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倩儀

2021年5月22日，中國“雜交水稻之父”袁隆平與世長辭，終年91歲。葬禮上，他的夫人鄧哲神情悲戚，對丈夫依依不舍。兩人攜手走過50多年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他們彼此深愛，卻曾分居長達(dá)26年，他曾奇跡般地從死神的手中奪回她，他們的愛情感動天地，羨煞旁人，哪怕直到老年依舊甜蜜如初……

兩情相悅

袁隆平1930年9月出生于北京。他從小雖然不修邊幅，大大咧咧，但特別聰明，目睹過很多人挨餓的情形后，立志要成為一名出色的農(nóng)業(yè)科學(xué)家。

1953年8月，袁隆平從西南大學(xué)農(nóng)學(xué)系畢業(yè)后，被分配到湖南安江農(nóng)校任教。就在那里，他遇到自己的初戀情人。那名女子就住在他的對門，名叫王慧，是一名老師。兩人因為離得近，一來二去，就自然而然地談起了戀愛。

那個時候，袁隆平對她很是癡心，一個星期給她寫兩封情書?？上В∑?jīng)]能發(fā)現(xiàn)，王慧并沒有真心想嫁給他。王慧是個進取心很強的人，對自己和別人的要求都特別高，她覺得袁隆平出身不好，事業(yè)進步太慢，不看好兩人的結(jié)合。

三年后，王慧突然離開了袁隆平，轉(zhuǎn)身與別人結(jié)婚了。袁隆平驚愕之余，癡心不改，他不相信別的男人會比他對王慧更用心，所以，即使王慧結(jié)了婚，他依然站在原地等她離婚，重回他的懷抱。這一等就是三年半，他沒有等來王慧離婚的消息，卻等來了王慧生下小孩的“噩耗”。直到這時，袁隆平徹底死心了。

初戀失敗后，袁隆平一心撲在工作上，研究農(nóng)業(yè)，認(rèn)真授課。他早就到了該結(jié)婚的年齡，卻毫不在乎，也沒有心思再談戀愛。身邊的親朋好友都替他著急，不停地給他介紹對象。無奈，袁隆平不修邊幅，平常上課的時候找不到黑板擦，直接用袖子胡亂一擦，就是去相親也不捯飭一下自己，襯衣穿臟了翻一邊繼續(xù)穿。結(jié)果，相親對象都看不上他。

可袁隆平并不在意，他要的是一個真心愛他的人。

轉(zhuǎn)眼間，袁隆平已經(jīng)34歲了。一天，同事興高采烈地對他說：“我給你介紹一個對象，這次一定錯不了！這姑娘說了，她不介意外表?！痹∑絼傞_始并不相信，結(jié)果同事一直拉著他往外走。半個小時后，袁隆平就看到了同事給他安排的相親對象。

四目相對，兩人都愣住了。原來，兩人曾見過面，她正是袁隆平曾經(jīng)的學(xué)生鄧則。鄧則對袁隆平的課印象深刻，覺得他知識淵博，說話特別實在，對他很是欽佩。而袁隆平也記得鄧則，她活潑開朗，樂觀大方，能歌善舞，還會打籃球。袁隆平雖然比鄧則年長8歲，但這一次見面，兩人對于對方不再只是單純的欣賞了，竟雙雙萌發(fā)了愛意。

他們兩情相悅，開始了甜蜜的戀愛。

有了之前失敗的教訓(xùn)，袁隆平和鄧則戀愛一個月后，就在同事們的慫恿下，決定向鄧則求婚。他已然認(rèn)定鄧則就是他此生最愛。那天，鄧則正在籃球場上打籃球，袁隆平直接沖到籃球場上，當(dāng)著眾人的面大聲說道：“鄧則，我怕你被別人搶走，我們趕緊去鎮(zhèn)政府把結(jié)婚證給辦了吧！”

一時間，籃球場上爆發(fā)出一陣陣歡笑聲。鄧則盡管有些驚訝，但她還是甜蜜地答應(yīng)了袁隆平的求婚。因為在她心中，也早已認(rèn)定了對方。就這樣，袁隆平如愿娶到了鄧則。

由于當(dāng)時的條件艱苦，兩人的結(jié)婚儀式很簡單，只請雙方的父母和三五知己吃了一頓便飯。他們連像樣的結(jié)婚用品都沒有準(zhǔn)備，鄧則就穿了一件紅色的球衣當(dāng)作婚服。不過，婚禮雖然簡單，但這對新婚夫婦臉上始終掛著滿足的微笑。

婚后，袁隆平一心一意地對待鄧則。鄧則也全心全意照顧家庭，讓袁隆平安心研究水稻。她期待著丈夫有一天，能做出對人民有貢獻的事情來：“你這么聰明，肯定能辦到的?！薄澳阋埠苈斆??！痹∑叫χf道，他靈機一動，還勸鄧則把名字改了，“你這個‘則字多不好聽，人家說不定還會聽成賊，還是改成‘哲吧?！苁锹斆鞯囊馑?，說明你嫁給我是聰明之舉?！编噭t咧嘴一笑，覺得這是個好主意，從此改名為鄧哲。

由于兩人是閃婚，所以結(jié)婚之后，他們也仍然處于熱戀階段。

熱戀分居

在袁隆平看來，既然認(rèn)準(zhǔn)了對方是自己一生一世的愛人，就要發(fā)自內(nèi)心地對她好。袁隆平在生活中不拘小節(jié)，但對鄧哲分外細(xì)心，尤其是面對一些危險的信號。

有一次，袁隆平帶鄧哲去游泳，臨出門前，他特意回去拿了一把小剪刀出來。鄧哲一臉疑惑：“我們不是去游泳嗎？你拿剪刀干什么？”而袁隆平的回答讓她感到意外又溫暖，他說，河里有許多漁民布下的魚網(wǎng)，鄧哲游泳時萬一碰上了，就能馬上剪開魚網(wǎng)幫她脫身。鄧哲聽了，心里暖暖的，感嘆袁隆平細(xì)心，覺得這個丈夫算是找對了。

他們在良好的感情基礎(chǔ)下，先后生下三個孩子，日子越發(fā)和美。但就在這時，為了更好地研究水稻，袁隆平被調(diào)到省農(nóng)科院去工作了。那時候，兩人可以說還處于熱戀階段，但這次工作調(diào)動卻會令他們面臨長達(dá)多年的分居。袁隆平問鄧哲意下如何，鄧哲深知他的理想和抱負(fù)，幾乎沒有多加思考就同意了。

“你好好工作，家里有我，放心。”袁隆平這一走，生活的重?fù)?dān)全放在了鄧哲的身上，她除了要照顧三個孩子，還要兼顧兩邊的老人，但她無怨無悔。在與袁隆平通信的時候，她只挑開心的事情說，對自己的付出和艱辛只字不提。

鄧哲是個善良的女人，上街買菜時，看到一個年輕人和一個老人同時賣菜，即使老人的菜不太好，她也會毫不猶豫地付錢買下。因為她知道，年輕人賺錢的日子還在后頭，而老人們上街賣菜，多半是被生活所迫，買他們的菜就能減輕他們的負(fù)擔(dān)。

對待陌生的老人尚且如此，對待袁隆平的父母和她自己的父母更是無微不至。袁隆平的父親身體不好，常年需要人來照顧。而袁隆平由于工作原因，無法終日守在父親床頭，一波又一波的水稻培植計劃讓他忙得不可開交。鄧哲便代替袁隆平盡孝，每天做完家務(wù)后，匆匆趕來給袁隆平父親喂飯、洗床單、換被褥等等。

1974年，袁隆平父親因癌癥晚期住院，而袁隆平當(dāng)時正在海南進行緊張的育種試驗中，收到了父親病重的電報，也無法及時趕回來。鄧哲立即放下一切，日以繼夜照料老人。

到了1975年1月，老人自知時日無多，對鄧哲說：“不要告訴老二（袁隆平），讓他安心工作，他現(xiàn)在做的是有益于國家和人民的工作。”這是他的遺愿，鄧哲只得含淚答應(yīng)，替袁隆平給老人送終。

鄧哲做得越好，袁隆平就越覺得依賴她，越是覺得依賴她，就越覺得虧欠她。在他鄉(xiāng)的土地上，袁隆平時刻掛念著遠(yuǎn)方的妻子。站在田野上，看著塵土與植物，情到深處，他忍不住給妻子寄去一首情詩：“一個人如同一粒塵土，無論怎樣飛揚，怎樣喧囂，到末了，還是要落到自家的土地上;一個丈夫，如同一片樹葉，無論它怎樣張揚，怎樣由綠變紅、變黃，到末了，還是要落到自己妻子身邊……”

鄧哲沒料到平日里像個悶葫蘆一樣的男人也會寫出如此深情動人的詩歌，一掃心中的苦悶，多少愁苦化作甘甜的蜜糖。

1980年10月，中國第一個研究雜交水稻的育種家、湖南省農(nóng)業(yè)科學(xué)院研究員袁隆平，經(jīng)過10多年刻苦研究實驗，終于使雜交水稻的研究獲得全面成功，為水稻的增產(chǎn)開辟了新途徑。這時，袁隆平的工作算是完全穩(wěn)定下來了，得到了一筆不菲的獎金，被安排去北京開研究會。

閑暇之余，袁隆平去逛百貨商店，看到城里很多女人都穿著時髦的裙子，不禁想起了鄧哲。結(jié)婚的時候，他沒能讓鄧哲穿上美麗的婚紗，總想彌補一下，為妻子買一條漂亮的裙子，表達(dá)自己的愛意。但當(dāng)他走入店內(nèi)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不知道妻子所穿衣服的尺碼，最后干脆一股腦買下了六件大小不同的裙子，思量著總有一件適合妻子。

也是十分不巧，當(dāng)袁隆平興致勃勃地把拿出六條裙子，讓妻子去試穿時，居然沒有一條正好合身的。袁隆平很是沮喪，覺得對不起妻子，還浪費了金錢。鄧哲撲哧一笑，倒也不氣惱：“你有這份心就好了，這些裙子你就帶回單位送給女同事吧，也算是去了一趟京城為大家?guī)Я硕Y物了?！?/p>

有妻如此，夫復(fù)何求。袁隆平很感謝鄧哲的大度，他發(fā)誓，等他可以徹底回歸家庭后，一定要和妻子度過每一個節(jié)日，每個節(jié)日都給她送一份合適的禮物，并帶她去各地旅游。鄧哲深情地說：“好，我等你回來?！?/p>

在袁隆平離開家26年后，終于回來了。這時的他們都已年過半百，但感情一如當(dāng)初那般熱烈。只是誰也沒想到，好不容易盼到袁隆平歸來，鄧哲卻倒下了。

琴瑟和鳴

也許是積勞成疾的緣故，在袁隆平回來后，鄧哲因突發(fā)急性病毒性腦炎被送進醫(yī)院搶救。醫(yī)生對袁隆平說，鄧哲的情況很危急，隨時可能撒手人寰。

袁隆平嚇壞了，推掉手中一切事務(wù)，整宿整宿地守護在鄧哲的床前。鄧哲已陷入了昏迷狀態(tài)，袁隆平事無巨細(xì)地照顧她，輕輕告訴她：“你累了，這次換我來照顧你。咱們的好日子才剛剛開始呢，你千萬別丟下我呀！”他細(xì)致地幫她擦身子、換衣服，聽到醫(yī)生說，與病人說一些話，可能能激起病人的求生欲望。于是，袁隆平又不厭其煩地給鄧哲讀她喜歡的詩歌，給她講有意思的故事，還用英文一遍遍地哼唱她最愛聽的《老黑奴》。

或許是袁隆平的真心感動了上蒼，昏迷了半個月的鄧哲終于睜開了眼睛。她緩緩喊出了三個字：“袁先生……”這三個字，讓袁隆平激動得淚流滿面：“我總算從死神的手中將你給奪回來了?！?/p>

隨著后續(xù)的積極治療，鄧哲竟奇跡般地恢復(fù)了健康，不僅很快就出院了，還沒有留下后遺癥。這讓袁隆平歡喜不已。

然而，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不久，鄧哲和朋友在去延安參觀的路上發(fā)生了車禍，鄧哲的腿造成嚴(yán)重骨折，需要手術(shù)治療。當(dāng)時，袁隆平正在北京參加政協(xié)會議，得知妻子受傷后，等不及會議結(jié)束，做完報告便立馬趕到了西安。在見到腿上打著石膏的鄧哲后，袁隆平心疼不已：“以后，你只能隨我出行。”

從那之后，袁隆平就特別擔(dān)心鄧哲會隨時離他而去。當(dāng)他們搬到安裝了煤氣熱水器的新樓房后，每次鄧哲去洗澡時，只要兩三分鐘沒有聽到水流的聲音，袁隆平便會不斷地呼喊鄧哲的名字。

一開始，鄧哲感到費解，對袁隆平說：“我就進去洗個澡而已，干嗎不停地叫我呢？”經(jīng)過袁隆平的解釋，她才知道，原來，家中的煤氣并不穩(wěn)定，袁隆平每隔兩三分鐘喊一次她的名字是想確保她沒有因煤氣中毒而昏倒。他無法接受妻子的身體再度受到傷害了。鄧哲感受到了丈夫的濃濃愛意，每當(dāng)丈夫呼喚她時，都會幸福地回應(yīng)。

等到袁隆平確認(rèn)鄧哲的身體完全沒問題后，迫不及待地帶她去補拍婚紗照，帶她去游山玩水，盡情享受二人世界。

當(dāng)他們旅游完回到家中，鄧哲忽然想起了一些往事，她問袁隆平是否還記得他們是師生關(guān)系時的情形。袁隆平微微一笑：“當(dāng)然記得，你呀，跟別的女學(xué)生不一樣，特別主動好學(xué)，總是跟在我身后問各種各樣的問題。下課后，你還喜歡讓我拉小提琴給你聽?！薄笆前。矣X得你拉小提琴特別好聽，現(xiàn)在還會拉嗎？”鄧哲笑著問。袁隆平連連點頭。就這樣，袁隆平拉小提琴，鄧哲在一旁彈電子琴，可謂琴瑟和鳴。

從此，只要鄧哲有興致，袁隆平都會跟她一起在家里開“小型演奏會”，哄妻子開心。

因為袁隆平在雜交水稻上取得成功，被人稱為“雜交水稻之父”，常有記者來采訪他。曾有記者這樣問他：“這一生，您希望有多少資產(chǎn)呢？”袁隆平看了一眼身邊的鄧哲：“一個棚子，下面一頭小豬，足矣。”對方不明就里，袁隆平就用手比劃著說：“這是個‘家字嘛！”這個回答不但讓鄧哲動容，也讓記者和觀眾為之動容。

袁隆平和鄧哲攜手一路走來，不管到任何時候，袁隆平都把鄧哲放在首位。在袁隆平90歲的生日宴會上，在接受完眾人的祝福后，袁隆平對著蛋糕切下第一刀。隨后，他用叉子叉了一小塊蛋糕，很自然地對著鄧哲說道：“來吃?！痹诒娙说臍g呼聲中，鄧哲笑得像個受寵的小女孩一樣，吃下了袁隆平喂的第一口蛋糕。

鶼鰈情深57年，兩人攜手走過多年風(fēng)風(fēng)雨雨，終究迎來了分別的那一天。2021年5月22日，91歲的袁隆平與世長辭，他的遺體送別儀式在長沙明陽山殯儀館舉行。送別儀式現(xiàn)場莊嚴(yán)肅穆，哀樂低回，袁隆平院士的遺體覆蓋著國旗，安詳?shù)靥稍邗r花翠柏之中。成千上萬的群眾從全國各地趕來明陽山殯儀館，手持黃色菊花在群眾悼念廳里送他最后一程。

鄧哲也老了，她神情悲戚地坐在輪椅上，由兒子推著輪椅圍繞袁隆平的遺體一周作最后的告別。她雙手緊緊抓著輪椅扶手，幾度想從輪椅上站起來再靠近袁隆平一些，但由于身體原因，最終還是沒能再伸出雙臂去抱一抱眼前那個自己愛了一生的男人。她掩面哭泣，引人落淚。

幸好，他們相愛了一生，甜蜜了一生，縱然別離，也留下了無數(shù)的回憶值得反復(fù)回味。

編輯/鄭佳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