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羊肉館老板張山死于雨夜小巷,妻子杜笑花、岳丈劉瘸子、羊肉館大廚馬得理、外科醫(yī)生謝成等人分別成了嫌疑人,他們各自的道白真假難辨,刑警隊長方向東發(fā)現掩于歲月深處的多起罪案與此案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方向東隱隱覺得,杜笑花身后一定有一個人在保護著她。此人是誰呢?是什么原因能讓此人多年來心懷深愛又連下毒手呢?答案終于在本期揭曉……
14.大家叫我謝一刀
警察走后,我就去做手術。大概我為病患者成功地做過幾次高難度手術的緣故,同人們在背后不再叫我謝成,也不叫謝醫(yī)生,而是改口直接叫我謝一刀。我知道這是他們對我的贊美,但我還是不習慣,似乎把我說成了古時玩刀的俠客,后來叫的人多了,許多病人家屬也跟著叫,而且叫我謝一刀時眼里還充滿了深深的敬意,于是,我也就慢慢接受了這一稱呼。我來到手術室,病人的身體出現了異樣,只能等到次日再做,我也只好靜下心來順一順我雜亂的思路。
警察說得沒錯,高中時,我的確喜歡上了杜笑花。確切地說,我第一眼看到她時就喜歡上了她。那時的杜笑花,真像一朵花,大大的眼睛,清澈干凈,目不染塵。當我的目光與她的目光相遇時,她迅速垂下了長長的睫毛,而她的雙頰上,仿佛飛落了兩片桃花,如胭脂般洇出了醉人的紅暈。我無法克制自己,就走到她的旁邊輕聲問,這里有人嗎?她說沒有。我的心一下舒展了,高興地坐在了她的身旁。就在那一刻,我感到我真幸福,能與她同桌,真好。
然而,沒想到我的屁股還沒有坐熱,在另一邊坐著的薛娜過來把杜笑花攆走了,她說那是她的位子。我當然知道薛娜把杜笑花攆走的真實目的,就是想跟我坐一起。我不喜歡薛娜那種霸道的樣子,心里就有了一種本能的排斥。她坐下后,開始問東問西的,我就越發(fā)地煩,她真把她當成《我的野蠻女友》中的女主全智賢了,以為誰都得讓著她,誰都得依著她。這樣想著我就起身離開她,想找杜笑花去坐同桌,然而,當我轉身過去后,杜笑花旁邊的空位子卻被另一位剛剛過來的女生坐上了,我只好坐在了杜笑花后面的位子上。
我本以為,我遠離了薛娜也就遠離了是非,其實不然,就在我離開薛娜的那一刻,是非就已經像惡魔一樣緊緊纏上了我,因為就在那一刻,仇恨的種子已經深埋在了薛娜的心底,她把我的離開當成了是對她的極大蔑視和羞辱,她便把這一切都歸罪到了比她漂亮的杜笑花身上,嫉妒的火焰從此在她的胸中熊熊燃燒了起來,后來竟然被她化成了傷害他人的利器。
這些概括性的總結,是我后來漸漸熟悉和了解了薛娜之后才感受到的。最初我只是對她沒有多少好感,還不至于這么想她。主要原因是杜笑花后來不太理睬我了,這讓我感到很奇怪,我根本就沒有得罪過她,她為什么突然會對我不理不睬?后來我問了杜笑花的同桌張曉青,我才知道,原因是薛娜警告過杜笑花,說我是她喜歡的人,不許杜笑花跟我親近,否則她就要找杜笑花的麻煩。杜笑花本來就是一個很膽小很羞怯的女孩兒,經薛娜這么一威脅,也就不再理睬我了。當我得知了這一原委之后非常生氣,薛娜怎么能這樣干涉同學之間的交往呢?怎么能說她喜歡我了就不允許別的女生接觸我,這是哪門子邏輯,她把我當成什么人了?
一次校園里,我碰到了薛娜,她老遠地就向我笑著走了過來??陀^地講,薛娜長得細細高高的,樣子并不丑,而且還有那么一點點精明機智的樣子,問題是,她的行為讓我十分反感,甚至有些憎惡。
薛娜熱情地說:“謝成,我有兩張今晚的電影票,請你看電影,好嗎?”
我果斷地拒絕說:“不去,我沒有時間?!蔽也幌虢o她留有繼續(xù)糾纏我的機會,就直截了當地質問道:“薛娜,我可警告你,以后不許再說喜歡我,更不許干涉別的同學與我正常交往,要是你再這樣,別怪我不客氣?!?/p>
她一下笑了說:“你生氣的樣子真好看,很冷峻的,有點成熟男人的樣子,有味道。”
我說:“我剛才說的你聽到了沒有?”
她這才“嗯嗯”了兩聲說:“人家不就是喜歡你嘛,看把你緊張的?”
我說:“喜歡也不行,我不喜歡你?!?/p>
她說:“你不喜歡我也不能喜歡杜笑花,她有啥好?她只不過是殺人犯的女兒,有什么好喜歡的?”
我說:“誰是殺人犯的女兒?”
她說:“杜笑花呀,她的親生父親是殺人犯,你還不知道?”
這是我第一次聽說杜笑花的親生父親是個殺人犯,我當時一定是被這個消息給鎮(zhèn)住了,才沒有與薛娜繼續(xù)爭論下去。那時候的我,好奇心太強,遇事總想探個究竟,何況說的是杜笑花的父親,我肯定得搞清楚。
我要問問我的表弟陳少文。他過去也在紅星廠子弟小學上學,在二班,與杜笑花是同年級的,他應該知道一些情況。表弟是我二姨的孩子,從小就是個悶葫蘆,不愛說話,我二姨父大前年因犯盜竊罪被判了四年有期徒刑后,表弟就更加成了一個悶葫蘆,有時候他媽媽問他話,他都愛搭不理的,不知道他的人,還以為他是個啞巴呢。當我問到了杜笑花爸爸的事后,表弟神秘兮兮地看著我,悶了半天才說,我告訴了你,你可不許說是我說的。我說,放心,我不會告訴其他人的。他從我的表情中確信了我不會告訴別人之后,才說,杜笑花的親爸爸是個殺人犯,被判了刑,不過他已經死了。我問他是怎么死的,表弟說,聽說是在勞改時被炸死的。表弟說完后,又對我說,你可不許對別人說是我說的。我說,你放心,這又不是謠言,看把你嚇的。表弟就是這么一個性格,膽小怕事,尤其是二姨父被判刑后,他的膽怯似乎又被放大了很多倍。
我從表弟口中得知,杜笑花的親生父親真是個殺人犯,而且已經死在了監(jiān)獄。我的心一下沉重了許多。我不知道杜笑花的命運竟然如此悲慘,難怪她性格懦弱,又不善于與人交流,大概是她內心太過自卑,才造成了她逆來順受。于是,我便對她產生了一種由衷的憐愛,就想著為她當一個護花使者,默默守護著她,不要讓人再傷害她。這個想法在我的腦海中一經產生,我似乎第一次感到我很了不起,我竟然長大了,能保護人了。
然而,事實證明,我的想法太過幼稚,我的多情不但沒有保護好杜笑花,反而讓她深受其害。最讓我記憶猶新的就是那次班級籃球比賽,老師和全班同學都圍了去看,我從一大圈的同學中,一眼就看到了杜笑花。她的眼里正燃燒著一縷火焰,當我的目光與她的目光相遇時,那火焰像有感應似的掠過我的神經末梢,給我注入了渾身使不完的勁,我跑得比平時快了許多,跳得也比平時高了許多,我斷球迅速,運球靈活,投籃精準。每當我得分后,就響起陣陣掌聲,我不由自主地回首一望,我的目光每與杜笑花相遇,我的肌體內就被注入了新的活力,一下子充滿了精氣神。我仿佛覺得我不是在比賽,而是專門來為她表演的。然而,沒想到的是,第二場比賽開始不久,我的目光搜尋過去之后,再也找不到對接點了,我搜尋了整個籃球場,終沒有找到她的身影,更沒有遇到那束能夠點燃我激情的火焰,我的心一下亂了,球也打得一塌糊涂,要不是上半場得分多,差點就輸給了對方。
比賽結束后,大家都在意猶未盡地分析著剛才比賽的得失,可我卻心有所思,隱隱地為她擔憂起來,總覺得她的離開一定是有原因的,否則,她不可能中途離開。
我順操場走下去,遠遠地看到足球場邊的柳樹下,圍了幾個人,等我走過去的時候,才看清原來是薛娜她們幾個,她們正拳打腳踢著柳樹下的杜笑花,杜笑花雙手護著頭蜷曲一團的樣子,真讓我心疼,我憤怒地跑上前去,大聲呵斥住了她們。我看到薛娜挑釁般地看著我,我真想一巴掌打得她找不著北,可是,我卻不能那樣做,我只警告她,別把壞事做絕了。至于我與她再說了些什么,全然記不清了,唯獨記住的,是杜笑花向我投來的目光,我從那目光中,讀到了她的委屈和無助,還有一絲絲的企盼。我過去要伸手拉她起來,她卻擋回我的手說,你走吧,我再也不想卷入你們的是是非非之中去了。她把“你們”兩個字說得很重,她竟然把我也劃入了薛娜的陣營,仿佛她今天所受的污辱都是由我而生的,這讓我感到很委屈,也很驚訝。但,細細一思量,也的確如此,要不是我暗暗地喜歡上了她,薛娜怎么會采用如此殘暴的方式報復她?對于薛娜,我由最初的反感,變成了現在的厭惡。我覺得她刁蠻任性的背后,隱藏著極度的丑陋與罪惡,她人不大,心已壞。杜笑花竟然把我與這類人劃到了一起,這簡直是對我的侮辱。我氣呼呼地轉身走了,離開后,我才明白,杜笑花可能不是這個意思,她這樣說,可能是讓薛娜聽的,她與我根本沒有什么關系,叫我以后別再來騷擾她。
我想要找個機會,跟杜笑花說清楚,我喜歡的人是你,而不是薛娜。可是,想是這么想了,見了她,我還是開不了口。有一次,我悄悄約她來到了操場,我對她說,我討厭薛娜,喜歡的是你,我們交個朋友吧。她卻說,現在談朋友還有些早,如果有緣,以后有的是機會。當時,我把她的這句話想了又想,我覺得從表面上講好像是拒絕,實際上卻是一種約定。就說,好,一言為定。
后來,在年終優(yōu)秀學生評選中,我和杜笑花都被提名了,薛娜一聽到杜笑花的名字和我的排到了一起,條件反射般地跳出來,向杜笑花發(fā)起了語言暴力,說杜笑花的親生父親是殺人犯,殺人犯的女兒不能當優(yōu)秀學生。她的話像平地一聲驚雷,震得全班一片嘩然。看到杜笑花一下羞愧地低下了頭,我就義無反顧地站出來駁斥了薛娜,但是,盡管如此,杜笑花還是主動放棄了優(yōu)秀學生的評選,負氣跑出了教室。我由此發(fā)現,有時,語言暴力比行為暴力更傷人。行為暴力傷的是身體,語言暴力傷的是心靈。
我與薛娜針鋒相對之后,又私下找到她,義正詞嚴地說,薛娜,你的這種行為方式越來越讓我討厭。她好像說,我喜歡你,她要是再勾引你,我還有好果子給她吃。我氣憤地說,薛娜,你聽明白了,第一,我壓根兒就不喜歡你,而且很厭惡你,請你以后別在我面前說“喜歡”兩個字,你不配;第二,杜笑花根本沒有勾引過我,是我主動找她說話的,你要是再欺負她,我會饒不了你!可能我的話刺到了薛娜的痛處,她第一次在我面前流了淚,并且還說了一句“走著瞧”!
我當時根本沒有理會她所說的“走著瞧”是什么意思,當杜笑花又一次受到了極大的傷害后,我才明白了薛娜所說的“走著瞧”是什么意思。
幾天后,我看到杜笑花的臉腫了,嘴角邊結了一個血痂,我問她怎么了,她說不小心摔倒了磕了。我有點不相信,課間休息時我從衛(wèi)生間出來,我聽到薛娜和許蘭蘭在竊竊私語,許蘭蘭說,要不是半道上出來一個拾破爛兒的老頭兒壞了我們的事,那天我們非扒了狐貍精的衣服不可,我看她還敢再勾引謝成。我聽到她們的談話之后,壓抑不住的怒火一下燃燒了起來,我說,胖子,你說清楚,你們對杜笑花做了什么?她們一看我生氣的樣子,呼啦一下躲進了女生廁所??晌业男?,感到一陣疼痛,我為自己,也為杜笑花。
我記得我曾經對杜笑花說過,我要保護她的,可是,我不但沒有保護好她,反而因為我,讓杜笑花遭受一次又一次的毆打和羞辱。我知道放學和上學的路上,是杜笑花最容易遭受薛娜她們襲擊的地方,可是我家與杜笑花家又不在同一個方向,我無法在放學上學的路上每天保護她,我只能偶爾為之。
一次,我若隱若現地跟在杜笑花和張曉青的身后,樣子極像戰(zhàn)爭年代里盯梢的特務。一直跟到她們在巷口分手,我才快步走了過去,我叫了一聲杜笑花。她像一頭驚恐的小鹿,一回首,看到是我,笑容就從臉上情不自禁地溢了出來。她說,謝成,怎么是你?你家不是在二道橋那邊嗎?我說,我想到我二姨家去,順路就走來了。我向她撒了個謊。然后我就裝作若無其事地說,你今天與張曉青一起來的?她“嗯”了一聲還點了點頭。我說,你以后上學和放學的路上都要與她結個伴,這樣薛娜她們就不敢欺負你了。她又“嗯”了一聲,說,謝謝你,謝成!就在她說我名字的時候,我看到一輛拉著木板的電動車從旁邊突然開過來,眼看就要撞到杜笑花了,我順手拉了她一把,將她拉入了我的懷中,她的書包卻被電動車上的木板掛飛了,東西撒落了一地。杜笑花看了我一眼,從我的懷里驚醒,就突然紅了臉說,不好意思,要不是你拉我,我差點就被電動車撞了。說完就去撿地上的東西。我也仿佛從夢中驚醒,剛才事發(fā)突然,完全是出于本能才拉了她,沒想到竟然拉她進了懷中,瞬間的感覺,猶如夢境,要是放在平日,我怎敢有如此舉動?看著杜笑花在地上撿東西,我也幫她去撿,突然的,我在她雜亂的東西中看到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足有一尺來長。我撿起它,匕首上發(fā)出一道寒光,我問她,杜笑花,你一個女孩兒家,帶刀做什么?她愣了一下,臉就突然地紅了,然后她說,家里的水果刀,隨手裝到書包中了。我說,你要小心,否則會劃破手的。她“嗯”了一聲,接過刀,裝進了書包中。
這件事過去后,我一直在想,明明是匕首,她為什么說成是一把水果刀,而且又怎么能裝錯裝到書包中?她是不是有意裝進書包中用來防身?我真擔心她會做出什么傻事來,到時候恐怕會悔之晚矣。
一天下午放學,我問薛娜,放暑假了你去哪里玩?薛娜以為我要約她,高興地說,還沒有想好哩,到時候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玩?我說,你只要不再惹是生非,欺凌別的同學,到時候可以考慮。我本來想警告她,不要再干蠢事,兔子急了也會咬人的。可是,我又怕我說得太直接了,薛娜會懷疑杜笑花對她怎樣,那樣就會給杜笑花招來更大的麻煩。所以,我不能出賣杜笑花,我只能違心地說出了那樣的話。說到底,我對薛娜的妥協,還是為了杜笑花,我真怕她們再次發(fā)生沖突,更怕杜笑花的刀給她自己惹上更大的麻煩。
我的這種擔心沒有持續(xù)多久,薛娜就失蹤了。起初,我還以為她跟家里賭氣跑到親戚朋友家去了,依薛娜的性子,不打招呼離家出走也不是不可能的??墒?,后來警察也來調查薛娜失蹤的事情,我這才意識到薛娜真的失蹤了。
警察找我問:“薛娜失蹤的那天晚上,你最后一次見薛娜是什么時候?”
我說:“在班上,我們一起上的課。”
警察問:“下課后你見過薛娜嗎?”
我說:“沒有?!?/p>
警察問:“你給她寫過紙條沒有?”
我疑惑地問:“真奇怪,我給她寫紙條做什么?”
警察嚴肅地說:“你要放老實點?!?/p>
我說:“我怎么不老實?沒有寫就是沒有寫,總不能讓我硬承認我寫了?!?/p>
警察說:“我們從薛娜的衣服中發(fā)現了一張小紙條,是你給她的,你還說沒有寫?”
我說:“笑話,從來沒有的事,我又不喜歡她,為什么給她小紙條?再說了,她不是失蹤了嗎,你們怎么能從她口袋里發(fā)現紙條?”
警察說:“她上晚自習前換了衣服,那張紙條正好裝在她換下的衣服口袋里面,被她的家人發(fā)現了?!?/p>
警察說著拿過來一個文件夾,里面果然夾著一張小紙條,用塑料膜封著,他放到了我的面前,我看到上面寫著:“薛娜,晚上8點在東關樹林里見,別讓人看到了,謝成?!蔽乙豢瓷厦娴淖指静皇俏业模蛯⑽募A一推,激動地說:“這不是我寫的,我根本就沒有給她寫過紙條,這是假的,肯定是有人栽贓陷害我。”
警察拿過紙和筆,放到我面前說:“那你照著這張紙條的內容重寫一遍,我看看是不是你的筆跡?”
我說:“寫就寫,反正我沒有給她寫過紙條?!?/p>
說著我就照他說的寫了,寫完后,我將紙條交給了他們。
兩個警察相互傳遞著看了看,其中一個問我:“如果有人假冒你的名字寫紙條,你會懷疑是誰?”
我搖了搖頭說:“不知道,我哪里知道誰會冒充我?!?/p>
我與警察的談話就這么結束了,從此,我的心里便結了一個結兒,薛娜的失蹤一定與那張小紙條有關,不知是誰冒充我的名義給薛娜寫了那張紙條?我能想象得出,一定是薛娜看到紙條后,以為我喜歡上了她,想與她偷偷約會,她才興致勃勃地換了衣服,去了小樹林,然后被人綁架了。這伙綁匪也真是太缺德了,你們有本事就公然去綁架,沒有本事就不要綁架,為什么要打著我的旗號呢?
警察調查了幾天也沒有調查出結果來,后來,薛娜的家人就在報紙上刊登了尋人啟事,同學們見了報紙,又紛紛議論起來,有的說可能是她爸得罪了什么人,被黑社會綁架了,也有的說可能被人販子賣到深山老林里去給老光棍兒當媳婦去了,反正說什么的都有。就在大家的議論聲里,學校宣布放假了,議論聲這才告一段落。
直到第二學期開學,還沒有薛娜的消息,她的失蹤真的成了一個謎。我又一次想起了警察所說的那張小紙條,還有杜笑花藏在書包中的那把明晃晃的刀子,我把這兩件事聯系到一起之后,心里一直在糾結,雖說警察的調查也證明了那張小紙條不可能是杜笑花寫的,薛娜的失蹤與杜笑花的那把刀子也毫無關系,但是,我還是驅散不走那把刀子留在我心里的陰影。
假期結束后,我再次看到了杜笑花,突然覺得她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容光煥發(fā)了許多,人也生動開朗了許多,好像個子也微微長高了一點兒。她主動與我打了招呼,問我暑假愉快!我說,愉快。我問她在哪里度的暑假。她說,她哪里也沒去,就待在西州。看到杜笑花很開心的樣子,我也很開心。我真希望杜笑花就這樣開心快樂地度過她的少女時代,那是她本應該有的權利,不能被人肆意剝奪了。我明白她的這種變化肯定來自薛娜的失蹤,為了杜笑花能得到永久的快樂,我真希望薛娜就這樣繼續(xù)失蹤下去,她的存在,給社會和他人帶來的不是祥和安定,而是恐懼和緊張,像她這樣的人,失蹤了也沒有什么好惋惜的,我反而認為是一件好事。
然而,好景不長,隨著薛娜失蹤越來越成為一道解不開的謎,各種猜測也在校園里悄悄彌漫開來,有人懷疑是杜笑花干的,說杜笑花不堪忍受薛娜的欺負,與外面的不良青年共同設了個局,將薛娜綁架后賣給了貧窮地區(qū)的山民,還收了一大筆錢。還有人說,是我干的。我為了保護杜笑花,利用薛娜對我的喜歡,把她騙到一個偏僻的地方,讓人把薛娜綁架了。當然,隨著謠言的進一步加工,竟然還有人說,這可能是我與杜笑花的合謀,內外勾結,共同設置了一個陷阱,讓薛娜鉆進去后,神不知鬼不覺地就將其綁架了。我不知道這些謠傳杜笑花聽到了沒有,反正我是聽到了。我聽到后感到脊背一陣陣發(fā)冷,接著就是緊張和害怕。我沒敢告訴杜笑花警察查過小紙條的事,也沒有告訴她我所聽到的謠言,我怕她聽到后更緊張,雖說這些謠言都是瞎說,胡編濫造,沒有一點事實根據,但是,被人當作嫌疑人瞎議論,總歸不是什么好事。
那些天,我真有些擔心,怕有一天警察突然把我?guī)ё吡?,盡管他們最終會排除我的嫌疑,最后還是要把我放了,但是經過這么一折騰,我的名聲就被搞壞了,以后我還怎么在老師和同學們面前抬起頭來?我也怕他們把杜笑花帶走,如果真是杜笑花做的,她的一生恐怕就此被毀了,而我也將會背上沉重的十字架,負疚一生。
還好,這種擔心沒有持續(xù)多久,就被學校里發(fā)生的另一樁重大事件所代替,大家的注意力馬上從我和杜笑花身上轉移過去了。
那樁事情發(fā)生得很突然,事先根本沒有一點預兆和鋪墊,一輛警車開進學校后,就直接把我們的校長魏長福帶走了。當時我們正好做課間操,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我們班的快嘴李多馬上說,薛娜的失蹤是不是與校長有關?大家似乎茅塞頓開,都說,有可能,因為薛娜的爸爸主管教育,與校長可能有矛盾,校長為了報復薛娜的爸爸,就把薛娜綁架了。那時我們還小,猜測也是小孩子的思維方式。大家又以訛傳訛,幾乎傳遍了整個學校。
然而,沒過多久,又一個新的版本出現了,校長不是被公安局帶走的,而是被檢察院帶走的。校長犯的不是綁架罪,而是貪污腐敗罪。我們過去的猜測都是錯誤的,校長貪污腐敗的消息是登在《西州日報》上的,白紙黑字,錯不了。
消息一傳出,大家的興趣點又轉向了學校腐敗,對薛娜的失蹤也就失去了興趣。
本來,該過去的都過去了,一切又恢復了正常,這是好事,沒承想,平時不愛說話的表弟的一番話又把我的思緒攪亂了,以至于影響了我的整個人生。
那天是表弟陳少文在我家悄悄告訴我的。
那是一個星期六的晚上,我二姨帶著表弟陳少文來我家看望我媽,說是看望,其實也就是她們姐妹倆一起拉拉家常,我就帶陳少文到我的書房去玩電子游戲。陳少文一進屋,就緊張兮兮地關了門說:“哥,我有件事必須告訴你?!?/p>
我說:“你說唄?!?/p>
他說:“你必須得向我保證,不能告訴別人?!?/p>
我歷來不喜歡他的這一點,有什么你就說,如果怕我告訴別人你就不要說。當然,這是我想的,我沒有直接說出來,怕駁了他的面子,就說:“你想說就說吧,我不會告訴別人的?!?/p>
他這才說:“你是不是喜歡杜笑花?”
我說:“你不是說要告訴我什么嗎,怎么反問起了我?”
他被我一反問,顯得有些緊張地說:“問清你是不是喜歡杜笑花,是不是想與她處朋友,我才好告訴你。”
我說:“我喜歡她,她也喜歡我,至于能不能與她處成朋友,那是以后的事,現在還不知道?!?/p>
表弟聽完后,突然說:“你不能喜歡她,更不能與她交朋友?!?/p>
看他神道道的樣子,我好生奇怪,就問:“為什么?”
他說:“我知道她的一個秘密?!?/p>
我一下緊張了起來,問:“什么秘密?”
他說:“我在上小學五年級時,有一天下午放學后,我去二元橋邊的沙棗樹林里去打沙棗吃,那個時候正是沙棗掛滿枝頭的季節(jié),我剛到沙棗樹林,聽到了一個女孩兒的喊叫聲,我悄悄趕過去,看到了杜笑花,你猜怎么啦?”
我生氣地說:“你有話就說,有屁就放,我怎么能猜得到?”
他紅著臉說:“我聽到杜笑花喊了一聲救命,原來杜笑花被邵威壓在身下正實施強奸,杜笑花剛喊了一聲,就被邵威捂住了嘴。邵威威脅杜笑花說,不許喊,你再喊,我讓你比鄭小麗還慘。我聽到杜笑花的嘴被捂住了,還發(fā)著唔唔的呼救聲,我真想沖出去救杜笑花,可我又怕邵威。你不知道,邵威可厲害了,他和我一樣大,那時都是十三歲,可他個子很高,幾乎比我高出一個頭,而且也很結實,足有一百五十斤重,從他的背影看去,他比我們的班主任劉老師還要高大威猛??傊?,從外形上看,他就像個大人,根本不像一個小學生?!?/p>
我說:“揀重點說?!?/p>
他說:“好,我揀重點說。他不僅長得高大威猛,性子也野,與人三句話不對付,就動手打人。半年前,他強奸了鄭小麗,被公安局抓去后,勞教了三個月就放出來了。他更加有恃無恐,誰都不敢惹他。你想想,在那種情況下,我要是出面救杜笑花,邵威看到非殺了我不可,說不準還要殺了杜笑花。我害怕極了,趁他還沒有發(fā)現我,只好悄悄溜走了?!?/p>
我聽著表弟的講述,心像針扎一樣一陣一陣地疼。聽完之后,我恨不得在表弟那張圓嘟嘟的胖臉上狠狠地摑幾個巴掌,他怎么那么怯懦,為什么不去救救杜笑花?或者大聲喊幾聲,也好震懾一下邵威,可是,他卻悄悄溜走了,現在,他竟然還有臉說出口,他還像個人嗎?
我忍著內心的巨大傷痛,問:“你看清楚了嗎,是不是杜笑花?”
表弟認真地朝我點了點頭說:“看清了,就是杜笑花,她的衣服都被邵威扒了?!?/p>
我真恨死了眼前的這個肉頭肉腦的表弟,他為什么不把這些話爛到他的狗肚子里非要說給我聽?
表弟又說:“哥,你可千萬不能跟人說,這畢竟關系到人家杜笑花的名譽。”
我有些憤怒了,氣哼哼地說:“你還知道關系到人家的名譽?你要我千萬不要跟人說,你為什么要告訴我?”
表弟被我說得面紅耳赤,就囁嚅著說:“誰讓你是我表哥,我這還不是為了你好?!?/p>
我知道,表弟平日里,三板子都打不出一個屁來,他能在我面前說出這么多的話來,一定是鼓了很大的勇氣,也是抱著對我認真負責的態(tài)度才說的。我不能再譴責他了。就問:“后來呢,那個邵威現在上哪個學校?”
表弟搖了搖頭說:“邵威早就死了,就是樹林里的那件事發(fā)生不久,他被人殺死在了沙棗樹林里。”
我問:“兇手抓到了沒有?”
表弟搖搖頭說:“沒有。一直沒有抓到。”
我的腦海里還在糾結著杜笑花在樹林里的事,過了好一會兒,我問:“你當時并沒有完全看清楚邵威是不是強奸了杜笑花,只懷疑猜測,是不是?”
表弟篤定地說:“不是懷疑,是肯定,是邵威真的強奸了,否則,杜笑花她能活到現在?恐怕早就被邵威殺了?!?/p>
我氣憤極了,恨不得伸手給他一記耳光,他為什么不能說得含蓄一些呢?為什么非要把事情說得明明白白,徹底毀了我的希望?
我痛苦地看著他說:“杜笑花這件事,別人不知道吧?”
表弟搖了搖頭說:“我敢肯定,除了我,沒有人知道?!?/p>
我不由得長舒了一口氣,又問:“你懷疑是誰殺了邵威?”
“我懷疑可能是劉瘸子干的。劉瘸子是杜笑花后爸,是修自行車的,手勁兒可大哩,他不用鉗子,就可以把車輪胎翻出來,殺個人綽綽有余的?!?/p>
“你沒有向別人說過你的懷疑吧?”
表弟搖著頭說:“沒有,你問我,我才說。要是別人問我,我啥都不知道,也不說?!?/p>
我說:“你這樣做是對的。”
表弟這才嘿嘿地笑著說:“哥,你不生氣了?”
我說:“我沒有生氣?!?/p>
他說:“你有,剛才我說杜笑花的事,你就生氣了?!?/p>
表弟的腦袋不靈光,可能是與他太認死理兒有關吧。我只好說:“剛才有點激動,我說話沖了點,你別在意?!?/p>
表弟說他不在意。
可是,表弟不在意,我卻在意,而且非常在意。我在意的不是表弟,而是杜笑花。在我的心里,杜笑花就是天上的星星,明亮又耀眼,就像山中的清泉,純凈而透明。我心向往之,清澈如水,干干凈凈,容不得半點的污穢??墒牵瑹o情的現實卻將我的美好想象徹底粉碎了,我怎能不感到心灰意冷甚至絕望?
此后的日子里,我每次遇到杜笑花,心里就有一種隱隱的痛,是為她,也為我自己。我無法想象那么一個天生麗質冰清玉潔般的人兒,那么早就讓人毀了?是不是因為她太出眾了,就像花朵開得艷麗了,總有人想伸手掐一朵一樣,杜笑花恰巧就被邵威這個鳥人給掐了?我的心,仿佛就在表弟告訴了那個秘密后就被人偷走了,再也沒有了以往見到她的那種沖動和激情了。
后來,我突發(fā)奇想,杜笑花的后爸既然能把欺負杜笑花的邵威殺了,難道就不能把欺負杜笑花的薛娜殺了嗎?當這個問題在我的腦海里產生后,我竟然被自己的這一大膽想法驚得目瞪口呆。細細一想,難道不是這個道理嗎?如果問題朝這方面一想,一切都說通了,薛娜不是失蹤,肯定被人謀殺了。謀殺她的人,就是殺死邵威的人,可能就是杜笑花的后爸劉瘸子。我甚至還在懷疑,藏在杜笑花書包里的那把刀,可能就是她的后爸交給她用來防身的,寫給薛娜的那張紙條,可能也是杜笑花出謀劃策的。
當然,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我不會把這個想法告訴任何一個人,這是屬于我的秘密,我更不能因為我的這一秘密的泄露而傷害到杜笑花,雖然我不再那么對她癡迷了,但是,我也絕對不會傷害她的。
那些日子,我表面上裝作若無其事,可是我的內心痛苦極了,唯一讓我解憂的方式就是把精力用在學習上,然后,再打一場籃球,流上一身臭汗,身心才會慢慢地得以平復。
高中畢業(yè)后,我考上了大學,又開始了新的生活,結識了新的朋友,其中一位,就是我的前妻趙新月。有了新女友,也就很少再想杜笑花了,但是,一旦想起,心里還是有一種隱隱的痛。我知道我并沒有徹底把她遺忘,只是假裝忘記了而已。大學四年,我完全有機會聯系到杜笑花的,可我沒有,我心里始終過不了那個坎兒,既然不能接受,只能相忘于江湖,這樣對誰都好。
大學畢業(yè)不久,我聽到杜笑花結婚了,我很震驚,她為什么那么早就結婚了呢?盡管當時我和我的前妻趙新月相處得也很好,我們一起分到了西州,我在市醫(yī)院,她到了市衛(wèi)生局,我和她結婚也是遲早的事,但是,我的心里還是禁不住泛起了層層波瀾,我不知道是失落還是傷痛。
杜笑花結婚沒有請我,其實,就是請了,我去了,又能怎樣?她還是她,我還是我,既然注定了我們只是在人生某個節(jié)點交叉后又各自分離,只能說明緣分已盡,不見也罷。
三年后,我與趙新月也結婚了。我和許許多多的新婚夫妻一樣,在結婚前總希望自己的婚姻長長久久,夫妻恩愛,白頭偕老。但是,婚姻的結果總讓我們大失所望。許多家庭過著過著就散了,散了的原因有很多,有情感上的厭倦,有償還房貸的經濟壓力,有贍養(yǎng)雙方老人發(fā)生的摩擦,有孩子教育上的分歧,總之,不一而足,一些小矛盾,日積月累,由量變達到了質變,就引發(fā)了家庭的變故。我與趙新月的婚姻只持續(xù)了兩年零三個月,引發(fā)我們婚變的主要原因還是我們家庭內部有了問題,才給了外人可乘之機,那個當年拋棄她的初戀情人從國外讀研回來,兩個人很快又舊情復燃。既然婚姻走到了盡頭,我不得不和趙新月一別兩寬。
有時,我也在想,要是當初我的表弟不要告訴我有關杜笑花的那些事,說不準我就與杜笑花走到一起了。一想起這些,我就恨表弟恨得咬牙切齒,他為什么要多嘴多舌說這些?一個平日里三巴掌都拍不出一個屁的人,不好好地保持他的本色,為什么在我面前絮絮叨叨說出那些話?那時的我,少不更事,輕狂偏執(zhí),心像一張白紙,根本裝不下一點兒的雜事,以為美好的東西就是絕對完整的,容不得一點點的瑕疵,否則,我也不至于那么斤斤計較,邁不過那道坎兒。后來,當我成家了,有了一定的社會閱歷后,我才覺得那時的我是多么的自私和狹隘,如果不是我淺薄無知,也不會導致我今日的結果。倘若放到現在,我絕不會因為她的過去而放棄我們的未來,更不會用狹隘、偏執(zhí)的心態(tài)來理解人生。況且,錯不在她,她只是一個受害者,我應該給予她的是關愛而不是傷害。
我早就聽同學們說起過杜笑花婚姻的不幸,她的丈夫是個虐待狂,家暴成癮,杜笑花常被他打得遍體鱗傷。我每每聽到這些,心里就一陣陣地刺痛,雖然我與她已各自有家,但是,她畢竟是我的初戀,即便不算初戀,也是我生命中第一個喜歡過的女人,我希望她一切安好,幸福安康。如果她過得不好,或者受人虐待,我的心依然會疼。后來,我在醫(yī)院門診部的門口見到了她,那天我正好有事路過,看到她帶著小孩兒從走廊里走來,走到近處,才看清了是她。十多年不曾見過,見了,卻一眼就認出了她。她當然比過去有了很大的變化,從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變成了一個年輕的媽媽,在不同的年齡段,呈現的是她不同的風采,此時的她,如冰雕玉砌般的高潔,長發(fā)高綰,素顏冷面。盡管如此,還是讓我眼前一亮,我馬上就從她的臉上讀到了她少女時的影子,她似乎也一眼認出了我。就在那走廊的長亭里,我們彼此打了聲招呼,問了句安好,沒說多少話就分開了。我從她的外表,絲毫沒有看出她生活的不堪,看到的,依然是那個讓人一見傾心的杜笑花,這讓我心踏實了許多。
真沒想到,她的丈夫死了,警察竟然懷疑上了我,這讓我感到很驚奇,難道他們以為我與杜笑花還有扯不清的關系嗎?我倒是希望有,如果可能,我真想回到高中,回到我們的少年時光。也許,警察對我的懷疑,正好給了我某種暗示,我們還是有可能的,還可以回到過去,可以找到我曾經遺失的美好。因為現在我和她,都已失去了家庭,成了自由人,為什么不能不計前嫌重歸于好呢?想到這里,我不免有些激動,心中就突然閃出了希望的亮光。記得英國作家哈代在《德伯家的苔絲》中講述了一個類似于我又不同于我的故事,美麗的姑娘苔絲和安吉·克萊爾相愛即將結婚時,有些惴惴不安,原因是她曾經被紈绔子弟亞雷誘奸,年少無知時失去了貞操,并且生下了一個私生子。苔絲的母親告誡她說,許多女人,包括有些世界上最高貴的女人,一生中也曾有過不幸,為什么她們就可以不聲不響,而你卻要張揚出去?沒有一個女孩子會像你這樣傻的,事情過去這么久了,況且你也是受害者??墒牵z還是執(zhí)意給克萊爾寫了一封信。那封信克萊爾并沒有收到,新婚之夜,克萊爾向苔絲懺悔自己招妓的往事,苔絲也向克萊爾坦誠了自己的過去??巳R爾無法接受苔絲的過去,他拋下苔絲遠赴南美洲殖民地。當克萊爾經歷了生死劫難之后,終于看淡了歐洲的陳規(guī)陋習,不再糾結苔絲的過往,準備開啟新的生活時,沒想到徹底絕望后的苔絲卻投身于亞雷,最終還殺死了亞雷,和克萊爾經過了幸福的末日逃亡后被判死刑。這是一個悲劇的結尾,我和他們畢竟不是同一國度同一時代的人,我希望我和杜笑花的結局充滿希望,不應該像他們那樣。
當我有了這樣的想法之后,我又回到了問題的起點上,第一,張山的死亡是不是與杜笑花有關?如果沒有,究竟誰是兇手?第二,薛娜的失蹤與杜笑花有沒有關系?如果沒有,又是誰做的?第三,那個十三歲的邵威究竟是誰殺的?當我把這三個問題扯到一起之后,我就覺得問題沒有那么簡單,為什么欺負杜笑花的人一個個都沒有好下場,很顯然,這不可能是杜笑花所為,小學時,杜笑花還是一個十二歲的小女孩兒,以她的體力不可能殺死身強力壯的邵威,依此類推,薛娜的失蹤或者遇害也不是杜笑花所為,一是杜笑花有不在場證明,二是她也沒有那么大的能耐將薛娜處理得干干凈凈。至于張山的死,杜笑花肯定也有不在場證明,否則警察就把她控制起來了,不可能再來找我。這就是說,這一切都不可能是杜笑花干的,而杜笑花的身后肯定還有一個人,他到底是誰呢?在薛娜失蹤后,我就曾經懷疑過一個人,他就是杜笑花的繼父劉瘸子??墒牵夷軕岩呻y道警察就沒有懷疑?如果警察也懷疑他了,那么他們一定查過了,如果他們不排除他的嫌疑,也不可能來找我。那么,那個隱藏在杜笑花身后的人又會是誰呢?杜笑花知道嗎?我估計她也不知道,要是知道了,高中時她就不可能那么無助,不可能想到自殺。
這真是一個謎。
如果解不開這個謎,一定會妨礙我與杜笑花的重歸于好。
下班后,我一個人上了天橋,站在上面看著川流不息的車輛和四處攢動的人頭。我有個習慣,喜歡站在橋頭上看風景,每每,總覺得這種感覺就和我小時候蹲在大樹底下看螞蟻搬家差不多。螞蟻有思想嗎?螞蟻有尊嚴嗎?螞蟻有愛情嗎?螞蟻有家庭嗎?螞蟻會說話嗎?作為一種物種,它的存在一定有存在的理由,我想,在螞蟻王國里,肯定也有它們的領袖和統(tǒng)帥,有它們的游戲規(guī)則和聯絡方式,當然,也有愛情,有生存的希望??戳艘粫?,我突然明白了一個道理,人生很短暫,幸福是靠自己爭取的,機會來了就要抓住,絕不能等到錯過了再去后悔。
我拿出了手機,情不自禁地調出了杜笑花的手機號。自從兩年前在醫(yī)院里偶遇她,留下了她的手機號后,我始終沒有給她打過一個電話,多少次調出她的號,想打過去,可是,卻不知道向她說什么好,只好又默默地放下手機。這次,我覺得我有好多話要說,就撥通了她的電話。
15.人人叫我狐貍精
很意外,我真的沒有想到謝成會打電話給我。
高中畢業(yè)十年了,我們一直沒有來往過,也無電話聯系,今天不知他的哪根神經錯亂了,竟然給我打來了電話,真有點新鮮。
記得上高中時,他要與我交朋友,我因為怕薛娜找我的麻煩,就對他說,現在還不是時候,如果我們有緣,以后會有機會的。他說,好,一言為定。這句話,我一直記著,從沒忘記過。薛娜失蹤后,我以為機會來了,然而,他不但沒有約過我,反而與我越走越遠了。當時,我錯誤地認為,薛娜的失蹤一定與他有關,他怕與我走得太近了,會引起其他人的懷疑,他才不得不故意疏遠了我。這樣的解釋很有說服力,我被自己說服之后,還曾經十分地感動,覺得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愛,高尚偉大,充滿英雄主義和浪漫主義的情懷。這樣的關系,我們一直持續(xù)到高中畢業(yè),我們再沒有單獨相處過,后來,他考上了大學,他也沒有給我來過任何書信,我這才意識到,我對那段情感的理解可能有誤,他對我僅僅是有點好感,根本就算不上愛,更談不上是初戀。至于薛娜的失蹤,可能與他毫無關系,那只不過是我在他的身上強加了一道光環(huán),是我為了安慰自己編造的一個理由。僅此而已。這樣的解釋,雖然透徹赤裸,卻也讓我傷心難過。我總是一邊懷疑著,一邊又期盼著,聽到送信的郵遞員打著響鈴路過我家的門口時,我總是探出頭去看一看,希望他能給我?guī)硪环鈦碜源髮W校園的信,哪怕那封信里面裝著薄薄的一張紙,也會讓我欣喜若狂??墒?,郵遞員從沒有滿足過我這一小小的愿望,直到他大學畢業(yè)了,我才從夢中徹底清醒了過來,所有的一切,只不過是我自欺欺人的一個夢。
現在,一切都已過去了,他突然打來電話,是真心找我,還是撥錯了號?
我摁了一下通話鍵,傳來了他的聲音:“喂,你是笑花嗎?我是謝成。”
我?guī)缀跄軓穆犕仓?,感受到他的氣息,我還是禁不住有些激動,但是,嘴上卻冷冷地說:“我還以為你早就把我忘了,沒想到你還記得我的名字,真讓我感到榮幸。”
他大概聽出了我的怨氣,有點不好意思呵呵笑了一下說:“其實,我一直記著你的,雖說不曾主動聯系,心里卻一直記著?!?/p>
聽著他這么一說,我心里的怨氣消了一些,但我還是冷冷地說:“說吧,打電話過來有什么事?”
他這才說:“聽說你丈夫出了事,如果有什么需要我?guī)兔Φ?,盡管說。我們,畢竟還是老同學?!?/p>
我說:“謝謝你,我沒有什么需要你幫忙的?!?/p>
他又說:“不知道你什么時間有空,我想過去看看你。”
這句話,我不知盼了多少年,現在終于等來了,可是,我卻已經沒有了過去的心情,他也不是過去的他了,見面后,除了聽他說幾句同情安慰之類的話,還有什么意義?我心里有了一種說不出的委屈,便說:“過去,我們有的是機會,你卻從來就沒有想著要來看我,現在,你覺得還有這個必要嗎?寡婦門前是非多,別影響了你尊貴的身份,還是算了吧。”
他大概被我的話噎住了,過了半天才說:“笑花,別這么說,千萬別這么說。你不是說過,如果我們有緣,會有機會的?!?/p>
我打斷他的話說:“是的,我是說過,那又如何?多少年過去了,如果說有機會,也早就失去了,現在說它還有什么意義?”
他說:“有意義。有些事,是需要付出時間代價的,只有經歷過了,才知道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人生。還有,警察也找過我了,我才知道了你現在的情況,等見了面再聊好嗎?我還有好多話要對你說?!?/p>
他一提到案子上的事,我的心就軟了,我估計方向東是為張山的死找了謝成,這讓我覺得有些對不住他,就說:“好吧,得空了我給你打電話過去。”
我們的通話就此結束了,可我的心卻被謝成的電話攪得七上八下。他提起我過去說過的話,究竟是什么意思?他說警察找過他,是因為張山的案子,還是薛娜的案子?
他給我留下了太多的懸念。
16.我的網名叫守護神
蓮花新村是一個舊小區(qū),樓內沒有監(jiān)控攝像,小區(qū)外面倒是有監(jiān)控,我們到管理處去調4月19日的錄像,管理監(jiān)控的負責人說,我們的錄像每7天就會自動更新,今天是4月28日,4月19日的錄像早就被更新了。說著調出錄像,果然顯示日期是4月22日。周小飛有點生氣地說,你們這錄像怎么更新得這么快?對方說,我們用的這是舊設備,本來計劃這個月要升級的,主要是一些住戶遲遲不繳費,沒辦法,我們只能推遲了。
出了蓮花新村小區(qū),我們直奔交警大隊,調出4月19日晚上小區(qū)外圍的錄像,果然查到謝成在6點23分進了小區(qū),直到次日早上7點40分出了小區(qū)。這就是說,謝成說的是事實,排除他在場。
周小飛氣餒地說:“好不容易查到了一點線索,現在又斷了?!?/p>
我說:“如果是錯誤的線索,早斷比遲斷好?!?/p>
次日,白小軍那組人馬也調查完畢,他們走訪了過去的老師和相關學生,還找到了當年的片區(qū)民警,均沒查出什么結果來,并沒有從薛娜的失蹤中找到直接指向謝成和杜笑花的任何證據,我們還是停留在猜測階段。
難道是我犯了方向性的錯誤,誤入了歧途?還是方向上沒有什么錯誤,只是被種種假象迷惑了雙眼?
我又一次感到了空前的絕望,總覺得那個隱藏在時間和事件背后的影子若隱若現,仿佛離我很近,又覺得遙不可及。這一切,似乎都與杜笑花有關,究竟是什么人,能夠為杜笑花做出如此巨大的犧牲,不惜一切地來保護她?如果排除了她的戀人,毫無疑問,就是她的親人。可是,她的媽媽和繼父,我們都排除了,她讀高中的弟弟劉尚文,我們也排除了,難道會是她的什么親戚?查,一定要把她的社會關系查個底朝天,任何犯罪,總會留下痕跡的,我就不信找不到那個影子。
我來到展示板前,編排著人物關系示意圖,想重新梳理一下我的思路。我用一條紅線,串起了2020年張山被殺案、2014年李瘋子被殺案、2005年薛娜失蹤案三起刑事案件,我的腦海里突然“嘩”地一下,仿佛閃了一道電光,如果從時間順序上講,薛娜失蹤案是整個案件的起點,那么,杜笑花身后的那個神秘人物在2005年就已經出現了。杜笑花在初中階段甚至小學階段,有沒有圍繞著她發(fā)生過類似的案件呢?如果有,那個神秘人物應該是從那時起就出現了。這樣一想,我突然想起了我們小學階段發(fā)生的一件事,那件事,幾乎成了當時的大新聞,比我們高一級的學生中,有個叫邵威的男生,他強奸了我們同校的女生鄭小麗。案發(fā)后,邵威被警察抓走了,我們都以為他要在牢里蹲很長一段時間,可是,沒想到他勞教了三個月就放出來了,原因是他不滿十四周歲,法院不追究他的刑事責任。當時輿論嘩然,同學們在悄悄議論,說邵威雖然只有十三歲,可他的塊頭比大人還威猛,他的身高足有1.73米,體重起碼也有一百四十斤,那樣一個人,怎么能算未成年人呢?邵威被放出來后,學校還得接受他上學,可這個邵威接受了勞改教育后仍然惡習不改,經常騷擾女性,男生也怕他,誰要惹了他,他就打誰。多行不義必自斃,大概沒過多久,邵威被人殺了,后來報紙上還做了相關報道,坊間的傳言也很多,都說邵威肯定是欺負了誰家的姑娘,家長知道后咽不下去那口氣,殺了那個畜生。
警察破案未果,這個案子就成了一個懸案?,F在,當我再次想起往事時,不由得與圍繞著杜笑花發(fā)生的那三起刑事案聯系到了一起,一個特大的問號便倏然映入了我的腦海:邵威的死,會不會與杜笑花有關?如果與杜笑花有關,是否可以從這起案件中發(fā)現一些新的線索?
當我把問題想到了這個層面后,我的大腦立馬高速運轉了起來,我想起了小學時的杜笑花,想起了她瘦瘦高高的樣子,想起迎面看到她時,她總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不敢正視他人的樣子,反倒讓人生出萬般的憐愛與同情。我就這樣想著,上了六樓檔案室,我調出了2002年的刑事案件的卷宗,我很快就查到了邵威遇害的時間,2002年9月27日。上面是這樣記載的:
被害人邵威,現年十三歲,紅星廠子弟小學六年級學生。案發(fā)時間是2002年9月27日晚8時,案發(fā)現場是二元橋頭西郊沙棗樹林。被害人被一刀割喉,喉嚨刀痕長18厘米,深3.2厘米,經過現場勘查,沒有發(fā)現任何打斗痕跡,兇手也沒有留下任何犯罪證據。
經辦人:章世杰
我掩卷想了很久,一刀割喉,雖說與張山、李瘋子所受的一刀捅心不一樣,但是,都是一刀斃命,這一點應該是相同的。這會不會是同一人所為?
我必須通過別的途徑查一下當年的杜笑花有沒有受到過邵威的欺負,這是一個很隱秘也很敏感的話題,我必須要謹慎再謹慎,如果讓受害人知道了,無疑對她會是一個傷害。我極力地在我的回憶中尋找著有關杜笑花的點點滴滴,就這樣翻過來掉過去,我才隱約地想起來,五年級時學校為了迎國慶,要舉辦班級之間的歌詠大合唱比賽,我們班為了拔得頭籌,每天下午都要排練兩三個課時,杜笑花本來是我們班上唱歌唱得最好的女生,她卻沒有參加,一問,才得知她媽媽來給她請了病假,她好像病了一兩個星期,好像國慶節(jié)剛過完,我們就聽到邵威被人殺死在了沙棗樹林中。這個節(jié)點很重要,我思來想去,還是去找找我們的班主任老師問問,看看她是否還有印象?
我叫上了周小飛,一同來到了區(qū)一校。我的母校除了校址沒有變,其他的都變了,變得陌生了,我再也找不到十多年前熟悉的路徑,所有的記憶幾乎都被新起的教學大樓所推翻,整個學校,從里到外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從一所小學的變化,折射出了城市的變化,從一座城市的變化,折射出了中國的變化。我想,等哪一天我有空了,就以這個題材寫一篇文章,說不準還可以在《西州日報》文藝副刊上發(fā)表。
我很快就找到了我的班主任祁老師,十多年沒有見了,當初公認的美女老師早已步入中年,體態(tài)豐滿得近乎臃腫,不過,她那和藹可親的樣子還是那么讓人溫暖可信。當我向她說明來意,提到當年邵威之死她有沒有懷疑對象時,她略略深思了一下說:“邵威的死還真是一個謎,當初在學校里很轟動的,各種猜測都有,有人懷疑是被鄭小麗的家人所殺,也有人懷疑他可能被另外受害者的家長殺了。但是這都是猜測,后來警方介入,排除了鄭小麗一家人的嫌疑,卻也沒有找到其他受害者究竟是何人,兇手自然也沒有找到,案子就不了了之了。”
我說:“老師,我有個疑問,是來向您求證一下?!?/p>
祁老師說:“說吧,你現在是警察,直接問就是了,還客氣啥?!?/p>
我說:“老師永遠是老師,別說我是個警察,就是當了市長在老師面前還是學生?!?/p>
祁老師微微一笑說:“就你嘴甜,小時候就乖,現在還是這樣。說吧,我還急著給你回答哩?!?/p>
我說:“我印象中,我們五年級那年,學校舉行全校歌詠大賽,那次杜笑花好像請過一個階段的假,沒有參加,您有印象嗎?”
祁老師想了想,說:“時間久了,記不起來了?!眲傉f完,又突然說:“哦,對了,好像有點印象,是她媽媽來請假的,說杜笑花在胡同中被一只瘋狗驚嚇了,要在家休息幾天。對對對,我想起來了,那是中秋節(jié)的前一天,杜笑花的媽媽還給我?guī)Я艘话约鹤龅脑嘛灐!?/p>
我高興地說:“老師的記憶力就是好!您對杜笑花的家庭成員有印象嗎?”
祁老師說:“有,當然有印象,大概過了一星期,杜笑花還沒有來上課,我就去家訪,看看她好了沒有。我對學生做過的家訪數不勝數,唯獨對杜笑花的家訪印象深刻,原因是杜笑花的媽媽長得特別漂亮,當時我就覺得她像個電影明星,卻沒有見到她的爸爸。后來我才知道,她的爸爸因為殺人被判重刑,死在了勞改農場。那次看到杜笑花,她的確瘦了許多,我就安慰了幾句,讓她別擔心學習,情緒調整好了再來上學。大概家訪過后沒幾天,她就來上學了?!逼罾蠋熣f到這里,警覺地看著我問:“怎么?你問我這些對你們破案有用嗎?”
我笑著說:“我是隨便問問。不過,我可以告訴老師的是,杜笑花的丈夫被人殺了。在調查這個案子的過程中,順便了解一下她小學的事?!?/p>
祁老師吃驚地“啊”了一聲,才問:“兇手是誰,抓到了沒有?”
我說:“還沒有,正在調查中。”
祁老師說:“哦,我明白了,你是想了解杜笑花當年是不是受過邵威的欺負?!?/p>
周小飛不失時機地說:“祁老師真智慧,一眼就看穿了我們方隊的伎倆?!?/p>
我便趁機說:“這是老師教導有方,才使我從小就能茁壯成長。”
祁老師突然微笑著伸出手掌一推,并不是打鐵砂掌,而是一個習慣性的手勢而已。她打著這樣的手勢說:“得得得,少來,方向東,你小時候我就看出你是一個機靈鬼,沒少得到過我的表揚??墒?,污人清白的事我可不能亂說,我知道的也就這么多,再多的我也不知道。”
我只好笑著說:“好的,老師,下次有空我再來拜訪您?!?/p>
和祁老師告辭,上了車,我立即讓周小飛在手機上查一下,2002年的中秋節(jié)是新歷的多少號。
周小飛很快就從手機中查到,說:“2002年的中秋節(jié)是9月21日?!?/p>
我說:“這就對了。2002年中秋節(jié)的頭一天,也就是9月20日,杜笑花的媽媽到祁老師那里說,杜笑花受到了驚嚇,并為杜笑花請了病假休息,一星期后,也就是9月27日邵威遭到殺害。這就是說,杜笑花受了驚嚇后,一直到邵威被人殺害后才去上學?!?/p>
周小飛吃驚道:“師傅的意思是,邵威的死也與杜笑花有關?”
我說:“如果這個時間節(jié)點不是偶然的巧合,那么,杜笑花的媽媽所說的杜笑花被瘋狗驚嚇應該指的就是被邵威凌辱了。當然,要想搞清楚事情的真相,還得需要我們進一步調查了解。”
周小飛問:“我們現在怎么辦?”
我突然想起了杜笑花的同桌,一個肉頭肉腦的男生,名字叫作陳少文,他現在就在二元橋菜市場那邊開一家日用雜貨店,去年我無意中進了他的雜貨店,還在那里買過煙,印象中生意很不錯。想到這里,我說:“你跟我再去見一個人,他是杜笑花當年的同桌,或許能打探出點什么?!?/p>
我和周小飛驅車來到二元橋菜市場停車場,然后步行到了陳少文的日用雜貨店,店外兩邊,擺放了一大堆的東西,有拖把、塑料盆、衛(wèi)生紙、拖鞋,看起來都很實用也很豐富。春日的暖陽正懶洋洋地照在門口,陳少文見了我,從很遠的地方就伸著手說,老同學好,什么風兒把你吹來了,而且還吹來了一位大美女。小學時,陳少文肉頭肉腦的,不多說話。成人后,他竟然像變了一個人,大概是開店的緣故,話也多了起來。我說我們辦案路過,順便過來看看你。我問他生意還好嗎。他說,過去還不錯,這幾年越來越不行了,實體店幾乎被網購擠垮了,你想想,不光這鍋碗瓢盆網上有賣,就連牙膏牙刷衛(wèi)生紙網上都有賣的,足不出戶就能收到貨,尤其那些懶人誰還到店里來買?他說著拿過兩把凳子,讓我們坐在了店門外,他說,這里通風,舒服些。然后又拿過來兩瓶礦泉水,塞給我和周小飛說,早就聽說你當了刑警隊隊長,在我們小學同學中,你可是最有出息的。我說,我這算什么出息?比起你們這些當老板的我差遠了。他不好意思地說,我這算什么老板,只不過是混口飯吃。
我借機向他問起了小學的有關同學和老師,陳少文顯然聽到了杜笑花的丈夫張山被殺之事,他問我:“聽說杜笑花的丈夫被人殺害了,兇手抓到了沒有?”
我說:“案子正在偵破中,兇手遲早會落網的?!?/p>
他“哦”了一聲,又問:“現在找到線索了沒有,不會是情殺吧?”
我看了他一眼,他的神色有點緊張,似乎在擔心著什么,讓我好生奇怪,便說:“線索當然有,現在還屬于保密階段,不能公開。你是不是聽到了什么,或者懷疑什么?”
他馬上矢口否認道:“沒有沒有,我能聽到什么?只是隨便猜測,沒有別的意思?!?/p>
我點了支煙,心想,他怎么懷疑是情殺?就出其不意地問:“好像小學時,你與杜笑花是同桌,關系應該不錯吧,你們現在還有來往嗎?”
陳少文嘿嘿一笑說:“同桌是同桌,那時候她那么出眾,我又不善言辭,幾年下來,都沒有說過幾句話。到后來,各自有了家,我們就更不可能有什么來往了?!?/p>
我想了一下,又問:“你還記得小學時比我們高一級的那個邵威嗎?你有沒有聽說過,邵威除了禍害過鄭小麗,有沒有欺負過我們班的女生?”
他怔一下,有點驚慌地說:“那個邵威我當然記得,但是,他有沒有禍害過我們班的女生我就不知道了。”
我從他的這一表情中,看到了他有點心虛,他到底虛什么呢?我說:“你別緊張,好好想一想,我與你聊這些,不是來八卦誰,主要是現在有個案子牽涉邵威的案子,我們想了解一些真實的情況,當然,我與你的談話會做到絕對保密,這一點請你放心?!?/p>
他猶豫了一下,問:“你真的能替我保密?”
我說:“你放心,我以人民警察的名義向你發(fā)誓,絕對保守秘密,不會出賣你?!?/p>
他這才說:“其實,我在二元橋頭的沙棗樹林里,看到過邵威欺負過杜笑花,當時我怕被邵威看到我殺了我,就偷偷溜走了。接著好幾天,杜笑花沒有來上課,我還真有點擔心,是不是杜笑花真出了什么事?大概沒過幾天,突然聽到邵威被人殺了,死在了那片沙棗樹林里,當時我就想,可能邵威在那里欺負別的女孩子被別人發(fā)現后給殺了?!?/p>
我問:“這事你告訴過別人嗎?”
他嘆了一聲說:“除了告訴過我的表哥謝成,我再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因為這畢竟關系到杜笑花的名譽,傳出去會對她造成更大的傷害,我本應該永遠守住這個秘密,對誰都不能告訴,沒想到上了高中后,我表哥謝成喜歡上了杜笑花,兩個人的關系在學校里傳得沸沸揚揚的,我怕我表哥與杜笑花真的成了一對兒,將來知道事情的真相后接受不了再分道揚鑣,要是那樣,對兩個人都是一種傷害。所以,我只好把我看到的透露給了我的表哥。這么多年過去了,他們兩個各自都有了自己的家庭,日子卻過得一點兒也不開心,我就越來越覺得我當年的提醒也許就是一個錯誤,如果我不提醒,他們真的走到一起了,說不準過得比現在幸福得多?!?/p>
我說:“你不必自責,這不是你的錯,要錯,也只能是邵威的錯。”
他說:“也是,那個邵威真是個惡棍,當時被殺后,還真有點大快人心?,F在,我之所以把這個秘密告訴給你們,主要就是想讓你們知道,杜笑花的丈夫不可能是謝成殺害的,謝成當年與杜笑花就是因為這個才分手的,現在,他不可能繞了一個大圈兒,為了得到杜笑花會冒這么大的風險去殺害她的丈夫,他根本就沒有這種犯罪動機?!?/p>
我不覺詫異,就問:“你怎么會這樣想呢?”
他說:“前幾天我老丈人住了院,我看完老丈人后順路想到謝成那里說件事,沒想到剛到他辦公室的門前,看到你們也進了門,看那陣勢像是查辦案件,我就在門口聽了一會兒你們的談話,隱約聽到你問他在不在場,我想你們大概懷疑謝成為了得到杜笑花而殺了張山?!?/p>
經他這么一說,我才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就說:“老同學,我們是向謝成了解過一些情況,不過,請你放心,我們絕對不會冤枉他的。謝謝你為我們提供了重要的線索,我們今天的談話內容我會為你保密,也請你保守秘密,不要外傳。”
陳少文這才高興地說:“好好好,這我就放心了,我不會外傳的。”
與陳少文告別后,我感到思路一下清晰了許多,很顯然,杜笑花身后的那個人不是在高中時出現的,而是在她讀小學的時候就出現了,這也就從根本上排除了謝成的嫌疑。
周小飛說:“師傅,看來邵威的死與杜笑花一定有關,我們要不要再找找杜笑花,旁敲側擊一下,看看她有何反應?”
我說:“找到她,估計也問不出來什么,這一次,應該找她媽媽杜秋燕探個底?!?/p>
17.他們叫我掃帚星
早上,我送外孫多多去了幼兒園,剛剛回到家里,上次見到過的那兩個警察就找上門來了,那個姓方的隊長是我女兒的同學,他為人挺好的,那個女警察長得很漂亮,對人也蠻客氣的,于是,我就客氣地把他們讓進了屋。我知道,他們找我來,肯定還是為了張山的案子,其實,有關這個案子,我一點兒都不著急,他們能破就破,破不了也沒關系,只要張山不再害人,管他兇手是誰,對我們根本無關緊要。
我要給他們泡茶,方隊長馬上擋住說,杜阿姨,你別忙,我們向你問幾句話,問完就走。待我坐定后,方隊長才問我:“杜阿姨,我有個私人的問題想問問你,杜笑花的親生父親是什么原因被判的刑,又是什么原因導致死亡的?這件事,可能會觸及你的傷心處,你要是真的不愿意講也沒關系。”
他的話仿佛一下把我拉到了遙遠的過去,我知道,回避是沒有意義的,我只有輕描淡寫地說:“沒有什么不好講的。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我們紅星廠要搞三十年廠慶,工會抽調我排演節(jié)目,我們白天上班,晚上排演。一天晚上,我們排演到11點才結束,回家的路上,遭遇了流氓,他要強暴我,我就大聲喊了起來,恰巧被趕來接我的笑花她爸聽到了,他看到流氓正撕扯著我的衣服,氣憤至極,隨手拿起一塊磚頭向他拍去,黑燈瞎火中打到流氓的頭上,結果流氓被失手打死了,笑花爸就被判了二十年的有期徒刑,誰料4年后,她爸在勞改隊炸礦山時被炸死了,也算是戴罪殉職吧。我本來還想等著他,等著他戴罪立功減刑回來,沒想到等來的卻是監(jiān)獄發(fā)來了死亡通知書?!?/p>
“杜笑花生父叫什么名字?他家里還有什么人?”
“他叫許守義,原來是廠里的技術員,還當過勞動模范。他的家在農村,蘇山縣三羊鄉(xiāng),父母多年前去世,還有一個哥哥,一直在村里當農民?!?/p>
“他哥哥有幾個孩子?”
“兩男一女。都成家了。大兒子在農村承包了果園,生活還算不錯。二兒子在東莞打工,家也成在東莞了?!?/p>
“你們兩家來往多不多?”
“過去笑花爸在的時候,他的父母還在農村,來往也是挺多的。自從笑花爸出事,我這邊日子也過得非常艱難,兩家?guī)缀鯏嗔藖硗?,尤其到孩子這一代,都各忙各的,不再有聯系了?!?/p>
“你娘家兄妹幾人,現在有無來往?”
“我娘家在東州市,父母也都不在人世了。有一個哥哥,早就退休了,他的兒子和女兒也都成家了?!?/p>
“你哥叫什么名字?原來在東州什么單位工作?”
“我哥叫杜為民,在東州電廠上班,侄兒早就成家了,在二中當老師。叫杜學成。”
方向東問什么我就答什么,回答完了,我問他:“你這樣問來問去,是不是懷疑我的親戚是殺人兇手?”
方向東呵呵一笑說:“杜阿姨,這是例行公務,請你不要多心?!?/p>
我說:“既然是例行公務,我也沒有什么好回避的,你想問什么就問吧?!?/p>
他又問:“杜阿姨,我想問問2002年那年,也就是我們上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杜笑花是不是被瘋狗驚嚇過,你能說說詳細過程嗎?”
我一聽,怎么也想不起來,就說:“笑花被瘋狗驚嚇過?我有點想不起來了?!?/p>
方向東又提醒說:“那是中秋節(jié)前一天,你還到學校去為杜笑花請過假,讓杜笑花在家休息一個階段?!?/p>
經他這么一提醒,我馬上想起來了,什么瘋狗驚嚇?那是被邵威那個畜生糟蹋了,我當然不能實話實說,去老師那里請假時只能說是被瘋狗驚嚇了。這件事雖然過去多年了,一旦想起來,心就仿佛被人揪了起來,感到有一種鉆心的痛。沒有當過母親的人,恐怕不知道,母女是連心的,女兒的傷,能疼到母親的心里去。那天下午笑花一回到家,我一眼就看出了問題的嚴重性,她的頭發(fā)凌亂,臉色慘白,目光呆滯,衣服還有多處被撕爛,我一看她那樣子,心就提了起來,我連聲問她,你怎么啦?笑花,你給媽媽說,誰欺負你了?我連問了幾聲,她才“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我的心這才一下松了下來。哪怕發(fā)生了天大的事,也不要把我娃嚇呆了,嚇傻了,只要她能哭出聲來,至少能證明她還清醒著??墒?,當我慢慢從她口中得知了事情原委后,我?guī)缀跻罎⒘?,像這樣已經惡貫滿盈的人為什么法律不給予制裁,還要放出來讓他繼續(xù)為非作歹?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決定要到公安局去舉報他。可是,如果我舉報他,我的笑花呢?警察肯定還要取證,還要做調查,我豈不是向我的左鄰右舍,向笑花的同學公開了笑花在這樣小的年紀就被人糟蹋了?即便是公安局再關邵威那惡棍幾個月,又能怎樣?而我的笑花,以后還怎么見人?怎么面對她的老師和同學?經這么一思量,我就徹底放棄了舉報的想法,我被人打落了牙,只能悄悄吞進肚里去。
此刻,方向東來向我詢問這些陳谷子爛芝麻的事,莫非是他聽到了什么?或者,是不是懷疑殺害張山的人與殺害邵威的是同一個人?我當然不能說出實情,那樣豈不是告訴外人笑花很早就失身了?我不能壞了我女兒的名聲,更不能沒事找事引火燒身。想到這一層,我就“哎喲”了一聲說:“想起來了,記得有一次笑花放學回家時,是在胡同里遇到了一條瘋狗,汪汪汪地叫著直撲笑花而來,笑花平時膽兒就小,哪里禁得瘋狗的驚嚇?正在大聲喊叫的時候,被一個過路的人看到了,攆走了瘋狗,笑花雖然沒有被咬,卻也嚇得不輕,人像失了魂兒一樣,一直緩不過精神來,我只好去學校向老師請了假,大概在家養(yǎng)了十天,等緩過神兒來,才去上的學。這事過去這么久了,我都差點兒忘記了,沒想到方隊長還記著,你問這些事做什么?”
方向東呵呵笑了一下說:“我們查案時,牽扯到了過去的一樁命案,被害人是紅星廠子弟小學的學生邵威,正好也是杜笑花遭到瘋狗驚嚇在家休息的那個時段,我也是隨便問問?!?/p>
經他這么一說,我的心一下亂了,我怕方向東看出破綻,就極力掩飾著自己的情緒,反問道:“你這樣問,是不是懷疑那次命案與我家笑花有關系?”
他馬上矢口否認道:“沒沒沒,請杜阿姨別誤會?!?/p>
我這才松了一口氣說:“只要與我家笑花沒關系就好,她都被嚇成那個樣子了,肯定不會與那樁命案有關聯的?!?/p>
他說:“也是?!闭f完他就告辭走了。
方向東走后,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勁,真怕咳嗽帶出傷腦,讓我的笑花再次受到傷害,就打電話告訴了笑花,方向東為邵威的案子來找過我。我只想給個暗示,希望她有個準備,萬一方向東去找她,也好有個應對。
打過電話,我本該安心了,可是,我的心仿佛被方向東的問話徹底攪亂了,塵封在歲月深處的記憶又一次掙脫了封印,在我的腦海中毫無次序地四處蔓延開來。
我的命運,也許從我踏入工廠大門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與時代的大潮緊密相連并隨之波瀾起伏。我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專畢業(yè)后分到紅星機械廠的,那時候的紅星廠如日中天,經濟效益非常好,能成為紅星廠的職工,那是年輕人求之不得的事。與我同時分到廠里的還有我們技校的校友許守義。其實,在上技校的時候,我與許守義并不熟悉,分到同廠后,似乎有了一點同門的親切,才逐漸有了來往。許守義被分到了車間當技術員,我被分到了廠工會當宣傳干事,專門負責文化宣傳文藝演出事務。說起我們紅星廠,當時的規(guī)模挺大的,一共有三千兩百多人。那時候,我們正年輕,工作熱情十分高漲,我們的奮斗目標就是實現四個現代化,我們最喜歡唱的歌就是《年輕的朋友來相會》,那些歌詞寫得激情澎湃令人熱血沸騰,至今我還記憶猶新:“年輕的朋友們,我們來相會,美妙的春光,屬于我,屬于你,屬于我們八十年代的新一輩,再過二十年我們再相會,偉大的祖國該有多么美,天也新地也新,春光更明媚……”可是,理想與現實往往背道而馳,真的再過了二十年,真的再相會,我們個個都成了下崗工人。有的擺起了地攤,成天被城管攆著東躲西藏;有的蹬著三輪車拉客,與客人為一塊錢的車費爭得面紅耳赤;有的到建筑工地上去打工,要不來工資,就混在人群中打著“黑心工頭,還我血汗錢”的橫幅,到新建的大樓面前靜坐示威。這就是八十年代與我進入國有廠的兄弟姐妹們,還好,我總算連滾帶爬地熬到退休年齡,領上了養(yǎng)老金,女兒成了家,本該哄哄孫子,跳跳廣場舞,日子就這么過下去也就不錯了,沒想到看到女兒被張山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就怎么也開心不起來了。
人一老,廢話就多了,我可能扯得有些遠了,還是說說我與許守義吧。我們倆后來接觸多了,我感覺許守義他不僅愛學習,肯鉆研,很快就成了廠里的技術骨干,而且還被評為五一勞動模范,更重要的是,他很愛我,對我百般呵護,這讓我感到十分溫暖。當時追求我的小伙子也不少,有的是廠領導的子弟,有的是市政單位某些領導的兒子,但是,我卻偏偏喜歡許守義,這是我的命,也是他的劫。1988年我們領了結婚證,在“五一”勞動節(jié)廠里舉辦的集體婚禮中我們成了引人注目的一對。同事們都說我們很般配,說我們一個是技術骨干勞動模范,一個是紅星廠的廠花。說得好像我們不走到一起就天理難容似的。當時廠里對我們也照顧,給我們分了一套小平房,獨門獨戶的那種,很不錯的。我們的幸福生活就這樣拉開了帷幕。1990年,我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就當上了媽媽。女兒笑花降生后,我們的生活過得一天比一天幸福,到了笑花五歲那年,我們紅星廠要搞三十周年大慶,工會要組織文藝會演,我們每天晚上都要排演節(jié)目的,差不多到了夜里11點鐘才能結束。那時候我們家屬區(qū)的小巷中還沒安裝路燈,小巷里黑咕隆咚的,許守義怕我一個人走在那里害怕,幾乎每天晚上到了那個點兒,他就到小巷口來接我。
有一次,我們不到11點鐘就結束了,我剛進入小巷口,突然從后面冒出一個人來一下把我撲到了地上,我嚇了一跳,就掙扎著大聲喊叫了起來,那個人捂著我的嘴說,不許喊,再喊我就掐死你。說著他就來解我的衣扣。我還是忍不住叫了起來,拼命地反抗著。那個人果然掐住了我的脖子,低聲說,信不信?再喊,就掐死你!他的手勁真大,掐得我直翻白眼。他松了松手,我再也不敢喊了,我真怕他一沖動掐死我。我死了不要緊,我的笑花怎么辦?許守義怎么辦?他解開了我的衣扣,我緊張極了,在心里一直呼喚著許守義快來救我!眼看我就要被這個流氓糟蹋了,突然我伸手摸到了一塊磚頭,我已經顧不了許多,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磚頭就朝那個人的頭上使勁拍去,我不知道拍了幾下,只感覺他的腦袋突然軟軟地耷拉了下來,我才意識到他被我打昏了,我一把推開他,剛站起身來,就看到巷道里過來了一個人,遠遠地叫了一聲“秋燕”。秋燕就是我,我的名字叫杜秋燕,許守義總喜歡叫我秋燕。我聽到許守義的叫聲,仿佛盼到了救星,壓低聲音說:“守義,我在這里,你過來?!?/p>
我已經被眼前的一切嚇呆了,許守義過來,一看地上躺著一個人,我在瑟瑟發(fā)抖,問我怎么回事。我便把剛才發(fā)生的一切告訴了他。許守義說:“別怕,有我哩?!痹S守義蹲下身子,伸出手指在那個人的鼻翼處試了試。我緊張地問:“他是不是死了?”許守義說:“好像沒氣了,可能死了?!边@時候我才感覺到我的身上沾滿了血,地上也流了一大攤血。我嚇得渾身打戰(zhàn),不住地說:“我殺人了,殺人了,這可咋辦?”許守義還是那句話:“別怕,有我哩?!彼f著掏出棉線手套戴上,問我剛才用的是哪塊磚頭打他的。我撿起了扔在地上的磚頭。他接過后,用手套擦去了留在磚頭上的指紋,然后又拖過尸首,看了看死人頭上的傷痕,對我說:“注意,別踩到血跡上,看看地上有沒有你遺失的東西,不要留下痕跡?!彼f著,就把尸體拖到了旁邊下水道口,然后搬起井蓋,把尸體塞了進去,然后又蓋好了井蓋。我在地上查看了一番,沒有找到什么遺失的東西,許守義過來看了一遍,用戴著手套的手把地上清理了一遍,撿起那塊磚頭說:“走,我們回家。”我問他:“撿磚頭做什么?”他說:“要把它扔到別人找不到的地方?!?/p>
我無精打采地跟著他,剛到胡同拐彎處,他把磚頭扔進了旁邊的一個垃圾箱里。
回到家,我才發(fā)現我的衣服上、臉上、頭發(fā)上全是血跡。許守義說:“把衣服脫下來,我給你處理,你好好洗個澡,把所有的痕跡都消除了。”
我膽戰(zhàn)心驚地說:“守義,我殺人了,要不,我去自首吧,否則要是公安查到了,我會被加重判刑的?!?/p>
許守義說:“胡說,你沒有做錯什么,自首什么?”末了,他又說:“你別怕,公安是查不到的。如果真的查來了,人是我殺的,與你無關?!?/p>
我說:“人家一查就查出來了,怎么能調包呢?”
他說:“怎么不能調?人是我過失殺的,他強暴你,我趕來救你,心急中我用磚頭拍了他的左太陽穴,失手殺了他,你當時被這個流氓扼住喉嚨,差點兒被他掐死,你已經神志不清了,什么都不知道。而且,他已經性侵了你,你已經失身了。到時候你就這么說?!?/p>
我說:“他還沒有性侵到我就被我拍死了,我并沒有失身?!?/p>
他說:“我知道你沒有失身,但要是公安局查到人是我殺的,你就必須說是遭到了他的性侵,你已經失身了,這樣才能減輕我的量刑,你懂不懂?”
我的淚一下滾了出來,說:“守義,你不能為了我犧牲你自己。”
他說:“別說傻話了,現在還沒有到那一步,如果真到了,為了我們的女兒,犧牲我也是正確的選擇,如果你坐牢了,笑花誰來帶,家誰來守?所以,你不能出事的,秋燕,一切都聽我的,保證沒事的?!?/p>
那天晚上,我們幾乎一夜無眠,早上起來頭昏昏沉沉,原以為到了廠里天就會塌下來,其實,到廠里后才知道,一切很平靜,好像昨天晚上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大家還是那么忙忙碌碌,還是那么有說有笑,到了晚上,繼續(xù)排演文藝節(jié)目,可是,在排演的時候我老是走神兒,導演為此提醒過我多次要精神集中跟上節(jié)奏,我這才不得不極力從那惡魔般的恐懼當中掙脫出來。
晚上一結束,許守義就到了廠門口來接我。我們默默無語,一直走到了沒人處,他才問:“沒事吧?”
我朝他點了點頭說:“沒事?!?/p>
他說:“這事很快就過去了,不要怕,有我哩?!?/p>
他一說“有我哩”,我的心里就馬上感到十分妥帖,有了安全感。
就這樣,我們倆在誠惶誠恐中度過了一個星期,突然有一天,廠里來了一輛警車,從警車上下來了三位警察,我從窗戶往外一看,腿就被嚇軟了,心想完了,該來的遲早會來的。我以為他們是來抓我的,沒想到他們去了廠保衛(wèi)科。我想可能他們是想讓保衛(wèi)科的人先帶我過去,然后再實施抓捕。這樣一想,我就越發(fā)地緊張了起來,我感到我的手也開始發(fā)起抖來了。就在這時,許守義進來了,他看了一眼辦公室里沒有其他人,就徑直走到我的面前,塞給了我一樣東西,我拿過來一看,原來是我們紅星機械廠的廠徽。他輕聲說,戴上它。我一下緊張了起來。我這幾天一直沒有找到廠徽,我還以為那天丟失了,沒想到他竟然給我保存著。我應了一聲,拿過廠徽一看,是2803號,這不是他的嗎?我的是2855號。我就問,這不是你的嗎,怎么讓我戴?他有些嚴厲地說,讓你戴你就戴上,啰唆什么?我們倆在一起生活,誰能分清楚你的我的,戴錯了也是常有的事,沒有什么可大驚小怪的。我第一次聽到他朝我發(fā)這么大的火,我“嗯”了一聲。他又說,如果有人問起廠徽的事,你就照著我剛才說的回答他們。說完,他就轉身走了。我感覺許守義今天怎么對我怪怪的,我本來還有話跟他說,他卻理都不理我。我突然覺得有些不妙,是不是警察抓到了什么把柄,而且這個把柄與我的廠徽有關系?這樣一想,我的腦袋一下就大了,感覺不好的兆頭正一步步地向我靠近。
大概過了十分鐘,或者是十五分鐘,保衛(wèi)科的小馬叫我到保衛(wèi)科去一趟,我問是什么事,小馬說,你去了就知道了。我一聽他這么說,便知大事不妙,跟著他進了保衛(wèi)科,我看到里面坐著三位警察,還有廠保衛(wèi)科的段科長。段科長平時見我總是很熱情,今天他卻很嚴肅地對我說:“杜秋燕,你的廠徽呢?”
我說:“廠徽不是戴在我胸前嗎?”
他說:“你摘下來?!?/p>
我摘下來交給了他。他接過一看,說:“這不是你的,是你丈夫許守義的。”
我說:“沒錯,我的是2855號,他的是2803號。兩口子過日子,難免會把東西混雜到一起,有時候戴錯也不奇怪?!?/p>
段科長說:“這倒也是事實。那你的廠徽呢?是不是許守義戴著你的廠徽?”
我說:“這我就不知道了,或許他戴著,或許他落到家里了。我說,段科長,你查我們的廠徽到底是為了什么?”
段科長剛要解釋什么,卻被旁邊的警察打斷說:“對不起,不該你知道的現在還不能讓你知道。既然你跟你丈夫的廠徽混淆了,那么請你如實回答,你們是什么時候混淆的?”
“不知道,我記不清是哪天混淆的?!?/p>
“那好,我再問你,你是什么時候發(fā)現少了一枚廠徽的?”
“最近一直忙著加班,幾乎每天都到夜里11點才回家,我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廠徽的事?!?/p>
“你每次回家都要路過哪條小巷?”
“一條船呀,從家屬區(qū)到廠里都要經過一條船?!?/p>
“最近一個階段,你在路上遇到過什么人沒有?比如有沒有人搶劫過你,或者向你耍過流氓?”
我搖了搖頭說:“沒有……我沒遇到過?!?/p>
“那我告訴你吧,我們在一條船巷子里的下水道中發(fā)現了一具男尸,他手里攥著的是你的廠徽,這又怎么解釋?”
我一聽這話,馬上就被嚇軟了,要不是剛才許守義叮囑過我,我恐怕就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整個過程都交代了??墒?,許守義讓我守住這個秘密,我只能聽他的,我說:“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能是什么時候不小心把廠徽弄丟了,被人撿了去。”
“杜秋燕,我看你還是主動交代吧,如果廠徽上除了死者和你的指紋,沒有發(fā)現其他人的指紋,到時候恐怕就不好解釋了?!?/p>
我一下就慌了,但是,既然廠徽在死者手里攥著,我留在上面的指紋也一定被他的指紋覆蓋掉了,我還怕什么?就說:“你們比對吧?!?/p>
“還有,”警察接著說,“死者的指甲縫中還殘留著對方的體屑,我們可以通過DNA做比對的,如果與你沒關系,我們不會冤枉你。如果真的與你有關系,你也逃不過?!?/p>
我的心里又一次打起了鼓,如果此刻我承認了,斷定是走不出這道門的,警察一定會把我?guī)ё撸瑥拇宋覍诶为z中度過我的一生,如果不承認,到時候被他們查出真相來,會不會加重我的量刑?我正猶豫是老實交代,還是再緩一緩,就在這時,許守義進來。
我一下驚呆了,就問他:“你來干什么?”
段科長說:“許守義,現在請你回避一下?!?/p>
許守義說:“人是我殺的,與杜秋燕無關。那個王八蛋強奸我老婆,還掐著我老婆的脖子不讓她喊叫,我趕過去看到這情景,順手撿起一塊磚頭,就朝他腦袋拍了下去,拍了一下他還不松手,我接著又拍了兩下,他才松了手。我把他從我老婆身上推下后,發(fā)現他死了,我就扒開下水道井蓋,把他扔了進去?!?/p>
警察說:“你說的是實話?”
許守義說:“我說的是實話,我現在就是來自首的?!?/p>
我一下感覺天旋地轉起來,厄運就這樣出其不意地降臨到了我們的頭上。
到了司法調查,警方詢問我事情的經過時,我只好按許守義事先說好的自毀形象,說死者掐住了我的脖子,解開了我的褲帶,他在糟蹋我時,許守義趕來了,推搡他,推不動,才順手拿起磚頭拍了他。我本以為我承認我被糟蹋了,就可以為許守義減刑??墒?,警方講究的是證據,并不完全依據我的說辭而定案,他們通過提取死者身上的分泌物加以化驗比對,最終確認了他并沒有真正性侵我,對許守義的量刑并沒有起到實質性的作用。
就這樣,許守義殺人的罪名成立,被法院判了二十年有期徒刑。宣判一結束,紅星廠一片嘩然,大家都念起了許守義平日的好,說他本質很好,本分、老實、善良,還經常助人為樂,為大家做好事,說誰殺人他們都信,唯獨說許守義殺人他們就是不信,一定是公安搞錯了,抓錯人了判錯刑了。廠領導也很惋惜,他們覺得好不容易在紅星廠樹立起來了一個技術典型,準備要上報省總工會參選全省的勞模,沒想到一夜之間變成了殺人犯,他們覺得面子上很過不去。大家心里難過,我能理解,大家表面上都很同情我,說我年紀輕輕地就過上了守活寡的日子,真是不容易,可是,他們在背后又都說我是個老妖怪、掃帚星,許守義要不是娶了我,他現在還好端端的,就是我這個掃帚星才給他帶來了厄運。
我承認,我真是個掃帚星,許守義要不是為了我,他怎會受這牢獄之災?
可是,大家在譴責我的時候,又有誰能理解我的感受?許守義的入獄,帶給他們的只不過是惋惜和同情,帶給我的卻是家庭的破碎,是無邊無際的傷痛。大家在譴責我的時候,又有誰譴責過那個流氓惡棍?那才是真正的罪惡之源,如果不是他,悲劇也不會發(fā)生,許守義也不會為我頂包入獄,我的家也不會破碎,不能因為他死了就抵銷了他的罪惡,成了受害者,把所有的過失歸罪到了別人頭上,這難道就公平嗎?
我一直等到許守義被判了刑,在送往費城監(jiān)獄前,才得到允許去探望他。
深秋的一個下午,我?guī)Я艘淮蟀類鄢缘臇|西,一大包他換洗的衣服,在看守所里,我見到他。他瘦多了,一看到他,我無法控制我的感情,淚就一下模糊了雙眼。我說:“守義,受苦了,真對不起,是我連累了你?!?/p>
他說:“別瞎說。你要好好活著。只要你好好活著,就是對我最好的報答?!?/p>
我點了點頭,“嗯”了一聲,之后就泣不成聲了。
他伸過手,為我擦去了臉上的淚,說:“為了笑花的成長,也為了你們母女倆有個生活上的依靠,如果有合適的,你就改嫁吧,不要等我。人生苦短,二十年……太長?!?/p>
我的心猛然間像被刀子戳了一下,我哽咽著說:“守義,你別這樣說,你這樣說,會讓我的心更疼。你為我,去蹲監(jiān)獄,我為你,守候個二十年算得了什么?”
他的目光里飄蕩著幽幽的哀傷,看著我,半天才說:“沒有我的日子里,你要注意保護好你自己。”
我“嗯”了一聲,點了點頭。然后拿出一張照片,那張照片,是出事后拍的,許守義提出要照一張全家福,沒想到拍完照片的第二天,他就進去了。此刻,他接過照片,看了好一會兒,才說:“真好,照得真好?!闭f著,便把照片揣到了懷中。
我說:“留個念想吧,守義,我和笑花等著你!”
他苦澀地笑了一下說:“記住,秋燕,不要太委屈自己了,如果堅持不下去了,就別硬堅持,我能理解的?!?/p>
說完,他就轉身走了,到了門口,他才轉過頭來,看了我一眼,我從他的目光中,看到了無助的哀傷,看到了別離的不舍,還有……對我無盡的牽掛。
從此,我們天各一方,就像兩條直線,在紅星廠相交,又在看守所分離。
四年后,我突然收到了費城監(jiān)獄寄來的許守義死亡通知書,我們廠保衛(wèi)科也同時收到了監(jiān)獄寄來的公函,說許守義在監(jiān)獄組織的開采礦石的勞動中,發(fā)生意外事故,因工身亡。我請了幾天假,安頓好了笑花,一個人匆匆踏上了西去的列車,下車后,兜兜轉轉,才找到了監(jiān)獄領導,領取了許守義的骨灰盒,然后就把他帶回到了西州安葬了。
自他判刑后,我一直等著他,沒想到等到的卻是這樣的結果。我的淚早就灑在了西去的列車上,灑在了歸來的戈壁灘上,回到西州,我整個人像被掏空了一樣,瘦弱不堪。過去,我好賴還有個希望,它就像遙遠的燈塔,一直召喚著我踽踽獨行,現在,希望就像一個大水泡,徹底破滅了,我不知道接下來的日子該怎么過。
安葬了許守義后,我就發(fā)起了高燒,一直昏迷不醒。笑花嚇壞了,她不知怎生是好,就哭喊著去求人,剛出門,碰到了修自行車的劉瘸子,劉瘸子說,孩子,不要怕,我這就送你媽媽去醫(yī)院。然后劉瘸子就蹬著他的三輪車,把我送到了醫(yī)院,然后又一直和笑花守著我,直到我脫離了危險他才離去。醫(yī)生說,好懸呀,要不是送得及時,你的性命很難保住。我聽了心里一驚,我死了倒無所謂,還有笑花哩,她剛剛九歲,她可咋辦?
劉瘸子是我們家的鄰居,他過去在紅星廠上班,三年前發(fā)生了一起事故,他的一條腿被砸瘸了,廠里為了照顧他,就給他分了一套小平房。去年,他被定為第一批下崗人員,他只好服從廠里安排,下崗后在馬路邊上支了一個小攤修自行車。老劉很厚道,廠里說咋辦他就咋辦。他本來有個女朋友,見他成了瘸子,就與他分了手。劉瘸子也不怨恨,別人要說姑娘的不是時,他反而說人家一個好好的姑娘,憑什么要嫁給我一個瘸子?
我病好后,就買了兩瓶酒和一條煙,帶著笑花去謝他。我以為他一個單身漢,家里一定很亂,沒想到他的家里卻收拾得井井有條。他搓著兩只大骨節(jié)的手,不好意思地說,小杜,你看你,都是鄰里鄰居的,誰沒有個頭疼腦熱的?順便幫個忙是應該的,你帶這么多東西來,不是打我臉嗎?我說,劉師傅,你客氣了,要是那天沒有你及時送我到醫(yī)院,我的這條小命怕早就沒有了,這點東西算個啥?好說歹說,最后他才收下了。收下后,他卻說了一句話,這句話,讓我對他一下有了一種信任感。他說,小杜,以后家里有什么難事,別硬撐,需要我干的,你就吱個聲,我?guī)湍恪?/p>
劉瘸子的這句話,很有溫度,讓我感到了人世間還有溫暖。
我“嗯”了一聲,點了點頭。
那些年,我受到的白眼實在太多了,廠里的哪個男人要是與我多說一句話,他的老婆就會把我堵到路頭巷尾,不是朝我啐口唾沫,就是莫名其妙地罵一句掃帚星,生怕我把她男人的命勾了去。我不知道那些女人為什么那么記恨我,是因為我長得比她們漂亮,還是因為是我害得許守義坐了牢?總之,石頭大了我繞著走,我不惹她們,不跟她們爭辯,她們愛怎么說就怎么說去。其中,也有一個死了老婆的,是我們廠行政科的老羅,他曾托人向我提親,我理直氣壯地頂了回去,我說,你的腦子是不是進水了?我有丈夫,他就是許守義,你明明知道的,為什么要來提親,這不是欺負人嗎?自從那次后,再也沒有人敢在我面前提過親,可有關我的閑話也越來越多了,說我就是個掃帚星,哪個男人要是接觸了我,哪個男人就會跟著倒霉。甚至,還有好事者從麻衣相法的角度對我的樣貌做了認真分析,說我的臉像狐貍,眉眼之間帶著狐相,身上有一股狐臊味,男人聞到了往往會著迷。還說我雖然身著寬寬松松的工作服,仍然遮不住我的媚態(tài),走路時小腰兒一扭一扭的,不是妖精轉世才怪。
他們欺負我倒也罷了,還不放過我的笑花,有人見了笑花,就故意問,笑花,你爸爸呢?笑花回到家,就哭著向我要爸爸。我說爸爸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過些年才能回來。后來上學了,她常常遭到同學們的欺負,說她是殺人犯的女兒。有人故意問她,許笑花,你爸叫許什么?女兒被氣哭回家,她把我們一家三口最后拍下的那張全家福悄悄剪了,剪掉了許守義,只剩下了我和她。我知道她的爸爸讓她背上了沉重的思想包袱,她剪掉他就是想卸下身上的包袱。如果她真的能一剪刀就剪了,那也不失為一件好事,我能理解她。
許守義死后,那年新學年開學,我給女兒改了姓,把許笑花改成了杜笑花,我想讓她有個新的開端。我用自行車帶著她去紅星廠子弟小學報名,剛到路口車就爆胎了,我只好推車到了劉瘸子的修車攤前讓他為我補胎。就在這時,我們同廠的黃大升也推著自行車來充氣,黃大升在充氣的時候不斷地向我問這問那,我回答了一兩句之后就覺得無聊,不再接他的話,只管蹲在旁邊看劉瘸子補胎,沒想到這時黃大升的老婆呂爾朵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張口就罵起了她男人,罵著罵著竟然轉頭罵起了我,說什么克死了自己的男人就來勾引別人家的男人,誰不知道你是個掃帚星,想勾引男人到外面去勾引,別在家門口丟人現眼。這個呂爾朵就是個長舌婦,在街坊四鄰中蠻橫霸道,她的男人怕她,別人也不敢惹她。今天她真是欺人太甚了,要是換作平時,她罵我我也就忍了,可是,笑花就在身邊,這讓我這個當母親的以后在女兒面前怎么自處?我正要反駁,劉瘸子卻停下手中的活兒,站起來沖著呂爾朵吼道,呂大喇叭,你給我聽好了,你想滿嘴噴糞耍野撒潑也可以,你就回到你家里朝你男人吼去,別在我的修車攤前像個瘋狗一樣到處亂咬人!我沒有想到劉瘸子會罵人,而且還罵得句句在理。大概呂爾朵也沒有想到,她先是怔了一下,等反應過來是在罵她時,她一下急眼了,用手指著劉瘸子說,劉瘸子你說誰呢?誰是瘋狗,誰亂咬了?劉瘸子也不示弱,指著她說,就是你,呂大喇叭,除了你,誰會像你這樣亂咬人?明明是黃大升主動向杜秋燕搭訕,杜秋燕根本就不理他的茬兒,你非要說人家勾引你男人。你以為你男人是周潤發(fā)還是劉德華,不就是一個連老婆都管不了的窩囊廢,除了你這個潑婦,誰會稀罕?劉瘸子的一番話,說得幾個看熱鬧的哈哈大笑了起來,呂爾朵臉上掛不住了,一下撒起了潑,伸手撓了劉瘸子一把,劉瘸子一伸手,一巴掌把呂爾朵打倒在地,呂爾朵捂住臉哇哇大哭了起來,邊哭邊罵,劉瘸子,你竟然敢打我?然后又朝自己男人吼道,黃大升,有人欺負你老婆你也不管?黃大升上來要跟劉瘸子動手,劉瘸子就指著黃大升說,你這個窩囊廢,真不是個男人,你明明看到你的老婆像狗一樣亂咬人,你不知道管一管,反而要來找我的麻煩。你要是真想打架,恐怕不是我的對手,不信你過來試試。黃大升只好回頭對呂爾朵說,還不趕快回家,你不怕丟人現眼我還怕哩。說完,推著自行車走了。呂爾朵自然不甘心就此敗下陣來,就指著劉瘸子道,瘸子,老娘不是好惹的,你給我等著!劉瘸子說,像你這種欺軟怕硬的人我見多了,我隨時等著。
我很感激劉瘸子,在我備受屈辱的時候,他能站出來為我撐腰,讓我感到這個世界上還有暖意,還有公正。
自從那次意外之后,背后議論我的人好像少多了,我以為,我們的日子會這樣平靜地過下去,然而,沒想到的是我的笑花卻遇到了人生中的劫難,在秋天的那個晚上,看著笑花躺在床上失神的樣子,我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兒了,我真怕她想不開走上了絕路,如果真是那樣,我怎么向她死去的爸爸交代?我還有什么活頭?我只好請了幾天假,在家陪著她。有天晚上,院中水管爆裂,水嘩嘩地噴到房頂那么高,我驚慌中不知該怎么辦,還是笑花提醒讓我叫一下劉叔叔。我立即隔著墻叫了一聲劉師傅,劉瘸子應聲趕來后,不但幫我修好了水管,還幫我清理了院中的積水。他離開時,我送他到院門外,他問我笑花怎么了,像是丟了魂兒一樣。我說受了點驚嚇。他問受了什么驚嚇。我只嘆了一聲,沒有告訴他。我知道,這關系著我女兒的名譽,牙碎了,只能咽到肚子里,不能亂說的。他卻說,你要是信得過我,就告訴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淚就下來了,我無法拒絕他的真誠,我渴望真誠,也渴望傾訴,只好告訴了他實情,說笑花被那個壞孩子邵威給欺負了。劉瘸子聽了就罵了起來,說這狗日的,真是個有人養(yǎng)沒人教的禍害,哪天讓我逮住了,非要教訓他一頓不可。聽了劉瘸子的話,我感動之余也有些擔心了,就說,求你了,劉師傅,事情已經過去了,你別再惹事了,否則,把笑花的事擴散出去,她往后還怎么面對人世?劉瘸子說,你放心,這個我懂,我不會影響到笑花的。
我以為這件事過去就過去了,沒承想一星期之后,突然聽說邵威被人殺死了。這顯然是對這個畜生的最好懲罰,也是一劑讓笑花能從驚嚇中恢復元氣的最好良藥。我?guī)缀鯖]有猶豫就想起了劉瘸子,想起了他說過的那些話,對,一定是他干的,除了他,這個世上不可能再有第二個人。
說實在的,那些天,我一直擔心著他,生怕他從此栽進去了??墒牵粋€月過去了,他很安全,半年過去了,他仍在馬路邊上修著自行車。殺害邵威的兇手究竟是誰?案子沒有破,誰也不知道。這樣也好,讓它永遠成個謎,才會讓那些作惡的人感到恐懼。
等事情平息下去后,我問笑花,你覺得修自行車的那個劉師傅怎么樣?笑花反問我,什么怎么樣?我說,你爸爸去世一年多了,我們母女倆實在有些勢單力薄,我想給你找個后爸,讓他保護著我們,我們也少受些欺負。笑花看了我一眼說,你覺得他好,就他了,我沒意見。我從笑花的眼里,看到她對劉瘸子的信任。我由此推測,可能笑花也認為邵威的死與劉瘸子有關,她才覺得劉瘸子是個好人,不排斥他當她的后爸。就這樣,我與劉瘸子登記結了婚,我之所以選擇了他,一半是出于感恩,為了報答他對我們母女的呵護,另一半也是為了我們母女的將來,總得有個人來陪伴我們,這樣才會少一些麻煩。劉瘸子很感動,說他家祖墳上冒青煙了,這輩子能娶到我這樣的女人,讓他當牛做馬他都愿意。他拿出了一個存有六萬元錢的存折,交給我讓我保管。我感到很吃驚,2003年,當時我的工資才一千元多一點兒,我省吃儉用存下的積蓄也不過三千元,許多雙職工家庭,存款也不過一兩萬元,他竟然有六萬元存款。我問他是哪里來的,他咧嘴一笑說,你放心,這都是我修自行車掙的,干凈的。我知道劉瘸子把他的家底都交給了我,等于把心交給了我,我當然也得對他負責。
結婚一年后,我生了個男孩兒,叫劉尚文。劉瘸子高興得不得了,逢人就說他有兒子了,他每天起早貪黑,總想多收個三五斗,來維持家用。笑花也一天天地長大了,看著她的身材越來越凹凸有致,越來越修長高挑兒,我?guī)缀鯊乃纳砩峡吹搅水斈甑奈遥蛘哒f,她就是我年輕時的翻版。笑花愛打扮,這是每個女孩兒的天性,我也喜歡她打扮得干干凈凈漂漂亮亮的,讓人賞心悅目。但是,我又怕過于出眾,成為眾矢之的,那樣的話漂亮反而成了禍。好在我們的生活中多了一個劉瘸子,心里還有種踏實感,以為再也不會有人敢那么明目張膽地欺負我和笑花了。其實,我把問題想得太簡單了,父母的庇護畢竟有限,我們根本無法想象到,在神圣的校園里,在花季盛開的地方,也會充斥著腥風血雨,讓青春伴隨著同類的折磨。如果不是笑花的衣服被撕破,臉被撓傷,我還不知道她遭受了那樣的凌辱,那個帶頭的壞女孩兒竟然是區(qū)長的女兒,竟然成了校園一霸,真是無法無天了,我準備去學校告她們,笑花卻不允許,她怕她們知道了,會加倍地報復她。我想想也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凡事能忍則忍。事后,我悄悄告訴給了劉瘸子,他知道后憤憤不平,說現在的社會風氣怎么成這個樣子了?學校變成了黑社會,怎么沒有人管?
這事沒過多久,聽說那個帶頭欺負我家笑花的壞丫頭失蹤了。
我心里一顫,首先懷疑的對象就是劉瘸子。我沒有想到這個瘸子還真夠爺們兒,見誰欺負我家女兒,他就敢對誰下死手,這讓我在感到無比欣慰的同時,也為他捏著一把汗,祈求老天千萬別讓他出事了,倘若出事了,到時候我的良心該如何安放,我的臉面又如何安放?我的兩個孩子怎么辦?我的日子該怎么過?
這種擔憂大概持續(xù)到笑花高中畢業(yè),壓在我心上的那塊石頭才落了地。
現在,一切都成了過去,無論是那個小畜生邵威,還是那個壞丫頭薛娜,都已得到了老天的懲罰,被歲月塵封了起來??墒?,沒想到方向東又舊話重提,莫不是他發(fā)現了什么新情況?
18.人人叫我狐貍精
這幾天我一直忙張山的后事,火化后又把他安放到了新買的一塊墓地里,才算了了一樁心事。雖說我一直恨他,但恨歸恨,事情歸事情,該我做的還得做,并且必須做好,我不想讓孩子長大了埋怨我,也不想讓自己背上良心債。
剛剛忙完這一切,就接到了老媽打來的電話,她說方向東和那個女警察來找她,問起當年我被瘋狗驚嚇的情況。我說,方向東又問了些什么?老媽說,方向東還問到了你親生父親的一些情況,我就照實說了。
掛了電話,我的心又一次被觸到了痛點。
我知道,媽媽所說的被瘋狗驚嚇,那只是當年向老師請假時的一個說辭,而被這個謊言掩蓋著的卻是我人生中最傷痛也是最屈辱的一幕。雖說瘋狗已經死了,但是瘋狗留下的陰影卻一直籠罩著我,讓我再也無法像別的小孩兒那樣快樂起來。
那次意外實在來得有些太突然了,我本來是到那片樹林里去摘沙棗的,媽媽常常把沙棗和到面團里面,那樣蒸出的饅頭非常好吃,我喜歡,媽媽她也喜歡。正因為如此,我就常到那片樹林中去摘沙棗,這才給了那個畜生可乘之機。我不知道他從什么地方突然冒了出來,然后就把我撲倒在地上,我的魂兒幾乎都被他嚇飛了,我不由得失聲大叫了起來,他卻死死地壓住了我,并且掐住我的喉嚨威脅說:“你要再喊,我就殺了你?!蔽抑浪褪悄莻€污辱了鄭小麗的邵威,被公安局釋放出來后就更加無法無天了。我害怕極了,我不敢再喊,怕他真的把我殺了。我只希望有人來救我,可是,我還是沒有等來救我的人,就這樣被邵威給糟蹋了。
那年我十二歲,我從驚嚇中醒來之后,拖著沉重的身子回到了家,一連幾日,驚魂未定,噩夢連連,不是夢到壞人追殺我,就是夢到幾個流氓合伙污辱我。每次從噩夢中驚醒,媽媽就抱著我說:“別怕,笑花,別怕,那是夢,有媽媽在,沒人敢欺負你!”持續(xù)了一個多星期,媽媽突然告訴我,那個畜生死了,被人殺死在了那片沙棗樹林里了。我不相信這會是真的,以為是媽媽哄我開心。但是,我看著媽媽高興的樣子,我不得不相信是真的。我問媽媽:“是誰干的?”媽媽說:“公安局還沒有查出來是誰殺的,不過,像他這種罪大惡極的人,想殺死他的人一定很多。不管是誰殺的,這個禍害死了,終歸是一件好事。”
媽媽說得對,這個禍害死了,就是一件好事。他的存在,對我將是一種極大的威脅,也是一個隱患,如果他以此來要挾我,或者為了向其他人炫耀他的能耐,把這個秘密全盤抖摟出去,我還有什么臉面見人?他就像一個不定時炸彈,說不準在某一天的某種場合就會爆炸,他死了,這就意味著那個秘密也隨他一起死了,永遠沒有人知道了。這個消息實在太好了,它就像一劑良藥,治好了我的病,讓我漸漸從陰霾里掙脫了出來。
我以為,只要我努力地去遺忘,這件事遲早會從我的記憶中慢慢消失掉的,但是,我后來才知道,記憶并非錄音磁帶,不是想錄就能錄上,想抹就能抹去的,它一旦刻在了我的生命歷程中,就會頑固地存在下去。當我的意志能夠理智地控制它的時候,它像是很恐懼我似的躲著我,一旦當我進入睡夢中,神經松弛,放松警惕,它就像幽靈一樣鉆到我的夢境中,擾得我驚慌失措、心驚膽戰(zhàn)。如果這種惡果僅僅殘存在我的潛意識中倒也罷了,問題是,它還直接影響了我后來的夫妻關系。
在我結婚之前,我一直對男女之間的兩性關系持排斥的態(tài)度,從來不會像別的女孩兒那樣抱有美好的幻想。新婚之夜,是一個繞不開的坎兒,當張山要與我發(fā)生關系時,我就神經質地將他推開,我不讓他碰,我特別懼怕。張山當然不知道我的懼怕,他以為那是女人的矜持,反倒激發(fā)了他的斗志,他霸王硬上弓,三下兩下就把我壓到了他的身下,我只好閉起眼睛認命了,婚姻已成事實,我以為我會慢慢地適應未來,然而,完事之后,張山一看床單干干凈凈的,并沒有發(fā)現他一心渴望的血跡,他一下像頭暴怒的獅子,又吼又叫地罵了起來,罵我不正經,讓我老實交代是誰破了我的處女膜。我有口難辯,蒙著頭抽泣了起來。他好像受了極大的侮辱,罵我欺騙了他,罵我假裝純情,實則就是個婊子。我氣極了,就大聲說,我欺騙你什么了?騙你財了還是騙你物了?你有什么值得我騙的?你以為你是誰?是皇帝老,還是小王爺?現在是什么年代,你想找處女就到小學里找去吧!我的一頓發(fā)火,把張山吼得怔住了,我還從來沒有向任何人發(fā)過這么大的火,我放棄了別人的追求跟了他,圖的就是他能夠寬容我保護我,沒想到他卻這么看待我。
他安靜了一會兒,我以為他會為他的出口傷人道歉的,可是,我想錯了,他卻突然伸出手,接連打了我兩記耳光,然后又一腳把我踹到了床下,我的耳朵頓時嗡嗡地亂響了起來,頃刻間,感覺一陣天旋地轉。
他對我的家暴從新婚之夜就拉開了帷幕,從此之后便成了家常便飯。
我不知道該把這一切歸罪于誰。
從源頭來講,應該歸咎于邵威。是他將我的純真毀滅在那片沙棗樹林里,從而讓我產生了永久的恐懼與自卑,更讓我失去了反抗的勇氣,才會讓張山這么有恃無恐。再加上張山性格中又具備了天生的暴力傾向,我便成了他的發(fā)泄對象。
生命中,遇到這樣的人,是我的不幸。好在這樣的不幸終于過去了,我所要做的就是努力將其遺忘,徹底驅散掉這些殘留在我生命中的陰影??墒?,我想不到的是,這些陳谷子爛芝麻的事已經過去多少年了,為什么方向東還要盯著不放?
很顯然,方向東一定找到了什么線索,想查出隱藏在我身后的那個影子。說實在的,迄今為止,我也不知道那個影子殺手究竟是誰。他是一個人,還是好幾個人?有時候連我自己也很恍惚。
在小學的時候,我一直認為那個殺死邵威的人肯定是受害者的家長,當然,鄭小麗的家長可能性最大。但是,經過警察調查,一一排除了他們的殺人嫌疑,我這才開始懷疑起了劉瘸子,那個時候劉瘸子正追我媽媽,劉瘸子為了討好我媽媽,殺了邵威作為投名狀也不是沒有可能的。正因為我有了這樣的猜測,我才沒有反對讓劉瘸子給我當后爸。
到了高中,薛娜徹底失蹤后,我首先懷疑的對象就是謝成,我覺得謝成為了擺脫薛娜對他的糾纏,也為了保護我才讓薛娜失蹤的,可是,他為什么在薛娜失蹤后逐漸地疏遠了我?這讓我大惑不解,難道他是怕與我走到了一起會暴露他的殺人動機?會引起警方對他的懷疑?我就是在這種迷惑中常常拿著這個理由來說服自己,直到后來我們各自成了家,我還是在這么寬慰自己,至少,我可以保留著寄存在我心里的那份美好。
后來,我的生活中又出現了一個惡魔李瘋子,他被殺后,我又認為是張山干的,一直以來,我確信無疑。正因為如此,每當我受到張山非人的折磨之后,我還是容忍了他。我就是以這種方式來回報他舍命殺害李瘋子之恩。可是,當張山以同樣的方式被一刀斃命后,我才明白過來,原來殺人者在對張山做出懲罰的同時也對我做了某種提示,那便是說明,李瘋子根本不是張山所殺,我不應該對張山感恩,更不要為他的死而難過。
現在,當我把這一系列的殺人案件串聯起來后,才覺得,我在許多地方可能是判斷錯了,殺死邵威的可能不是我的繼父劉瘸子,讓薛娜失蹤的可能不是我的高中同學謝成,殺死李瘋子的也不是我的前夫張山,他們只是在那個特定的時段內讓我產生錯覺而已,而真正隱藏在我身后的可能另有其人。
那么,他是誰?
他為什么一直呵護著我?
我既想盡快得到答案,知道那個一直保護我的人是誰,又想讓它永遠成為一個謎,只有這樣,那個好心的人才會安全,不必為那些作惡多端的人去償命,而那些被我封存在生活深處的絕對隱私,也不會被人戳破。
我又想起媽媽剛才所說的,方向東問到了我親生父親的事。我的腦海里倏然閃過一道電光,難道方向東懷疑是我的親生父親所為?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我不由得冷笑了一聲,這簡直是天方夜譚,我的親生父親不是早就死了嗎,難道他會借尸還魂?
19.我的網名叫守護神
我感覺到,真相已經離我不遠了,我似乎聽到了那個影子殺手的呼吸聲,他就在我們的周圍,在杜笑花一家人的身后。如果把邵威、薛娜、李瘋子、張山這四個人的案子串聯起來,就會發(fā)現,在杜笑花上小學的時候,那個影子殺手已經出現了,在此后的十多年里,那個影子就一直隨形,也許杜笑花根本不知道有個影子,更不知道他是誰,但是,這并不影響影子的真實存在。
在刑偵隊的又一次案情分析會上,我把我的這一想法說了出來。
張局聽完匯報后說:“向東,我知道你這樣說一定有你這樣說的理由,但是,有一點,我必須提醒你們,千萬不要傷及無辜。”
我明白張局所說的無辜指的是誰。我說:“張局,你放心,杜笑花是我的老同學,我對她的推理也僅限于此,至于邵威對她犯下的罪孽不是我要探究的,查到她身后的影子殺手才是我的唯一目的?!?/p>
張局說:“好,既然你們認定杜笑花身后有一個影子殺手,那你就圍繞著杜笑花的社會關系查下去,掘地三尺也要把她身后的那個人給我挖出來?!?/p>
我說:“是!下一步,我們將從三方面入手調查。一是要把杜笑花生父這一支脈調查清楚。杜笑花生父叫許守義,蘇山縣三羊鄉(xiāng)人,許還有一個哥哥,一直在村里當農民。他哥哥有三個孩子,兩男一女,都成家了。大兒子在農村承包了果園,二兒子在東莞打工,家也成在東莞了。這條線索由白小軍負責調查。二是要把杜笑花母親杜秋燕這一支脈調查清楚。杜秋燕的娘家在東州市,杜秋燕有一個哥哥,叫杜為民,在東州電廠上班,已經退休,有一侄兒,早就成家,在二中當老師,叫杜學成。有一侄女,也已成家。這條線索也要查清楚。這條線索由周小飛負責調查。三是杜笑花的生父這條線不能忽視。她的生父于1995年因殺人罪被判刑遷往費城監(jiān)獄勞動改造,1999年因勞改時發(fā)生事故意外身亡,監(jiān)獄給紅星廠發(fā)了公函也給杜秋燕發(fā)了死亡通知書。這個線索為什么還要查呢?我覺得有必要了解一下許守義在監(jiān)獄的表現情況以及死因,他當年在監(jiān)獄里是不是與類似于江湖黑道中的人拜過把子結過朋友,這些人出獄后的分布情況如何,這都是我們需要知道的。這條線索由我親自來調查。”
我把我的思路和分工一并亮出后,張局高興地說:“我原則上贊同你的這一安排,就按這個方向去查,要做到認真細致,不要放過任何蛛絲馬跡。至于費城監(jiān)獄那邊好說,副監(jiān)獄長是我的老同學,我可以出面協調一下,到時候讓他提供一些方便。”
我說:“太好了,張局,最好是在我到達監(jiān)獄前你能聯系上你的老同學,讓他給安排一下?!?/p>
張局說:“沒問題?!?/p>
一切安排就緒后,我們又開始了新的行動。
20.大家叫我謝一刀
我是不是有必要再約一次杜笑花?
記得那天我接通了杜笑花電話后真有些緊張,尤其聽到她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語氣后,我竟然有些不知所措。我知道,她的冷漠和怨氣不是沒有道理的,當年在她最需要我的時候,我沒能給予她應有的溫暖與關懷,更沒有給她一個合理的解釋就轉身離開了,這都是我的怯懦和自私所致,當我付出了青春的代價,走過了一段彎路,才知道我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時,一切已經悔之晚矣。當然,我還知道,她之所以還記恨著我,是因為她并沒有從心底里真正放下我,如果真的放下了,她就不會冷漠地抱怨,而是客氣地回絕。
我就這樣反反復復地想著,總算自己給自己找回來了一點兒安慰,而且,她還說過,有空了再聯系我,也算給我留下了一線希望。
可是,幾天過去了,我一直沒有等來她的消息,我心惶然,更為她擔心,怕薛娜的案子給她帶去新的麻煩,我需要不需要把小紙條的秘密向警察講清楚,從而消除警方對她的懷疑?想到這里,我再也坐不住了,我已經失去過一個機會,再不能在她最無助的時候袖手旁觀了。
我決定要見她一面,就來到了春澤花園對面的麥田咖啡廳,選了個位子入座后,給她發(fā)了一條短信,很快就得到了她的回復,她讓我稍等一會兒就過來??粗绦?,我的心怦怦直跳,那種久違了的感覺,又一次在我的心里蕩漾開來,就像當年第一眼看到了她,就像當年悄悄地給她傳小紙條……
咖啡廳不知何時換了一支名叫《布列卡農》的曲子,音樂響起,整個咖啡廳就彌漫了一種淡淡的憂傷,那是一對相愛的年輕人在車站分別的場景,男孩兒帶著無盡的憂傷離開了心愛的姑娘,而此刻的我,卻在等待著錯失了十多年的姑娘,離開和等待,應該是兩種完全不同的心境,可是,我的等待卻用了十多年的時光作代價,被音樂制造出來的情緒自然很快融化在了無盡的憂傷之中。
一曲終了,她沒來,卻來了一條短信,上面寫道:“對不起,謝成,我媽媽有事來我家,去不了了,改天好嗎?”我只好回了一句:“好?!比缓?,有點悵然若失地離開了咖啡廳。
21.我的網名叫守護神
三天后,我們各路人馬悉數返回,又集中到了會議室。
白小軍對許守義的哥哥及侄兒一家進行了盤查,沒有查出與案情有關的線索來,尤其是在案發(fā)時間內,他們都有不在場的證明,可以排除所有的嫌疑。
周小飛負責調查杜秋燕娘家哥侄也無收獲,情況與白小軍大致無二。
我去費城監(jiān)獄倒是費了一些周折,查清了許守義的過去。許守義入獄后,曾與一個名叫王延生的獄友關系甚好,王延生也是西州人,原在化工廠當保管員,曾因盜竊倒賣化工原料被判了7年有期徒刑,在勞動改造期間,他們同時被分到一個班組,在采礦炸山施工現場發(fā)生意外事故,許守義當場被炸死,王延生身受重傷。王延生康復后,換了新的工種,被抽調到綜合服務公司當花農,專門做修枝插花工作,因其表現好,提前一年出獄。這就是說,王延生是2001年出獄,邵威是在2002年的國慶節(jié)前后被殺。這在時間上是相吻合的。那么,王延生現在在哪里?具體在做什么工作?他與杜笑花一家到底還有沒有聯系?這些都需要我們進一步核查清楚。當然,僅憑王延生曾經是許守義的監(jiān)獄好友,他的出獄時間與邵威被殺的時間相吻合這兩點來確定他是不是嫌疑人理由還不夠充足,主要是要查清楚4月19日張山被殺那天晚上,他有沒有不在場的證明。
于是,我們又做了新的分工,白小軍查詢王延生出獄后到了哪里,具體做什么工作,我和周小飛再去找找杜秋燕,從她那里了解一下她是不是知道王延生這個人,或者王延生出獄后是否找過她。
我們又一次來到了杜秋燕家,家里正好是她一個人。
“王延生?”杜秋燕有些吃驚地看著我和周小飛說,“我沒有聽說過這個人,他是做什么的?”
我說:“杜阿姨,你再好好想一想,他曾經是許守義的獄中好朋友,他犯的是盜竊罪,2001年出獄的,他出獄后真的沒來找過你?”
杜秋燕搖了搖頭說:“沒有,真的沒有人找過我,我根本不知道有這回事,更不知道有王延生這個人?!?/p>
從杜秋燕的表情上看,不是裝的,她好像真的不知道有王延生這么一個人。
我說:“那好吧,杜阿姨,打擾你了。如果你想起什么要說的,可以隨時打電話給我?!?/p>
告辭之后出來,我一頭霧水,按道理說,王延生與許守義是共患難的獄友,他出獄后至少也會到他的獄友家里看一次,這是最基本的常識,可他從來沒有去過,這種太違常理的做法不正好說明其中有問題嗎?
回到局里,我剛到辦公室,白小軍就拿著一沓資料進來說:“方隊,已經查清了,王延生,1963年生,蘇山縣五坡鄉(xiāng)人,入獄前系西州市化工廠職工,因盜賣國家財產,1995年7月6日被法院宣判七年有期徒刑,服刑期間因表現好,于2001年8月19日提前一年釋放,回來后在三元橋城鄉(xiāng)接合部農貿市場旁開一家花店,以經銷花卉為生,一直遵紀守法,沒有留下過任何案底。他的家庭關系也很簡單,父母早已過世,有一妹妹,早些年外出打工,與溫州籍小老板結婚,隨夫定居到了溫州。王延生入獄前談過一個女朋友,判刑后,女朋友另嫁他人,王延生出獄后,一直獨居,沒有成家?!?/p>
聽完白小軍的匯報,我說:“好,立即出發(fā),我們一起去會會這個王延生。”
我們開車不到半個小時,就到達了三元橋城鄉(xiāng)接合部的農貿市場,在農貿市場不遠的地方,果然找到了一家花卉店鋪。緊靠花店的,一戶是養(yǎng)雞的,一戶是收破爛兒的。花店不算大,像是農戶人家的一個小院落,我們進來后,突然從旁邊躥出一條大黑狗,汪汪汪地朝我們叫了起來,院中的一男子正彎腰修剪著盆中的花卉,見我們來了,他喝退了狗,打量了我們一眼,起身問:“你們是來買花的?”
我這才看清他的臉,他臉上好像嚴重灼傷過,面積很大,已經被毀容了。他身高大概1.75米,年齡五十到六十歲之間,身體看上去還很硬朗。我說:“不,我們是來找你的?!?/p>
他又看了我們一眼,我們三人都穿著便服,他當然沒有看出我們是警察,就問:“找我?找我有什么事?”
我說:“你是王延生?”
他點了點頭:“我是,你們是干啥的?”
白小軍接了話說:“我們是公安分局刑警隊的,這位是我們的方隊長。”說著拿出警察證讓他看了看。
他這才“哦”了一聲說:“你們找我什么事?”
我說:“我們有幾個問題想問問你,可以嗎?”
他說:“可以,當然可以。屋里很亂,就坐院里問吧?!闭f著,他搬過來幾個凳椅,看得出來,那些凳椅都很破舊,一定是從舊貨市場上收來的。
待入座后,他便說:“有什么事你們問吧?!?/p>
我說:“請問,你是哪一年刑滿釋放的?”
他說:“嚴格意義上講,因為我在獄中表現積極,被提前一年釋放的。出獄時間是2001年8月19日。自從出獄后至今,我一直自食其力,遵紀守法,沒有干過任何違法的事?!?/p>
我說:“據說你在監(jiān)獄里有一個好朋友,他叫許守義,你與他一起采礦石時,發(fā)生了事故,他被炸死,你受了重傷,你能具體說說當時的過程嗎?”
他遲疑了一下,才說:“這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再加上我腦子受了傷,許多事情已經記不起來了。不過,說起許守義,我還記得,我們是同獄的勞改犯,談不上好也談不上不好。那一年,我們監(jiān)獄承擔炸山開礦的任務,一次炸山時,出現了一個啞炮,我和許守義一起去排除故障,沒想到我們倆快到故障處時,轟隆一聲雷管突然爆炸了,我倆就被炸飛了,醒來時,我正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據醫(yī)生說我整整昏了二十多個小時,我的同伴許守義被炸死了。我這才知道,這條命等于是從采石場上撿回來的。我受了嚴重的腦傷,臉被火藥嚴重灼傷,一條腿也被滾下的礦石砸折了,監(jiān)獄出于人道主義,把我送到了省城醫(yī)院進行救治。大概過了半年多,我出院后,監(jiān)獄為了照顧我,就安排我到監(jiān)獄生活服務公司下設的花卉公司,我在那里干了兩年,因為表現積極,被監(jiān)獄提前一年釋放了。出獄后,我就用我在監(jiān)獄里學來的園林花卉技術,利用這間破房的便利條件,開辦了這家花店?!?/p>
“這家店就你一個人嗎?”
“還有一個,是個啞巴,算是我的徒弟吧?!?/p>
“他人呢?”
“送花去了,待會兒就來?!?/p>
“你老家在哪里?”
“蘇山縣?!?/p>
“哪個鄉(xiāng)?”
“五坡鄉(xiāng)王六溝村?!?/p>
“你常回村嗎?”
“不,很少去。父母不在了,去了又沒有什么事,所以很少去?!?/p>
“你和許守義雖然不能說是獄中好友,起碼也算是一起經歷過生死的人了,況且,你們又都是蘇山縣人,也算是老鄉(xiāng),你出獄后,應該到許守義家去看看吧,你去過沒有?”
他嘆了一口氣,搖搖頭說:“沒有,沒有去過。我和他只是普通的獄友,沒有什么特殊關系,他生前也沒有給我講過他家在哪里,就憑我這樣子,又是個勞改釋放人員,貿然去找他的家人不太方便。再說了,去了能說什么?他們家人需要知道了解的,已經通過組織了解到了,我去了也只能給他家人添堵,所以一直沒有去過?!?/p>
我覺得他說得合情合理,看不出有任何破綻。就問:“4月19日晚上,你在做什么?”
他想了想,說:“4月19日?這都好多天了,我都記不清哪天是哪天了,不過,一到晚上,我不是在家里看會兒電視,就是坐在院子里喝喝茶聽聽收音機。”
“4月19日,就是幾天前,晚上下大雨的那天,你應該有些印象吧?”
“那天呀?對對對,是有些印象,那天晚上我就在家看電視?!?/p>
“有誰能證明?”
“啞巴呀,啞巴一直和我住在一起,那天晚上和啞巴一起看電視來著哩。”
周小飛問:“啞巴是哪里人?你是怎么招收他做你徒弟的?”
“這話說來有些長了,啞巴是我堂弟的兒子,五年前我堂弟來城里找我,堂弟說,啞巴大了,讓我?guī)攤€下手,也好混口飯吃,我看這娃蠻機靈的,就把他留下了。帶來當下手,我除了管他吃喝,還給他發(fā)工錢?!?/p>
正說著,聽到一陣突突突的電動車的聲音,很快的,一輛四輪帶掛斗的電動車開了進來,停到院落中,熄火后,從車上下來了一個虎頭虎腦的小伙子。
王延生說:“這就是啞巴,我的堂侄子?!?/p>
啞巴朝王延生嗷嗷叫了幾聲,我們也聽不懂他叫的是什么內容,王延生卻說:“好好好,我知道了?!?/p>
我說:“王師傅,我們能不能到你住的屋子里看一眼?”
他說:“屋子里很亂,你們想看我就帶你們去看一眼?!?/p>
他帶我們進了屋,屋子里并沒有我想象的那么亂。一進門是一個小廳,擺放著一對舊沙發(fā)一張舊茶幾,還有一臺舊電視,廳的左右各有一個套間,一邊是王延生住,一邊是啞巴住。王延生的屋里,看不出有什么特別的,倒是在他的床頭上放著不少書,我掃了一眼,有花卉栽培方面的,有法律方面的,還有小說,而且還是名著,什么《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基度山伯爵》《哈姆雷特》。我隨口問,這些書你都看過了?他說,閑的時候隨便翻翻。我覺得他說的也許沒有那么簡單,他喜歡這些書,一定有他的道理。看花卉栽培的書,肯定是為了更好地養(yǎng)花;看法律方面的書,是為了獲得更多的法律知識;看文學作品,是為了消遣還是情感所需?《鋼鐵是怎樣煉成的》講述的是殘疾青年如何戰(zhàn)勝自我練就鋼鐵般意志的故事,他是一個殘疾人,一定是從書中找到了戰(zhàn)勝自我的力量。而《基度山伯爵》《哈姆雷特》兩本書,都與復仇有關,難道他也需要找到復仇的力量嗎?我問,你喜歡《哈姆雷特》?他說,從舊書攤上買的,隨便看看,談不上喜歡不喜歡。
我們來到了后院,才知那里種植了不少花卉,花卉上方,搭建了一個塑料大棚,面積有三四百平方米。在花房一角的工具架上,我看到那里堆放著各種工具,有的形狀特別,有剪枝刀、電鋸、松土鏟,我隨手拿起一把向王延生問它的用途,他向我做了說明。我沒有看到類似于3厘米寬、7厘米長的尖刀,也就是說,沒有看到我希望看到的兇器。
我站起身來道:“那好,王師傅,我們今天的談話就到這里,耽誤了你這么多的時間,真是不好意思?!?/p>
他客氣地說:“沒事,沒事?!?/p>
出了花店,上車后,我問白小軍和周小飛:“你們看出有什么問題沒有?”
白小軍說:“我感覺一切很正常,沒有什么破綻。唯一引起我警覺的是他的體貌特征與我們模擬的‘4·19殺人案的兇手有些近似,還有,他也是一個經常用刀的人,如果用刀殺人,可能也很準確。不知道小飛發(fā)現什么沒有?”
周小飛說:“我覺得4月19日那天晚上,他的不在場證明有些牽強,一是啞巴不能開口證明,二是即便能開口證明,也難免有事先串供的可能?!?/p>
我說:“你們分析得都有道理,我除了認同你們所說的之外,總覺得哪些地方有些不對勁,是被我們忽略了,還是王延生向我們掩蓋了什么?”
周小飛說:“是不是王延生與杜秋燕有過接觸,他們雙方都向我們隱瞞了這一事實,目的就是想守住他們共同的秘密,這個秘密就是王延生為了替死去的許守義守護杜笑花,才造成了這一系列的殺人案?!?/p>
我搖了搖頭說:“幾乎沒有這種可能,王延生的命又不是許守義給的,他憑什么為了維護許守義家人的安全而去冒險殺人?他沒有義務,更沒有犯罪動機。除非……”說到這里,我腦子里突然閃了一下,就停下了。
周小飛急忙問:“除非什么?師傅?!?/p>
我說:“除非他就是許守義。真正死了的是王延生,許守義冒名頂替了王延生?!?/p>
周小飛聽完,吃驚地說:“不可能吧,借尸還魂,這也太奇葩了?!?/p>
白小軍說:“方隊的推理是有些出人意料,可是,監(jiān)獄不是早就有許守義的死亡證明嗎?杜秋燕不也去監(jiān)獄里帶走了許守義的骨灰嗎?再說,監(jiān)獄作為一級組織,不可能在這方面作假吧?”
我說:“是的,你們的質疑不無道理,我這樣大膽的推理可能有些太過分,不過,也并非毫無依據,因為許守義和王延生兩個都被炸得面目全非,一個死了,一個活著,如果死了的是王延生,活著的是許守義,許守義要是有足夠的時間和機會調包,他會不會以死了的王延生頂替他,而他卻借王延生之名活下來,這樣他就會提前十三年被釋放?”
周小飛和白小軍同時說:“有可能?!?/p>
我說:“既然有這種可能,就查。明天,你們倆去蘇山縣五坡鄉(xiāng)王六溝村,查清楚這個王延生是不是他們熟悉的王延生。他出獄后,是什么時候去的王六溝村,是不是給他家上墳,是他自己去的,還是別人帶他去的?不要放過任何一個細節(jié)。我去查查有關檔案,有必要的話再去一趟監(jiān)獄。”
22.人人叫我狐貍精
我正準備下樓去見謝成,媽媽上樓來了。
自從媽媽打電話告訴我方向東找過她后,我一直等著方向東來找我??墒?,等了幾天,方向東仍然沒來找過我,反而讓我有些心煩意亂,他為什么要詢問我當年受驚嚇的事,難道他又發(fā)現了什么?或者,他是不是懷疑我背后的那個人與我的親生父親有關?若不是,那他為什么又向我的媽媽問起了我生父的情況?
這一系列問題,其實對我來講也是一頭霧水,我根本不知道我的身后會有一個人守護著我,更不知道守護我的人會是誰。我渴望早點破案,好知道殺害張山的人到底是誰;我又不希望方向東破案,如果真的破案了,那個守護我的人豈不因此受到法律的制裁?如是,我的心會永遠不安。
就在這種十分矛盾的心理狀態(tài)中,我決定和媽媽好好聊聊,想聽聽她有什么看法。
這些天來,我一直忙于外面的事,很少有時間陪母親。下午的陽光從陽臺的窗戶中灑了進來,映在了媽媽的臉上,我這才突然發(fā)現母親蒼老了許多,她的額頭生出了細密的皺紋,兩鬢已有了白發(fā)。
我說:“媽,您兩鬢的白發(fā)是什么時候有的?”
媽媽笑了一下說:“早就有了,我都快六十歲的人了,有幾根白發(fā)也是正常的,否則,我豈不真的成了老妖怪了?”
生活早已將媽媽磨煉得豁達開朗,她就像一只護著小雞娃成長的老母雞,小雞娃長大了,光彩照人了,她卻像一只脫了毛的老母雞,一天不如一天了。
生命的延續(xù),大抵如此,我們也概莫能外。
我說:“媽,那天你電話中說,方向東找過你了,他除了問過我當年受驚嚇的事,還問了我的親生父親的事。他是怎么問你的?”
媽媽說:“是呀,他讓我說說你爸的過去,我只好簡單講了一下過程?!眿寢屨f到這里,突然壓低聲音說:“花,你不覺得奇怪嗎,方向東為什么向我問這些?昨天,他又來找過我一次,問到了一個從監(jiān)獄里釋放出來的叫什么來著……我想起來了,叫王延生的人,是不是來找過我?我聽了好生奇怪,我根本就不知道有這么一個人,他問這些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也有些吃驚,就說:“王延生?他是做什么的?”
媽媽說:“不知道,方向東也沒有告訴我他是做什么的?!?/p>
我說:“這就奇怪了,他問這些做什么?”
媽媽說:“我覺得方向東好像懷疑有人在背后幫助我們,花,你有這種感覺嗎?”
我說:“我也說不清楚,似乎有,又似乎沒有。在小學時,我受到了邵威的驚嚇,邵威被人殺了,我當時還以為是劉叔叔做的,他為了追求你,替我們做了那個惡人。可是,到后來,我覺得劉叔叔其實是一個很本分的人,他似乎做不出那樣的舉動。高中時,薛娜欺負我,結果她失蹤了,我以為是我的同學謝成做的,可是到后來,我覺得又不像是他干的。李瘋子死了,我以為是張山所殺,直到張山死了,我才發(fā)現張山的死與李瘋子的死是一樣的,都是一刀斃命,說明李瘋子并不是張山所殺。這就是說,所有我懷疑過的人都被我一一排除了,我不知道還會有誰能保護我?”
媽媽說:“我也和你想的一樣,這些人我也曾經懷疑過,后來又被我一一否定了。他們不可能為了我們去冒那么大的風險,如果真有這樣一個人能默默地守護你,除了你的親生父親許守義,我敢肯定這世上不會有第二個人??墒?,許守義明明已經死了,難道他在天有靈一直守護著我們?”
我有些吃驚地說:“是不是他真的沒有死,他還活著?”
媽媽說:“怎么可能?我收到監(jiān)獄里發(fā)來的死亡通知書后,立即去了監(jiān)獄去核實,監(jiān)獄的領導說你爸在炸礦山時出事故被炸死了,我就把他的骨灰和遺物通通帶回了家。這是千真萬確的事,怎么能假呢?”
我看到媽媽一臉認真的樣子,就說:“都過去這么多年了,這個方向東,還抓著不放,他究竟想知道什么?”
媽媽說:“我也不知道。不過,花,有一件事,媽媽一直瞞著你,現在我覺得有必要告訴你了。你爸爸許守義不是真正的殺人犯,他壓根兒就沒有殺過人,那個流氓是我情急下一磚頭拍到他的腦門兒上拍死的,你爸爸是疼我,怕我進了監(jiān)獄受不了那種苦,就頂替了我意外殺人的罪名,替我去受牢獄之苦。沒想到他這一去,就成了永別,一想起這些,我的心就像被刀子割般難受。”媽媽說到這里,憂傷地閉上了眼,淚就從眼縫里滲了出來。
我的心突然抽緊了。毫不夸張地說,在我小的時候,我一直在憎恨著我的父親,我已記不清他是否給過我溫暖,我只知道這個殺人犯的父親給我?guī)淼氖菒u辱,他就像一道見不得光的陰影,一直籠罩在我的心上,一提到“父親”兩個字,我就會感到無地自容。這讓我在很小的時候,就充滿了自卑,或者是性格中生成了怯懦。曾經一度,母親在不經意間說到了我的父親,我?guī)缀鯒l件反射般地說,我沒有那樣的父親,你今后再不要在我面前提到他。從此以后,母親果然沒有再提到過我的親生父親了。到了后來,當我長大成人,受過了家暴凌辱之后,我才理解了母親當年為什么一直等候著我的父親,直到傳來他死訊后的第二年才決定改嫁。女人的一生中,能夠遇到一個舍命保護自己的男人,即便那個男人有再多的不是,也是值得讓她守候的。我由此理解了媽媽的守候,也對父親多了一份諒解和寬容。
現在,當我從媽媽的口中聽到關于父親殺人之事的另一個版本時,我在詫異之余不僅原諒了父親的過往,陡然間還對他有了一種莫名的尊敬,如果拋開法制觀,單從行為本身來講,這無疑是一種高尚的獻身精神。
媽媽見我不語,有點自責地說:“我知道我這樣做太自私,我的過失就不應該讓他去承擔,可是,沒有辦法,他堅持要這么做,我無法攔住他?!?/p>
我說:“媽,您別自責了,他這樣做是應該的,我也由此對他有了一種新的認識?!?/p>
媽媽說:“只要你不埋怨媽媽,我就放心了?!?/p>
我說:“怎么會哩。倒是你剛才講到的冒名頂替之說,有點提醒了我。他當年冒名頂替了你的罪,在監(jiān)獄里他有沒有可能冒名頂替那個死去的人?如果真是這樣,一切問題也就好解釋了?!?/p>
媽媽的眼睛突然瞪得像兩只小燈泡:“你說的是借尸還魂?”
我說:“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他借了那個死人的名義,想被提前釋放出來,然后,就與那個人調了包。”
媽媽搖著頭說:“不會的,不會的,如果真是他,為什么不來與我們相認?”
我說:“他是怕牽連到了我們,怕暴露了他,才不來與我們相認。只有這樣,他才能默默地保護著我們。”
媽媽緊張地捂著胸口說:“你等等,讓我平靜一下,理一理頭緒。你的意思是他頂替了那個死掉的人,活了下來,又不敢與我們相認,只好默默地守護著我們?天呀,如果真是這樣,也太驚悚了。不過,以你爸的聰明才智,這種貍貓換太子的事也不是不可能。”
看著媽媽驚奇中有點興奮的樣子,我也突然有了一種高興的感覺,如果真有這種可能,我真希望方向東破不了這個案,那樣,我們就都會相安無事。
23.我的網名叫守護神
白小軍和周小飛到五坡鄉(xiāng)王六溝村查了一天,詢問了許多人,被詢問者都說王延生出獄后好像換了一個人似的,對人愛搭不理的,好像不認識似的。啞巴的父親說,那年我聽到王延生被放出來后,就跑到城里去找他,好不容易東問西問找到了,王延生卻不認識我,不過,這也難怪,他都燒成那個樣子了,恐怕腦子也被燒壞了,我談起了村子里的人與過去的事,他好像也記得不太清楚了。我看他做花卉栽培,就想把啞巴娃送他那里學門手藝,好賴他也算是個堂叔,不會虐待啞巴娃的。后來,他要給他父母上墳,就和啞巴娃一起來的,他已經記不清墳在什么地方了,還是我?guī)サ摹?/p>
白小軍匯報了情況,周小飛直接斷言說:“我感覺這個王延生好像是個假的,是冒名頂替的。”
我問白小軍,你的意見呢?白小軍猶豫了一下說:“我現在還不能完全確定他的真?zhèn)?,原因是他受過重傷,究竟有沒有患失憶癥?倘若有,一切就可以解釋通,倘若沒有,說明他就是個冒牌的王延生?!?/p>
我說:“這一點我已經確認過了,當年他在醫(yī)院治療時,醫(yī)生給的診斷結果是,因頭部嚴重受傷,患有腦震蕩,輕微失憶癥。這就是說,僅憑他不認識過去的人這一點,還不能完全斷定他就是假的王延生。不過,我通過查閱舊檔案,從王延生的血型上發(fā)現了破綻。在他們判刑之前,王延生是O型,許守義是AB型,可是,監(jiān)獄里發(fā)生了那場事故后,許守義死了,王延生受了重傷活了下來,王延生在醫(yī)院里留下的血型記錄卻是AB型。這就是說,真正死了的人不是許守義,而是王延生。許守義借用王延生的名義活了下來,被提前釋放。”
周小飛高興地說:“太詭異了,借尸還魂,原來杜笑花身后的人竟然是她的親生父親許守義。師傅,我們現在是不是要立即拘捕?”
我說:“我們現在還不能拘捕,他冒名頂替的時間是1998年,他提前一年也就是2001年被釋放。時間已經過去十九年了,早已超過了十五年的訴訟期,即便他現在承認他就是許守義,我們也不能拿他怎么樣。”
周小飛說:“那我們現在只有找到他的新的作案證據才能拘捕他?”
白小軍說:“原則上是這個道理。不過,只要從三起殺人案、一起失蹤案入手,就一定能找到證據的?!?/p>
我說:“是的,再完美的殺人案,也會留下痕跡的。我覺得我們現在可以與他來一次正面交鋒了,現在就出發(fā)?!?/p>
我們又一次來到了三元橋農貿市場的花卉店,王延生正躺在院里的一張破躺椅上,雙眼微閉地聽著收音機,黑毛老狗在他的身邊臥著,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我們進去后,老狗先叫了一聲,然后,王延生才睜開了眼,見是我們,立馬起身讓座道:“原來是方警官,來來來,請坐,請坐!”
入座后,我說:“今天不忙了?”
他說:“不忙,不忙,啞巴剛送貨去了,我就躺下來休息一會兒。”
我覺得我根本用不著與他虛與委蛇,就直截了當地說:“你不是王延生,你是許守義?!?/p>
他怔了一下,大概過了幾秒鐘,突然哈哈一笑說:“方隊長真會開玩笑,許守義不是早就死了嗎,我怎么會是許守義?”
我說:“當年,采礦事故中,真正被炸死的人是王延生,而不是許守義。許守義和王延生兩個人共同負責裝置雷管炸礦石,結果出現了一個啞炮,沒有引爆,你們兩人趕去排除故障,沒想到快到引爆地點時,雷管突然爆炸,王延生被當場炸死,你身負重傷,兩個人都被炸得面目全非,于是你動了心機,當場換取王延生的工號,這樣許守義就成了假的王延生?!?/p>
王延生冷笑了一聲說:“方隊真是說笑了,監(jiān)獄里管理很嚴的,不是像你說的換了工號就能把身份互換了。”
我說:“那么,血型呢?血型也能換嗎?王延生的血型是O型,許守義血型是AB型,這是你們在入獄前各自留在檔案中的??勺詮哪谴问鹿屎?,許守義死了,王延生的血型卻變成了AB型了,這就奇怪了,如果你是真的王延生,你的血型應該是O型而不是AB型,你難道還說你是王延生嗎?”
王延生怔了一下,接著說:“我本來就是AB型的,所謂的O型,可能是早些年集體體檢時混淆了,這沒有什么好奇怪的。如果我真是許守義,我為什么不和許守義的家人相認,為什么跑到蘇山縣五坡鄉(xiāng)王六溝村給王延生的爹媽去上墳?我之所以如此,只能說明我就是王延生,而不是許守義?!?/p>
我說:“你這樣做,無非是想掩人耳目保全你現有的身份,不想讓警方懷疑到你為了保護你的女兒所犯下的一切罪行,這正是你的狡猾之處?!?/p>
“笑話,我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刑滿釋放人員,想著自食其力地好好過完我的下半生,根本沒有你說的那么神秘和狡猾,更沒有你想象的那么無私和偉大。我能卑微地茍活著,已經不錯了,哪有能力去保護別人?何況,我根本不知道我什么時候有了一個女兒,竟然還需要我去保護,甚至為了保護她還犯下了滔天罪行,這真是天大的笑話?!?/p>
周小飛氣狠狠地說:“你……”
我向周小飛做了個手勢,示意她別沖動,然后繼續(xù)說:“王延生,不,從現在開始,我應該稱你為許守義了。既然你覺得這是個天大的笑話,我現在就把這個天大的笑話從頭到尾給你講一遍,聽完后你再下結論?!?/p>
王延生說:“好吧,你想說就說吧。”
我說:“1995年的秋天,紅星機械廠適逢三十周年廠慶,你的妻子杜秋燕被抽去排演文藝節(jié)目,一次晚上回家途中遭遇流氓,杜秋燕被流氓脅迫,你突然趕到,為了救妻,失手打死流氓,然后將他拖到下水管道中。幾天后,警方發(fā)現線索,追到紅星廠,你怕連累到你的妻子杜秋燕,不得不去自首。你因過失殺人,被判了二十年有期徒刑,被送往費城監(jiān)獄勞動改造。1999年3月28日,你與犯人王延生負責爆破礦石,因發(fā)生事故,王延生被當場炸死,你身受重傷,被炸得面目全非。當你發(fā)現你的同伴王延生被炸死后,你立即換下了他的工號服,將你的工號服穿在了他的身上,你就成了283號王延生,王延生就成了411號許守義,就這樣,你迅速將二人的身份做了置換,等到救護人員趕來后,你裝作被炸昏的樣子,昏迷了一天一夜后才醒。當時,獄警被事故本身吸引了注意力,根本沒有想到你們會互換了身份,就這樣,你蒙混過關了。王延生的刑期是七年,你的刑期是二十年,你輕而易舉地為自己減去了十三年刑期。監(jiān)獄看你受了重傷,本著人道主義的精神,又送你到省城醫(yī)院為你做了整容手術。病好后,監(jiān)獄為了照顧你,將你分派到了監(jiān)獄的生活服務公司做花卉培育工作,干了兩年多,于2001年,你被提前一年釋放了。出獄后,你才知道守候了你多年的妻子杜秋燕還沒有嫁人,可是,你卻不敢與她相認,你怕暴露了你的身份,一切將會前功盡棄,你只有默默地守候著她和你們的女兒。其時,你的女兒杜笑花馬上要上小學五年級,她長得漂亮,也很出眾,沒想到2002年中秋節(jié)前,她去沙棗樹林里去摘沙棗,被高她一級的學生邵威糟蹋了,她的媽媽謊稱她被瘋狗所嚇,向學校請了假,讓杜笑花在家中療傷。你知道杜笑花受到傷害后,把邵威騙到那片沙棗樹林里,將他殺害。三年后,也就是2005年,杜笑花上了高中,被同班男生謝成所喜歡,由此也遭到了另一個喜歡謝成的女生的嫉妒,那個女生就是薛娜,她仗著她是副區(qū)長的女兒,在學校里飛揚跋扈為所欲為,經常對杜笑花進行校園欺凌,尤為嚴重的是,她竟然帶著幾個同學把杜笑花堵截在了回家的小巷中來羞辱她,這一切正好被跟隨在后暗暗保護她的你看到了,你呵斥走了薛娜,救了杜笑花。就在那一刻,你做了一個決定,為了不讓你的女兒再受欺凌,你要除掉薛娜。你選擇了一個杜笑花和謝成都不在場的時間節(jié)點,把薛娜騙到一個無人的地方,將她殺害,然后把她的尸體藏匿了起來,造成一個失蹤的假象。”
我說到這里,白小軍和周小飛同時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們眼里有話,卻假裝沒看見,繼續(xù)說:“當時間跨入2014年,紅星廠家屬區(qū)無端地冒出了一個李瘋子,又成了杜笑花一家人的克星。這個李瘋子原是紅星廠的職工,下崗后,他的老婆跟一個做生意的浙江人跑了,他思念成疾,得了間歇性精神病,經常騷擾年輕女性,還犯過強奸罪,只因他是精神病患者,法律不追究他的刑事責任,關了幾個月就放了出來,他仍然不思悔改,見了年輕漂亮的女性,自認為是他的老婆,就去騷擾。他因偷看杜笑花洗澡,被杜秋燕發(fā)現后加以呵斥,他卻反過來去強暴杜秋燕,然后引發(fā)了劉瘸子與他的打斗,劉瘸子終究敵不過身強力壯的他,這讓他更加有恃無恐。后來,他把杜笑花堵截在了巷道里欲加強暴,幸好張山制服了他,杜笑花這才脫離了危險。這一切,當然也沒有逃過你的眼睛,當李瘋子嚴重威脅到你的前妻與女兒的生存時,你又出手了,在二元橋舊祠堂,你一刀斃命殺了李瘋子,然后又用磚頭砸爛了他的頭,把他藏在了垃圾堆中?!闭f到這里,我看了王延生一眼,他只默默地抽著煙,微閉著眼,他的面部肌肉很僵硬,我看不出他的任何表情來。
我繼續(xù)說:“在杜笑花看來,李瘋子被殺,可能是張山所為,她出于對張山的感激,就嫁給了張山。然而,張山并非她想象中的男人,張山生性偏激,有嚴重的暴力傾向,他不僅經常家暴杜笑花,甚至還對她進行非人的折磨和虐待。杜笑花實在忍無可忍,提出離婚,張山非但不離,還施以拳腳加以暴打,并威脅說,她要是敢上法院離婚,他就殺了他們全家。杜笑花為了孩子,又為了家人的安全,只能忍氣吞聲地茍活著。你不忍心你的女兒就這樣成為張山變態(tài)生活的犧牲品,于是,你選擇了以暴制暴的方式,在4月19日晚上11時,張山回家的途中,你一刀斃命又殺死了他。對此,你還有什么可說的?”
他似乎笑了一下,因為他的面部被灼傷變了形,我看不清他確切的表情,究竟是屬于冷笑,還是嘲笑,是無奈的笑,還是尷尬的笑,總之,他笑了一下,才說:“方警官的推理真是絲絲入扣滴水不漏,不得不讓我佩服,但是,推理畢竟是推理,它與事實不是一回事,沒有證據,一切都是空的。退一萬步講,即便我真的是許守義,即便我真的冒名頂替了王延生,那也是二十年前的往事了,早就過了起訴期,你也不可能把我抓進去再補上十三年的有期徒刑,是不是?好!你既然點頭了,就等于默認了我的說法。接下來,我再說說后來發(fā)生的事。至于你所說的十八年前的邵威被殺案,雖然我不知道被害人邵威長得是個什么樣子,但是我記得當時聽收音機時聽到過,這個少年雖然還不到十四周歲,卻長得膀大腰圓,從他的體貌特征上講,完全是一個成年人了。聽人們說,他在之前因強奸過一名十一歲的少女鄭小麗,被你們警方抓走,只勞教了三個月就放了出來。你們對外公布說,邵威不滿十四歲,依法不追究刑事責任。面對這樣的惡人,法律卻拿他沒辦法。那么,反過來可不可以這樣問,受害人鄭小麗呢?法律又是怎么保護她的?如果這個鄭小麗是你的家人或者就是你的妹妹,你又如何想?最為可恨的是,這個邵威放出來后,并沒有改邪歸正,他依然利用法律給予他的‘保護,對其他未成年女孩兒施以暴行,這又如何解釋?當法律沒有保護到真正需要保護的群體,卻又不能強有力地約束像邵威這樣殘忍的沒有人性的畜生時,這就像老虎從鐵籠中跑出來咬人一樣可怕,我們是遵守《動物保護法》放縱老虎繼續(xù)咬人,還是為了保護無辜人當場擊斃老虎?我相信每一個正義之士,一定會選擇后者。同時我還相信,不論是誰,當一刀刺進這個罪犯少年的胸口時,沒有人不拍手稱快,因為他做出了大家不敢做,法律又做不了的事。從這個意義上說,你把這個帶有俠義行為的英雄壯舉安排在我的頭上真讓我感到榮耀,只是非常遺憾,那個人并不是我,即使是,也已超過了起訴期?!?/p>
他說到這里,似乎找到了一種感覺,我能看得出來,他的嘴角邊似乎還微微浮上一抹自得的笑意。他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水,接著說:“至于你說到2005年那個女孩兒叫什么來著,哦,對了,叫薛娜,你說她也是我殺的,這就有些荒唐了。她死在了什么地方?尸首找到了沒有?這些都沒有法律認定,你就說我把她殺了,萬一她還活著呢?所以說,這些事都是沒有根據的胡亂猜測。當然,說到她,這與校園暴力扯上了關系。這些年不知咋搞的,校園暴力頻頻發(fā)生,不光小學有,中學有,甚至大學也有。學校本來是最圣潔最干凈的地方,是教書育人的地方,什么時候竟然充斥了那么多烏七八糟的東西?我對時事政治還是很關心的,經??词謾C新聞,也看到過不少校園暴力的視頻和圖片,比如前幾天我從一個曝光的視頻中看到,有多名同學暴踹一名女孩兒,并將腳放在女孩兒頭上來回蹍壓,這些施暴者還逼迫女孩兒向他們跪地求饒。有的是同宿舍的人欺負其中一個,有的是男生欺負女生。聽你剛才講,這個薛娜仗著她的爸爸是副區(qū)長,就稱霸校園為所欲為。像這樣的人,小小的年紀就那么壞,那么歹毒,倘若長大了,豈不更壞?我是個養(yǎng)花修花的人,知道如果在花苗中混入了毒苗,就必須及早除掉,倘若不除,就會毒死周圍一大片花苗,毒苗越高,它對周圍的環(huán)境危害就越大?;救绱?,人亦如此。有人根除掉她,沒有什么錯,應該算是對社會做了一件有益的大好事。遺憾的是,你又把這件好事錯誤地安排到了我的頭上,真讓我有些承受不起。
“至于你說到的第三起殺人案,死者叫什么李瘋子。這個李瘋子,我好像聽人說過,他是一個精神病患者。國家的法律有規(guī)定,要保護精神病患者的合法權益。但這個群體中,有真正的病患,有間歇性病患,這就使一些間歇性病患有可能以瘋賣瘋、裝瘋賣傻,打著精神病的旗號來行惡。李瘋子可能就是這樣一個典型。李瘋子因強奸了婦女被警方拘捕,只關了三個月就出來。法律沒有給予受害者應有的保護,也沒有給犯罪者應有的懲罰,反而助長了李瘋子的色膽,讓他更加有恃無恐了,因為他持有精神病患者的特權,經常在街頭巷尾猥褻年輕女性,給許多人造成了極大的生存威脅,影響了她們的身心健康,像他這樣的惡人,活著就是罪過,對社會對人類是一個不安定的因素,他就像一枚炸彈,隨時有爆炸的可能,一旦爆炸,就會傷及無辜。有人能夠為社會排除這樣的炸彈,這是替你們警方解了圍,從真正意義上捍衛(wèi)了法律的尊嚴。所以,你們對這樣的舊案不要太過認真了,這不是我做的,假若真的是我做的,也是為社會鏟除了一個毒瘤,我沒有理由否認。
“現在,到了最后一個案子上,就是張山的案子。你說張山也是我殺的,理由是張山經常家暴他的妻子杜笑花,還威脅到了杜笑花家人的安全。還認為我是杜笑花的親生父親,我因不忍心女兒受這樣的摧殘和折磨,才殺死了張山。且不說我是不是杜笑花的親生父親,也且不說我的殺人動機是否成立,就單說這家暴,已不限于當下,也不限于我們中國,它已經成了一個世界性的話題。韓國女明星李敏英,新婚就遭丈夫多次家暴并被砍掉手指;另一位女明星徐貞姬淚訴十九歲就遇到丈夫家暴,特別是去年被嚴重家暴,對方不僅緊勒著她的脖子,還抓著她的腳一路拖到電梯里,她當時以為自己要死了;還有一位女明星崔真真,屢遭丈夫暴打發(fā)泄,就連懷孕期間也從未間斷過,她最終選擇了自殺。中國的好幾位大牌明星也遭受過家暴,只是礙于顏面,不愿意曝光而已。這種婚姻,如果深陷其中,就像進入了一個無底洞,永遠無法走出來。你們所說的杜笑花,我想大概就是如此,張山不僅用變態(tài)的方法毆打她折磨她,更重要的是還經常拿她家人的性命來威脅她,如果受害者舉報了,公安局至多把他關上幾個月,那么過幾個月放出來后呢,法律能保證他改邪歸正嗎?其結果,恐怕除了他加倍地報復舉報他的人,不可能有任何改變。像這樣的人,只有死了,才會讓周圍的人安定下來。由此看來,我覺得以上這四個人,都該死,他們行走在法律的邊緣,把法律最善良、寬容的一面當成了行惡的保護傘,有恃無恐地挑戰(zhàn)人類道德的底線,雖然法律容忍了他們,但是,道德的法庭卻不肯放過他們,他們的死,只不過是道德法庭對他們做出的一種宣判而已,與我毫無關系。謝謝方隊長和兩位警官,我故妄說之,你們故妄聽之,你們能捺著性子聽我講完,我已經感到很知足了。”
他的話說完了,不管我現在叫他王延生還是叫他許守義,這都無關緊要,重要的是,他的話深深地觸及了社會的痛點,也觸及了法律的尷尬之處,給我這個執(zhí)法者帶來了一種新的思考,那便是如何對待法律邊界地帶出現的刑事犯罪問題,如何理解它們既是違法的又是受法律保護的關系,這種關系說到底是一個矛盾體的兩個方面,它們之間既相互對立又相互依存,這是一個國際化的法學命題,只有站在全人類的高度,才能給予它較為全面的詮釋。我只是一個執(zhí)法者,我沒有法學家們那樣的高度,更無法做出令人滿意的解釋,我只能對我的嫌疑人的一些偏激言辭給予適當的糾正。
我說:“許守義,你這完全是在為你的行為邏輯尋找開脫的理由,如果你這樣想,就大錯特錯了。法律不是為哪一個人定的,它是一種公共行為秩序的規(guī)則,就像你上了馬路,無論你是開車還是行走,都必須遵守交通規(guī)則,不能因為有人闖了紅燈你也闖紅燈,如果每個人都我行我素,不受約束,不是被車撞死就是撞死他人,整個交通豈不亂了套?交通秩序如此,社會亦如此,作為社會分子,我們都必須遵守國家的法律,不能因為有人鉆了法律的空子,你就用以暴制暴的方式來觸犯法律,這種行為本身就是犯罪行為,必定受到法律的制裁,你這些所謂的理由,等上了法庭你自我辯護時去用吧,在我這里是無用的,我只是法律的執(zhí)行者而不是制定者,我所遵循的原則就是依法辦案,從張山被殺案開始,我們一步步追查下來,追查到了李瘋子的死,追查到了薛娜的失蹤,追查到了邵威被殺,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你,你就是隱藏在杜笑花背后的那個影子殺手,你現在唯一的選擇就是主動坦白,也許這才是你最好的出路,如果死抗到底,你應該知道會是怎樣的結局?!?/p>
王延生說:“既然方隊長言之鑿鑿,那好,方隊長就拿出我殺人的證據,是人證還是物證?你剛才也講了,你所遵循的原則是依法辦案,我相信方隊長說的是肺腑之言,既然你現在還沒有拿到我是殺人犯的證據,那我就等著,等方隊長拿到了證據再來抓我,我隨時在這里恭候?!彼f到這里,站起了身說:“天不早了,我還得忙乎一陣,你們也該回去了?!?/p>
我也站了起來,說:“客氣了,我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p>
出了花店,白小軍說:“這個許守義果真狡猾,我們真是遇上對手了?!?/p>
周小飛說:“他再狡猾也被方隊一步步逼到死角了,他已經沒有退路了,別看他有點囂張,那只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p>
我說:“雖說我的推理把許守義逼到了死角,但是,如果沒有證據,即使我們知道他就是罪犯,依然不能把他怎么樣。我們現在好比在求證一道X+Y=M的方程式,X就是四起兇殺案,Y就是證據,M就是許守義。Y正是我們現在要尋找的證據,我們從什么地方入手才能找到證據呢?你們二位回去想一想,明天集中討論,各自拿出意見?!?/p>
24.他們叫我老花匠
至于我叫王延生,還是叫許守義,現在已經不重要了,如果順從我個人的意愿,我還是習慣于別人叫我老花匠。
我不得不佩服方向東,他竟然翻出了我二十年前的舊賬,而且從血型的比對上分析出來我不是王延生而是許守義,我真有點始料不及,這么多年都隱瞞過去了,沒想到卻被這個小警察查到了。也罷,真相永遠抵擋不住時間的磨礪,遲早會浮出水面的,這也許就是我的宿命。
他說的沒錯,我的身份是在那次爆破事故中置換的。說起二十年前的那次爆破也真是奇怪,我摁下電路開關之后,竟然沒有爆炸。王延生問我是不是遙控開關出了問題。我說遙控沒有問題,要是有問題,也一定是雷管有問題。我和王延生搭檔搞爆破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我們也算爆破老手,經我們爆破產生的礦石已經堆積如山,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啞炮。過了一會兒,王延生說,估計是雷管出了問題,可能受潮了,我們去排除吧。我說好。說著我倆就一起去排除故障。王延生走在前面,我就跟在他的身后??斓嚼坠艿陌卜盘帲蝗宦牭睫Z隆一聲,我還沒有反應過來,眼前一道火光撲來,我和王延生都被炸飛了。
當我醒來后,感到頭痛欲裂,滿臉是血。我睜開模糊的雙眼,努力看了好一會兒,才看清了周圍的一切,我首先看到了王延生,他橫壓在我的身上。我搖了搖他,他卻沒有反應,我伸過手去放到他的口鼻處試了試,一點呼吸也沒有了。我一下慌了,他可能死了。要不是我被他壓在了身下,恐怕死的就是我。我搬開他的身子,掙扎著要起來,才發(fā)現我的一條腿被砸傷了,動一下就疼得鉆心。我又檢查了一下王延生,發(fā)現他的臉被火藥嚴重灼傷,已經面目全非了,他的鼻翼處一點兒氣息也沒了,他真的死了。恐懼一下占據了我的整個心靈,周圍靜悄悄的,清理礦石的犯人恐怕還得等一會兒才能到來,我該怎么辦呢?我試著喊了幾聲,但是,卻張不開嘴,更喊不出聲,我用手摸了一下我的嘴、我的臉,我這才感到一陣劇痛,我想我可能與王延生一樣,早已被炸得面目全非了。就在這時,我突然冒出了一個奇怪的想法,調包。對,就是調包,就是頂替他活。當這個想法冒出來后,我先是吃了一驚,既而迅速地做出了判斷:一、王延生和我都被炸得面目全非了,只要調換雙方的工號服,就可以順理成章地置換身份,他就成了死去的許守義,我就成了活著的王延生。二、我與王延生個頭兒高低差不多,如果不是特別熟悉了解我和他的人,是不會發(fā)現的。何況,身份互換后,我肯定會在醫(yī)院里長住一個階段,別人也不可能會懷疑我們身份置換。三、我熟悉王延生,冒充他并不是一件難事,更重要的是,他再有三年就可以出獄了,這樣我就可以提前十三年出獄。這樣一想,我就毫不猶豫地脫下了他的工號服做了調換,王延生成了411號許守義,我成了283號王延生,許守義成了死去的王延生,王延生成了活著的許守義。為了讓自己更加面目全非一些,我又拿起一塊礦石,“砰、砰、砰”,在我的臉上、腦門兒上磕了幾下,我一下眼冒金花,半真半假地昏死了過去。
過了好一會兒,我隱隱約約地聽到來了好多人,好像有犯人也有獄警,他們把我抬到了擔架上,我可能失血過多,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我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的晚上了,我整整睡了二十多個小時,一半是受傷失血造成的,另一半也可能是過度勞累的緣故。醒來后,我一睜開眼睛發(fā)現自己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我的腿上打著石膏,我的頭被白紗布纏裹著,只留出了我腦袋上僅有的七個小眼兒,我的胳膊上掛著一根細細長長的輸液管。我仿佛做了一場夢,又想起了之前發(fā)生的事,知道許守義已經死了,現在的我不再是許守義而是王延生,這樣想著,感覺自己像是潛伏下來的國民黨特務,在膽怯中又有些暗自高興。我聽到護士好像對誰說,3號床病人醒了。不一會兒,醫(yī)生過來察看了一下,對我說,放心吧,你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我想說,我那位同伴呢?但是,我的嗓子像是被什么東西卡住了,發(fā)出的聲音很小。醫(yī)生說,他已經死了。
大概又過了一天,曾經看管我們的獄警來了,他見我被白色的紗布纏裹著,不無同情地說:“王延生,還認識我嗎?”
我聽到他叫我王延生,知道冒名頂替的事成功了,心里便涌出一縷竊喜。我當然認出他就是徐警官,但是,我不能就這么清楚地告訴他,我要裝出腦神經受損嚴重或者失憶的樣子,這樣,接下來的許多事才好蒙混過關。這樣一想,我就像個白癡一樣看著他,搖了搖頭,說:“不……不認識?!?/p>
醫(yī)生說:“他腦神經受損了,估計好多事他都想不起來了?!?/p>
徐警官說:“好吧,先治著再說。”回頭又大聲對我說:“王延生,這一次事故,你和許守義都有責任,不過,考慮到許守義已經死了,你又受了重傷,組織上就不給你處分了,希望你安心養(yǎng)傷,醫(yī)療費用不用你擔心,由監(jiān)獄承擔,等傷養(yǎng)好了再歸隊?!?/p>
我真想說聲謝謝,但是,我還是不能說,只能嗯嗯呀呀地應付了一下。
徐警官走后,我高興極了,我知道我的假身份已經被坐實了,從此,我就成了王延生了。
后來我被轉到了省監(jiān)獄醫(yī)院,在給我的面部做了修復后,又轉到了費城監(jiān)獄醫(yī)院,住了七八個月的院,我才病愈,不過,我的容貌徹底被毀了,當拆完紗布往鏡子里一看,我嚇了一跳,鏡中的我,既不像許守義,也不像王延生,完全成了一個丑八怪了。不過,這樣也好,我才能更好地隱藏自己的身份。遺憾的是,我的左腿落下了終身殘疾,走路時一瘸一拐的。但是想起死去的王延生,我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好賴活了下來,又置換身份減了十多年刑,還有什么不滿足的?
出院后,監(jiān)獄里為了照顧我這個殘疾人,就把我安排到了監(jiān)獄生活服務公司下設的花卉公司。這個公司是搞創(chuàng)收的,我們把種植的各種花卉,培育成各種盆景,配插成各式花籃,直接對外銷售。我的工作要比過去輕松了許多,主要是插花,我成天用著一把插花刀,修理著各種花卉的枝枝蔓蔓,日子久了,插花刀就變成了我得心應手的勞動工具,我想在哪里下刀就可以在哪兒下,想要多少角度就是多少角度,甚至,只要我意念到了,閉著眼睛一下刀,也能準確無誤分毫不差。我的師傅是個老花匠,他在教我的時候常說的一句話就是,插花也是一門技術活兒,將來可以自謀生路。我釋放的那年,師傅犯心臟病死了,記得他臨死的前一天還問我,延生,秋燕是誰?我吃了一驚,他怎么突然問到這個問題?我說,我不知道。師傅說,既然不知道,為什么你在夢中常喊她的名字?我心里一陣發(fā)虛,就說,我有過嗎?那可能是在夢中胡說。師傅沒有再追究,我就這樣搪塞過去了。
其實,我知道,這么多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我的秋燕,每每想起,心就扯得一陣疼。我不知道這些年她們母女倆是怎么過來的,是不是受到壞人欺負了?前幾年,我們還經常通著信,她在每一封信中都給我講些她們母女高興的事,說笑花越長越可愛了,已經上小學了,希望我好好改造,爭取減刑,早日回家。說實在的,每一次看到她的來信,我的心里就感到十分的溫暖,她的善良,她對我的堅守,都讓我很感動,我無以回報,只有好好接受改造,希望能早一天回到妻女身邊。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我覺得秋燕的日子過得絕對沒有她說的那么好,她一定是怕我擔心,才向我報喜不報憂。可是,話又說回來,即使她向我說了實話,即使她的日子過得很艱難,我又能怎么樣?無非是徒增煩惱。那段日子,我常常夢見秋燕,在幽深昏暗的巷道里她被壞人欺凌,她向我求救,可我卻拖著沉重的身子走不動,我只好向前爬著,大聲呼應著她。這一呼應,就把我從夢中驚醒了。這樣的夢境我不知道重復過多少次,而每一次醒來,我都大汗淋漓,感到一陣心悸。一個女人帶著一個孩子,日子的艱難可想而知,我不能太自私了,她需要有人照顧,女兒笑花也需要有人呵護。我不能讓她在漫長的等待中煎熬下去了,愛一個人,有時候,放手就是最好的表達。我去了一封信,勸她有合適的就改嫁吧。人生苦短,刑期太長,前路迢迢,佳期如夢,你別等我了,只要你和女兒幸福,我才心安。信發(fā)去不久,她就回信了,她在信中一再寬慰我說,她們母女倆很好的,請我放心,也請我別再勸她改嫁了,她早已鐵了心,哪怕等到地老天荒,她也要等著我回來。
自此以后,我再也不敢言說改嫁之事了,我怕再提下去會傷她的心。
發(fā)生意外事故后,我想這一次用不著我做秋燕的工作了,她會自然而然地斷了念想。這樣也好,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嫁給好人了,免得再讓我擔驚受怕。只要她們母女安好,即使我被炸得面目全非,即使我變成了一個殘疾人,也值得。
那些日子,我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心亂如麻。
我想象著,她接到我的死亡通知書后,一定很痛苦,她會不會千里迢迢來監(jiān)獄認領我的尸體?如果認領的時候,發(fā)現那不是我,她會不會要求監(jiān)獄進行復核?這些問題在我的腦子里一經出現,它就像一個陀螺一樣旋轉個不停,我想制止都制止不了。我真希望杜秋燕不要來,或者她來了,我的“尸體”已經火化了,這樣她就永遠發(fā)現不了死的人不是我,監(jiān)獄也就不會發(fā)現我的秘密。我就這樣反反復復地想著,我無法控制這一切的發(fā)生,更無法得知外界的情況。有時,我也向醫(yī)生和護士問一問,許守義的家屬來了沒有?許守義的尸體是不是火化了?醫(yī)生和護士都說不知道這些情況。后來,我終于從徐警官那里獲悉,許守義的尸體早被火化了,他的妻子也來過了,把許守義的骨灰和遺物都帶走了。我的心頓時分成了兩半,一半安放了下來,一半卻被杜秋燕扯走了。我完全可以想象出秋燕一路悲傷而來,然后又抱著王延生的骨灰盒悲傷而去的情景,我知道她一定很難過,但是,沒有辦法,秋燕,你只能獨自挺住了,為了讓你了卻對我的牽掛,早日擺脫苦海,嫁給一個呵護你和女兒的好人,我的假死,也許是最好的選擇。
我被提前一年釋放了,走出監(jiān)獄的大門,呼吸著自由的空氣,向所在派出所和街道辦報了到,就開始了新的人生。
還好,王延生曾經有一處住宅,雖然是兩間破舊的民房,又在城鄉(xiāng)接合部,但總歸有了一個落腳點。住下后,我首先想到的就是應該去看看我的妻子杜秋燕,看看我的女兒許笑花。這么多年了,我已經被大家認定成死人了,我估計杜秋燕已經改嫁了,女兒也可能不再姓許了。這些對我來講都已無關緊要了,最重要的是,只要她們健康快樂地生活著,這就夠了。
我當然不能堂而皇之地去看她們,那會很容易暴露了我的身份,也會給她們母女倆帶去驚擾,我只好等到晚上,趁黑溜進了紅星廠家屬區(qū),偷偷看一眼她們母女就已足矣。小巷中許多地方都沒有路燈,那里仍然是一片幽暗,我順路下去,看到我家的院門緊鎖著,繞墻溜進去,從一個豁口處,我看到屋內的燈亮著,杜秋燕正和女兒許笑花圍桌吃飯。六年過去了,秋燕看上去憔悴了許多,笑花卻長高了不少,十一歲的她,已經快到她媽媽的額頭高了。使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杜秋燕已經知道我死了,而且還把我的骨灰?guī)Щ貋戆苍崃耍龖摲畔挛艺覀€可心的人成家了。可她,為什么還過著守寡的日子,到底是為哪般?是沒有遇到合適的對象,還是始終沒有放下我?一想到這里,我的淚不由得涌出了眼眶,我多想敲開門,把她倆擁在懷中,告訴她們我沒有死,我還活著。但是,我不能夠,我怕嚇著了她們,更怕我的身份一旦暴露了,我就有可能隨時被抓進去繼續(xù)坐牢,我就會徹底打亂她們母女倆平靜的生活,將給她們帶去新的創(chuàng)傷。
王延生的平房后面正好有一大片廢棄的沙地,我就用我在花卉公司學到的技術,在這塊沙地上種植花卉,我想等我的花卉種植成功了,能夠自食其力,或者有了自己的公司,我再以王延生的身份去試探著與她們母女接觸接觸,看看還有沒有峰回路轉的可能。
每日里,我除了種花插花,賣幾個小錢維持生活,其余的時間,我都用在了關注她們母女倆的生活上。經過長時間的觀察,我發(fā)現隔壁修自行車的劉瘸子對她們母女倆也很關照的。劉瘸子是什么原因瘸的我不知道,但是,我在廠里當技術員的時候就知道他,他是一車間的安裝工,在我的印象里,他是一個勤勤懇懇任勞任怨的好工人,世事無常,沒想到他卻變成了瘸子,又擺起了修自行車的地攤。他好像瘸的是右腿,我瘸的是左腿,兩個瘸子,一個在明處,一個在暗處,就這樣護著她們母女倆的周全,也是一種溫暖。
后來,我買了一個單筒望遠鏡,這給我?guī)砹撕艽蟮姆奖?,我在很遠的地方,通過望遠鏡就能夠真真切切地看到她們母女倆。其實,幸福完全是一種心態(tài),在我這種極端的生存狀態(tài)下,能偷偷地看她們一會兒,也是一種幸福。有時,我還會跟隨女兒去學校,我的樣子,無須裝扮,就像個撿破爛兒的,遠遠地跟著女兒,女兒根本不會在意的,別人也不會在意的。就在多次的跟出跟進中,我才從他們同學之間的招呼中知道,女兒的名字改成了杜笑花。這樣也好,我已經死了,而且又是個殺人犯,讓女兒跟了我的姓,會讓她心理上承受很大壓力,那樣會不利于她的健康成長。
父女之間,有時真有心理感應的。記得那是中秋節(jié)的前兩天,我心里感到特別慌亂,就想見見女兒,那個點兒笑花已經放學回家了,我竟然冒著被人發(fā)現的可能,大白天去了紅星廠家屬區(qū),還好,我沒有被過去的熟人認出來。我到了我的家門口,看到院門上掛著一把鎖,我知道女兒并沒有回家,就踅身去了二元橋,我知道二元橋后面有片沙棗樹林,笑花常去那里打沙棗。我一瘸一拐地去了沙棗樹林,正好碰到了一個膀大腰圓的小伙子行色匆匆地從我面前而過,我只從他的身上聞到了一股餿酸的臭汗味,卻不知道這個畜生就是邵威,就是糟蹋了笑花的壞種。我繞到樹林中,遠遠地看到了一位小女孩兒,雙手緊緊抱住自己,在一棵彎脖子大沙棗樹下面,蜷曲成一團,正瑟瑟地發(fā)著抖。當我確認了她就是我的女兒笑花后,我的心碎了。我真恨我自己,恨我這條瘸腿,要是早到一步,我的笑花也不至于如此。我真想上去勸勸她,可是,當我邁開腿之后,我又收了回來,我怕我這樣貿然前去,非但開導不了她,還會將她置于難堪的境地。
我只好躲到了旁邊的樹林中,悄悄地守護著她,也守護著她的秘密。
我不知道在那里待了多久,才看到周圍又來了許多人,笑花這才站起身來,拎著一個小筐筐,拖著疲憊的身子,向回家的方向走去。我就跟在她的身后,遠遠地守護著她,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長長的,弱弱地拖在地平線上,直到她進入了那片家屬區(qū),影子也進了那片家屬區(qū),我才停止了腳步。
晚上,我怎么也安心不下來,又去了一趟家屬區(qū),還帶上了我的單筒望遠鏡。我從院墻的豁口處望去,我透過薄薄的窗紗看到笑花躺在床上,秋燕就坐在她的旁邊說著什么,我聽不到她在說什么,我卻看到她的臉上掛滿了憂傷。我能想象出來,此刻的秋燕,正與我一樣,心里一定很疼痛。
一連幾天,我都放心不下她們母女倆,都會去偷看她們。一天晚上,秋燕在院中開水龍頭打水,水管突然裂了,水柱冒出了一人多高,然后嘩啦啦地落到地上。秋燕急了,她不知道怎么才能應對這一切,而我,又不敢貿然前去。就在這時,笑花也從屋里出來了,笑花說,叫劉叔叔來,他有辦法。秋燕這才朝隔壁劉瘸子家喊了起來,劉師傅,快來幫幫忙,我家水管壞了。沒想到喊聲剛落,劉瘸子就拎著一個大扳手敲門進來了。劉瘸子果然是安裝工出身的,他迅速關閉了閥門,重新接好了水管,然后又幫秋燕清理院中的積水。其時,笑花過來要幫忙,秋燕說,你回屋去吧,別著涼了,這點活兒用不著你的。笑花這才進了屋。不一會兒,積水清理完了,劉瘸子也沒進屋,就告辭而去了。我對劉瘸子的這一點倒是很欣賞,幫忙就幫忙,幫完了就走人,不要賴不唧唧地纏人,那會讓人生煩。沒想到秋燕把他送到了院門外后,他問秋燕,笑花怎么了,怎么像丟了魂兒一樣?秋燕說受了點驚嚇。他問受了什么驚嚇。秋燕嘆了一聲,沒有說什么。劉瘸子說,有什么事你就說出來吧,別人你不放心,難道對我還有什么不放心的?秋燕這才說,笑花被他們的同學邵威給欺負了。劉瘸子聽了就罵,這狗日的,真不是個好東西,有人養(yǎng)沒人教的禍害,讓我逮住了,非要好好教訓他一頓不可。秋燕說,求你了,劉師傅,事情已經過去了,你別再惹事了,否則,把笑花的事擴散出去,她往后還怎么活?劉瘸子說,你放心,這個我懂。
秋燕送走了劉瘸子,回到家里,關好了門窗,我再也看不到她倆了,就只好離開了家屬區(qū)。
我人離開了,心卻無法離開。剛才秋燕與劉瘸子的對話我聽出了一個大概,那個欺負笑花的壞種叫邵威,就是那天我在沙棗樹林里碰到的那個壞種,現在我才算對上了號。
后來,我通過與賣水果的老王閑聊,與賣釀皮的李婆婆嘮嗑,終于知道了這個邵威在半年前奸污了一個名叫鄭小麗的女孩兒,公安局拘捕后,因為他還未成年,不到十四歲,法院不接受訴訟,只好勞教了三個月又釋放了。我無法理解,這樣的渣子怎么會受法律的保護?為了我的笑花不再受這個畜生的欺負,也為了像笑花這樣的更多的孩子能夠生活在充滿陽光的世界里,我決定要清除掉這樣的社會垃圾,哪怕豁出我的老命,也要當一回清道夫。
我終于設計好了一切,在他放學回家的路上,我截住了他。
“邵威!”我叫住了他。
“你在叫我嗎?我又不認識你?!彼⒆∥艺f。
“你知道杜笑花嗎?”我問。
“嗯,知道?!彼c了點頭。
“她讓我?guī)г捊o你,晚上8點鐘,她讓你到二元橋后面的沙棗樹林里來,她等著你?!?/p>
“好!”他高興地應了一聲走了。
據說,他的腦子有些問題,不那么靈光,果真如此,他未加分辨,就相信了我說的話。
晚上8點,他真的來了,來到了上次他欺負笑花的那棵沙棗樹下,我從旁邊出現了,我的右手里緊緊握著我的插花刀。他問我,他說你騙我,她人呢?我說,她在我身后。說著我突然伸出右臂,從左向右“嚓”的一聲劃了一道弧,插花刀的刀尖正好從他的喉嚨處劃過,他還沒有反應過來是怎么一回事,就被我割斷了喉嚨,他的脖子里咕咕地冒著血,只說了一聲“你”,就歪歪斜斜地倒在了沙棗樹下。我走到他的跟前,看著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氣,我才長舒了一口氣。我知道我這樣做實在太殘忍,但是,一想起他對別人的殘忍就覺得對他怎么殘忍也不為過。
我就用我的插花刀,割除了污染花卉的毒草。當我完成這一切之后,我又認真清除掉了所有痕跡,才不慌不忙地離開了現場。
這是我第一次殺人。
其實,1995年的那次兇案不是我所為,是我為秋燕頂了一次包。不過,我一點兒也不后悔,我替我愛的人去坐牢,犧牲我的一切,很值得。這一次,我為了清除我女兒前行路上的絆腳石,為了她的幸福和安康,同樣覺得很值得。
后來,我再偷看她們母女時,情況果然大不一樣了,女兒的病情好轉了,她又開始上學了,秋燕好像對隔壁的老劉親熱了許多。我突然明白了,這個傻女人一定認為是劉瘸子殺了邵威,出于感恩,為了報答,才不得不如此。
我的心一下提了起來,怎么辦呢?要制止她,告訴她真相?還是讓她順其自然?
這的確是一個值得認真思考的問題。
很顯然,如果說在之前我還幻想著有朝一日能夠與杜秋燕重續(xù)前緣,那么現在我卻不能再有這個奢望了。如果我現在就去找到杜秋燕,告訴了她真相,我相信憑著我和秋燕之間深厚的情感,即使我面目全非,即使我窮困潦倒,她也會接納我的。那么,接下來的問題便也出現了,一是,看到我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她的內心會幸福嗎?女兒能接受嗎?二是,我要是真的和她們母女相認了,會不會引起別人的懷疑?在外人的眼里,杜秋燕再怎么不堪,也不會嫁給一個殘疾人,而且又是一個被毀了容的殘疾人!如果這種懷疑再發(fā)展下去,引起了警方的注意,我的身份會不會有隨時暴露的可能?如果我的身份暴露了,邵威被殺的真相恐怕再也難以掩藏下去,這樣,不僅我要被重投監(jiān)獄,更重要的是,還會禍及她們母女。
這樣想來,才覺得與她相認絕對是一步險棋,不能走。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選擇放棄,默默地當好她們的守護神,讓秋燕按著她的意愿組建她的新家。
大概過了半年,或者是一年,秋燕與劉瘸子結婚了。我悲喜交集!悲的是,從今往后,我和秋燕再也沒有夫妻的緣分了,這是我今生今世最大的遺憾;喜的是,她總算有了一個依靠,有了呵護她的人,這其實也是我多年來一直希望的結果。
也好,兩個瘸子,一明一暗,一起守護她們母女倆的平安,也算是一道雙保險。
可是,在這個善良和惡意并存的世界里,雙保險也并非能夠真正阻擋住惡念的產生。有些惡的東西,在它還沒有成為惡之前,僅僅停留在自私、貪婪、嫉妒、占有的層面上,它與善良、真誠、美好、希望是并存的,它們猶如孿生兄弟一般與生俱來。如果在人的后天成長過程中,能加以正確的引導,負能量就會被正能量所替代,人便成為一個有益于社會和人類的人;如果放任自流,或者以默認的態(tài)度助長人性中的負能量,它們一旦遇到適合生長的土壤,很快就會膨脹成惡行。
笑花到了高中的時候,就遇到了這樣的惡行。
那時,笑花完全出落成了一個大姑娘了,高高的個子,姣美的身材,精致的五官,怎么看怎么討人喜歡。我從她的身上,看到了她母親當年的風采。秋燕剛上中專時,也很出眾,年齡比笑花現在大一些,惹得我們班的男生都對她想入非非,有的同學還說,將來誰要是娶了杜秋燕當老婆,一輩子幸福死了。沒想到這位同學一語成讖,杜秋燕讓我娶了,我真的幸福死了一回。女人就像花朵,花朵需要花匠的呵護,我看到了笑花好像有人護著了,我有種說不出來的欣慰。那個人,應該說,還不能算作真正的男人,頂多只能算作一個男孩兒,他就是笑花的同學謝成,一個干凈利落、長相帥氣的小伙子。有好幾次,我發(fā)現在放學的路上他默默地守護著笑花,這讓我感到很溫暖。女兒大了,有個與她般配的男孩兒守護著,也是一種美好,至少會讓笑花在青春成長的路上不會太孤單??墒?,我同時也發(fā)現,有一個身高胖瘦與笑花差不多的女孩兒經常帶著兩三個跟班找笑花的麻煩,這讓我很不安。我從我的單筒望遠鏡里,還發(fā)現那個女孩兒的目光中燃燒著一股嫉妒的火焰,臉上滿是仇恨。這一發(fā)現不得不引起我的高度注意,我知道,能夠經常帶著兩三個跟班的女孩兒,絕對不是一個善茬兒,她不是出身優(yōu)越,就是天生暴戾,我不得不提防。
那些日子,我騎著三輪車,假裝成一個撿破爛兒的樣子,常常跟隨在笑花放學的路上。有一次,我跟隨到了家屬區(qū)的小巷中,看到笑花與她的同伴分手拐到了巷子深處時,那三個女孩兒突然冒了出來,圍著笑花就是一頓拳打腳踢,笑花蜷曲在墻角,被那個領頭的女孩兒打了幾巴掌,笑花抱頭求饒,那女孩兒好像還不放過,嚷嚷著要扒光笑花的衣服,我趕到后,笑花的上衣已被她撕破了,撕掉了,我一下子像頭暴怒的獅子,吼了一聲,又拿過了三輪車上的鏈條鎖,準備好好抽她們一頓,她們一看情況不妙,這才四散逃走了。
當我回頭再看笑花時,見她雙手緊緊護住身子,瑟縮成了一團。我不敢正面看她,我怕她看到了我的模樣嚇著她,就背過身去,撿起她的衣服,披在她身上說,孩子,穿上它,回家去吧。
說完這句話后,我流淚了。我的心仿佛被插了一把刀,疼得渾身打戰(zhàn)。一個父親,看著自己的女兒遭受到了別人的這般凌辱,如果就這么忍氣吞聲下去,豈不枉為人父?
那一刻,我已下了決心,要為我的女兒,清除掉這根毒刺。
在之前,我已經從別的孩子口中聽到過,薛娜之所以對笑花那么恨,采取極端的方式來凌辱笑花,主要一個原因就是她喜歡謝成,而謝成卻喜歡笑花。這便讓這個十七歲的女孩兒變成了一個喪心病狂的惡魔。如此年紀,就這般惡毒,將來長大了,還不知會禍害多少人!她不光自己作惡,還帶著別人作惡,如不根除這個惡源,還不定會帶壞多少人!
方向東分析得沒有錯,那個薛娜并沒有失蹤,失蹤只不過是一個障眼法,我是想讓社會輿論消解一下薛娜與學校的緊張關系,更想讓我的笑花和謝成有個緩沖期,這樣別人就不會懷疑到他們頭上去,也不會影響到他們的身心健康。正因為如此,我做得很低調,在薛娜晚上放學回家的路上,我給她遞了一張紙條,我說有個男孩兒讓我交給你的。她說,是哪個男孩?我說你看完就知道了。我說完就騎著三輪車走了。那張紙條上寫著:“薛娜,晚上8點在東關樹林里見,別讓人看到了,謝成?!蔽抑溃吹侥菑堊謼l后一定很高興,也一定會去的。其實,我不說你們也清楚,那張字條是我寫的,我是為了好引她上鉤不得不假借了謝成之名。我上面說的東關樹林,是指學校東邊的那片小樹林,那里非常適合年輕人幽會,也適合作案。我騎著三輪車,早早地守候在了去樹林的路上,當薛娜出現后,我迎了上去,她剛要張口問我,我就用那把插花刀在她眼前劃了一道弧,一刀封喉,然后把她裝進麻袋放到三輪車上。這一切我做得很迅速,做完之后,我看了看,周圍空無一人,我就騎著三輪車來到了郊外,把她拖下車,我要搜出那張我冒名謝成寫給她的紙條,卻沒有找到,她的衣服口袋里沒有,書包中也沒有。我猜想她可能扔了,也可能換衣服時忘了掏。我看著她那張停止了呼吸的嘴,微微地斜抽著,就是這張嘴,伶牙俐齒還血口噴人,用污言穢語傷害和羞辱我的笑花!我覺得她是罪有應得!我把她扔進了一口很深的枯井里,然后清理完了所有的痕跡,才離開了那個地方。
這是我第二次殺人。
接下來的兩起案件,方向東分析得也沒錯,李瘋子和張山也是我殺的。至于殺人動機,他已經說得再清楚不過了,我就是為了保護我的女兒不受禽獸的侵害,才不得不出手做了“清除”。方向東這小子還真有兩下子,不佩服不行,過去那么久的案子,別的警察都在案子外面打轉轉,進入不了案子的實質,他卻行,一下就說準了問題的實質。尤其他分析出張山的死法與李瘋子一致,是我故意為之,就是為了告訴杜笑花,李瘋子不是張山殺的,讓她不要活在內疚之中。這讓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他怎么推理得那么準呢?
我“清除”李瘋子的過程很簡單,記得那是清明節(jié)過后,舊祠堂里有許多供品,李瘋子當然不會錯過白吃白占的機會,就獨自跑到舊祠堂里去偷吃。我發(fā)現了這個秘密后就及早等候在那里,李瘋子剛到祠堂,我正面迎了過去,趁他不備,我伸出握著插花刀的右手,狠命一捅,正好捅進了他的心臟。我看著他的身子漸漸軟下去,我這才拔出了刀,他的血并不像電影電視里演的那樣突然冒出了很高的血柱,我只看到血從他破爛不堪的衣服里面滲了出來,然后他就一頭栽到了地上。他不是精神病嗎?既然精神出了問題,怎么知道欺負人家大姑娘小媳婦?我把他拖進了垃圾堆里。垃圾人,就應該歸到垃圾中去,這是我的法則。
說來也真是奇怪,邵威死了后,我的傻前妻杜秋燕誤以為是劉瘸子幫她除害,為了感恩,嫁給了劉瘸子。李瘋子死后,我的傻閨女杜笑花誤以為張山為了她殺了李瘸子,為了報恩,嫁了張山。一老一少兩個女人,命運竟是如此的相似。好在,杜秋燕嫁的這個劉瘸子,雖然是個殘疾人,卻也是個大好人,他為人正直,也懂得呵護人,這才不枉費杜秋燕的錯愛??啥判薜倪@張山,卻不是一個好東西,他對笑花非人的折磨,已經超過了人的極限,我早就想對他動手了,只是考慮到他一死,笑花年紀輕輕的就要守寡,就把希望寄托在了未來,估計他們有了孩子會好一些,可是,等他們有了孩子后,張山還是惡習不改,要不是那次我路過他們的二元羊肉館,看到張山把笑花一腳踢飛的樣子,我恐怕至今都對他下不了手??墒牵且荒蛔屛铱吹锰媲辛?,仿佛他那一腳,不是踢在笑花的身上,而是踢在了我的心上,讓我疼痛難忍。這樣的人,不配給笑花當丈夫,既然離婚離不了,既然他常常拿笑花全家人的生命來威脅,我只能讓他下地獄,讓他下到地獄里想威脅誰就威脅誰去。我摸清了他的生活規(guī)律,早早等候在他的必經之路,等他一出現,我就從正面迎上去,他還沒有反應過來是怎么一回事,我已揮起右臂,用我的插花刀,一刀插入他的心臟。用這種方式殺過李瘋子,我當然有了經驗,一刀斃命,準確無誤。我用殺害李瘋子的手法殺害張山,還有一個目的,就是告訴我的傻閨女,李瘋子不是張山殺的,請她不要再懷念那個畜生了。殺了張山,我在想,他不是喜歡用手打人嗎?我準備要卸下他的一條胳膊,做個二次懲罰。就在這時,我聽到遠處有人聲,就只好把他拖到了垃圾箱里。我遵循的是同樣的法則,垃圾,就扔到垃圾箱里。
方向東的推理一點兒也沒有錯,這四個害蟲都是我滅的。雖說方向東還沒有找到我的殺人證據,沒辦法拘捕我,但是,按這種思維邏輯推理下去,他肯定能從我的百密中找到一疏,我不能不早做提防??墒?,這提防,又怎么做呢?
我感到危險已經離我越來越近了,我必須及早做好安排。
25.人人叫我狐貍精
這些天,我被案子上的事攪和得心亂如麻。
作為受害者家屬,我本應該希望警方盡快查出幕后真兇才是,可是,我卻極不想他們繼續(xù)查下去,我總覺得案子背后有一根看不見的線,貫穿我的始終,而每一次查找,總要觸動到我敏感的神經,會讓我疼痛不止,尤其當我懷疑到這一切可能與我的親生父親有關時,我更不希望他們繼續(xù)查下去了,更不希望得到所謂的真相。
我又一次想到了謝成,他急于見我,到底意欲何為?我應該與他見一面才是。上一次是我爽約了,這次,我便主動地給他發(fā)了條短信,約到了市中心醫(yī)院附近的藍月亮咖啡廳。我想離家遠一點兒,免得讓熟人看見了,誤以為張山尸骨未寒我就急著與男人約會。
按約定的時間,我走進了藍月亮咖啡廳,沒想到遠遠地看到了坐在窗邊的謝成,他似乎也看到了我,起身向我招了招手。他還是那么帥氣,穿著一件白色緊身襯衣,配著一條卡其色長褲,顯得神清氣爽。他的發(fā)型也很時尚,三七開的小分頭,理得整整齊齊,每根頭發(fā)都按著它應有的位置被啫喱水固定得紋絲不亂。高中畢業(yè)十年了,我只與他見過一次面,那還是兩年前,我?guī)Ф喽嗳メt(yī)院看病,在走廊里,我意外地碰到了穿著白大褂的他,我們只相互打了一聲招呼,留下了聯絡方式后就各忙各的了。此后再也沒有聯系過,這次見面應該是第二次,或者說是正式的見面。
我表面上裝作冷冷的樣子,心里還是禁不住有點慌。
落座后,他拿過點單說:“想喝點什么?你自己點?!?/p>
我點了一杯藍山,將點單推了過去。
他也點了一杯藍山。
我說:“說吧,你幾次說想要見我,有什么事?”
他看了我一眼,說:“前幾天,警察找過我,就是那個方向東,你小學的同學,你的情況我就是從他口中知道的,節(jié)哀順變吧。”
我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說:“謝謝你的安慰,我沒有哀,所以,無須節(jié)哀?!?/p>
他頓了一下說:“方向東找我,是來問張山被殺時,我在干什么。”
我不覺一怔,就說:“他問得毫無道理,這與你有何相干?”
他說:“我也覺得與我無關,可是,他還是懷疑張山被殺我有嫌疑。”他苦笑了一下,接著說:“說來也真是巧,我剛剛離了婚,這個月你的老公就被人殺了,他們以為我離婚是為了你,有殺人動機,就順理成章地懷疑到了我的頭上,你說荒唐不荒唐?”
我心里一驚,這事兒真是湊巧了,為什么偏偏他離了婚張山就被人殺了呢?這方向東也真是狗鼻子,什么事他都能聞得到。我心里這么想著,嘴上卻說:“八竿子打不著的事,這方向東也能胡扯!”
他又說:“他不光懷疑我有殺張山的嫌疑,還懷疑薛娜的失蹤案與我有關。說起薛娜的失蹤,你可能還不知道,還真的有些詭異,薛娜失蹤前收到了一張別人冒充我的名義寫給她的小紙條,紙條上寫到讓她晚上8點鐘到東關小樹林里去。薛娜去了紙條上說的地方后就失蹤了。后來,警察來學校調查,他們還把我單獨叫去問這問那,最后才問到了那張小紙條,原來警方是從薛娜出門前換下的衣服口袋里發(fā)現了紙條,好在我有不在場的證明,警方又做了筆跡鑒定,這才排除了對我的懷疑。沒想到事隔十多年,警察又找到我的頭上來了,這個薛娜也真是陰魂不散?!?/p>
他的這些話,一下讓我化解了對他的種種埋怨,就說:“那你,怎么回答他們的?”
他說:“薛娜的失蹤又不是我干的,我回答得當然很坦然,就說,你們警方查了多年都沒有查到,我怎么會知道是誰干的?”
我聽著頭皮一陣陣發(fā)麻,至于小紙條的事,我真的不知道,也沒有聽人說過,沒想到謝成竟然被牽扯了進去,難怪他后來不再理睬我了,他是怕牽連到我,還是懷疑是我干的?于是便問:“那你,懷疑會是誰冒你名寫的?”
他說:“我也很納悶,不知道是誰干的?!?/p>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這個人肯定就是綁架薛娜的那個人,他一定知道我和謝成以及薛娜之間的關系,否則,他不可能利用這種方式誘騙薛娜上當的。我曾經懷疑過謝成,看來我錯了。我還懷疑過我的繼父,看來也錯了。我說:“這件事真有些詭異?!?/p>
他繼續(xù)說:“是很詭異的。我知道,那時候薛娜喜歡我,我喜歡的人是你,薛娜也是因此才常常欺負你。我為此警告過薛娜多次,她就是不聽,我對她也有些恨之入骨,覺得她的品行太差了,她的樣子根本不像個中學生,倒像個潑婦。她失蹤后,我一度感到很高興,覺得她的消失讓世界安靜了許多。可是,當我得知有人以我的名義騙取了她的信任然后把她弄走,我就感到一種良心上的不安。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不管怎么說,那也是一條生命,是一個大活人?!?/p>
我敏感地問:“是不是從那以后,你就懷疑上了我,以為是我干的,所以,你才疏遠了我,是嗎?”
他馬上搖頭說:“不是,不是。我沒有懷疑過班上的任何人,包括你??赡苣氵€不知道,警察叫我核對筆跡時,我看到我們全班同學的作文本都堆積在他們那里,說明他們對所有人的筆跡都做了核對,當然也排除了對全班同學的懷疑。再說了,薛娜失蹤的那天晚自習我們都在教室里,都有不在場的證明,我怎么能懷疑你?至于說到疏遠,倒是有那么一點點,主要是經過那件事后,總覺得警察在盯著我,與你保持一定的距離,也許才會讓你安全些。況且,那時候學習壓力大,把精力用在學習上,就沒有工夫考慮其他了?!?/p>
他的這種解釋與我當初想的有些一致,這讓我那顆飽受傷害的心靈得到了些許安慰,同時我又覺得他還有別的原因,就問他:“這次方向東來問你,是不是又問到了小紙條的事?”
他搖搖頭說:“沒有,他好像并不知道小紙條的事,我也沒有告訴他。我就是想當面問問你,你覺得有沒有必要告訴他?”
我這才松了一口氣,呷了一口咖啡,心想這張小紙條,也許就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果隱藏在我身后的那個影子真的是我所懷疑的人,我自然不希望被方向東查出來,也自然不希望從謝成口中說出那個關鍵性的證據,可我,又不知道怎么向謝成明說,就只好含混不清地說:“我也不知道?!?/p>
謝成說:“毫無疑問,寫紙條的那個人,肯定與薛娜的失蹤有關,也可能與張山的遇害有關?!?/p>
我的心又禁不住地提了起來,問:“那張小紙條,后來到誰手里了?”
謝成說:“不知道,可能被警方存檔了,也可能歸還給薛娜的家人?!?/p>
我知道,那張紙條一定是一個關鍵性的證據,如果存檔了,方向東肯定能查到,也肯定會詢問謝成的。方向東之所以沒有問謝成,說明他并不知道有這么張紙條。謝成拐彎抹角地告訴我,說明他是有意想幫我。想到這里,便說:“這事已經過去十多年了,我真不愿意再想起過去的那些事還有薛娜那個人,更不想再把自己卷到那些無聊的事件中去。你沒有告訴方向東是對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p>
他點了一下頭說:“也是,你說得也是,我懂的?!?/p>
聽他這么一說,我的心這才放妥了。我和謝成之間有一種東西是誰也無法否認的,那便是雙方之間的感覺。無須多言,就能感覺到對方的心。我苦笑了一下說:“想想也真是好笑,那時候,我們都少不更事,以為未來有多美好,其實,經歷了這么多才知道,未來只不過是一場夢,一場噩夢而已?!?/p>
他也不無感慨地說:“人的一生會遇到不同的人,有的成了朋友,有的成了過客,有的陪你一生,有的只陪你一程,我們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分不清最好的相遇是什么時候,最痛的離別究竟是哪一天。我們能做的就是珍惜眼前。笑花,如果可能,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我的心頭突然動了一下,有了一種死灰復燃的感覺,但那僅僅是一種感覺,還沒有達到足夠燃燒起來的程度。于是便說:“你不覺得,我們已經很陌生了嗎?”
他淡淡地笑了一下說:“時間能讓熟悉變成陌生,也能讓模糊的東西變得清晰,有時候,耳朵可以欺騙自己,眼睛也可以欺騙自己,但是,心卻從來不會欺騙自己。這么多年了,我知道我的心里想的是什么?!?/p>
我沒有正面回答他,因為,許多東西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說清楚的,用心感受到的東西,不一定能用語言準確地表達出來,即使表達出來,也會變味的。
在藍月亮的門口,我與謝成分手后,突然有些想家,就驅車去了我媽媽那里。
一路上,我一直想著小紙條的事,究竟是誰冒謝成之名寫了那張紙條呢?我想那個人,肯定就是隱藏在我身后的那個影子,我生命中的那個保護神,是他接連殺死邵威、綁架了薛娜,然后又殺了李瘋子和張山。
我把車停在小區(qū)的馬路邊,剛到樓口時,看到旁邊有輛電動三輪車,上面放了許多的花,賣花的是個老頭兒,他朝我喊了一聲:“賣花嘍,便宜賣了,姑娘,買一盆吧?”
我看這個老頭兒有些可憐,花卻很好,就走過去,選中一盆月季,問:“大伯,你這月季怎么賣?”
老頭兒說:“二十塊錢一盆?!?/p>
我感到十分詫異,這種花,平時都要賣一百元,他怎么賣這么少?就說:“這么便宜,你不怕虧了嗎?”
老頭兒說:“不虧不虧,這不,天都快黑了,賣完了就回去?!?/p>
我給他付錢時,我才認真打量了老頭兒一眼,老頭兒戴著一頂鴨舌帽,遮著半張臉,但我還是看清了他那張灼傷很嚴重的臉,原來是個殘疾人,我不免產生了一絲同情,就給了他五十元。他要給我找錢,我已抱上了月季,回頭說:“大伯,你別找了,這花能賣五十元,是你賣便宜了?!?/p>
走到樓口,我回首時,看到他默默地看著我,他發(fā)現我回了頭,立馬又轉過了身,就在他轉過身時,我突然感覺,我好像在哪里見過他,可是,我卻一直想不起來究竟在哪里見過。
上了樓,我還想著那個老頭兒,似乎在哪里見過,又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見過。
媽媽問:“這花你是在什么地方買的?”
我說:“就在樓下,一個賣花的老頭兒那里買的?!?/p>
媽媽問:“是不是一個開著電動三輪車的?”
我說:“是?!?/p>
媽媽又問:“他是不是臉上燒傷過?”
我說:“是。你問這些干嗎?”
媽媽說:“我認識他,他姓王,腿有些瘸,好幾年前,他蹬著三輪車來小區(qū)里賣過花,我看他是個殘疾人,挺可憐的,每次遇到了就買一盆,也算是對他的一種幫襯,沒想到他現在不蹬三輪車了,改成電動三輪車了。昨天我看到他在樓下叫賣,就買過一盆玉蘭。才十塊錢,真便宜?!?/p>
三輪車,當媽媽說到三輪車時,我突然想起了十五年前,我放學回家的路上,在家屬區(qū)的小巷里,我遭到薛娜幾個人的凌辱,就是一個蹬三輪車的老伯搭救了我,還將我的被撕破的外套披在了我的身上。后來,我一直想好好感謝那位老伯,卻一直沒有再見到他。有時,我看到街上撿破爛兒的,就想跑過去看看究竟是不是他;有時,看到有蹬三輪車的從我眼前路過,總會下意識地看他一眼。我走遍了大街小巷,尋找著騎三輪車的人,最終沒找到他,我雖然記不清他的模樣,但是,他背過身去的背影,那是留在我記憶中永恒的風景。剛才我進樓時,在一回首的剎那,感到那個背影有些似曾相識,現在再把我記憶中的那個背影與之重疊到一起,我突然驚喜地感覺到,是他,就是他,我要找的人!
我立即轉身出門,媽媽在背后說:“你風風火火地去做啥?”
我說:“媽,就是他,我要找的那個人,回來告訴你?!?/p>
我匆匆忙忙地下了樓,電動三輪車卻不見了,賣花的老頭兒也不見了,我茫然四顧,看不到他來自何方,也不知他歸去的方向,我只感到風從我的耳邊掠過,吹到旁邊的樹葉上沙沙作響,聽到了遠處工地上傳來的隆隆機器聲,聽到了從鄰居家的窗戶里飄蕩出來的音樂聲,唯獨聽不到電動三輪車遠去的馬達聲。前兩天媽媽說過,我的親生父親冒充殺人犯替她坐了牢,既然他有如此本領,那個在監(jiān)獄里死掉的人,會不會也是他找人頂替的?如果是,我的生父應該就是那個隱在我身后,在我?guī)锥扔龅缴kU的時候,出手相助的賣花人,他不敢亮明他的身份,是怕牽連到我和我的媽媽,才不得不用這樣的方式,看我們一眼,然后默默地離去……
經過這樣一揣測,我更加確信了他應該就是我的親生父親許守義。可是,我又不知道在哪里才能找到他。
我定定地站在小區(qū)空曠的平臺上,看著夕陽斜斜地掛在天邊,任思緒像飄落的柳絮漫天飛舞,我想起了沙棗樹林里遭受的驚嚇,想起了小巷里所受的屈辱,想起了李瘋子的裝瘋賣傻,想起了張山家暴時的猙獰面目,淚水就不由自主地從我的眼里滾落了下來,我真想找個無人的地方,好好地痛哭一場。
26.我的網名叫守護神
我總覺得我們在某個環(huán)節(jié)上出現了疏漏,才會使邏輯推理上很完整,事實的鏈條上卻不足,致使我們面對許守義也束手無策。
次日,我們又聚集到了刑偵隊。
我站在示意圖前,用手指著展板前的圖片說:“現在,我們已經確定了杜笑花身后的那個影子殺手就是她的親生父親許守義,也就是說,1999年許守義服刑期間,以假死的方式冒名頂替了真死去的王延生,然后以王延生之名被提前釋放了出來。這一點已經有了足夠的證據,那就是許守義的血型。由此可以斷定,許守義為了保護其女杜笑花,先后涉嫌殺死了邵威、薛娜、李瘋子、張山。這四起殺人案由于時間跨度長,作案手法比較隱蔽,給偵破帶來了很大的困難,但是,再完美的犯罪,也會留下痕跡的,可能我們在某些關鍵的地方疏忽了,現在還沒有找到許守義的犯罪證據,大家好好想一想,究竟在哪些方面我們疏漏了?!?/p>
周小飛說:“師傅,我有個疑問。我們過去一直認定薛娜是失蹤了,而且,我們找到了當年負責調查薛娜案子的片區(qū)民警,派出所最后也是這么結案的。你現在突然說薛娜已經被殺害,而且又是許守義所殺,依據是什么?”
我說:“昨天我在許守義面前說到這個問題時,我就看到了你似乎有異議。不錯,派出所是這么結的案,在我們沒有查出杜笑花身后的影子殺手是誰的前提下,我也認定這是一起失蹤案。但是,當我推斷出許守義就是隱藏在杜笑花身后的影子殺手后,這就毫無疑問地確定薛娜已經被殺害了。原因很簡單,許守義是為杜笑花清除掉障礙,他不是綁匪,不會為了金錢把薛娜賣到深山老林里去。所以說,薛娜的結果肯定與凌辱過杜笑花的邵威、李瘋子、張山一樣,被一刀斃命,她不可能還活著。”說到這里,我的腦子里突然閃出了一道靈光——刀!對,刀具!然后我問白小軍和周小飛:“你們還記得許守義用的那些刀嗎?”
白小軍說:“記得。那幾把刀具中,好像沒有我們要找的刀?!?/p>
我說:“問題就在這里,上次在他的住所里,看到那些刀具中根本沒有與張山胸口刀傷口徑相一致的,這說明,許守義還有一把3厘米寬、7厘米長的刀,可能就是真正的兇器,被許守義藏到了別處。”
周小飛說:“要是能開出一張搜查證,搜查一次就好了。”
我說:“他要真的藏起來,我們就是去搜查也未必能搜查到。小軍,這樣吧,那個啞巴不是常到花市去送花嗎?你們兩個去盯緊他,等他出來了把他帶到隊里來,法醫(yī)老秦懂點啞語,到時候讓他問一問,看看能不能問出點情況。還有,要問清楚4月19日晚上,許守義有沒有外出過。”
他們倆應了一聲就去行動了。我又盯著示意圖看了起來,我還是覺得,還有什么東西漏掉了,可能就遺漏在了那四個已死的人物中間。我按順時針的方向推理,從2002年邵威的案子開始推理,推到了2005年薛娜的案子上,再推到2014年李瘋子的案子上,最后推到了2020年張山的案子上,我又折回去,按逆時針的方向推理,依次從張山、李瘋子、薛娜推到了邵威的案子上,我突然發(fā)現,薛娜的案子中好像缺少了一個重要環(huán)節(jié),白小軍曾找到過當年負責薛娜失蹤案的辦案警察,說薛娜屬于失蹤人口,派出所里并沒有原始檔案,只做了銷戶處理。如果是失蹤,自然歸屬于派出所,但若牽涉刑事犯罪呢?薛娜的家人向刑警隊這邊報過案沒有?我的腦子里突然一閃,立即上樓去了檔案室,想看看我們這邊有沒有那個案件的存檔。
檔案室的小吳問我,又要調哪份檔案?我說我要查一下2005年失蹤人口檔案。小吳說,方隊,我們這里沒有失蹤人口檔案,失蹤人口都歸屬所在派出所。我還是有些不甘心地說,你調出2005年綁架拐賣婦女兒童的檔案。不一會兒,小吳調出了所有的檔案,一共12期,我逐一查去,果然查到了薛娜被綁架的卷宗,上面是這么記載的:
薛娜,女,17歲,身高1.65米,體重44公斤,系邊陽區(qū)中學高中一年級學生,身穿天藍色校服,于2005年7月9日晚上7點30分離家去學校,途中失蹤。
事發(fā)后的第三日,薛娜的媽媽高秀蓮從薛娜換下的舊衣服中發(fā)現一張小紙條,上面寫道:“薛娜,晚上8點在東關樹林里見,別讓人看到了,謝成?!奔垪l上沒有落款日期,高秀蓮不敢斷定是不是失蹤那天收到的,懷疑這可能就是一起有預謀的綁架案,便向公安分局刑警隊報了案。我們接到報案后,立即提取了紙條上的所有指紋,并由章世杰負責前去邊陽區(qū)中學開展調查取證,對嫌疑人謝成進行問訊,他矢口否認紙條是他寫的,經過筆跡鑒定和指紋取樣核對,排除了謝成的嫌疑。說明紙條是有人冒他之名而為,并非他本人所寫。同時,我們對全班49名學生的筆跡做了鑒定,亦未發(fā)現可疑之人,而且,全班49人都有不在場證明。
另外,我們依據紙條上提供的地點,從薛娜所住的聯安小區(qū)到東關樹林依次搜尋,并沒有發(fā)現可疑之處。
附1:報案人依據的小紙條。
附2:從小紙條上提取的四枚指紋清樣,分別是薛娜父親薛長青、母親高秀蓮,以及薛娜本人的。還有另外半枚指紋,非常模糊,電腦辨別不出來。
經辦人:章世杰
2005年7月17日
我又查看了一下裝在塑料袋內的小紙條,大概有三指寬,是學生用的作業(yè)本中的紙,用圓珠筆書寫的,字跡工整,字樣雖不好看,卻也很老辣,不像是學生字。另一張紙上是提取的半個指紋,很模糊。盡管如此,我還是很高興,這個環(huán)節(jié)很重要,等我們拿到了許守義的指紋和筆跡,交技術科一核對,真相將會一目了然。
我來到了章世杰的辦公室里,向前輩做了核實。章世杰說:“這個案子雖然過去十多年了,大致情況我還記得,那個失蹤的女孩兒叫薛娜,是薛副區(qū)長的女兒,他們最先向派出所報了案,派出所也花了一定時間和精力進行了尋找,終沒找到。后來薛副區(qū)長的夫人從孩子的舊衣服里發(fā)現了一張紙條,也不好確定那張紙條究竟是失蹤那天晚上收到的,還是之前約會時用過的紙條,他們懷疑這可能是一場有預謀的綁架案。我還詢問過他們收沒收到過綁匪的勒索電話或者信件,他們說沒有。我說,事情都過去好多天了,既然沒有收到勒索電話,說明不是被綁架了。本來像這樣的普通失蹤案向派出所報過案就好了,我們根本不會立案的,主要她是薛副區(qū)長的女兒,薛副區(qū)長還向頭兒打過招呼,要我們立案偵查,這才違背常規(guī)立了案。至于調查過程,檔案中記載得很詳細,當時,我們也不好確定究竟是有人綁架了薛娜,還是孩子自己走失了,報紙上也刊登了尋人啟事,到頭來也沒有結果?!?/p>
章世杰說完之后,他問我:“是不是案子有了新進展了?”
我說:“現在剛剛有些眉目,缺少的就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這根稻草,可能就是你留在檔案中的那張小紙條和紙條上的半個模糊指紋?!?/p>
章世杰笑了一下說:“你忙去吧,如果有什么需要我?guī)兔Φ模M管說。”
我打了一聲招呼,就起身告辭了。我知道章世杰是老刑警了,不該問的他不多問。
我立即趕往邊陽派出所,我知道,刑滿釋放人員釋放后,都要持釋放證到所在派出所備案,重新登記身份和住址。許守義即使是假借王延生之名,也免不了這一程序,那他必然會留下他的筆跡和手印,只要拿去讓技術科一鑒定,立馬見分曉。
來到派出所,我調取了許守義以王延生之名填寫的備案材料,以及他的簽名和手印,然后立即返回分局。
我在做完這一切之后,白小軍和周小飛也找到了那個小啞巴,他們把他帶到了局里,法醫(yī)老秦用啞語與他進行了交流,交流的結果是,小啞巴見過那樣的刀,是一把插花刀,只是他不知道被師傅藏在什么地方。
這時,技術科的鑒定結果也出來了,小紙條上的筆跡與許守義的筆跡相符,小紙條上留下的半個模糊的指紋也與許守義的相符。
我立即吩咐值班民警看管好小啞巴,暫時別讓他回去,然后向張局做了匯報,張局聽完后,當即簽署了拘捕令,命令我們立即拘捕許守義。
兵貴神速,我?guī)е仔≤姾椭苄★w立即驅車前往許守義的住所。
從4月20日接到報案到今天,正好15天的時間,我們終于有了結果。同一個嫌疑人,歷時十八年,四起殺人案,它就像一根鏈條上掛了四把鎖,分別鎖著所有的秘密。小紙條,無疑成了一把金鑰匙,只要用它打開其中的一把鎖,破解其他三把鎖就成了一種必然。
上了西州大道,陽光正好,微風不燥,車輛井然有序,人流熙來攘往。
我催促著白小軍開快些。
周小飛說:“師傅,這已經夠快了,要安全第一喲?!?/p>
我似乎有一種預感,感覺要出什么事,就說:“許守義太狡猾了,我真怕他耍出什么新花樣?!?/p>
周小飛說:“師傅是擔心許守義狗急跳墻,還要殺人嗎?我覺得許守義雖然狡猾,甚至還有些殘忍,但是,他好像只圍繞著杜笑花身邊的壞人開刀,對其他人并無傷害之意?!?/p>
當周小飛說出“開刀”二字后,我的腦子里突然閃現了一幕,上次在許守義的住所里,我臨出門時,發(fā)現墻壁上掛著一件黑色雨衣,雨衣的掛鉤很突兀,現在想起,才明白,是不是他把刀鞘鑲嵌在墻上,刀插入其中,掩人耳目?想到這里,我便說:“我知道插花刀大概藏在什么地方了。”
周小飛問:“師傅,在什么地方?”
我說:“去了就知道了?!?/p>
白小軍說:“這么說來,上次許守義讓我們看的那些刀呀剪呀,是給我們使的障眼法。這個許守義,反偵查能力太強了?!?/p>
我說:“少說話,注意開車?!?/p>
我們很快就到了,許守義花卉店的院門虛掩著,我推開院門,突然看到老黑狗掙著鐵鏈朝我們一撲一撲著汪汪地叫了起來,我喝退狗,問:“有人嗎?”
我連問了幾聲,無人應答,看他的住房門敞開著,我剛跨進門,眼前的一幕讓我驚呆了,許守義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胸口上插著一把插花刀,流在床上的血已經凝固了。
周小飛和白小軍也驚呆了,急問這是咋回事。我說注意保護現場,小軍,立即打電話通知技術科前來勘查。
吩咐完畢,我走過去,把手指放在許守義口鼻處試了試,呼吸全無,流到床單上的血,剛剛凝固,估計最多不超過一個小時。他的身邊放著那本《基度山伯爵》,我覺得這是許守義向我暗示著什么,就拿過書一翻,竟然翻出了一張照片和一封信。照片有些發(fā)黃,卻是彩色照,倒也清晰,照片上是坐著三個人,很顯然,這是一家三口的合影,中間站著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兒,兩邊坐著的是父母。再細一辨認,我才看清,中間站著的就是杜笑花,一左一右坐著的,是她的媽媽杜秋燕和她的父親許守義。從照片上看,許守義年輕時很帥氣的。照片的右下角上印著“攝于一九九五年秋”。
周小飛說:“沒錯,這就是杜笑花一家的合影照。上次我們去杜秋燕家,看到掛在墻上的相框里有這張照片,只是照片上的許守義被剪掉了,只有杜笑花和她的媽媽兩個人,這張才是完整的。”
我不由得感慨道:“看著這張照片,是多么幸福完美的一家人,沒想到卻是這樣的一種結局。如果沒有罪惡,也就不會發(fā)生這樣的悲劇?!?/p>
白小軍說:“莎士比亞說,悲劇就是把美好的東西毀滅給人看。也許,只有在疼痛中,才會引起人們的警覺和深思。頭兒,看看那封信吧,是寫給誰的?”
我揚了揚信封,只見上面寫著“方警官親啟”,我抽出信,打開一看,有好幾頁,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我迅速地看了起來。
方警官:
我知道你還會來找我的,所以,就給你留了這封信。
你的推理沒有錯,的確,邵威是我殺的,薛娜是我殺的,李瘋子是我殺的,張山也是我殺的。至于殺他們的理由,我已經向你們講過了,他們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行,他們必須死,他們不下地獄,誰該下地獄!可能你會站在法律的制高點上說,他們該不該死不是你說了算,最終由法律來裁決。的確,我從不否認法律的嚴明,卻懷疑法律在某些方面過分寬容,才導致這些惡人做了惡事,仍然得不到法律的懲罰。他們正是抓住法律的薄弱環(huán)節(jié),有恃無恐地禍害著人類正常的生存法則,威脅著他人的生命安全。對這樣的人,法律沒有及時處理他們,我只好拿我的插花刀來修剪。我雖然觸犯了你所捍衛(wèi)的神圣的法律,但是我卻為捍衛(wèi)民間的正義奉獻了我的一切,你不覺得是這樣嗎?
無論是十三歲的少年邵威,還是在校園里橫行霸道的惡女薛娜,抑或是間歇性精神病患者李瘋子,以及家暴成癮的張山,他們活著,就是對世界犯罪,對他人的生存構成了嚴重威脅。我解決了他們,不光是為了保護我女兒的健康成長,為她創(chuàng)造一個安全的生活環(huán)境,也是為了讓更多的人免受他們的禍害。倘若我能用我的死換取我的女兒以及像她這樣的弱者的平安,我覺得值了。
塵歸塵,土歸土,我讓他們去了應該去的地方,我也去了我應該去的地方。所以,請你不要把這個秘密告訴我的前妻和女兒,我不想因為我的出現和消失打亂了她們平靜的生活。
另外,我還要順便說一句,薛娜不是被綁架的,也沒有被賣到深山老林里去,是我以謝成的名義寫了一張小紙條,把她騙到東關小樹林的,我一刀封喉,然后將其裝進麻袋,用三輪車拉到郊區(qū),扔進了一口枯井中??赡芫褪悄菑埿〖垪l,給我留下了大麻煩,這才讓我做出了今天的選擇,這是我的疏忽,我認了。那口枯井在三鄉(xiāng)牛溝村的變壓器旁,現在那里已經成了一片廠房,你們無須再找了,50米深的枯井,挺麻煩的,再說了,找到了還有什么用?
尊敬的方警官,不管你承認與否,神圣的法律與民間的正義并非完全相融。我很佩服你的聰明才智,也敬佩你對法律的忠誠,你是一名人民的好警察,更是一名法律的守護神,可是,在陽光照不到的地方,還有一些弱勢群體,你是無法守護他們的,我的插花刀正好補了你的缺。我知道我的行為已經觸犯了神圣的法律,那是我不得已而為之,并非有意要冒犯。
還有,雖然你的推理把我逼到了死角,但是,我還是非常感謝你,如果在這個世界上能夠多一些像你這樣的好警察,多一些像你這樣的法律捍衛(wèi)者,我們的社會將會少一些壞人,也會多一份安寧。也許,我的悲劇就不會發(fā)生,我也不至于為了保護我的女兒成了殺人犯。
我知道,現在的我已經嚴重觸犯了法律,所以,我也毫不例外,同樣要受到我的插花刀的制裁,我就用我個人的方式,結束了我的生命,以示懲罰,亦算謝罪。
認罪人:許守義
他的信,密密匝匝地寫了三頁紙,我每看完一頁,就轉手交給了旁邊的白小軍和周小飛,我一口氣看完后,不覺長嘆了一聲。
4月19日殺人案終于破獲了,并且我們連帶破獲了六年前的李瘋子被殺案,十五年前的薛娜失蹤案,十八年前的邵威被殺案,壓在我心上的一塊大石頭終于落地了,我沒有理由不高興,然而,我卻始終高興不起來,許守義的話就像重錘敲在我的心上,我想到了慘死在他插花刀下的那四個人,也想到了發(fā)生在1995年的那個月黑風高夜的強奸案。
如果不是杜秋燕遭壞人強暴為求自保失手打死人,許守義就不會為她頂罪,更不會引來牢獄之災。如果許守義不被判刑入獄,他的家庭也不至于支離破碎,妻子女兒也不會受到生活的重壓和別人的歧視,杜笑花也不可能到沙棗樹林里去摘沙棗,自然也不會遭到邵威的性侵。如果她一直由父母守護著,在學校里也不至于遭受到薛娜的欺凌和羞辱,即使她長大成人了,李瘋子也不敢對她肆無忌憚地騷擾,她也不可能誤以為張山就是她的救命恩人而錯嫁給了張山……可是,這世上偏偏沒有那么多的如果。罪惡有時候就像病毒,可以不斷傳染。但是仇恨如果脫離了法律的約束,同樣可以泛濫成災。誠然,這個世界沒有絕對完美的法律,但是人類的良知和智慧正推動著法律不斷完善,這便是進步和希望。
而我要做的,就是捍衛(wèi)法律的尊嚴,懲惡揚善,確保一方平安!
所以,我的網名叫守護神。
(全文完)
責任編輯?劉升盈?饒霽琳
【作者簡介】唐達天,中國作家協會會員,著有《沙塵暴》《一把手》《二把手》《雙排扣》等十五部長篇小說,曾獲多種文學獎項,多部作品被改編成電視劇、舞臺劇,長篇小說《出路》《官太太》分別被翻譯成日語、越南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