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鵬輝
(安徽大學 文學院 漢字發(fā)展與應用研究中心,安徽 合肥 230039)
古代漢語是漢語言文學的專業(yè)基礎(chǔ)課,在為數(shù)不多的語言學課程中這門課可以說是重中之重,對于本科生而言,也是難度系數(shù)較大的一門課程。自1952年在高校相關(guān)專業(yè)全面開設(shè)古代漢語課程以來,古代漢語教學已經(jīng)有近70年的歷史了,但其教學困境仍未有大的改觀。如何把這門課上得生動有趣,將知識點深入淺出地傳授給學生,這是目前教學工作者所面臨的重要問題。我們在古代漢語教學實踐當中,不斷摸索,嘗試將出土文獻研究的成果運用到古代漢語的教學中,取得了不錯的效果。
首先,將出土文獻材料運用到古代漢語教學中,從而提高學生的學習興趣。本科生的年齡特點決定了他們對新鮮事物充滿好奇心,而出土文獻這一學科恰好能滿足他們求知的好奇心。黃德寬先生主編的《古代漢語》教材在每課之前題解中都有相關(guān)出土文獻的介紹,為實踐教學做了很好的示范。朱曉雪先生也在這方面做了探研。在此簡要談?wù)勎覀兊膰L試:在講解《詩經(jīng)》時介紹上海博物館藏戰(zhàn)國竹簡《孔子詩論》,在教學過程中展示上海博物館藏戰(zhàn)國楚竹書的文字圖片,如圈出“邦風”二字給學生看,讓他們認讀,學生們都非常積極地參與到這樣的教學互動環(huán)節(jié)。教師再進行啟發(fā)性提問:“大家知道‘邦風’對應《毛詩》的什么嗎?”揭示答案后并就“邦”“國”的關(guān)系進行講解,順帶把古代文化中有關(guān)“避諱”的知識點傳授給學生。一般而言,我們看到的大多是避諱后的文字,而在上博簡中大家看到避諱前未改的文本。學生們對漢代人避漢高祖劉邦名諱的理解就更透徹了,對文本流傳問題也會有一些感性的認識。當然,根據(jù)學生的感興趣程度我們還可視情景將上博簡“夏”“訟”展示出來,讓學生們猜字,拋出與《毛詩》對應的“雅”“頌”,讓他們分析其間的關(guān)系,從而講解“通假字”以及古人用字的習慣。大多數(shù)學生都能對真實展現(xiàn)在他們面前的竹簡文字產(chǎn)生濃厚的興趣,對辨別竹簡文字更是躍躍欲試。
講到《左傳》文選《鄭伯克段于鄢》時,我們給學生介紹了《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第六輯《鄭武夫人規(guī)孺子》?!叭孀印本褪恰蹲髠鳌分械摹班嵡f公”,“鄭武夫人”就是“武姜”?!蹲髠鳌分卦谥v述莊公即位后母子之間斗爭,而清華簡則著重講武公逝世時莊公未即位時的爭斗。因此,清華簡《鄭武夫人規(guī)孺子》被學界看作是《鄭伯克段于鄢》的“前傳”,全篇以對話的形式為主,期間亦插入與對話相關(guān)的史事。筆者以講故事的形式將這篇出土文獻講給學生聽,順勢圈出幾個有意思的、難度不太大的竹簡文字讓學生猜認,并將通論部分“漢字的構(gòu)造”貫穿其中,讓他們感受到漢字及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博大精深。
其次,將出土文獻最新研究成果運用到古代漢語教學中,引導學生有意識地培養(yǎng)自己的創(chuàng)新思維。日本學者研究認為:“除了為數(shù)極少的天才者外,不同的人在創(chuàng)造性思維的能力上并沒有多大的差異,只是由于平時對周圍事物的關(guān)心程度和訓練程度的不同才產(chǎn)生些差異。”[1]
比如,在講解《莊子·徐無鬼》“運斤成風”篇時,我們首先列舉古文字字形講解“斤”字,并介紹學界普遍接受的觀點:“斤”就是斧頭的象形。接著,我就介紹李家浩先生的大作《談斤說錛》的主要觀點。[2]李先生大膽質(zhì)疑段玉裁“斤是斧”的說法,細心考察文獻,小心求證,得出的結(jié)論是:斤與斧是不同的兩種生產(chǎn)工具。廣西貴縣羅泊灣漢墓木牘第二欄記有隨葬品“大斧二,斤一”,足見“斤”“斧”二物的意義有別?!敖铩笔菣M刃工具柄與之垂直,類似今天的錛子;“斧”是縱刃工具柄與之平行。這個解釋對理解“運斤成風”文意更有幫助。
創(chuàng)新思維的一個重要特點在于思維的發(fā)散性和多向性,因此,我們要讓學生在學習中學會舉一反三,學會融會貫通。例如《詩經(jīng)·唐風·鴇羽》“集于苞栩”,“集”,王力版《古代漢語》都沒有加注釋,大概小學生都知道“集”是個會意字,會“隹”集中棲息于“木”上之意。大學階段的學習不能止于小學階段知識性接受,要學會發(fā)現(xiàn)問題并加以探索。我把《詩經(jīng)》中含不同意思的“集”字詩句摘出,啟發(fā)學生思考各句中“集”有什么異同。比如:《詩經(jīng)·大雅·大明》:“天監(jiān)在下,有命既集?!薄对娊?jīng)·小雅·頍弁》“如彼雨雪,先集維霰?!边@兩句“集”是否可以解釋為常見的“止”義呢?《大明》篇毛傳:“集,就也?!薄熬汀笔恰敖咏钡囊馑?,詩句亦解不通。最近,劉釗先生撰文對“集”的形音義做了深入研究,他通過對出土文獻中“集”的字形進行比勘,發(fā)現(xiàn)古文字中有一類被大家忽視的形體:鳥的腳爪部分和“木”并沒有完全相接,有的更是鳥在天上飛翔或是鳥在飛行下落的形狀,這與鳥落在樹上的形象是有一定差別的。因此,“集”的本義應該有“降落(下落)”“棲止(停留)”“聚集(集合)”等三個意思,與字形恰可對應。[3]這可以說是一篇運用發(fā)散思維創(chuàng)造出來的佳作,其解釋讓我們豁然開朗。
又如,《詩經(jīng)·周南·葛覃》“為絺為绤”,絺為細葛布,绤為粗葛布。講“絺”的時候可以這樣分析從“纟”,“?!甭?。那“绤”該如何分析呢?如果不了解出土文獻的研究成果,很可能就會誤導學生?!袄叀庇遗浴肮取辈⒉皇锹暸?,“谷”的古音在見紐屋部,“绤”在溪紐鐸部。其實,此字所從“谷”是個訛變的形體,在西周金文中作,象布線交織之形。[6]在形上加“口”,“口”蓋有描摹布紋粗疏狀之義。此字后類化為“谷”,又贅加“纟”旁。而且,上文提及的“絺”與“绤”關(guān)系緊密?!敖偂彼鶑穆暸浴跋!?,是在上加“巾”旁表示細葛之形,后亦贅加“纟”旁?!跋!薄肮?绤之所從)”古音相近可通。《左傳·昭公二十七年經(jīng)》“楚殺其大夫郤宛。”《公羊傳》《谷梁傳》“郤宛”作“郗宛”。《說文》:“郤,晉大夫叔虎邑也?!倍巫ⅲ骸皶x大夫叔虎邑也。叔虎之子曰郤芮。以邑為氏?!庇纱丝梢?,“絺”“绤”應是一組同源分化字。這番詳細的梳理,將有益于學生理解這一組字的形音義及其同源分化關(guān)系,同時也能幫助學生樹立科學的語言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