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晌午,我和弟弟窩在被子里還是渾身冰涼。
弟弟突然掀開被子,臉幾乎貼上我的臉:“哥,現(xiàn)在要是吃一塊肉,就不冷了吧?”我的眼睛猛然發(fā)光,又立即發(fā)火:“切!做夢到外頭去!”我伸頭看了看窗外,一條狗都沒有。
今天這么冷,媽媽還去趕集,會買什么呢?荸薺嗎?冰涼的,還裹滿泥巴,不過很脆很甜,去年媽媽就買過一回。我蜷在被子里,又立即否定這個猜測:那回我和弟弟為了爭一個大點的荸薺狠狠地打了一架,媽媽將我們一頓鞭抽,還說以后狗屁都不買給我們吃了。那會是油條嗎?別做夢了,一根油條五分錢,兩個雞蛋都不夠換。我“咕咚”吞一口口水,和我背抵背的弟弟似乎也狠吞了一口口水。
母親回來了,弟弟跳下床。我雖然蒙在被子里,但知道他已經(jīng)到了母親身邊,而且一把奪過母親的籃子,翻找里面的東西。
“肉!肉!”弟弟的叫聲比那回被母親鞭抽還要尖厲,“哥!肉??!肉!”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撲過去的。籃子里有一截肉,有筷子長,三本語文書厚。一大半是肥的,白色,像被壓緊的雪花。也有瘦的,紅色,和過年時貼的對子一樣紅,紅里還夾著一些雪花膏一樣的白。我伸手去抓,被母親擋回。
“媽,過幾天王嬸要來,你這就把肉買了嗎?”我緊盯著籃子里的肉,下意識地咽了下口水,看肉的眼神幾乎能把肉戳穿,又抬起頭可憐巴巴地看著母親。
母親似乎刻意回避我的眼神,她訕訕一笑:“今天的肉便宜,就……先買了點。”
“那你燒給我們吃嗎?等王嬸來了再買?”弟弟大叫著跳了起來。見母親面露難色,我扯了一把弟弟。
母親還是笑著,不作聲,把肉從籃子里拿到碗里。我和弟弟一人撲在桌子一角上,盯著肉。“你們先玩去,燒好了喊你們?!蹦赣H端起肉往廚房走。
我和弟弟跟上:“媽,人家都吃上飯了,你還不燒???”
“玩去!燒好了喊你們?!蹦赣H似是命令,但我們不走。
“不去玩,就不燒了!腌起來,待客!”母親連碗帶肉放到窗臺上,重重地嘆一聲。我和弟弟這才不得不離開廚房。
“貓!貓!大紅貓!大紅貓叼肉了?!蹦赣H突然的叫聲嚇得我和弟弟一哆嗦,繼而折回頭沖進廚房——窗臺上,只剩下那只空碗。
我和弟弟沖到外面,沖到窗臺下:“媽,大紅貓往哪兒跑了?”
“那邊,那邊……”母親透過窗子指著不遠處的一小堆稻草,“大概跑那里了?!?/p>
我和弟弟幾乎把稻草全抖開了,抖得剛剛落下的雪落滿我們?nèi)?,卻仍不見大紅貓的影子?!皨?,你看到大紅貓跑這兒的?”我大吼。
母親洗著白菜,抬頭看了看我們:“哦,好像跑向矮樹叢了……”
我和弟弟竄向矮樹叢。矮樹叢有籃球場大,我們一人拿一根樹枝,先是快速搜找一遍,沒有發(fā)現(xiàn)大紅貓和肉,又開始細細搜尋。我提醒弟弟,大紅貓可能丟下肉跑走了,只管找肉就行了。弟弟提醒我要快,不然肉被雪蓋上就再也找不到了。我們搜了好幾遍,沒有見到大紅貓,也沒有見到肉。
會不會被大紅貓丟在半路上?我和弟弟又原路找回我家窗口下,還是什么也沒有。
“回來吃飯,不找了?!蹦赣H喊我們。
我們不聽。我對弟弟說:“剛才只顧著在地上找,肉會不會被大紅貓叼到樹上去了?”于是我們又跑向矮樹叢。
樹枝上都積了雪,我和弟弟不知道打落了多少枝頭上的雪。我看了弟弟一眼,他的頭上、臉上、衣服上,濺滿黃泥白雪。
“找!一定要找!”我由東往西,語氣堅定。
“一定找!找!找!”弟弟由西往東,憤憤然,“哥,找!我們找……”
“別找了!吃飯!”母親站在門口,聲音被風雪吹砸得斷斷續(xù)續(xù)。
“不吃!找肉!找大紅貓!”我和弟弟同時說,我們的目光又觸到一起,弟弟的眼珠子都紅了,就像那只我未曾見過的大紅貓和母親菜籃子里的瘦肉一樣。
母親突然跑過來,折一根樹枝,向著我和弟弟狠狠地抽打:“我的兩個孬兒子啊,怎么就……就這么孬啊……”
奇怪,我和弟弟被打都不哭,母親打我們卻哭了。
那天晚上,母親不知道從哪里弄來了肉,有肥的也有瘦的,燒了滿滿一大碗,讓我和弟弟吃了。我心想,或許是母親找到了大紅貓,或許是大紅貓把肉送了回來,又或許是我們的饞勁讓母親太過心疼,給我們燒了那碗本會留給王嬸的肉。
張愛國:作品散見于多家報刊,出版作品集8部。《叫魂》被改拍成同名微電影,《胖石匠》等50多篇入選中高考試卷,有作品被翻譯成日文。
編輯 閆清 1453337028@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