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風
住宅小區(qū)的流浪狗,有人定時投食喂養(yǎng)。年近九旬的老嫗路過時,被流浪狗咬傷。事后,受害者一方欲追究投喂人的責任。投喂人是不是流浪狗的管理者,當事者雙方產生激烈爭議。
江蘇省昆山市的姚勇有個幸福的家庭,父母健在,7歲大的女兒琳琳活潑可愛,三代同堂的一家住在某小區(qū)27幢601室。和他家住對門的是602室的張某,姚勇和他并不熟悉,知道張某養(yǎng)了一條小黃狗。有時在小區(qū)里碰見遛狗的張某時,姚勇會點個頭,算是打招呼。
2018年8月期間,對門602室喬遷時,張某曾經提出讓姚勇收養(yǎng)自己養(yǎng)了3年多的小黃狗,姚勇沒怎么考慮便拒絕了。他向對方解釋,因為自己的妻子和女兒都被狗咬過,且三代同堂,不宜養(yǎng)狗。誰料,這個無德的張某竟丟下這條小黃狗,舉家搬走了。然而,被拋棄的小黃狗卻很依戀原主人,它天天守候在602室門口,到了夜間還叫個不停,鬧得姚家不勝其煩,姚勇多次將它趕走,但這條小黃狗很快就又回來了。為此,姚勇還向派出所報過警。派出所答復說找不到原來的狗主人,讓他自行處理。一天,姚勇用布袋套住小黃狗,騎著電動車行駛10多公里,將小黃狗扔到了偏僻的地方。姚勇心想,這下小黃狗應該找不到返回的路了。哪知,隔了一天的早晨,姚勇出門上班,居然又在門外碰到了小黃狗。姚勇沒辦法,只好隨它去了。
當年9月上旬的傍晚,姚勇帶著剛剛放學的女兒琳琳回家,走進6樓過道時,趴在一邊的小黃狗忽然向琳琳身上撲去,琳琳的膝蓋被抓破,嚇得哇哇大哭。姚勇一腳將它踹到樓下,不一會兒,小黃狗又躥了上來。姚勇從家里找出木棍,欲將它打死。琳琳攔住說:小黃狗沒了家,怪可憐的,干脆收養(yǎng)在自己家里。姚勇不同意,父女倆最終達成妥協(xié),在門口放個狗食盆,每天將家里的剩飯剩菜放在盆里,以免小黃狗餓急了咬傷琳琳。
自此,小黃狗每天到601室門口找食吃,吃飽了就下樓轉悠,夜里也不叫了。姚勇雖然從不讓小黃狗進家門,但定時投喂小黃狗漸漸成為習慣。3個月后,小黃狗還懷孕生下了幾條小狗。
2019年3月4日,風和日麗。住在同小區(qū)的楊老太太,拄著拐杖顫巍巍地出來溜達,路過這棟樓的一樓時,小黃狗突然撲向老人,緊緊撕咬住她的腿部。88歲高齡的楊老太太揮起拐杖趕走了小黃狗,她雖然還穿著毛線褲,腿上卻被咬破見了血,隱隱作痛。
楊老太太的孫子小譚聞訊后,將老人送到醫(yī)院處理傷口并打了免疫針,花費醫(yī)藥費1500元。回頭時就找到社區(qū)工作人員陳先生反映情況,陳先生遂陪著小譚一起找尋這條肇事的小黃狗。周邊群眾告知,小黃狗的主人好像住在27幢,兩人一層一層去找,果然看見有條小黃狗正趴在602室門口。小黃狗看見有生人上來,立即逃走了。
陳先生敲了602室的門,無人應聲,便又敲了對門的601室。聽到聲音的姚勇打開了門,陳先生問:“這狗是不是你家的?”并指了指旁邊的年輕人說,他的奶奶被小黃狗咬傷了。姚勇連連擺手否認,解釋道,狗的主人是對門的原來業(yè)主張某。張某搬家時丟下狗,小黃狗天天來,餓得汪汪叫。自己看著可憐,有時便放些剩菜剩飯在盆子里,但沒有豢養(yǎng)它。而且從今年起,自己就不再在樓上投喂小黃狗了。老人的孫子小譚站在旁邊指責姚勇故意推諉:“說到底,這條狗還是你家養(yǎng)的,你必須賠我奶奶的醫(yī)藥費?!眱扇顺车貌豢砷_交,還擺出要動手的架勢,陳先生當即報了警。
趕來的派出所民警了解到,602室的原業(yè)主張某此前在物業(yè)登記的電話已停機,搬家時也沒有留下聯系方式,且該房屋已經出售,現業(yè)主也沒有入住。民警遂在社區(qū)組織兩人調解,雙方卻各執(zhí)一詞。老人的孫子小譚認為,我奶奶在你家樓底下被狗咬了,人家也看見過你給狗喂食,這條狗就是你家養(yǎng)的,你必須賠償我奶奶的醫(yī)藥費。姚勇卻分辯說,我是喂過狗吃的,但狗并不是我家養(yǎng)的。我曾經多次試圖趕走它,但狗每次都跑回來,我總不能活活把它打死吧。而且,自己也報過幾次警讓派出所處理,并把它扔到很遠的地方,結果這畜生還是找了回來。在此情形下,我怕它沒吃的,會傷到我家孩子,所以就給狗投食,但這并不能說明我就是狗的主人,我沒有賠償的義務。就譬如,走在路上被石頭絆了跟頭,還能到哪兒說理去?同理,流浪狗咬傷了人,沒有讓喂食的人賠償的道理。雖再三做工作,但雙方都不肯讓步,調解未果,陳先生遂讓小譚走司法程序解決。
2019年下半年,楊老太太到轄區(qū)基層人民法院起訴,要求姚勇賠償醫(yī)藥費1500元,誤工費250元,精神撫慰金1000元,交通費500元整。楊老太太主張的誤工費,是指事發(fā)后,她的女兒專門請了兩天假伺候自己。
姚勇在法庭上陳述,他家從2018年8月下旬開始喂狗,到2019年1月起就不喂了。這條狗大多數時間在小區(qū)轉悠,況且小區(qū)里也有不少無主的流浪狗,小黃狗也有好幾條,傷人的狗也許遠遁逃竄了,誰能證明咬傷楊老太太的就是602室小黃狗呢?
社區(qū)工作人員陳先生出庭稱,住宅區(qū)里確實有一些流浪狗,他陪小譚到27幢去找時,6樓有2只小黃狗。楊老太太被狗襲擊,沒有目擊者。
一審法院經審理認為,本案的爭議點在于,姚勇是不是咬傷楊老太太的狗的飼養(yǎng)人或者管理人。根據侵權責任法第七十八條規(guī)定:飼養(yǎng)的動物造成他人損害的,動物飼養(yǎng)人或者管理人應當承擔侵權責任,但能夠證明損害是因被侵權人故意或者重大過失造成的,可以不承擔或者減輕責任。
動物致人損害的構成要件之一,即需要是飼養(yǎng)的動物,而認定是飼養(yǎng)動物的前提是動物為特定的人所有或者占有,飼養(yǎng)人對動物具有適當程度的控制力。根據現有證據來看,只能證明姚勇曾經投喂過傷人的小黃狗,但并無其他證據證明姚勇是這只狗的飼養(yǎng)人或者管理者。原告楊老太太對其主張,有責任提供證據,現原告僅提供了醫(yī)藥費發(fā)票以及事后的證人證言,無法達到其證明目的。
2020年2月上旬,昆山市人民法院作出一審判決,駁回原告楊老太太的訴訟請求。
楊老太太提出上訴,她認為,根據姚勇在一審法庭的自認,以及陳先生的證詞,都能夠證明這條流浪狗傷人后,躲避到住的602室門外,而非遠遁逃竄,這足以說明姚勇對該流浪狗有一定程度的控制力。正是基于姚勇對傷人小黃狗的長期投喂食物,才導致該流浪狗在住宅區(qū)27幢樓下盤桓不去,對該地點產生取食的依賴性,這條傷人的小黃狗已非通常意義上居無定所、不斷遷移的流浪狗。故姚勇長期投喂該流浪狗的行為與自己被流浪狗咬傷之間存在因果關系。
二審開庭時,姚勇說,他的家里住著三代人,且其妻子和女兒早在幾年前因被狗咬傷進過醫(yī)院,因此,他家里不可能養(yǎng)狗。為此,姚勇當庭提供了補充的證據:他的妻子和女兒在2012年的病歷、手術同意書、出院記錄等診療材料。此外,還有兩份鄰居的書面證言,一份證明姚勇的母親曾找人收養(yǎng)這只流浪狗,有人先同意收養(yǎng),后因擔心狗主人不明確又改變了主意。另一份證言是說明在2018年12月,姚勇的母親曾借用他的手機撥打社區(qū)報警電話,反映流浪狗問題。
庭審質證過程中,楊老太太認為姚勇提出的證據與案件無關。二審法官當庭指出,兩位證人均未到庭接受質詢,姚勇提供的書面證言的真實性難以采信。
親愛的讀者:經二審法庭調查證實,姚勇從2019年停止在6樓投喂流浪狗后,改為在27幢附近的垃圾桶處投喂。小區(qū)中有不少流浪狗,也有其他人將家里的剩飯剩菜放在垃圾桶邊上,大家表示喂狗是為了防止狗餓了咬人。那么,作為投喂人之一的姚勇,是不是可以認定為流浪狗的管理者呢?
(文中人名皆為化名)
《請您斷案》答案
二審法院經審理認為:楊老太太在一審中提供的社區(qū)調解筆錄、病歷資料、證人證言等證據,可以證明其于2019年3月4日,在小區(qū)27幢一樓被流浪狗咬傷的事實。本案爭議焦點主要在于姚勇是否應對流浪狗傷人承擔賠償責任。致楊老太太受傷的狗雖為流浪狗,但根據姚勇在一審庭審中的自認,其在固定地點向狗喂食長達半年,使流浪狗有了較為穩(wěn)定的食物來源,從而出去停留在喂養(yǎng)者的區(qū)域內活動,故姚勇與傷人的小黃狗之間形成事實上的飼養(yǎng)關系,其應對該狗負有約束和管理的責任?,F楊老太太被狗咬傷,姚勇應對其損失承擔相應賠償責任。根據雙方當事人陳述以及證人證言,案涉小區(qū)內流浪狗數量較多,姚勇對小區(qū)流浪狗進行喂養(yǎng),無論系出于愛心之舉還是出于避免餓狗咬人的考慮,本身并無過錯,但其因長期喂養(yǎng)而產生的對狗約束和管理之責任不能因良好初衷而免除。
關于楊老太太主張的損失,一審已經查明其因被狗咬傷花去醫(yī)藥費1500.2元,現其主張醫(yī)藥費1500元合理,應予支持;狂犬疫苗需要分期注射,楊老太太數次往返醫(yī)療機構必然產生一定的交通費用,但楊老太太未提供證據證明,綜合其治療需要可酌情認定交通費100元;楊老太太主張的誤工費沒有相應證據,不予支持;楊老太太的傷情尚未達到法律規(guī)定的嚴重程度,對其主張的精神損害撫慰金亦不予支持。二審法院最終認定楊老太太的上訴請求成立,應予支持;一審判決認定事實清楚,但實體處理不當,應予糾正。遂終審判決姚勇賠償楊老太太16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