趕過去。

黑娃說完就走。我又氣又惱,一頭霧水,不明白黑娃葫蘆里究竟賣的是什么藥。

等待紫衣的過程當(dāng)中,我有點坐立不安。我喜歡熱鬧,喜歡人多的場合,恨不得立刻打車去追黑娃,也讓柳河縣那幫孫子看看,我和黑娃是什么交情。我們什么交情?生死之交嘛!

紫衣左等不來,右等不來。我在屋里轉(zhuǎn)了幾圈,又跑到酒店的大廳里。紫衣還沒到,我嘗試著給紫衣打過去,居然通了,紫衣說,快了快了,剛下高速,十分鐘就到。又說,高速上碰到一起車禍,堵車了。我沉著臉問她,你知道我是誰嗎?她就笑了,茍老師遇到啥子不開心的事了啊,那么嚴(yán)肅?然后是她的笑聲。她一笑,我的心就軟了。放下電話,我罵了句自己,怪不得黑娃說我是個爛人。

等半個小時過后我接上紫衣趕到海鮮樓時,他們已經(jīng)開始了,屋里一幫糙爺們正觥籌交錯推杯換盞,有幾個認(rèn)出我和紫衣,大聲說,來晚了來晚了,要罰酒要罰酒。沒等我就開席了,我沉著臉沒說話。紫衣卻滿面春風(fēng),沒一點不高興的樣子。她脫掉外套,坐在里手靠近黑娃的位置,說不好意思,路上堵車,我來晚了,自罰三杯,說完眼睛眨都不眨就把三杯酒干掉了。紫衣自罰三杯,屋里頓時熱鬧起來。男人們紛紛舉杯要敬紫衣,有一種起哄的意思,紫衣卻來者不拒,酒場上掀起一個又一個小高潮。我以前和紫衣喝過酒,知道她酒量不錯,聽人說,她有二斤的酒量,也不知真假。屋里很多人都認(rèn)識我,卻沒幾個人理我。他們把所有的笑臉、奉承都給了黑娃和紫衣。黑娃也沒理我,沒像過去那樣隆重地推出我。我知道,一定是下午貝多芬的故事讓他生氣了。生氣就生氣吧。我滿腦袋胡思亂想。屋里亂哄哄的,有人不叫我名字卻叫著茍主編,要和我喝酒,我堅決不喝,說不和他喝這個酒,那人問我為什么,我說不為什么,就是不想喝。那人說,叫你聲主編你還牛逼了是吧。分明是要打架的意思了。我扭臉不看那人。那人卻得意了,說辦了本到處騙錢的刊物你還牛了,柳河文人的臉都讓你丟盡了你知道不?要不是看你是個拾破爛的苦出身……我騰地站起來,手中的酒杯差一點朝那個出言不遜的家伙擲過去。黑娃這時說了話,你們干嗎,是吃飯還是打架?要是打架,就出去打,別嚇壞了紫衣。紫衣說就是嗎,茍老師酒量小,他不喝我替他喝。那人說,你要替得替他兩杯。兩杯就兩杯,紫衣毫不含糊。屋里的氣氛再次被紫衣帶動起來。有個還算厚道的進(jìn)修學(xué)校的老師小聲問了我一句,你最近怎么瘦了,是不是胃不好?我說,不光胃不好,我五臟六腑都不好,說不定啥時就報銷了。說完,我跑出去吐,吐的時候,眼淚也跟著出來了。

紫衣也喝多了,正在表演她的“保留節(jié)目”,黃梅戲《女駙馬》:

為救李郎離家園,誰料皇榜中狀元,中狀元著紅袍,帽插宮花好啊好新鮮,我也曾赴過瓊林宴,我也曾打馬御街前,人人夸我潘安貌,原來紗帽罩啊罩嬋娟……

這段戲,我以前聽她唱過兩次,一次是在保定的阿波羅大酒店,她唱給黑娃聽;還有一次就是上次送她回來,她唱給為她接風(fēng)的馬臉。

房間里沒人在意我,好像我根本就是個多余的家伙。沒人在意我剛才是不是吐了,胃口是不是真不舒服,眼睛是否哭過……他們都在看著紫衣,紫衣那條紫色的紗巾婀娜曼妙……然后,我看到黑娃,黑娃側(cè)轉(zhuǎn)著頭看紫衣,而紫衣也頻頻回顧……我想喝酒,酒杯是空的。酒杯空了,都沒人想著給我倒一杯。沒人倒酒沒關(guān)系,沒人倒自己倒。我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然后像喝水一樣一口倒進(jìn)嗓子里。酒好辣,像咽下去一團(tuán)火。那團(tuán)火很快燃燒起來……

失憶。這是這兩年酒后新添的癥狀。等到有點意識,人已經(jīng)在歌廳里。我歪在包廂的沙發(fā)一角,身邊沒人,人都站在巨大的屏幕前,有人在唱歌,有人在跳舞。一曲終了,一些人回到沙發(fā)前坐下抽煙、喝啤酒,黑娃也回來了。我晃悠著站起來,拉過紫衣。紫衣嘻嘻笑,黑娃!黑娃呢,我要和黑娃跳。我說黑娃不會跳,和我跳。紫衣說,他不會我教他!紫衣歪著腦袋找黑娃,繼續(xù)嘻嘻笑著。音樂響起,我不管不顧摟著紫衣跳起來。我聞到紫衣嘴里濃重的酒氣。她也多了。紫衣還在歪著腦袋找黑娃,我把紫衣拉得更緊。音樂轟轟地響,室內(nèi)七彩的光線映照下,紫衣的臉龐宛如新月。

我們站在歌廳門前……都在和黑娃握手告別……紫衣也要過去,我使勁拉著紫衣往前走,紫衣說黑娃呢,黑娃去哪里?我說放心吧,黑娃和我們走。

我們一路搖晃著回阿波羅大酒店,一會兒走在馬路上,一會兒走人行道,修理成蘑菇一樣的冬青被我們撞得嘩嘩響?;氐椒块g,我一頭栽倒在床上。我突然想起來,今天請客的是馬臉。

恍惚中好像聽黑娃對紫衣說,你放心吧,厚福這里我一句話。我掙扎著說一句話不行,要兩句。要兩句才行。后來我就說不出來了,嘴里噗噗地向外吐著氣,迷迷糊糊中,聽他們說馬臉,說什么文學(xué)獎……

紫衣和黑娃坐在我對面的床沿上,后來黑娃累了,靠床躺下。依稀聽見紫衣說我也累了,黑娃就給她騰出個位置,說那你在那頭躺一躺。紫衣和黑娃面對面躺下。紫衣送了本自己的散文集給黑娃,黑娃說紫衣的文字很美,修辭活潑,像她這個人。紫衣燕語鶯聲,說黑娃你真會說話,我喜歡聽你說話,我還喜歡你寫的毛筆字。黑娃說,喜歡你也寫啊。紫衣說我是要寫書法,可我還從沒寫過書法呢。黑娃說,寫多了就會了。紫衣說,黑娃你要教我。黑娃說,怎么教?紫衣說要這樣,就把手伸過來抓住黑娃的一只手,兩只手相互撐開,每個手指相互交叉,十指相扣。黑娃說這樣教?紫衣說,對啊,手把手教啊。

黑娃從床上坐起來,揉了揉眼,又看了眼紫衣。紫衣也坐了起來,問黑娃怎么了。黑娃說,你像我過去認(rèn)識的一個女孩子。紫衣說是嗎。黑娃說,是,我知道她叫啥,卻從沒和她說過一句話。紫衣笑說,初戀啊,純純的小男生啊。黑娃說我說的是真的。她是我第一個喜歡的人,卻和她一句話都沒說過。紫衣說,她是誰?黑娃嘆了口氣說,算了,不說了。為什么不說了,你說的這個人是不是叫尼姑?紫衣笑起來,茍老師和我說起過她。你們說的是同一個人。倪姑。不是尼姑,是倪姑。姓倪的倪,姑娘的姑。紫衣笑得更響,說你們真有意思。你好好看看我,真的像你認(rèn)識的那個倪姑嗎。黑娃閉了下眼,又睜開,說算了。紫衣說就這樣算了?你是希望我是倪姑,還是希望我不是倪姑?黑娃不說話。紫衣過來在黑娃臉上親了一口,說你這個樣子真可愛,像個小男孩。她說完,又親了一口。

我睡眼惺忪,奇怪地看著他們兩個。

你們在干什么呢?

沒……沒說什么,紫衣好像突然從醉酒狀態(tài)清醒過來,說你們睡吧,我走了。

這里睡吧。我說,咱三個人一間。

不行,三個人怎么睡?

三個人怎么不能睡。

不行。

要不你一張床,我和厚福擠一張。眼看快天亮了。黑娃也說。

那怎么行?床那么小,你們兩個大男人怎么擠?

要不你和黑娃一張床,我單獨一張床。我靠著墻,斜眼看紫衣。

不行!

再要不我和你一張床,黑娃自己睡。我嘿嘿笑。

紫衣不說話,起身向門外走。

5

現(xiàn)在我恨馬臉。對,就是那個留著一頭齊肩灰白長頭發(fā)的不茍言笑的馬臉,那個騙了我的馬臉,那個許諾一個月給我五千塊錢工資的馬臉,那個讓我后來感恩戴德大半年的馬臉,那個把我騙來柳河市最終又把我轟回柳河縣的馬臉,那個讓我有家無處歸的馬臉。

黑娃在撮合好我和馬臉的合作后,就和我斷了聯(lián)系。剛從柳河縣來到柳河市的那段時間,我忙得暈頭轉(zhuǎn)向,住在那間帶大套的寬大辦公室里,辦公室不但配備了老板臺、電腦、沙發(fā),里面的套間還給我安放了一張雙人床。為了報答馬臉的知遇之恩,我開始拼命地為他工作,在他的授意下到下面各區(qū)縣去拉關(guān)系,跑廣告?,F(xiàn)在,《柳河紀(jì)事》向省里的新聞出版局申請了內(nèi)部準(zhǔn)印證,成了本市的內(nèi)刊,主辦單位變更為柳河市作家協(xié)會(原來馬臉還是作協(xié)的常務(wù)副主席),協(xié)辦單位則是柳河文化網(wǎng)。馬臉不知從哪兒找來了每期三萬塊的辦刊經(jīng)費,通過刊登報告文學(xué)等軟文來創(chuàng)收。馬臉確實比我強(qiáng)多了。我也很感慨,《柳河紀(jì)事》終于修成正果了,它可是我一手創(chuàng)辦的呀。

然而在柳河市我只風(fēng)光了半年時間。半年后的一天,馬臉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辦公室足足有100平方米,他坐在像航空母艦?zāi)P桶愠蟮睦习迮_后面,癟著張馬臉,厚福,我想你是不是該離開《柳河紀(jì)事》了。

為什么?

為什么,你不知道為什么嗎?柳河市下屬三區(qū)八縣,你來了半年,三區(qū)八縣都被你跑遍了,我讓你跑的你跑了,沒讓你跑的你也跑了,你知道下面的人怎么說,他們說我找來的茍主編根本就是個江湖騙子,騙吃騙喝兼騙色,到處吹牛說大話外帶吃拿卡要。

他們那是放屁……

我想你還是回去好。

這他媽叫什么話,我還回得去嗎?一個人怎么可以這樣不要臉,當(dāng)需要我的經(jīng)驗、我的想法、我的人脈和作者的時候,把我找來,然后再對我說,不需要我了,輕描淡寫地攆我滾蛋?可我怎么回去,我他媽還回得去嗎?

馬臉,你他媽是耍我嗎?叫他馬臉我還是第一次。

厚福你也五十歲的人了,說話冷靜點講究點好不好?馬臉坐在那里沒動,隔著桌子扔給我一包中華煙,繼續(xù)說,現(xiàn)在柳河下面各區(qū)縣文聯(lián)作協(xié)都成立了,你回底下的柳河縣,繼續(xù)辦你的刊物,又是在家門口,不比在我這里受委屈強(qiáng)?柳河縣新去了一個宣傳部長,市里下去的,我打聲招呼,說不定他正需要你這樣的人才。

滾犢子去吧!我說,你剛才還說我是個騙子,現(xiàn)在又說我是個人才,老子才不信你的鬼話。

下面有傳聞是真,底下的柳河縣需要你也應(yīng)該不是假的,這筆錢你拿去。馬臉?biāo)^來一個信封。我敏捷地一把接到手,又一把扔了回去,你把我當(dāng)成啥了,我茍厚福是你請來的,不是到你這兒要飯的。

不要?不要,我就收回來了哦。

我真想一拳把馬臉揍成一張驢臉。

我要是不走呢?

你要是不走,那我就先走。馬臉居然笑了。今天晚上我還有個飯局,本來想吃完飯和你說的,可想到過兩天黑娃要來了,我怕他一夸你,我又抹不下面子讓你走了。再見了,厚福!

馬臉詩人一樣甩了甩長發(fā),從老板椅旁站起來。他站起來的那一刻,我腦中嘩啦一下,他剛才說什么,黑娃要來?他是想趁黑娃來前把我攆走?黑娃要來,我怎么一點消息都不知道?不可能!我知道這是馬臉一貫的手腕兒,他是想把黑娃抬出來,麻痹我的憤怒。

胡說八道,馬臉!黑娃來,他會不告訴我?

好好說話,茍厚福!黑娃是什么人物,他來要和你說?他是市里請來的嘉賓!我也是剛剛才知道。

你有種!用黑娃逼我走是吧?!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你現(xiàn)在不走也可以,也可以等黑娃來后你再走,不管如何,我得先走了。

馬臉走路飛快。我怒氣沖沖追下樓,馬臉已經(jīng)開著他的黑色本田離開了。我余怒未消,看著樓道口那塊“柳河紀(jì)事”的銅牌子,想砸它幾磚頭,可樓道口那里正有兩個戴紅袖標(biāo)的老太太警惕地看著我,只好憤憤地轉(zhuǎn)身離開。走了很遠(yuǎn)還在想,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間就無法收拾了?沒錯,馬臉說的下區(qū)縣這事是有的,可現(xiàn)在不都這樣嗎,哪次我拿的東西少了他馬臉的了?馬臉攆我,絕對不是因為這個。如果不是這個,那就是馬臉真想卸磨殺驢了。憤怒化成悲憤,悲憤又轉(zhuǎn)化成憂傷:如果當(dāng)初不是貪戀馬臉每月開給我的五千塊錢,如果我的《柳河紀(jì)事》沒讓他收編,如果我不認(rèn)識什么紫衣,如果不是黑娃一而再再而三鼓動我來……我何以落到現(xiàn)在這等地步。

當(dāng)初不來就好了。可不來市里,《柳河紀(jì)事》又怎能發(fā)展呢?

忽然又想起紫衣。此時我才明白,心里一陣陣發(fā)冷。原來,紫衣不過是為了馬臉才應(yīng)付我、籠絡(luò)我。我覺得自己很不值。

出來時并不晚,天還沒黑,本來我可以到火車站旁坐“快客”直接回柳河縣。到了柳河縣城如果不堵車,一個小時后,我就會回到東風(fēng)鎮(zhèn)??晌也幌牖厝?。我不知道為什么那么討厭東風(fēng)鎮(zhèn),那個生我養(yǎng)我的東風(fēng)鎮(zhèn)。我在東風(fēng)鎮(zhèn)時,天天想著跑出來。沒有出來的理由,就每周自己坐班車到柳河縣,然后選擇一個二三十塊的小旅館住一晚,第二天早晨再坐班車回去。

我一個人在街上疾走。當(dāng)年我和黑娃在柳河縣的大街上,黑娃總是一路小跑才追得上我。想到黑娃,我忽然一種莫名的傷感,是啊,黑娃是誰,我是誰,還有紫衣是誰?黑娃再也不是過去的黑娃了。本來我還想給他打個電話,確定一下他是不是真的要來柳河??涩F(xiàn)在自己都被馬臉轟出柳河市了,又怎么有臉和他說?還有紫衣,回去以后,我決定再也不和這個心機(jī)綿密的女人來往了。

柳河市是一座古城,差不多建在半個山坡上,街道沿著山坡像扇面一樣發(fā)散開來。我走了幾條街道,走累了,才發(fā)現(xiàn)又走回到第一次見馬臉時的馬路上來了,那條馬路的盡頭就是火車道,火車來時,就由值守人員放下欄桿,警示的喇叭里不停地播送著:“行人車輛請注意,行人車輛請注意,有火車開過來,請不要搶行,不要鉆欄桿,以免發(fā)生危險……”我走到那里站了站,沒等到火車過來,又往回走,走了大概二百米,一抬頭,就到了“阿波羅”。阿波羅大酒店的每個窗口都張著巨大的嘴在嘲笑著我,矗立的身姿在壓迫著我,我感到非常憤怒。我找了個稍微避人的地方,對著面墻撒了一泡尿,表示我的不屑和反擊。尿在墻上劃了一道長長的濕痕,我的心里這才輕松下來。走過來一個保安,他朝我看了一下,問我在干什么,我說我是來住店的,說完大搖大擺直接走進(jìn)了大堂。

在前臺,我掏出身份證,盯著服務(wù)員的臉問,你們老板二黑子在嗎?服務(wù)員說,我們老板不叫二黑子,我們老板不在。我說,二黑子是你們總老板。服務(wù)員低頭看我身份證,沒理我。我說我救過二黑子一命。服務(wù)員抬頭看了看我。我也低頭看了看自己。還好,我現(xiàn)在西裝革履。我說,十八年前,二黑子被人打了,扔到火車道上,是我把他送去醫(yī)院的。服務(wù)員說哦。服務(wù)員說我不認(rèn)識您說的那個人,我不知道阿波羅酒店的總老板是誰。我問,那你知道阿波羅是啥意思嗎?服務(wù)員愣了下神,說不知道。我告訴她阿波羅就是太陽神的意思。

進(jìn)入房間后,我開始想二黑子。這么多年了,我還是第一次這么強(qiáng)烈地想一個人。男人。二黑子。那個當(dāng)初用一雙永遠(yuǎn)洗不干凈的粗糙大手捧著稿子給我看的那個煤黑子。他是溝外煤嶺溝的人,在王莊煤礦挖煤。他一邊挖煤,一邊寫小說。他挖了很多煤,也寫過很多小說,但沒有一篇發(fā)表過。后來聽說,他寫的那些小說全讓他老婆當(dāng)引火柴燒了。二黑子就不寫小說,一心挖煤了。后來改革開放,時興個人挖煤窯,二黑子到處借錢,用十萬塊錢和另外兩個人一起入了股,成了三個股東之一,做了窯主。那年頭開個小煤窯就能賺錢,煤層像流淌的烏金,嘩嘩的,掙到手的票子能把每個人的手?jǐn)?shù)麻掉。

后來才知道,合伙的買賣做不得,三個人干了不到三年,就吵吵著分開單干,誰都想要這下票子機(jī)器一樣的窯口,誰都不想放棄。只有抓鬮。二黑子手氣好,抓到了。他不虧待那兩個灰心喪氣的兄弟,每人給了十萬,要知道,那可是他當(dāng)初砸鍋賣鐵入股的錢。誰知道這兩個拿了錢的家伙不服氣。在東風(fēng)鎮(zhèn)喝過散場酒,兩人商量好要把二黑子“做了”,趁二黑子酒醉,送回家的路上演了一出“苦肉計”,暗中買通街上的痞子,出來尋釁滋事,把三個人都打一頓,然后把二黑子扔在火車道上,等著火車壓死——二黑子根本沒有防備,果然中計。

不過,二黑子命大,他遇見了我。那天收工回來得晚,我在火車道邊一個叫老廠子棚戶區(qū)的同學(xué)家里喝了點酒,出來時,遇見幾個晃蕩著的痞子。他們剛從火車道上下來,賊眉鼠眼,好像在火車道上藏下了什么好東西。我長了個心眼,等他們幾個走遠(yuǎn),就跑到火車道上去看。一列火車正從金扇子方向開過來,火車頭上的探照燈照在鐵軌上亮如白晝。我發(fā)現(xiàn)了鐵軌上奄奄待斃的二黑子,眼疾手快,趕在火車沖過來的一剎那,把二黑子拽下了鐵軌?;疖嚭魢[而過,我被火車巨大的慣性和裹挾而來的風(fēng)撲倒在路基上。

二黑子出院后,給了我五千塊錢。我收了,我沒有理由不收,五千塊錢,那時我的手頭也緊,要是知道他二黑子發(fā)展成今天的模樣,別說五千塊錢,就是給五萬我也不能收啊。我不收,沒準(zhǔn)以后還能找他,收了五千塊錢,就等于這情意一筆勾銷了。事實上,我在收下了二黑子的五千塊錢后,就再也沒見過二黑子。不是不想見,是根本見不到,二黑子已經(jīng)成了東風(fēng)鎮(zhèn)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秘人物。

6

一個星期后,我回到了柳河縣。

就在當(dāng)天,我接到了縣文聯(lián)王主席的電話,那個嘴唇上留著撇花白胡子的小個子,過去一直對我不理不睬,這次在電話里卻無比熱情,說有領(lǐng)導(dǎo)找我。找我的領(lǐng)導(dǎo)是柳河縣剛剛上任不到半年的張長文部長。馬臉居然良心未泯,當(dāng)真把我的情況介紹給了他說的那個什么從市里下去的這個張部長?我不太相信,也不想去見,但架不住王主席的熱情,遲遲疑疑答應(yīng)了。張長文見到我,老遠(yuǎn)就把手伸過來,第一句話竟然是,茍老師,我找你好苦!在柳河市里的時候,就聽說你辦了本《柳河紀(jì)事》,那時組織部門正考慮把我調(diào)柳河縣工作,誰想我前腳來,你后腳也回來了。真是叫個巧!我剛到縣上,人多事雜,忙忙乎乎,一切從零開始。你得為家鄉(xiāng)服務(wù),家鄉(xiāng)的文化事業(yè)更需要你這樣的人才。

我順口說,謝謝張部長關(guān)心,我也是聽說您來柳河了,才想著從市里往縣里回趕。

張長文說,回來好,回來好。我讓你來,就是想和你商量一下,能不能把你的《柳河紀(jì)事》重新辦起來,不過為了和市里的雜志不重名,得換個新名字。你是柳河縣的人,市里有李向陽,縣里才是你的家,是你真正施展才華的地方。

就這樣,我重新回到了柳河縣,重新做起了主編,新雜志我取名為《柳風(fēng)》。

過去我自己辦雜志,自己命名主編,就是個空名頭,除了滿足一下虛榮心,有時說出去還有點慚愧!這回不一樣了,主編的名頭可是實打?qū)嵉模B槍換炮了,縣里給撥了一大筆可觀的辦刊經(jīng)費,還給我每月定期發(fā)一份不菲的“編輯費”。因為有了經(jīng)費,王主席也不好說什么了。名義上我雖然仍聽命于他,實際上,張部長卻給了我所有辦刊的生殺大權(quán),專門在縣文體中心給《柳風(fēng)》協(xié)調(diào)了一處正兒八經(jīng)的編輯部,兩個大房間,每個房間都有四五十平方米,一間主編辦公室,一間編輯室。除了我,又派了兩個年輕的大學(xué)生的來做我的實習(xí)編輯。我坐在那間比張長文部長辦公室還大的主編室里抽煙喝茶看校樣,重新找回了自己。

既然經(jīng)費充足,我又完全能做主,再辦《柳風(fēng)》當(dāng)然不能將就,渾身上下好像又有了使不完的勁兒,恨不得把過去所有的經(jīng)驗都拿出來。同時,我也開始在生活中留意自己的一言一行,時時刻刻提醒自己不能重蹈覆轍。每每發(fā)現(xiàn)一個寫作有潛力的新人,我都會全身充滿熱情,給他們回微信、打電話。

不到兩個月,新一期《柳風(fēng)》就印出來了,180頁厚的大型綜合類文學(xué)期刊,不但發(fā)文學(xué)作品,還發(fā)柳河的風(fēng)土民情、街坊趣事,稿酬還不菲。雜志甫一面世,就在柳河乃至省內(nèi)的文學(xué)界贏得一片喝彩之聲。一直圍觀的柳河的文化人,側(cè)目過來,交口稱贊。

張長文部長對我不薄,我不能懈怠,第一期精心組織,第二期更不能將就。我要一鼓作氣,把每一期雜志都辦得讓人眼前一亮!編第二期雜志前,王主席特意來到了《柳風(fēng)》編輯部,先是夸了我第一期雜志辦得好,一炮打響,一炮而紅,接著又對我語重心長,說厚福主編啊,辦雜志你是行家里手,張部長欽點你來當(dāng)這個主編,按說我不該說三道四,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以后的《柳風(fēng)》能不能少登點那些底層的婆婆媽媽,家長里短?能不能多一些反映柳河的大塊頭文章?現(xiàn)在的《柳風(fēng)》可不是過去的《柳河紀(jì)事》了,過去縣里的《柳河紀(jì)事》是你一個人辦,算民刊,想辦成啥樣是啥樣,現(xiàn)在的《柳風(fēng)》要體現(xiàn)出大格局和意識形態(tài)優(yōu)先來,要努力把《柳風(fēng)》辦成咱整個柳河的一塊門面和招牌,要辦出撲面而來的時代春風(fēng)!

我不傻,王主席說的這些我都懂,我覺得他這個建議是善意的,可行的,也容易操作,一句話,他能這樣跟我說話,已然高看我了,我自然不能不識抬舉。所以,第二期我稍作調(diào)整,著重把縣里發(fā)生的大事和領(lǐng)導(dǎo)活動“穿插”到雜志里面去。我知道花白胡子的王主席喜歡寫一點時評類的文章,就特意邀請他在《柳風(fēng)》開了個時事專欄,名字都給他起好了,就叫“柳河絮語”,王主席慨然應(yīng)允。等我把新一期清樣送給王主席過目時,他一貫嚴(yán)肅的圓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開心的笑容,說,厚福主編,你真是人才啊,如果說第一期是你成功的試水之作,那這一期,從內(nèi)容到設(shè)計,都可稱得上出類拔萃!

這期雜志,王主席說要請長文部長親自過目一下。

那天下午,王主席領(lǐng)著我來到張長文辦公室,誰知,大大出乎意料,張部長看了清樣,不但沒表揚,反而還嚴(yán)肅批評,《柳風(fēng)》,就是紀(jì)柳河百姓的事兒,怎么成了紀(jì)柳河領(lǐng)導(dǎo)的事兒了,咱們領(lǐng)導(dǎo)活動有《柳河周報》,還有每日的《柳河縣情》,《柳風(fēng)》看重藝術(shù)性、生活性、民間性,如果《柳風(fēng)》丟失了民間性和生活性,我們柳河老百姓又會如何看待我們?我們拿出那么一大筆錢辦這種官樣雜志,還有什么意義?

一席話說得我和王主席臉上紅一塊白一塊的,氣氛相當(dāng)尷尬。

又說了一會兒,張長文部長讓王主席先走,說要留下我再好好說說雜志的事兒。王主席看了我一眼,忙說:“張部長,您剛才說的真是醍醐灌頂,我下午也沒什么事兒,想和厚福主編一起多聽聽您的辦刊意見。”王主席意思是不想走,想留下來。但張部長有些不耐煩,他向王主席揮揮手,說:“王主席你先忙去吧,留厚福一個人在這兒就行了。他是《柳風(fēng)》的主編嘛!以后我們搞行政的,不要什么事都跟著添亂,不要不懂裝懂瞎指揮就行了。”王主席被張部長說得臉通紅,只好怏怏地先走了。

王主席剛走,張部長就直通通問我:“厚福,想知道是誰向我舉薦了你嗎?我看過你之前辦的《柳河紀(jì)事》,說實話雜志辦得很一般,粗糙,稚嫩,文章水平差強(qiáng)人意……我告訴你,我大學(xué)讀的是中文系,參加過學(xué)校詩社,辦過校刊……”

我不知道張長文想說什么,有點蒙,但嘴上的回答還是很快的,說謝謝張部長批評,我知道……那時我就想著出名,掙錢了,刊物確實辦得很一般……

張部長說:“厚福,我和你交個實底吧!知道現(xiàn)在辦雜志的錢是誰贊助的嗎?是二黑子!沒有二黑子,我就是想讓你辦也辦不成啊,縣里的經(jīng)濟(jì)實力不允許!二黑子不愧是個大企業(yè)家,干什么都是大手筆,他給了錢,但也和縣里有約定,一是雜志必須由你茍厚福來主編,二是他出資的事要完全保密,除了縣里幾個關(guān)鍵性人物,他誰都不想讓知道,而且他說了,他的贊助是純粹的,不求任何回報,他說他當(dāng)初沒實現(xiàn)的作家夢想,想讓你繼續(xù)幫他實現(xiàn)……只有一個要求,就是《柳風(fēng)》每期出來后,他要第一時間在他的酒店里看到!這個你能辦到吧?”

“能辦到,一定辦到,只是……真沒想到,是二黑子……”

“知道我為什么把你留下來嗎?二黑子昨天出國回來了,今天上午剛回柳河縣,點名道姓讓我叫你去他的阿波羅大酒店?!?/p>

我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7

天色向晚。阿波羅大酒店的窗子大開著,外面吹來的風(fēng)既清爽又溫馨,夾帶著一種難以辨別的模糊聲音,有二黑子的,有部長的,好像還有紫衣的、黑娃的、馬臉的,還有“爛人”我自己的,嘈嘈錯錯纏繞在一起。那聲音,虛幻,縹緲,忽而又澎湃出一種海一樣讓人難以名狀的喧囂……

那風(fēng)消失了。好像二黑子還有部長他們都走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喝多了,我的眼前漸漸浮現(xiàn)出一雙手,那是二黑子的手。是青年時代,二黑子那雙永遠(yuǎn)洗不干凈、正捧著稿子虔誠地等我“指正”的粗糙大手。人人都有一些很難說出口的小怪癖,我的小怪癖是總喜歡到火車道上去瞎轉(zhuǎn)悠?;疖嚨郎夏苡惺裁茨兀繜o非是鐵軌、枕木、砂石,以及火車通過時留下來的難聞的氣味和垃圾。走著走著我就會不由自主走到火車道上來,一走就是很長時間。我特別喜歡那兩條锃亮的鐵軌,它們讓人格外迷戀。我還喜歡秋天在鐵軌上“走單杠”,因為秋天一來,就可以穿上我最喜歡的米黃色風(fēng)衣了。如果火車遲遲不來,我會把手插到風(fēng)衣的口袋里,晃蕩著身子,在鐵軌上邁著特別青春特別文藝的步伐,一步步向前走,吹著口哨,晃蕩的身子盡量維持平衡。晚上心情不好時,我還喜歡到火車道上來,等火車開過去后,追著火車一路狂奔。我根本追不上火車,跑著跑著還可能會被什么東西絆倒,摔一跤,但這都無所謂,我只是喜歡在追火車時一路呼喊,不,不是呼喊,是吶喊。火車呼嘯而去的巨大轟鳴聲完全掩蓋了我的嚎叫,那是多么愜意,釋懷,放松?。?/p>

我回想起來了,當(dāng)年,就是在夜里的火車道上,我“碰到”被人打成血葫蘆兒一樣的二黑子的。

責(zé)任編輯 ???木 ?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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