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嘉蕊
我笑著問她:“沈女士,你是不是老了啊?”
她笑了笑,沒有說一句話。
她好像真的老了。
她變得容易出神,多愁善感,還記不住東西。
我打電話問她周末來不來學(xué)校看我,她說:“好啊,你幾點放學(xué)?媽媽來接你。”我說這周學(xué)校不放假,她“哦”了一聲,然后問我:“你想吃什么?你幾點放學(xué)?媽媽來接你。”
我質(zhì)問她到底有沒有認(rèn)真聽我講話,她“嘿嘿”笑了兩聲,然后對我說:“囡囡,你不要生氣呀?!?/p>
一個午后我坐在沙發(fā)上看書,她坐在沙發(fā)的另一頭刷短視頻,爛俗的配樂吵得我頭疼。忽聽到她說:“囡囡,你看這個老人好可憐,和家人走失了,還被人家打?!?/p>
我頭也不抬地說:“這種東西你少看點?!?/p>
她沒作聲。我頗覺奇怪地抬頭向她望去,卻見她眼中竟噙著些亮晶晶的淚。
她說:“我如果走丟了該怎么辦呢?我好可憐的,我就沒有女兒了,我要被別人打的?!?/p>
我說:“不會的,我會在你的衣服口袋里放一張紙條,如果你真走丟了不要亂跑,別人看到紙條就會聯(lián)系我去接你。不然你走丟了我也很可憐的,我只有你一個媽媽。”
她聽罷臉上竟露出有些孩子氣的滿足笑意,然后說:“噢,那我會等著你的?!?/p>
“嗯,你等著我。”
后來我和朋友說起這事,朋友愣了一下,笑著說:“媽媽是不會老的?!?/p>
我望著朋友,許久都沒能說出一句話。
“你不要鬧小孩子脾氣,你不要亂說話,你可以多聽聽書。”“我很忙,陪不了你,你沒有朋友嗎?我是說真正的朋友。”“我也覺得她很虛偽,你不要和她玩了?!薄澳愣喑鋈プ咦撸蛲硭眠€好嗎?”“你今天真漂亮,這條裙子很襯你?!薄@些是我如今常對她說的話,而她只是靜靜地看著我,靜靜地聽著。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我們之間的角色似乎一下便顛倒了。
流年似水,似水流年,流年似水更似刀,似石,似雪。
我覺得它很冷酷。
它一點點殺死了我的母親,而我也終將在它的懷抱中被溫柔地埋葬。
若干年后,我守在嬰兒床前,一只溫軟的小手握住我的指頭。床頭的小燈亮著,我就要流下淚來。
我想起幼時的那個夜晚,在長途火車上,她蜷起身抱住昏睡的我。半夢半醒間,我感覺她輕拍著我,帶著笑意輕輕哼著:“哦哦……月光光,照地堂,蝦仔你乖乖訓(xùn)落床……”
我在錯落湍急的流年里立成一塊斑駁的碑。如果你等不到我,會不會難過,會不會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