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高中時,有天中午放學,我站在人行道,偶一回頭,見熙攘的長青路上,一輛“二八”加重自行車,正從深巷里拐出來。車后架馱著一只木箱,一頭兒寬,一頭兒窄,是一口小小的、沒有上漆的棺材。
騎車的人,只留給我一個灰藍的背影,是那種最常見的、轉瞬即逝的背影。不夠挺直,也看不出萎靡,就那么慢慢地蹬著。那副棺材,如一艘小船,在人流里緩緩漂去。無人圍觀,沒有絲毫頓挫,也不曾遇到漩渦,很庸常很漠然地,從我視線里消失。
這個片段,在我腦中停駐多年。那個人外形模糊,身世不詳,但我知道,小木箱里,已經貯滿了一滴滴碩大冰涼的雨水,足以把他的后半生淋透。
大多數(shù)人的命運,都充滿了平仄。與我們擦肩的陌生人,或許正被他身畔的深淵凝視。在《光之羽》中,“我”(馬瞭)承受著重如磐石的喪子之痛,變成一個不修邊幅的“油膩男”;“我”的父親失去孫子,神智不清;“我”的妻子文中只字未提,她消失了,至于是哪一種“消失”,已經不重要了?!拔摇钡南嘤H對象鄭潔遭遇家暴,鄭潔的兒子烏冬由于父親嗜賭,童年被踩碾得支離破碎。賣“新疆拉條”的老板娘,也有著“一地雞毛”的煩擾;劉隊將歹徒作惡的責任攬在自己身上,飽受折磨;就連“N進宮”的“渣男”——鄭潔的前夫,也“心里頭估計有難處”……這些草木般的靈魂,如何消解厄難?外部的扶助或許十分必要,但自身的愛與信仰,才是拯救自己的唯一繩索,才是生命里的光。做一個“追光者”,才能輕靈地邁過凜冽的關卡。
或許是寫詩的緣故,我對語言有種強迫癥般的執(zhí)拗。在以往的寫作中,我恨不得把每一粒文字都分別拎出來,擱在掌心端詳一番,細細擦拭后,再放回紙上。但這一篇,由于以一個輔警的視角敘事,不可能太過“文藝”,所以我放棄了某類詩歌中那種很“炫”的表達模式,最大限度地減少繁復的修辭,讓文字盡量簡單。但“簡單”不能等同于“簡陋”,我有意在句子縫隙里,置入一些節(jié)奏和韻律,讓其變得耐讀一些。但這只是我的初衷,不知道是否部分地實現(xiàn)了。
(阿英,高校教師,保定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發(fā)表于《十月》《散文詩》等刊物,并被收入選本。獲保定市文聯(lián)第九屆荷花淀文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