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嘣!嘎——嘣!是過年放鞭炮了嗎?來,穿上這件新衣看看。哇!多漂亮的旗袍,媽媽,這是給我的嗎?……連日行軍,疲乏不堪的她睡在稻草地鋪上,做了個美夢,臉上掛著甜蜜的笑容?!皵橙藖砹耍 标犛训暮奥曮@醒了她,她一個激靈,爬起來就背著挎包往外沖。東方微微泛白,眼前的田埂、蘆葦叢都還是黑乎乎的,只有不遠(yuǎn)處的清水河在曙色中閃著粼粼波光。
田野漸漸顯現(xiàn)出輪廓,碧綠的麥田靜謐又清新,迎春花在晨曦中燦爛綻放。她喜歡這里的水鄉(xiāng)風(fēng)景,更喜歡華中魯藝緊張而有意義的學(xué)習(xí)和演出生活。從上海來到這兒,也就七個多月的時間,她在話劇《雷雨》中扮演四鳳,在《重慶二十四小時》中飾演孔二小姐,她將孔二小姐的放浪形骸、驕奢淫逸刻畫得淋漓盡致。演出過后,聽著戰(zhàn)士們的掌聲,聽著陳毅軍長“這個女娃演戲很有前途”的夸贊,她高興,有成就感。陳軍長笑著拍拍她的肩頭:叫啥名字?她立正敬禮:報告首長,我叫王海紋。十八歲的她知道自己在做一件非常有意義的事,這個意義抵消了她對父母的思念,也鼓勵著她咬緊牙關(guān),吃著今生沒有吃過的苦。
她跑著跑著,又彎下腰,從田埂上折下一枝迎春花,那束金黃就隨著她苗條的身影,一起躍動在里下河平原的田埂上了。
槍聲從頭上、從耳邊、從四面八方呼嘯而至,槍炮聲比隊伍跑得更快?!芭肯?!趴下!”前面?zhèn)鱽砻睢E吭谔J葦叢中,她看見戲劇系的幾個女同學(xué)都趴在了她附近。自打到魯藝來,她們一起學(xué)唱《新四軍軍歌》,一起學(xué)習(xí)戲劇與表演知識,一起排練話劇。那次演孔二小姐,需要穿旗袍,可她從上海來時沒帶旗袍,女同學(xué)們也都沒帶,她只好為劇中的孔二小姐換了服裝。她很是遺憾:早知道,就將自己那件才穿過一次的黃色絲質(zhì)旗袍帶來了。每次穿上那件旗袍,大家都夸她漂亮。同學(xué)們大都是從上海來的,目睹了日寇在中華大地上的罪行,這些家中的乖乖女們懷著一腔熱血和滿腹仇恨參加了新四軍,她們的信念只有一個:將鬼子趕出中國!
她們是昨晚駐扎到這北秦莊的,本以為只是一次短暫的休整,卻不想凌晨時和一小隊日軍、一中隊偽軍狹路相逢。子彈、擲彈筒和小鋼炮的聲音似乎就在身后。前面有人大吼:同志們,突圍??!沖過前面那座木橋,就沖過了敵人的火力封鎖網(wǎng)!她一躍而起,和同學(xué)們一起往橋邊沖去,可鬼子“嘰里哇啦”的聲音在橋頭吼叫,端著槍圍了上來。她心一凜,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這些面目猙獰的魔鬼怪笑著,一步步逼近。她抬眼看了看東方,霞光若血,燦若霓虹,這么一個美麗的清晨,十八歲的王海紋咬了咬牙:同學(xué)們,要死一起死!“撲通”一聲,不會游泳的她將自己投進(jìn)了河水!“撲通、撲通……”八位女生將自己年輕的生命交給了這條清水河!氣急敗壞的日本兵對著河中就是無數(shù)梭子彈,河水瞬間殷紅,若天邊的云霞……
那日,我在新四軍紀(jì)念館看見了這件旗袍。這件經(jīng)歷了七十多年歲月風(fēng)雨的黃褐色旗袍,它的主人正是新四軍女戰(zhàn)士王海紋,這是海紋的姐姐送來紀(jì)念館珍藏的。在看見旗袍之前,我的腦海中還回蕩著北秦莊的槍聲和“要死一起死”的喊聲,看著這旗袍,我想象王海紋穿上旗袍的樣子,削削的流水肩、細(xì)細(xì)的腰身、甜美的笑容……
蘆葦叢依舊碧綠,北秦莊河水波光粼粼。春風(fēng)中,撞入我眼簾的是一片金燦燦的迎春花,這是海紋喜歡的金黃吧!我看見,十八歲的海紋就在這密密叢叢的花朵中,穿著那件黃色旗袍,在春風(fēng)中溫柔又熱烈地笑著。
張曉惠: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國家一級作家,“書香鹽城”形象大使,全國三八紅旗手,著有“雨花忠魂”系列紀(jì)實文學(xué)作品。
編輯 閆清 1453337028@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