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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震與朱子對《孟子》性論詮釋之差異

2021-08-31 10:32蔡家和
孔學堂 2021年2期
關(guān)鍵詞:朱子孟子

摘要:清朝戴震對南宋朱子之非議,大抵是漢學與宋學爭議之延續(xù)。朱子反對漢學之流于文字訓詁,將與生命疏遠,于是依二程而建構(gòu)了一套理學,雖仍以儒家為宗主,但為了糅合時代學風,業(yè)已些微雜有佛、老。后起之戴震,則改以漢學為根據(jù),回頭批評宋學特別是以程朱為主之宋學。戴震寫了《孟子字義疏證》,內(nèi)容雖不全談孟子,但其宗旨認為:欲辨經(jīng)學之真?zhèn)?,必從孟子起!本文即以《孟子》之性論為依?jù),比較宋學之程朱與清朝樸學之代表戴震,借由二人之性論詮釋,而以孔、孟為準,看誰較能合于孔、孟?亦由此一窺宋學與漢學各自之思想大義,及其對于時代之關(guān)注所在。蓋孟子論心性甚多,除了主張性善說之外,亦依此批評告子之性無善無不善說,頗具深意。性論之研究,可謂中國哲學之主軸,不過一直難有定論。本文將探討性論之歷史發(fā)展,并試圖厘清漢學、宋學二派之爭議。

關(guān)鍵詞:孟子 ?朱子 ?戴震 ?性即理 ?血氣心知 ?氣質(zhì)之性

作者蔡家和,臺灣東海大學哲學系教授、博士生導師(臺灣 ?臺中 ?40704)。

一、前言 [見英文版第31頁,下同]

朱子可謂宋學之集大成者,其依二程之理學思想而發(fā)揚光大,初始對于漢學亦是不滿的!如于《大學章句序》提道:“自是以來,俗儒記誦詞章之習,其功倍于小學而無用;異端虛無寂滅之教,其高過于大學而無實?!边@里的“自是以來”,指的是從孟子之后。

朱子的道統(tǒng)觀視孟子之后,唯二程能夠紹繼,而其間(孟子之后至二程之前)的主流學說,大致上特點有二,亦是朱子所批評的:(1)佛、老二家之虛無寂滅教說;(2)專務章句訓詁之俗儒,亦指經(jīng)學之儒,此指漢儒之注經(jīng),徒務章句之誦讀,而不知更深層且直指生命的學問。

朱子對于漢儒之不滿,亦顯示于《四書章句集注》之中,其所收集的注解雖亦包含了漢儒之說,但大致仍以宋代道南派為主,即程子弟子之傳承,而朱子編有《論孟精義》,詮釋上亦多宗于宋儒,即程子一系。之后,朱學盛行,歷宋、元、明、清不衰,或多或少皆占有一席之地,影響所及遍于東北亞、東南亞,包括日本、韓國、越南等。而在中國,如朱子的《論語集注》既興,而漢學何晏所編的《論語集解》即廢,官學、科舉考試等亦以朱子注書為依據(jù)。

不過,到了明、清以后,朱學之影響力有了變化。先是明朝中葉,陽明學派興起,其一主旨便是反對朱子學,欲與朱學一爭正統(tǒng),不過大致上,仍不出宋儒之視角,其采朱學之形式義而不采內(nèi)容義,爭辯于心即理或不即理的問題。到了清代,戴震可謂反朱之巨子,就連朱子之形式義亦不取,不信朱子的“性即理”之說,而改依《禮記》,定義“性”只是血氣心知。

清代學風之興,有回到樸學、古學、實學的趨勢,亦被稱為漢學,概以漢學為宗,而反對朱學,或以朱學為主的宋學。其視宋學已雜有佛老,雖可謂性命之學,卻離先秦古義甚遠。方法學上,朱子主張“以義理領導訓詁”,不過,戴震則以先秦字義為準則,如其《孟子字義疏證》之作。

《孟子字義疏證》為戴震之重要作品,由此作,亦可看出漢學與宋學兩種治學宗旨之大相徑庭,漢學可稱為相偶論,宋學則為體用論,如此不同觀點,亦同時顯現(xiàn)于其他“四書”“五經(jīng)”之詮釋上。

由于系統(tǒng)龐大,本文即聚焦于《孟子》之論性一處,借此比較二派對于孟子之性善說有何不同詮釋?最后再做一總結(jié),以孔孟為準,檢視二派說法有何特點?誰較能接近孔孟之說?

二、戴震與朱子之性論 [32]

(一)戴震:性是血氣心知 [32]

關(guān)于“性”字之詮釋,學界向來分歧,許是因為“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論語·公冶長》)如《中庸》“天命之謂性”一句,兩派對此詮釋即不同。朱子解曰:天之所命令者,在人而為仁、義、禮、智之性,性即理也!而戴震認為:萬物分于道而為運命,人道即不同于物道,人性與物性即不相同。

戴震在《孟子字義疏證》中,將“性”解為血氣心知:

性者,分于陰陽五行以為血氣、心知,品物區(qū)以別焉,舉凡既生以后所有之事、所具之能、所全之德,咸以是為其本,故《易》曰:“成之者,性也。”氣化生人生物以后,各以類滋生久矣,然類之區(qū)別,千古如是也,循其故而已矣。在氣化曰陰陽、曰五行,而陰陽五行之成化也,雜糅萬變,是以及其流形,不特品物不同,雖一類之中又復不同。凡分形氣于父母,即為分于陰陽五行,人物以類滋生,皆氣化之自然,《中庸》曰:“天命之謂性?!币陨抻谔?,故曰天命?!洞蟠鞫Y記》曰:“分于道謂之命,形于一謂之性?!狈钟诘勒撸钟陉庩栁逍幸?,一言乎分,則其限之于始,有偏全、厚薄、清濁、昏明之不齊,各隨所分而形于一,各成其性也。然性雖不同,大致以類為之區(qū)別,故《論語》曰“性相近也”,此就人與人相近言之也,孟子曰:“凡同類者舉相似也,何獨至人而疑之,圣人與我同類者。”言同類之相似,則異類之不相似明矣,故詰告子“生之謂性”曰:“然則犬之性猶牛之性,牛之性猶人之性與?”明乎其必不可混同言之也。天道,陰陽五行而已矣,人、物之性,咸分于道,成其各殊者而已矣。

這里,戴震舉《大戴禮記》語而來證明:性乃血氣心知!《大戴禮記》曰:“分于道,謂之命,形于一,謂之性?!狈钟谔斓乐庩栁逍校礊槊〗璐嗽忈尅吨杏埂返摹疤烀^性”?!吨杏埂芬彩恰抖Y記》中的一篇,屬《小戴禮記》,而與《大戴禮記》相近。

依于此說,則“天命之謂性”的“命”字,有其分道,則所受者亦有所限,人有德性,而物則無。然反觀之,人亦有不及于物者,如人的眼力、嗅覺不及于鷹、犬等,以分于道而有所限之故。故此“命”義乃指命限,有所稟、運氣上的不同。至于“形于一,謂之性”一句,意思是,個體成形即有其性,某甲有甲之人性,而牛則有牛之物性。

此說的重點,乃“性”一字,有分類上的不同,如人性這一類,與牛性這一類,兩類不同。這里的類概念,不只是生物學上的區(qū)別,更是存有論與德性論上的;人之存在屬類,不會同于牛一般,而人之食色,亦不同于牛之食色,人是道德之存有,而牛則不是。

孟子亦曾有類概念之說,其曰:

故凡同類者,舉相似也,何獨至于人而疑之,圣人與我同類者。故龍子曰:“不知足而為屨,我知其不為蕢也。”屨之相似,天下之足同也;口之于味,有同嗜也。易牙先得我口之所嗜者也,如使口之于味也,其性與人殊,若犬馬之與我不同類也,則天下何嗜皆從易牙之于味也?(《孟子·告子上》)

同類則為相似,不同類則不相似,如某甲與某乙同類,則為相似,唯孔子雖屬人類,卻能成為圣賢,能夠出于其類而拔乎其萃!一般來說,如果不知對方的腳有多大(需穿多大的鞋),只要依于同類之概念而來推測或制作,大致也就不會相差太多了。又如人之口味、味覺,彼此之間,便較犬、馬等之口味更接近,馬食芻草,人卻不然。同類之人性較為相近,食色亦相近,道德性也相似。在戴震而言,食色亦是性,屬于血氣之性。

至于心知之性,戴震認為:

孟子曰:“理義之悅我心,猶芻豢之悅我口?!狈怯餮砸病7踩诵幸皇?,有當于理義,其心氣必暢然自得,悖于理義,心氣必沮喪自失,以此見心之于理義,一同乎血氣之于嗜欲,皆性使然耳。耳目鼻口之官,臣道也,心之官,君道也,臣效其能而君正其可否。理義非他,可否之而當,是謂理義。然又非心出一意以可否之也,若心出一意以可否之,何異強制之乎!是故就事物言,非事物之外別有理義也?!坝形锉赜袆t”,以其則正其物,如是而已矣。就人心言,非別有理以予之而具于心也。心之神明,于事物咸足以知其不易之則,譬有光皆能照,而中理者,乃其光盛,其照不謬也。

這里明言,“理義之悅我心,猶芻豢之悅我口,非喻言也”(《孟子·告子上》),指理義悅心與芻豢悅口之間,并非比喻的關(guān)系,而是指兩者都屬于人性。部分學者因“猶”字,聯(lián)想到“性猶湍水”云云,認為此自為比喻無誤,然理義悅心與芻豢悅口之間卻非比喻,例如“牛之性猶人之性”一句中的“猶”字,即等同的意思。

心知即如君官,心官能思、能知,能依于物之則、人道、義理等而來導正;人道,即是義之道,心官悅于義理、人道,如同依于光之照明,而能中理不謬;心官依其本性,而能悅于仁義之道!

此處所引之文,尚有一個重點,即對于孟子“天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之正解,戴震的說法是:“然類之區(qū)別,千古如是也,循其故而已矣?!眳⒖础睹献印吩模?/p>

孟子曰:“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故者,以利為本。所惡于智者,為其鑿也。如智者,若禹之行水也,則無惡于智矣。禹之行水也,行其所無事也。如智者亦行其所無事,則智亦大矣。天之高也,星辰之遠也,茍求其故,千歲之日至,可坐而致也?!保ā睹献印るx婁下》)

關(guān)于這段話,漢、宋學二派解法不同。漢學家方面,視天下之性乃千古如是,人類、犬類、牛類等各類之性、血氣心知等,從古至今,不曾稍改。而宋學家中,朱子所解之“故”,謂依其舊理、故理,此為“性即理”;牛之理千古以來不曾稍改,人之理亦然。

朱子視性即理,而戴震則以性為血氣心知,這似乎是孟子性論詮釋中的理、氣之爭。要注意的是,戴震此中的血氣心知并非屬于形下層次;形上與形下二者,需要兩兩對立才能成立,若無氣化之外或氣化之內(nèi)的區(qū)別,又何來形上與形下之切割?戴震的血氣心知,并非如朱子所定義的形下之氣,而是即于形下形上、無分氣化內(nèi)或外之氣。形上與形下在戴氏而言也只是成形前與成形后之說不同,不可以朱子的形上形下之說用在戴震身上。

(二)朱子:性即理 [34]

朱子所主張的“性即理”之說,傳承自伊川,而戴震則提出質(zhì)疑,問如下:

問:《論語》言性相近,《孟子》言性善,自程子朱子始別之,以為截然各言一性。(朱子于《論語》引程子云,此言氣質(zhì)之性,非言性之本也,若言其本,則性即是理,理無不善,孟子之言性善是也,何相近之有哉?。┓慈「孀印吧^性”之說為合于孔子。

這里質(zhì)問:依于程朱,則《孟子》之性善論,與《論語》“性相近”說,兩者所說之“性”竟不同?不過,程朱的氣質(zhì)之性(張載亦如此發(fā)明)與天地之性,其實是同一個性。所謂的氣質(zhì)之性,只是本然天地之性落于氣質(zhì)之中,以至于所表現(xiàn)出的本然之性,有多寡程度上的不同,即使在動物上,天理、天性亦同,亦為性善,只是動物氣質(zhì)濁劣,只得表現(xiàn)其偏,如羔羊跪乳、烏鴉反哺等,證明動物亦具有性善、道德性之部分。而戴震則不如此認為。

那么,戴震為何要說,若依程朱,則《論語》的“性相近”與《孟子》的性善論,將為二性?這可參看《論語集注》中,朱子對“性相近”的詮釋,曰:

此所謂性,兼氣質(zhì)而言者也。氣質(zhì)之性,固有美惡之不同矣。然以其初而言,則皆不甚相遠也,但習于善則善,習于惡則惡,于是始相遠耳。程子曰:“此言氣質(zhì)之性,非言性之本也,若言其本,則性即是理,理無不善,孟子之言性善是也,何相近之有哉?”

程朱詮釋孟子之性善論,定義為:性即理,故無有不善。不過,程朱以為,《孟子》一書中所言之“性”,卻是要隨文看,即有時是指天理之性,有時卻是氣質(zhì)之性。若言性善,只能是天性、天理,人、物皆同,又怎可言“相近”?若言“相近”,只能是氣質(zhì)之性。氣質(zhì)之性亦是源自本然之性,但因所秉、客觀環(huán)境不同,致使氣質(zhì)有美、惡之分,有時甚至相距亦遠。

程朱認為,《論語》既言“性相近”,那么也就只能是氣質(zhì)之性;而在其他著作中,也提到告子之說亦是氣質(zhì)之性,這便讓戴震懷疑,若依程朱,則反而告子合于孔子,而孟子不合孔子。在戴震“反取告子‘生之謂性之說為合于孔子”一語下有小注云:

程子云:“性一也,何以言相近,此止是言氣質(zhì)之性,如俗言性急性緩之類,性安有緩急,此言性者,生之謂性也。”又云:“凡言性處,須看立意如何,且如言人性善,性之本也;生之謂性,論其所稟也,孔子言性相近,若論其本,豈可言相近?止論其所稟也,告子所云固是,為孟子問他,他說便不是也。”

此戴震抄自伊川之言,用以證明程朱之論,似乎以告子合于孔子,而孟子反遠于孔子?那么,朱子對于告子的“生之謂性”,又是如何理解的呢?其曰:

愚按:性者,人之所得于天之理也;生者,人之所得于天之氣也。性,形而上者也;氣,形而下者也。人物之生,莫不有是性,亦莫不有是氣。然以氣言之,則知覺運動,人與物若不異也;以理言之,則仁義禮智之稟豈物之所得而全哉?此人之性所以無不善,而為萬物之靈也。告子不知性之為理,而以所謂氣者當之,是以杞柳湍水之喻,食色無善無不善之說,縱橫繆戾,紛紜舛錯,而此章之誤乃其本根。所以然者,蓋徒知知覺運動之蠢然者,人與物同;而不知仁義禮智之粹然者,人與物異也。孟子以是折之,其義精矣。

前面戴震共引伊川的兩段話。第一段,“性相近”云云,與“生之謂性”之說,皆指所稟氣質(zhì)之性。氣質(zhì)之性乃本然之性墮于氣質(zhì)之中而來,遂有善惡、美丑之判,而本然之性亦常為氣質(zhì)之性所掩,致其表現(xiàn)不出本然之性善。

而這里,朱子主張孟子所論之性,乃純粹之天地之性,性即理也;而告子則不知以性為理,而以氣當之,此只是形下之氣,不比本然性善的仁義禮智的形上之理;而形下之氣所雜的氣質(zhì)之性,主要以知覺運動為主,乃指人之食、色等動物性。

戴震依此朱子義理,而與伊川的氣質(zhì)之性比配,認為若依程朱之說,則反而導致告子能同于孔子,而孟子反不能同于孔子的結(jié)果,因為告子與孔子所論之性都是氣質(zhì)之性。

三、程朱對孟子之翻案 [35]

(一)二程論性已不同孟子 [35]

程朱理學揭橥“性即理”說,亦稱為理氣論,性即天理,而天理無所不善,則關(guān)于“惡”的出口,便只能推向另一邊的“氣質(zhì)之性”。這應該就是程朱創(chuàng)立“氣質(zhì)之性”的原因,于是形成了二分之性的格局。再者,也正因性之二分,程朱可把歷來諸如告子、荀子、揚雄、釋氏、胡氏(五峰父子)等人說法,都判定為“誤把氣質(zhì)之性認作天地之性”一類,這類人以氣當理、認氣為性,于是有性善惡混、性可善可不善、性空等說,是則差之毫厘,而失之千里矣!

程朱學派認為,因著理氣之二分,儒家便得以歸納歷來關(guān)于性論之學派,以便杜荀、揚等輩之口,戰(zhàn)國時期的孟子無法做到,如今程朱卻辦到了,則歷史爭論至于程朱,或許可以稍歇!不過,戴震卻不以為然,評曰:

創(chuàng)立名目曰“氣質(zhì)之性”,而以理當孟子所謂善者為生物之本,(程子云:“孟子言性,當隨文看,不以告子‘生之謂性為不然者,此亦性也,被命受生之后謂之性耳,故不同,繼之曰:犬之性猶牛之性,牛之性猶人之性與?然不害為一,若乃孟子之言善者,乃極本窮源之性?!保┤伺c禽獸得之也同,(程子所謂“不害為一”,朱子于《中庸》“天命之謂性”釋之曰:“命,猶令也,性,即理也,天以陰陽五行化生萬物,氣以成形而理亦賦焉,猶命令也,于是人物之生,因各得其所賦之理,以為健順五常之德,所謂性也?!保┒乱捎诿献?,(朱子云:“孟子言‘人所以異于禽獸者幾希,不知人何故與禽獸異?又言:‘犬之性猶牛之性,牛之性猶人之性與?不知人何故與牛犬異?此兩處似久中間一轉(zhuǎn)語,須著說是形氣不同故性亦少異始得,恐孟子見得人性同處,自是分曉直截,卻于這些子未甚察。”)是謂性即理,于孟子且不可通矣,其不能通于《易》《論語》固宜,孟子聞告子言“生之謂性”,則致詰之,程朱之說,不幾助告子而議孟子歟?

這里引了伊川之說。伊川認為,一來,孟子書中的“性”,須要隨文看,有時指本然之性,有時指氣質(zhì)之性,二性并存,一是先天本然之性,二是后天落在氣質(zhì)中的性。二來,告子的“生之謂性”,并非全錯。告子的“生之謂性”也是性,只不過是指受生之后的性,也就是氣質(zhì)之性,不同于孟子所強調(diào)的本然之性。只要區(qū)分出《孟子》書中的兩種性,則孟、告爭議即可平息。而伊川的這些想法,其兄明道早已言及。明道言:

生之謂性,性即氣,氣即性,生之謂也,人生氣稟,理有善惡,然不是性中元有此兩物相對而生也,有自幼而善,有自幼而惡(后稷之克岐克嶷,子越椒始生,人知其必滅若敖氏之類),是氣稟有然也。善固性也,然惡亦不可不謂之性也,蓋生之謂性,人生而靜,以上不容說,才說性時,便已不是性也。

明道以為,人生而靜之上不容說者,乃本然之性;可說者,即是氣質(zhì)之性,這也可比配于告子的“生之謂性”。此氣質(zhì)之性,性即于氣,氣即于性,原來只是本然之性落于氣中者,如此一來,則惡亦不可不謂之性,本性雖善,但因落于惡的氣質(zhì)之中,也就表現(xiàn)不出其本善。前面伊川的話,便是對其兄明道思想之闡發(fā),而明道此段,大致也可用伊川“氣質(zhì)之性”的理念來做詮釋。

伊川又說,犬之性、人之性、牛之性,雖在顯現(xiàn)上不同,但不害其本性為一。這樣的說法,其實已經(jīng)翻了孟子的案了。如《孟子》原文:“然則犬之性猶牛之性,牛之性猶人之性歟?”(《孟子·告子上》)意思是,此三性并不同,犬性亦不同于牛性,雖都是動物,但本性不同。

而伊川卻說“不害其為一”,此所謂“理一分殊”,如月印萬川,天下海、湖之月影稍異,然本源為同一之月、同一之天理,天理即性,萬物皆同具本然之性,而性即理也。萬物雖同具一個性理,但因人、牛、犬等所稟氣質(zhì)不同,所表現(xiàn)出的本性之程度也就不同。人得其秀而最靈,人的氣質(zhì)中所表現(xiàn)出的本然之性較多;動物則較少,亦有些微道德性之表現(xiàn),如羔羊跪乳、蜂蟻有君臣之義等。這些論調(diào)已與孟子不同,當是一種創(chuàng)造性之詮釋,或可用以解決歷來各家論性之爭議,如荀、揚等人之說。

(二)朱子對二程之承繼 [36]

程子嘗言:“論性不論氣,不備,論氣不論性,不明,二之則不是?!倍熳永^之而言:“‘論性不論氣,不備;論氣不論性,不明。孟子終是未備,所以不能杜絕荀、揚之口。”論性不論氣者,指孟子,而論氣不論性者,指荀、揚。亦是說,性論之所以歷來紛歧,無法定于一尊,乃因各家所言之性不一,孟子所言,乃終極的天地之性,而荀、揚則是以氣為性。直到程子,才算真正解決各家之紛爭,而得以杜絕荀、揚之口。

然如船山質(zhì)疑程朱此說,曰:“程子固以孟子言性未及氣稟為不備矣,是孟子之終不言氣稟可知已?!贝揭馑际牵喝粢悦献有哉撚兴粋洌瑒t知孟子終究未曾言及氣稟呀!

不過,朱子于《孟子集注》中,仍是以氣稟之說來做詮釋。如《孟子·告子上》“仁之于父子,義之于君臣”一段,關(guān)于“命”者,概有所稟與所值,稟其氣清,則行義也易。此所言“命”,亦同于“天命之謂性”一處,天命者,本然之性也,而此性亦在氣中。

故朱子注“天命之謂性”曰:“天以陰陽五行化生萬物,氣以成形,而理亦賦焉,猶命令也?!比恕⑽锔髀势湫?,人率人性,馬率馬性,都是天理之生,而表現(xiàn)在氣稟之中。朱子又言:“性道雖同,而氣稟或異,故不能無過不及之差?!庇谑且诵薜?、進德修業(yè)。這便是程朱的氣稟義。

戴震于“人與禽獸得之也同”一句后面,又引朱子《中庸》“天命之謂性”之注,即朱子所注,業(yè)已視人、物之間是本根、同性,故不害其為一,即人性、物性源于同一性。

朱子這些說法,亦曾在韓國儒學界引發(fā)著名的“湖洛論爭”,主要爭辯人、物性之同或異?依于朱子,人、物性是為同一性,所謂“不害其為一”者,皆源于同一個天理;不過,朱子亦說人、物性分殊,此因后天所稟氣質(zhì)不同,致使所表現(xiàn)出的“理一”多寡有別。而即便是動物,亦有健順五常之德,只是氣稟較偏,只能微性(道德性)之表現(xiàn),不若人之周全,然人、物性卻是本源同一的!

四、性中有無食色? [37]

(一)戴震:性中有食色 [37]

依朱子“氣質(zhì)之性”說,性善為本然之性,性中沒有食色,食色者,氣質(zhì)之性也。朱子注“告子曰:食色性也”處言:“告子以人之知覺運動者為性,故言人之甘食悅色者即其性?!比粼偌由弦链ㄖZ,則可知“食色性也”亦是“生之謂性”之性,亦同于《論語》的“性相近”,皆屬氣稟之性??傊?,在“性即理”中,性中只有仁義禮智,而沒有孝悌,更沒有食色。

然戴震有不同看法,他主張“唯有血氣心知之一性”,合于血氣與心知而為一性,是為“一本說”。性中自有血氣、嗜欲、食色……如孔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壯也,血氣方剛,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氣既衰,戒之在得?!保ā墩撜Z·季氏》)又如上文提到,戴震認為“禮義之悅我心,猶芻豢之悅我口”云云,此非比喻之說,而是指即便是“芻豢之悅我口”,亦是性!

此如韓國儒學古學派之代表人物丁茶山所言“性是嗜欲”,以為所謂的“動心忍性”,其中的性何以要忍?以性即是欲故,當須用忍,不容私欲之任意勃發(fā)。孟子也有“可欲之謂善”的說法,這也近于戴震的“性中有食色”。

再來參看戴震以下之詮釋:

問:孟子曰:“口之于味也,目之于色也,耳之于聲也,鼻之于臭也,四肢之于安佚也,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謂性也。仁之于父子也,義之于君臣也,禮之于賓主也,智之于賢者也,圣人之于天道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謂命也?!睆堊釉疲骸皻赓|(zhì)之性,君子有弗性者焉。”程子云:“仁義禮智,天道在人,則賦于命者所稟,有厚薄清濁,然而性善可學而盡,故不之命?!彼稳宸至x理之性、氣質(zhì)之性,本于《孟子》此章,以氣質(zhì)之性君子不謂之性,故專取義理之性,豈性之名君子得以意取舍歟?

曰:非也,性者,有于己者也,命者,聽于限制也,謂性猶云借口于性耳,君子不借口于性之自然以求遂其欲,不借口于命之限之而不盡其材,后儒未詳審文義,失孟子立言之指,不謂性,非不謂之性,不謂命,非不謂之命。

這里,問者因張子“氣質(zhì)之性,君子有弗性焉”之言,視張子亦只說天地之性,而不談氣質(zhì),于是將張子等同于程朱,皆以天地之性為本性,而排除了氣質(zhì)。

然而,張子亦言:“性其總,合兩也?!焙嫌谔斓刂耘c聲色之性。又曰:“飲食男女皆性也,是烏可滅?”而張子對于《孟子·告子上》“口之于味”章的詮釋,也頗為地道,其言:“養(yǎng)則付命于天,道則責成于人。”此甚得孟子之旨。

(二)唐君毅:以道德引導食色 [38]

關(guān)于戴震上述說法,可以參看唐君毅先生之評論,其言:

清戴東原《孟子字義疏證》以《禮記》之血氣心知之性釋孟子,謂聲色臭味之欲,根于血氣,仁義禮智為心知,并皆為性,乃以借口釋謂字,說孟子立言之旨,非不謂聲色臭味之欲為性,而只言人不當借口于性以逞其欲,此亦明反于孟子之“不謂性”之明言,亦與孟子他處言君子所性仁義禮智根于心,處處即心言性,不即聲色臭味之欲言性之旨相違。

看來,唐先生并不茍同戴震之說法,認為其說將有違于孟子之旨。不過,唐先生也不贊成朱子之解法,如言:

朱子承程子之言,于上一命字,以品節(jié)限制釋之,而于下一命字,則曰謂仁義禮智之性,所稟有厚薄清濁,故曰命,此又以人之天生之氣質(zhì)之性之差別為命,對同一章之命字,先后異訓,即自不一致。朱子嘗謂氣質(zhì)之說,起于張、程,又何能謂孟子已有此說?

同一“命”字,于同一章內(nèi),卻有前后不同意思,如此說法,顯得牽強。再者,由既有文獻來看,可以說“氣質(zhì)之性”一語,起于張子、程子,又怎能牽扯上孟子早有氣質(zhì)之說呢?對此,唐先生亦是頗不以為然的。

唐先生傾向于一種做法——擷取各家之長,或凡合于孔孟之旨者,便來導出他所認為合宜之詮釋。從側(cè)重的角度來看,唐先生亦是將血氣之性與道德之性合而為一,再以道德之性而來引導食色之性,這種方式最終還是與戴震一致。只不過戴震是先將二性合一而論,先總說一性;唐先生則是先分解為二性,而后再將二性合一。

若回到《孟子》原文,心官則思,應當從其大體,繼以大體引領小體,以德性引導食色,孟子本義如此,戴震亦不敢違背。戴震“君子不謂性”之詮說,應是指:君子不會借口食色亦是天性,而隨意放縱,在命之不可得時,亦能隨遇而安。

五、物性之辨 [39]

(一)人性、物性之辨 [39]

依朱子的“性即理”說,人性、物性本源同一,彼此之不同,只在于稟氣之殊異,人得其秀而最為靈氣,性理之表現(xiàn)亦多,而動物卻因氣稟所限較多,僅能部分表現(xiàn)道德性。至于戴震則有不同見解,他認為,人是道德之存有,其心知可以知仁義,而悅于仁義,然動物則缺,以物之類種與人不同之故,并非道德之存有一類,無法表現(xiàn)仁義。

此外,戴震所定義的性,將隨種類之不同而不同;人性與牛性不同,牛性與犬性也不同。關(guān)于后者的牛性、犬性之異,朱子則不強調(diào),于是戴震批評朱子這點,其曰:

朱子釋《孟子》有曰:“告子不知性之為理,而以所謂氣者當之,蓋徒知知覺運動之蠢然者,人與物同,而不知仁義禮智之粹然者,人與物異也。”如其說,孟子但舉人、物詰之可矣,又何分牛之性、犬之性乎?犬與牛之異,非有仁義禮智之粹然者,不得謂孟子以仁義禮智詰告子明矣。在告子,既以知覺運動為性,使知覺運動之蠢然者人與物同,告子何不可直應之曰“然”?斯以見知覺運動不可概人物,而目為蠢然同也。

這里舉了朱子注《孟子·告子上》“生之謂性”章一段,表示人與物之同者,在于食、色等動物性,統(tǒng)稱為知覺運動,人、物皆能知覺,皆能運動。不過,朱子此說,與孟子之說稍異;若依孟子,人、物雖都有動物性,都能知覺運動,但其中之內(nèi)容畢竟有別,如孟子嘗言:“如使口之于味也,其性與人殊,若犬馬之與我不同類也,則天下何耆皆從易牙之于味也?”(《孟子·告子上》)此則顯示人、馬于性類上之殊途。且口味亦性也。

(二)物性之辨 [40]

上文引言,戴震更強調(diào)了物物亦別的概念,以物與物之間應是分屬于不同類種,亦如《孟子》原文:“然則犬之性猶牛之性,牛之性猶人之性歟?”若只是分辨人與物之不同,則孟子只要舉例“牛之性”猶如“人之性”便罷,為何還多了一句“犬之性猶牛之性”?

戴震這里的言下之意,似乎在凸顯,朱子之所詮無法契合于孟子原意;孟子所表達的,當是一種類概念,即不只人、牛不同,至于犬、牛亦不同。朱子只是大要地說:知覺運動之蠢然,人與物同,而仁義禮智之粹然,人與物異。孟子此章,只談人、物之辨,而不提犬、牛之辨。

若回到《孟子》原文,則孟子亦看到牛性與犬性之間的殊異,此由犬能看門而牛能耕作之不同表現(xiàn)上看出,可見牛與犬并不同類,性亦不同。則朱子此章之詮,便顯得不夠周全。

戴震以為,若孟子只談人、物之異,則只要說一句“牛之性猶人之性歟”就好,“犬之性猶牛之性”云云,則為多余,但朱子似未認清物性之間亦有不同這點,其過失歸根結(jié)底即在于“天地之性”與“氣質(zhì)之性”二性之分說,以及把“性”定義為天理、仁義禮智等說法有其弊病。

六、結(jié)語與反思 [40]

歷來漢宋之爭,宋儒之于漢學,總認定漢學僅是一種訓詁之學,如朱子曰:“俗儒記誦詞章之習,其功倍于小學而無用?!辈贿^,朱子自己對于漢儒文獻之抄錄與批判,則甚少下過工夫。既然缺乏論據(jù),則朱子的批評也就難以服人。若是清儒,如戴震——做為漢學之一派,對于宋學程朱學派之批評,則用功甚多,他將宋儒作品逐條抄出,而后進行評判及論證,如此做法,說服力較高。

到了近代之“當代新儒家”,其立場則又傾向于宋學,同時也對漢學特別是清代漢學做出批評。個中翹楚,如唐君毅先生認為,戴震視“理”為分理、文理、肌理,只看到先秦于“理”之區(qū)分處,而不見其整全,只見于“理”之靜態(tài)性,而不知其動態(tài)性??傊?,將“理”視為文理、分理,并非先秦之唯一說法。

唐先生之相關(guān)批評,收于其著《中國哲學原論·導論篇》約20頁之篇幅,其論述甚是有力。他舉出戴震之缺失有三:

其一,孟子乃“即心言性”,如孟子言:“仁義禮智根于心?!辈贿^,依筆者拙見,孟子除了“即心言性”之外,亦有“即生言性”,如告子提出“生之謂性”處,孟子不辯,而只辯其義外。

其二,《孟子》原文“口之于味”等等,“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謂性”。唐先生認為在性中有命的,如口味,這得之不得有命,故在君子而言,不謂此為性。此處也是唐先生對戴震的反駁,因為他舉出,孟子都視口味等,在君子不謂性了。然筆者認為,《孟子》原文也有提到“性也,有命焉”,但仍是性。而唐先生最后以道德之真性可包括口味之次味,則亦是融入戴震之說了。

其三,戴震謂,性乃血氣心知,而能達情遂欲。唐先生則問,則由此血氣心知,如何達到仁義?若是后者,當需自覺主宰,方能達辦,此與達情遂欲,恐怕已是兩層問題,而非戴震之一元氣論所能解決。唐先生強調(diào),這里要有一股精神之轉(zhuǎn)折,方能由己情之達,而生同理心之自立立人、己達達人,自己若無其情,則不能知曉他人之情。這是發(fā)生順序之義理,而非以性理來領導生理。

唐先生的第三點,可說非常有力。但若站在戴震立場,當須掌握達情遂欲之中相感相通之情,而將此情上看、高看即可。因戴震只是氣論之一層、一元,其情將不同凡響、不能低看,總只有這一層,而須即情即理。乃一種依心知而能自覺,從一般之情,而為理想感通之情。

唐先生亦以為,朱子之論性,所謂“性即理”,乃是依于伊川之發(fā)明,而朱子之“心統(tǒng)性情”,則是來自張子,并于其性論之建構(gòu),區(qū)分了天地之性與氣質(zhì)之性。這一連串的發(fā)展,難以溯及孔孟之說。若強以此套建構(gòu)來詮釋孔孟之性,則非孔孟原意。朱子的確需要回答戴震之質(zhì)問,除了戴震之外,明清之際的許多學者,如阮元、焦循等,以及日本之江戶學者伊藤仁齋等,都對程朱有所批評。

唐先生最后以“即心言性”來包括“即生言性”,同理,是否也可把朱子的“性即理”,用以收攝性即氣之一面?另一方面,戴震的血氣心知、情欲,是否亦能上提而收攝同理心?然無論如何,都不能違反大體攝小體的原則。這些做法,或許更能接近孟子原意。大致上,唐先生似有調(diào)和漢宋之意,視兩派各有優(yōu)缺點,而欲平彰漢宋,各美其美。筆者以為,唐先生之論證力道,足以抗衡漢學,而為新宋學之堅強學者,值得吾輩關(guān)注。

(責任編輯:陳 ? 真 ? 責任校對:劉光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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