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語貓尋
今年是我來深圳的第16個年頭。
剛來深圳的時候,我?guī)е粋€行李箱,在福田區(qū)的某個城中村租了一個單間。對于來自新疆的我來說,這里實在太新鮮了:只在書里看到過的“握手樓”近在眼前;細(xì)窄的小巷子,巷子里亂跑的小孩和隨意坐著聊天的大人;好多家沒有招牌的收賣舊家具、家電的鋪子,還有一些貨品擺放雜亂的小賣鋪。我仿佛一瞬間就穿越到了20世紀(jì)80年代。
城中村的主街街道稍寬一些,像集市一般熱鬧,各種小吃店用味道進(jìn)行著一場隱形的較量。
我在來深圳的第三天就住進(jìn)了那個單間。房間不大,只有一個臥室和一個洗手間,空空的,什么家具都沒有,我就去舊貨店買了一些簡單的家具。
后來我還住過羅湖區(qū)和南山區(qū)的城中村。我其實挺喜歡城中村的,雖然很吵,但都是生活的聲音—孩子的玩樂聲,細(xì)細(xì)碎碎的說話聲;樓與樓之間隔得近,對面樓里的電視聲音開得大了點兒我都能聽到。住在其中,就算是孤身一人,也有種很扎實的生活著的感覺。
城中村的晚上會有很多小販擺攤,我下班路過其中幾個賣舊書的攤位時就會去翻一翻,看到喜歡的書就順手買回去。在那里住了不到一年,我竟然積攢了一大箱書。
我的東西開始變多,是在羅湖區(qū)的那個城中村時。那次租到的是一套一室一廳的房子,位于頂樓。我是從之前的房客手里轉(zhuǎn)租過來的,他要回家結(jié)婚了,這個房子里的東西就是他在深圳的全部痕跡。要離開深圳了,他卻什么都帶不走。他的房間布置得很溫馨,當(dāng)時只有一個行李箱和一大箱書的我完全可以拎包入住。除了樓層過高且沒有電梯,這里幾乎沒什么缺點,打開門就是天臺,不但可以在那里晾衣服、曬被子,晚上還可以坐在外面看看深圳沒有星光的夜空。
住進(jìn)去之后,才發(fā)現(xiàn)我有一個鄰居—天臺上有一個簡易房,起初我以為是房東放東西用的,沒想到,里面竟然住著一個老奶奶。后來我才知道,那是房東的媽媽,房東住在5樓。
那時,她常常幫我收衣服,還幫我丟垃圾。我很不好意思,買水果和其他食物時便常分她一些。但其實從始至終,我們都沒有過真正意義上的交談,因為我們語言不通—我完全聽不懂她在說什么,我的普通話她也只能勉強(qiáng)意會。大多數(shù)時候,我們僅有的交流都通過比畫。到后來其實我們也都不怎么說話了:幫我收完衣服,她會敲門把衣服給我;如果我不在家,她就把衣服掛在我門口的樓梯扶手上。
其實那個房東有點兒“奸商屬性”,我住在那里的第二個月就發(fā)現(xiàn),那個奶奶房子里的水電費(fèi)都是算在我的水電費(fèi)里的,但我沒說什么。有的時候我送水果給她時,我們會一起在天臺上靜靜地坐著,仿佛從未認(rèn)識過彼此,又好似已經(jīng)認(rèn)識了很久。氣氛微妙,但又顯現(xiàn)出一種奇特的美感。
我從那里搬走是因為新公司在南山區(qū)。在公司附近的一個城中村里,我找到了我在深圳的第三個家。
這次搬家算是大場面了。從沒有電梯的9樓搬下來,再搬到?jīng)]有電梯的5樓,而且我的書已經(jīng)有4大箱了。
在這個家里,我迎接了媽媽的第一次來訪。對于一個常年住在1200多平方米大的院子里的新疆農(nóng)村人來說,這樣的“握手樓”、這樣窄小的巷子和并不寬敞的房間,讓她很是壓抑,還好周圍足夠熱鬧有趣,不然她會更加難以忍受。后來我上大夜班時,媽媽早晨還會接我下班,我們一起散會兒步,在村口的小攤上吃個腸粉再回家。
那個家也是我最后一次住城中村。我在那里住了5年,從那里搬出來時,是我樓下的舊貨店老板找人幫我搬的家。雖然東西多,但因為離得近,新家又有電梯,幾個蹬三輪車的師傅搬了兩趟就搞定了,只收了我200塊錢。舊貨店老板是福建人,很是熱情豪爽,我從羅湖區(qū)搬過來的時候空調(diào)壞了,是在他那里換的空調(diào),家里的電器壞了也都找他修理。我媽媽來的時候他一定要請我們吃飯,我說了很多話才推掉。因為他每次幫我修理東西都只收很少的錢,再讓他請客著實說不過去。
關(guān)于那里的記憶太多了,我這個“阿宅”不知不覺間竟然在那里結(jié)識了那么多好人。我一直覺得,這種簡單的人情是人間一種非常珍貴的情誼,它的出發(fā)點與利益無關(guān),僅僅源于生而為人的善意。而我每次想起,都仿佛能重新定義這人間的美好。
從那里搬出之后,就到了我上一個家,彼時我的書已經(jīng)有7箱之多。
那個家是76平方米的兩室一廳,我和我妹(一個多年好友)搬到了一起。那里離我倆的公司都近,周圍是南山區(qū)有名的美食街,四周是深圳的老城區(qū),車水馬龍,一切都很方便,我和我妹都很喜歡那里。我們生活習(xí)慣契合,而且因為上班時間不同,我們平時待在一起的時間其實并不多,一直獨居的我很快就習(xí)慣了這從未有過的同居生活。
大白是在我們同居第三年時被接回來的。新家有了它就熱鬧了很多,時不時會有以看貓為名來家里做客的朋友,我和我妹也常在家里搞些小聚會。來深圳這么久了,我竟然是有了大白之后才開始在家里待客的。之前我的家只有幾個閨密去過,她們也都只是去家里看看,連茶都沒喝就離開了,因為我家里包括水杯在內(nèi)的所有東西都只有一個。
大白為我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我甚至在家里辦過很長一段時間的“周末電影派對”—周五約幾個閨密一起在家里看電影,吃著水果喝著茶,有時會喝點兒小酒。這個傳統(tǒng)延續(xù)了很久。
妹妹在我們一起住的第四個年頭搬走了,她的家人都搬來了深圳,她也有了屬于自己的小窩。之后我和大白又在那里住了4年,今年才搬離。
這次搬家,是從南山區(qū)搬到了寶安區(qū)。新家不大,很多之前的家具我都無法搬過來。我舍棄了兩個心愛的書柜,但書我倒是全都搬過來了,這次是整整9大箱。
搬到新家之后,我本計劃用一個星期的時間慢慢收拾的,但我妹來了,一個晚上就幫我把書整理好了。她是做家務(wù)的一把好手,手腳麻利,干活利索,所到之處皆整潔。我一周的活計在她的幫助和監(jiān)督之下,不到兩天就搞定了。我站在新家的陽臺上,聽著時不時傳來的鳥鳴聲,產(chǎn)生了一種不真實感,仿佛剛剛還在上一個家的陽臺上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一下子就轉(zhuǎn)移到了這個不一樣的人間。
新家在5樓,陽臺外是幾棵大樹的樹冠,每天早晨都能聽到各種各樣的鳥鳴聲;樹下是一個學(xué)校的籃球場,白天一直都有拍打籃球的聲音傳來,連如此炎熱的夏天中午都不曾放過,讓人佩服不已。
城市里的打工人都會有搬家的經(jīng)歷,有人習(xí)慣拎包入住,有人則樂于舉家搬遷,其實都是為了找一個棲身之所。不知不覺間,我們在這個棲身之所刻滿了自己的痕跡,只有在搬離的那一刻,它們才被打包,變成一件件行李。這時我們才能體會到它們的重量,這重量中包含著你已逝的時間、習(xí)慣,還有你在一個地方停留過的證明。這一切被稱為生活,它被搬來搬去,最終在不同的地方展現(xiàn)著不同的姿態(tài),以及屬于你的別樣氣質(zh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