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進養(yǎng)老院,消毒水和空氣清新劑的氣味便鉆進了鼻子,老人們細碎的談話聲、腳步聲以及電視里主角的對白也涌入耳中。燈光是白而暗的,窗戶是微微打開的,姥姥坐在不遠處的輪椅上,背對著我們,盯著柜子上的花瓶。
“媽,猜猜看是誰來啦!”媽媽把我領(lǐng)到姥姥的面前。她的頭發(fā)暗灰而稀疏,皺紋和老人斑爬滿了她的臉,身子深深地佝僂著,縮在輪椅中,好似小心地縮在紛繁塵世中的一角——自從一年多以前被確診患有阿爾茨海默癥,她仿佛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老下去,而一個月前的那次腿部骨折更是讓她的身軀不堪重負。她瞧見我了,瞇起眼睛,額頭上的皺紋擠在一起,隨即眉頭舒展,笑出了聲:“唉喲,是李景容來了!”
我感到驚喜異常,因為姥姥需要專人陪護,就一直待在養(yǎng)老院里,而我忙于學業(yè)很少見到她,她竟然還能認出我。爸爸走過來摟住我的肩:“你姥還是念著你的?!崩牙堰€在念叨著我的名字和媽媽的名字,一邊微笑,一邊輕輕地揮手。她就像一個孩子,不對,她就是一個孩子。她忘記了數(shù)不清的事:回家的路怎么走,她多大年紀,今年是哪一年……但她始終沒有忘記我,沒有忘記爸媽,沒有忘記自己的名字——彥清。
我靜靜地看著姥姥,忽而想起我們已經(jīng)很久沒有關(guān)心過她的精神世界了。姥姥已經(jīng)走過了八十多個春秋,她究竟是個怎樣的人?是現(xiàn)在這個患上阿爾茨海默癥的、坐輪椅的老人家嗎?是得病之前那個絮絮叨叨、精神抖擻的老奶奶嗎?是看著我和表哥出生笑得慈祥而溫和的婆婆嗎?是“文革”期間,姥爺被誣陷入獄,自己帶著兩個女兒四處奔波的女人嗎?是當年村子里唯一一個考上大學的女學生嗎?是那個在戰(zhàn)火紛飛、流離失所的年代成長起來的,扎著兩個馬尾辮的小姑娘嗎?透過她的雙眼,我仿佛看到了彥清姑娘,但不再對視時,我看見的依舊是我記憶中的那位老人。
作者通過描寫自己的心理活動,由眼前及過往,巧妙地展示了姥姥的人生經(jīng)歷?!袄先思摇薄袄夏棠獭薄捌牌拧薄芭恕薄芭畬W生”“小姑娘”等稱謂,不僅“還原”了當時的情景,還照應(yīng)了題目,從側(cè)面揭示出題目蘊含的深意。
我努力地回憶著姥姥的過去,努力想象著彥清姑娘的樣子。姥姥是個好勝好強的人,因為她生長在河北農(nóng)村,家中沒有兒子,父親又早早離世,如果不靠讀書改變命運,不豎起心中的尖刺來保護自己,她就會被別人瞧不起;姥姥是個挺孩子氣的人,喜歡吃薯片和糖果,我小時候跟她一道出門,她總要買點零食,因為我倆都嘴饞;姥姥是個能干且勤儉的人,她能把一塊碎花布縫制成袖套、空調(diào)罩子,還有小枕頭。家里有什么閑置物品,她總是悄悄留著,覺得“總有哪天會派上用場”。她有時脾氣挺壞,但她心里最柔軟、最溫暖的地方永遠都留給了我。無論是彥清姑娘還是彥清姥姥,她永遠是那個她;無論是記得我們還是忘了我們,她永遠都是我們最愛的那個人。
與上一段用“倒敘”的方式交代姥姥的人生經(jīng)歷不同,作者在本段中采用白描手法,如數(shù)家珍般描繪了姥姥的性格。雖著墨不多,卻讓姥姥這一人物形象躍然紙上,極易激起讀者的共情。
我想著,一定要記住姥姥的模樣,記住我們快樂美滿的過去。但我也明白,總有那么一天,我會忘記些什么的?;蛟S是她縫的小枕頭,或許是她得病前整天閑不下來的身影,或許是她努力回想今年是哪一年的樣子。我唯一盼望的,是那一天晚些到來,最好永遠不要到來。
消毒水和空氣清新劑的氣味鉆進鼻子,老人們細碎的談話聲、腳步聲以及電視里主角的對白涌入耳中。燈光是白而暗的,窗戶是微微打開的,姥姥被推到餐桌邊,準備開始吃晚餐,我們也該走了。臨走時爸爸想跟姥姥道個別,卻被媽媽輕聲制止:“她看見我們走會發(fā)脾氣的,悄悄離開就好。”
那一天,護理人員告訴我們,姥姥的心情非常愉快,飯吃得比平時都多。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心中默念:“愿你平安喜樂,彥清姑娘!”
全文情感真摯、深沉,雖沒有華麗的辭藻,行文亦看似波瀾不驚,但作者對姥姥的關(guān)懷、感激、祝福等,卻如火山巖漿般潛行于字里行間,讀后令人動容。
(指導老師:禹汭岑)
課堂內(nèi)外·創(chuàng)新作文高中版2021年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