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億

1

關朗在后座上朦朦朧朧地睜開眼睛，他看到綿長的柏油路面突然截止在不遠的地方，車子即將駛進這灰褐色的巨大背景里面。離開柏油路的一瞬間，他感覺到屁股底下顛了一下，像是進入另外一個世界的信號。柏油路所代表的，是文明世界的觸角到達的極限。關朗隱隱地有些激動，也可能是心底里作為動物性的焦慮。車窗外面的景色立馬換成了綿延到天邊的更徹底的褐色，姿態(tài)各異的風蝕殘丘在不遠處靜靜地肅立著，像一艘艘鼓滿了風帆即將遠航的戰(zhàn)船。這就是國內少有的未經人工開發(fā)的雅丹。出發(fā)之前，關朗特地在青港市公安局旁邊的獨立書店翻過一點兒旅游圖冊。圖冊里有利用小型無人機近距離對這塊廣大土地的攝影，這些無邊無際的山丘就像千百萬頭浩浩蕩蕩的“鯨魚軍”，面向統(tǒng)一的方向，安詳地靜臥在沙海之上。

關朗伸手按下了越野車的自動車窗，淺灰色的細小粉塵順著打開的玻璃縫隙瞬間涌進了關朗的鼻腔、肺部，經過大腦中樞神經的處理，竟然產生一種似曾相識的信號。那是一種土香味兒，他已經好多年沒聞到了。在老家那些高低起伏的丘陵田地之中，一場驟然而至的春雨剛剛落下來的時候，空氣中才會飄散出這樣迷人的土香味兒。他不自覺地閉上了眼睛，貪婪地吮吸著。

一聲咳嗽將關朗驚了一下。

不好意思啊，小柯，我關上。關朗慌慌張張地按了一下車窗玻璃的按鈕。耳邊一下子清靜了。

沒事的關老師。

坐在駕駛座上的小柯回頭對著關朗笑了笑，這畫面在關朗的視網膜上卡住了。關朗看著小柯的臉，臉上有些微微發(fā)燙。剛剛光顧著用鼻子去體味那種香味兒，不自覺將身體前傾，頭部湊近了前座。小柯這一回頭，距離關朗的臉過近，已經超過了讓人舒服的距離。

關朗有些尷尬地將屁股往后挪了挪，后背靠在了皮套子上。

哎關老師，真沒想到您這么年輕啊，這是您第一次來青海嗎？小柯似乎也覺察到了關朗臉上的異樣，坐正身子雙手把住方向盤，看著前面的路。

嗯，是第一次。你知道土族嗎？

幾年前關朗在青港市陪讀村破獲的一件案子里有一個來自青海的十三歲男孩兒，土族人，信仰藏傳佛教。男孩兒家養(yǎng)了幾十匹馬和三只藏獒，馬匹平時就放養(yǎng)在山上，需要用的時候就去山上找。所以關朗腦海里的青海是草原，跟內蒙古差不多。

聽說過，也是這邊的。小柯的坐姿讓人想起在教室上課的小學生。

那你是哪個族的？

我是漢族。

哦。

對話停止，兩個人都陷入了沉默。關朗看著前座上小柯白白凈凈的側臉和一身全白的打扮，感覺有些好笑。他以前想象過青海人的樣貌，穿著五顏六色的民族服裝，戴著叮叮當當的配飾，這都是被新聞媒體洗腦的。褲兜里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搭檔陳實發(fā)來的微信，問關朗著陸了嗎。關朗捧起手機回復了陳實。關朗又看了一眼窗外，不過才下午三點，車窗外的天色開始發(fā)暗了，太陽已經變成了一個囫圇的暗紅色小球。他閉上眼睛，慢慢地感覺到這紅色在腦海里暈開，意識逐漸逃離，沉了下來。多么寧靜，好久沒有這樣靜下來了。

從2011年“借調”到青港市公安局算起，至今已經八個年頭。接警，出現場，分析整理各類線索，追蹤嫌疑人，挖出作案動機，寫案情陳述，轉給監(jiān)察機關，這一套流程不知道跑過多少遍了。接觸的案子和嫌疑人越多，關朗越對工作產生懷疑，這個世界上的所有罪犯，哪怕是窮兇極惡的殺人狂魔，只要你愿意深入到這些人的具體生活里面，你就會不自覺站在對方的立場上，一切都變得可以解釋和理解。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這樣想，連念頭都不應該有，壞人就是壞人，既然人類發(fā)展出了“法律”這樣一套規(guī)則，或者說是符號體系，只要按照規(guī)則運轉，人類就能往前繼續(xù)發(fā)展，哪怕那種規(guī)則目前并不一定是完美的。也許，站在更高維度來思考這個問題，就像古代人并不知道地球是圓的，但他們還是說出了“條條大路通羅馬”的科學常識。目前的“法律”可能只是眾多路徑的一種，但也是有效的。

作為一名作家——這是關朗作為刑警之外的副業(yè)，他覺得他可以進一步以此“故事眼”為核心，將故事繼續(xù)在頭腦里發(fā)展下去，可以寫出一篇具有一定社會屬性的批判性科幻小說，按直覺判斷，這只能是一個短篇小說的體量。除了科幻小說之外，關朗也寫推理小說，要是按照更詳細的分類，屬于社會派推理小說，區(qū)別于古典推理，在制造各種精巧的跡題詭計之外，這種小說需要對當下的社會陰暗面有所指涉，要讓讀者在得到推理小說能給與的思維樂趣之外，對當下的社會問題進行深一步的反思。這當然跟關朗刑警這一職業(yè)是有關的。關朗覺得自己是幸運的，作為作家，他一直都在自己的寫作題材范圍之內工作。也正因為這個原因，在關朗的小說里面，警察的個人形象要遠比一般的同類作家鮮活。他的好幾本小說都登上過暢銷書的排行榜。但是這次他來青海，關朗是被當做科幻作家而邀請的。在科幻小說這個領域，關朗算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新人，總共就寫過兩個中篇小說，數個短篇小說，其中一個中篇小說獲得了某科幻文學比賽征文的二等獎。讓關朗在科幻小說界嶄露頭角的其實也并不是因為他獲得的這個商業(yè)性文學獎，而是在這篇小說的情節(jié)中，主人公關于“人造肉”和“腦機接口”這兩個問題的討論，準確地預言了這兩項科技在短時間內將獲得質的飛躍。小說里的主人公站在更宏觀的角度上，利用最新的科學研究進展詳盡地論證了這兩個領域之所以即將爆發(fā)的理由。小說獲獎不到一年的時間里，艾隆·馬斯克即宣布“連接人類和計算機的超高帶寬腦機接口”技術取得重大突破，并且可以與iPhone連接互動。艾隆·馬斯克在發(fā)布會上向全人類演示了在高端光學設備的幫助下，在小白鼠頭骨上人為制造4個直徑為8毫米的微小孔洞，把電線“精準”植入其大腦，利用內置微小芯片，通過USB-C的有線連接方式能夠傳輸數據。馬斯克進一步透露，通過與加州大學戴維斯分校的科學家合作，他們已經在猴子身上進行了此實驗，發(fā)現作為靈長類的猴子能夠通過大腦來控制計算機，隨心所欲揮動由計算機程序控制的機械手臂。馬斯克用激動的語音現場宣布，該技術將在2020年開始進行人體測試。而在涉及到當時人們還普遍不熟悉的“人造肉”概念時，關朗準確預言到了大豆根部所含有的亞鐵血紅素所具有的的獨特性，能同時解決“素肉”該具備的味道和顏色這兩項阻擋“人造肉”好幾年的發(fā)展瓶頸。而如今，主打從豆類植物中提取的蛋白加工成的肉類纖維口感相近的“人造肉”概念公司，已經有好幾家在納斯達克成功敲鐘上市，所生產的產品已經出現在眾多國家的飯店餐廳的菜單上。

車子猛地顛簸了一下。關朗睜開眼睛，伸手抓住了右手邊的抓手。窗外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到。

關老師，這段路不好走，你扶好，就快到了。小柯正襟危坐地直視前方，看得出來，她好像有些緊張。

好的。

關朗身上有些冷，把脫在座位旁邊的羽絨外套穿上。右手邊的車窗玻璃上蒙上了一層水汽，水汽上朦朦朧朧地看得到自己的身體和模糊的臉。他下意識地伸手在玻璃上寫了兩個字——冷湖。這正是他即將到達的地方。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關朗就上網百度過。冷湖鎮(zhèn)，上世紀新中國第一塊油井的發(fā)現地，石油被抽干之后即被廢棄，從此沉寂，撤市為鎮(zhèn)。除了石油之外，唯一算得上特色的便是窗外這隱藏在無邊的黑暗之中的雅丹。因為冷湖這與世隔絕的荒涼，加上酷似火星地貌的雅丹。在政府大力扶持發(fā)展第三產業(yè)的前兩年，有一家北京的文化公司落地冷湖，與政府簽訂了開發(fā)“冷湖火星小鎮(zhèn)”的協(xié)議。目前項目一期已經驗收，已建成包括總部大樓、火星艙等各種體驗功能的“火星營地”。而關朗正是作為科幻作家代表，被該文化公司邀請體驗“火星營地”的。參觀完“火星營地”后，關朗需要寫一篇“游記”作為參觀作業(yè)。

關老師，你看到冷湖的新聞了嗎？小柯突然回過頭問。

你說的是異常光波輻射的事兒嗎？上個月初，在關朗確定行程之后，朋友圈看到好幾個寫科幻小說的同行轉載了那條微博，冷湖地區(qū)出現了多次異常光波輻射，有關專家懷疑是長期生活在地表下的火星人面對能源枯竭的窘境向地表轉移發(fā)射求救信號，也有專家懷疑是有智能生命在有意暴露地球坐標。

嗯，是的。我看過您的資料，您是一名警察，這個案子就交給您啦。

哈哈，要是你失蹤了我準能把你找回來。破譯光波輻射的事兒還是交給霍金們吧。

哎，到了，關老師。小柯拉開車門快速跳了下去，幫關朗從外面打開了車門。

寒冷瞬間侵入骨髓，雖然關朗還穿著羽絨服。眼前是一排集裝箱式樣的房子，像是美國西部公路片里看到的箱式住宅。房屋頂上排列著“火星旅店”四個火紅色的大字。

因為關朗達到的時間太晚，旅店值班的工作人員回家吃飯去了。小柯聯(lián)系了工作人員，正在往這趕。關朗和小柯就坐在前臺的沙發(fā)上等。讓關朗吃驚的是，小柯居然是北京某重點外語學院的研究生，因為喜歡火星文化，應聘到了這家位于北京朝陽區(qū)專門開發(fā)“火星旅游”的文化公司，之后公司在冷湖鎮(zhèn)設立辦事處，她便被派往此處，已經待了有半年了。除了總部一兩個月一次的進度檢查之外，小柯是辦事處的唯一工作人員。

不會無聊嗎？關朗從前臺的柜子上拿了兩個紙杯，倒了兩杯熱水，遞一杯給小柯。

謝謝關老師。當然無聊了，不過我不怕，我有這個。說著小柯按開手機，手機顯示屏上是一個有很多小方塊的正方形。數獨游戲。

你喜歡這個？

是啊，我從初中的時候就喜歡玩這個。不光是數獨，各種字謎、接龍，還有變形魔方之類的，我都喜歡。

旅店的工作人員終于來了。小柯幫關朗把小鐵皮箱提到了101房。皮箱剛放下，砰地一聲，房門不知道什么原因自己關上了。兩人不約而同地看向房門，又不約而同地看著彼此的眼睛。因為這個房間很小，一張不大的單人床旁邊擺著一張小桌子，剩下的就是一個小小的洗手間。兩個人站在屋里本來就覺得有些擠，而房門關上后，氣氛就變得有些不自然了。

小柯?lián)P了揚手里的房間鑰匙。關老師，我是102。明天上午是雅丹徒步的活動，別忘了哈。

房門被重新關上。關朗愣在那里，突然一下子笑出了聲。

洗漱完畢之后，關朗將床上的兩個枕頭疊在床頭，靠在了上面。這是關朗多年來出差外地的習慣，每晚在床頭靠一會兒。除卻社會性的警察身份，在心底里，關朗覺得自己是一個文人，雖然他知道自己創(chuàng)作的這些推理小說和科幻小說在真正的文學圈是層級最低等的，類型小說。但是關朗從來都覺得真正的文學應該是百花齊放的，阿加莎·克里斯蒂和雷蒙德·錢德勒的讀者，未必比博爾赫斯或者米沃什的讀者低級。讀者在閱讀時獲得的不同樂趣和體驗，是閱讀不同類型的文學作品才能獲得的。

關朗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小柯發(fā)來的微信。“關警官好，異常光波的‘案子我其實之前在圖書館發(fā)現了一些線索，明天見～”

好。

這個小柯挺有意思的。關朗感覺得出來，小柯對自己好像有點兒感覺。難道這次參加采風，能解決自己母胎單身的問題？關朗攤開被子，把剛從雙肩包里拿出來的《1367》放在了床頭，然后鉆進了被子。關朗準備美美地睡一覺，參加明天的雅丹穿越，順便還要見小柯。他如論如何都不會想到，這是他和小柯的第一次見面，也是最后一次見面。明天，一切都將改變。

2

一名胖胖的男警察走進審訊室，他的手里拿著幾頁紙，臉有些黑，兩頰暗紅，像是喝了酒。關朗知道那是高原紅，長期呆在戶外或者高海拔地區(qū)的典型標志。他坐了下來，將手里的幾頁紙放在身前的白鐵皮方桌上，關朗的身份證壓在紙上。他看到關朗走近，朝關朗爽朗地笑了笑。

關隊。您的同事是這么稱呼您的嗎？

客氣了，叫我關朗就好。

這是流程，希望你理解哈。

明白。

在這里簽字就行。

關朗欠身簽好了字。

你說這一個大活人怎么就不見了。

我也沒碰到過這樣的案子。

從早上搞清楚狀況之后，關朗的腦子里就一直在轉，到底是怎么回事。這樣的事，他在青港市刑偵科這幾年是沒有遇到過的。但是類似的情節(jié)，各種偵探推理小說可太常見了。密室消失，幾乎是所有優(yōu)秀推理小說家一定會去觸碰的母題。故事歸故事，關朗卻從沒有期待自己能在現實生活中一展自己的聰明頭腦，像夏洛克·福爾摩斯或者赫爾克里·波洛那樣，成為一步步抽絲剝繭主導案件水落石穿的那個主角。

我這兒就完事兒了，關隊要是想起什么隨時跟我聯(lián)系。胖警察從褲兜里拿出鑰匙。走，我送您回去。

那麻煩你了。

關朗跟著胖警察走出派出所，習慣性地坐在了警車的副駕駛上。拉上安全帶后才覺得似乎有些不妥。

胖警察打著車。是回旅店吧，關隊？

嗯。

屋外風沙正緊，能見度很低。據胖警察講，派出所位于冷湖鎮(zhèn)街道的中心位置，算是附近方圓上百公里最繁華的地方。看著瀝青小路旁邊低矮的兩層小樓房被漫天的風沙裹挾著，關朗的心里有些壓抑。這樣荒涼的地方，又碰上這樣的事，任誰的心情都好不起來。

哎，關隊，昨晚你和小柯見面的時候，有沒有覺得她有些怪？胖警察在道路拐彎的地方玩兒了一個漂移。

怪？沒有啊。

其他人可都覺得她有些怪。

哪里怪了？關朗的好奇心被吊起來了。

她對火星好像極其感興趣。

嗯。

就拿不久前冷湖出現的異常光波輻射的事兒來說吧，聽說就是她第一個發(fā)現并通知專家的。

這個我倒不知道。

她還老想著去火星。

去火星？不會吧。

真的。美國不是有一個什么公司弄了一個火星移民計劃嗎？說是在全球征集5個男人5個女人永久移民火星。這種事當新聞看看就行了，但是這個小柯，真的報名了，還通過了第一輪千人篩選。你說她這不是閑得慌嗎？她移民了，她父母家人怎么辦？現在的孩子啊，一點兒也不為父母著想，要我說，都是讀書給讀的，讀傻了。

哎，她家人調查過了嗎？關朗扭頭嚴肅地看著胖警察。

胖警察看著關朗，愣了一下，臉上馬上又擠出了大朵的笑容。關隊，反正您在冷湖這兒的活動是參加不了，要不您跟我們一起調查？

關朗收回腦袋。不好意思，不是這個意思哈。

明白明白，職業(yè)習慣，哈哈。關隊，要說這小柯的家庭，還真是個問題，二代身份證上都錄了指紋存了電子照片的，這您知道，我們竟然沒有在數據庫里面找到任何她的身份信息。

全國的庫里也查了嗎？

都查了。這個人就像是從土里蹦出來的。肯定是超生的黑戶。

我記得她說她是去年從北京XX外語學院畢業(yè)的。

查了，沒有這個人。

關朗看著不遠處的雅丹，想著小柯昨晚最后發(fā)給自己的那條微信。這個像謎一樣的女孩兒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回頭對胖警察說，能送我去圖書館嗎？

鎮(zhèn)圖書館嗎？哦，忘了關隊還是一名作家，是該去我們鎮(zhèn)圖書館轉轉，圖書館的設計者可是著名建筑設計專家貝小毛先生。胖警察沒有減速便將車平穩(wěn)地掉了過來，看得出來是一名老司機。路上一輛車也沒有，風沙好像變得更大了，馬路兩邊的房屋已經漸漸隱去了身影。

關朗走進圖書館，偌大的閱覽室里面只有不到十個人。他找了一個安靜的角落坐了下來，閉上眼睛，好好在腦子里整理一下上午發(fā)生的事。從早上被旅店工作人員和警察叫醒開始，關朗就覺得有些不真實，像是一場似真似幻的夢，又仿佛是腦海里盤旋著的某一篇沒有寫出來落在電腦鍵盤上的小說。甚至在出發(fā)之前，關朗都有點兒不敢相信，為什么邀請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盡頭的小鎮(zhèn)采風，自己有什么資格？難道這一切都是某人預設好的劇情，或者是一個圈套？他努力去回想在西寧機場見小柯第一面的場景，那張臉模模糊糊的，像是被PS軟件高度磨皮一樣，五官已經有些不真切了，能夠確定的似乎只剩下她那一身和這赤色的天地形成截然對比的白衣，還有她坐在駕駛上的那個側臉。但是側臉，什么也不能說明。那有可能是小柯，也有可能不是。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記憶了。他拿出手機翻到昨晚小柯最后發(fā)來的那條微信：“關警官好，異常光波的‘案子我其實之前在圖書館發(fā)現了一些線索，明天見～”她究竟發(fā)現了什么線索？剛和胖警官在車上聊天的過程中，關朗的思緒一直在跳躍，一個神秘不知來路的黑戶女孩兒，加上一件密室消失案子，再加上異常光波的輻射和火星移民的篩選……在這之前，作為刑警的關朗一直試圖避免將作為推理小說的關朗代入到工作之中，警方破案當然要依靠警察個人的頭腦，有時候還需要想象力，但是說到底，這是一個團隊配合的活兒，有物證痕檢的同事，有微生物法醫(yī)的同事，有群訪監(jiān)控摸排的同事，最后將所有資料匯總分析到關朗這兒，進行合理的想象和推理，抵達事件的“某一面真相”，然后試圖還原真正的案情，移交司法機關。而寫作，是單打獨斗的活兒，作家既是世界的創(chuàng)造者，又是事件的制造者。作為以情節(jié)吸引讀者的類型小說，關朗的寫作從來都是心里有底兒的，即情節(jié)大致的走向和方向性的把握是手指在鍵盤上落下之前就在腦海里基本成型的，所以對主要事件和情節(jié)的架構方式是從外到里的反向結構，作家是故事的上帝。作為職業(yè)的警察和作為作家的關朗之前幾乎是截然不同的兩個個體，但是此刻，關朗明顯感覺到這兩者在融合交匯。

你好先生，可以抬一下腳嗎？

關朗目光直直地看著打掃的阿姨，機械地抬起了腳。

既然她說過是在圖書館發(fā)現過某些線索，那就從這里開始吧。關朗在閱覽室轉了一圈，取到了幾本關于冷湖鎮(zhèn)歷史的介紹圖冊，認真地研讀起來。

據史料記載，在我國晉朝時，干寶所撰的《搜神記》第八卷中，有一段關于火星人的記載，這位火星人曾預言了當時的中國大勢。事情發(fā)生在公元260年，當時是史上著名的三國時代，東吳、蜀漢、曹魏各據一方，逐鹿中原，都想完成統(tǒng)一霸業(yè)。東吳是草創(chuàng)之國，一切未上軌道，守衛(wèi)邊境是國防大事，東吳景帝孫休在位時，均將邊屯守將的妻子兒女齊聚一處，美名曰“保質”，其實是將這些守將的家屬當做人質，以防變節(jié)。這些孩子平日嬉戲娛游都在一起。景帝永安三年二月某一天，出現了一位年約六、七歲，身高4尺的奇異童子，穿著青色衣服，來到游戲的孩童群中，所有孩童都不認識他，問他：你是誰家小兒，今日忽來？這位怪童回答：看見你們一大群在嬉戲玩樂，就來到這里。

孩童們仔細端詳著這位怪童，見他眼有光芒射出，心生畏懼，又問一遍他來此的原因。怪童回答：你們怕我嗎？我不是這里的人，是來自熒惑星（火星古名）的，我有話告訴你們：三公歸于司馬。

眾孩童大驚，有的跑去告訴大人，大人趕忙跑來看。怪童說：我要走了！于是聳身而躍，飛上天去。大家仰著頭看他，只見他宛如拖曳一條白練飛上天空。晚來的大人還沒來得及見到這個景象。只見他愈飄愈高，過沒多久就看不見了。

當時吳國政治峻急，大家都不敢散播怪童的話。四年之后，蜀漢亡國;六年后，曹魏廢帝;二十一年后，東吳被平定。時值公元280年，三國時代終了，統(tǒng)一中國的就是西晉武帝司馬炎。怪童的話應驗了。

《搜神記》原文全文如下：吳以草創(chuàng)之國，信不堅固，邊屯守將，皆質其妻子，名曰保質。童子少年，以類相與娛游者，日有十數。孫休永安叁年叁月，有一異兒，長四尺余，年可六七歲，衣青衣，忽來從群兒戲。諸兒莫之識也，皆問曰：爾誰家小兒，今日忽來？答曰：爾群戲樂，故來耳。詳而視之，眼有光芒，爚爚外射。諸兒畏之，重問其故，兒乃答曰：爾恐我乎？我非人也，乃熒惑星也。將有以告爾：叁公歸于司馬。諸兒大驚。或走告大人。大人馳往觀之。兒曰：舍爾去乎。聳身而躍，即以化矣。仰而視之，若曳一白練以登天。大人來者，猶及見焉。飄飄漸高，有頃而沒。時吳政峻急，莫敢宣也。后四年而蜀亡，六年而魏廢，二十一年而吳平，是歸于司馬也。

在20世紀50年代之前，冷湖地區(qū)在中國的所有史籍中均找不到任何記載，也從來沒有過建制的?，F在的冷湖地處柴達木盆地西北部，面積17460平方公里，海拔2800米，境內地形復雜，東北高，西南低，形成山地、丘陵、戈壁、沙漠、鹽澤、湖泊兼有的特征，因而氣候寒冷干燥，多風少雨，晝夜溫差大。就是這片干涸得如同月球般的不毛之地，地下卻蘊藏著豐富的石油資源。

這片殘垣斷壁，曾經見證了激情燃燒的石油會戰(zhàn)歲月。冷湖最輝煌的時候生活著五至六萬人。60年代冷湖人還奔赴大慶、勝利等地支援建設，一度有“哪里有石油，哪里就有冷湖人”的說法。

1954年，柴達木盆地迎來了第一批石油墾荒者，在這里他們憑著“一卷行李一口鍋，前者駱駝戰(zhàn)沙漠，渴了抓把昆侖雪，餓了啃口青稞饃”的革命干勁，經過四年的辛勤工作，發(fā)現了第一口標志性油井“地中四井”。由此，冷湖油田成為我國當時四大油田（玉門、克拉瑪依、四川、冷湖）之一，中國的地圖上也從此有了冷湖鎮(zhèn)。冷湖油田生產的原油源源不斷地拉運到玉門、蘭州進行煉制，為青海、西藏的發(fā)展和西南地區(qū)的國防安全作出了重要貢獻。

1958年8月21日，1219鉆井隊開始在冷湖鉆井。9月13日，當鉆頭鉆至650米深時，“地中四井”發(fā)生井涌，繼而出現井噴，原油激情澎湃地從地心射向高空，噴勢如脫韁的野馬，在原野連續(xù)暢噴三天三夜，初步估算日噴原油高達800噸左右。由于沒有儲油設備，出井的原油一時拉運不出去，探區(qū)指揮部只好組織人員筑堤儲油，將噴出的原油圍堵成了一片“油?！?。據說，當時，有一群野鴨從高遠的藍天飛來，誤把“油?！碑敵珊?，結果被原油粘住了翅膀。

“地中四井”為當時步履艱難的祖國帶來了希望，也使冷湖迅速崛起為一個初具規(guī)模的石油城鎮(zhèn)，在浩瀚的戈壁沙漠上展露出一個親切而迷人的笑容。由于成為聞名全國的石油基地，也為了方便指揮作戰(zhàn)，1959年青海石油勘探局從大柴旦遷至冷湖，相繼在冷湖成立了鉆井處、采油處，建設了煉油廠、水電廠，局地質處、器材處、運輸處、職工醫(yī)院、社會服務處等科研后勤單位也從茫崖、大柴旦遷至冷湖。那時，冷湖地區(qū)石油職工迅猛增加到2萬多人，占到全局職工總數的84.4%。1959年9月，國務院批準冷湖地區(qū)建市，直到1964年才改設冷湖鎮(zhèn)，1992年改為冷湖行委。1992年，由于沒有新增儲量等原因，大部分油田停產，只有三號油田產油，日產量僅為4至5噸。同年，青海石油管理局機關及后勤服務部門遷至甘肅敦煌。據說在奔赴新的驛站的長旅中，許多石油人的胸前都包裹著一捧冷湖的沉砂。那是他們不能忘卻的記憶，也是他們發(fā)自心底的留戀。

地球在火星和太陽之間時就發(fā)生火星沖日。當火星與太陽視黃經相差180度時，稱為火星沖日。這時，火星和太陽分別位于地球的兩邊，太陽剛一落山，火星就從東方升起，而等到太陽從東方升起時，火星才在西方落下，因此整夜都可觀測火星。一般來說，沖日時，火星離地球較近，它的亮度也是一年當中最亮的。

當地球在遠日點附近時、而火星在近日點前后發(fā)生大沖時，就是所謂火星大沖。沖日時的火星距離地球最近大約6千萬千米以內，最遠可達1億千米以上。由于火星軌道的偏心率近1/10，近日點時距離太陽有20670萬千米，遠日點時距離太陽24920萬千米，二者之間相差4250萬千米。

2003年8月27日，火星與地球的距離為六萬年來的最短，約5575.8萬千米。當時火星的視直徑達到了25″，亮度為-2.9等。在火星沖日的時候發(fā)射探測器能大幅度減少登陸火星需要的燃料，美國航空航天NASA于2003年7月7日在火星沖日之前發(fā)射了“機遇號”和“勇氣號”火星探測器，并于2004年1月25日成功登陸火星，它們的大小與一輛高爾夫球車相當，主要任務是搜尋火星上水的痕跡，并研究其地質結構和天氣環(huán)境。

兩艘探測器最初的設計目標是在火星表面“生存”90天，行駛640米。因為按照計劃，該設備無法熬過火星冬季。2004年2月17號，即兩輛探測器登陸火星23天后，一場巨大的沙塵暴襲來。沙塵暴過后，科學家發(fā)現“勇氣號”不知所蹤，其身上攜帶的所有傳感器和信號源均消失，NASA嘗試各種方式呼喚尋找信號均宣告失敗，成為當年科學界的未解之謎。而“機遇號”探測器的使用壽命則遠超設計，在火星上行駛了28英里，并在此工作了14年多，其耐力、科學價值和長壽大大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期。它傳輸了217594張圖片，包括它的自拍照?！皺C遇號”的研究結果表明，火星表面確實曾流淌過水，這顛覆了先前科學家對火星的認識。為了表彰“機遇號”做出的突出貢獻，小行星39382被以“機遇號”命名！據報道，新一代探測器將在2020年登陸火星，繼續(xù)NASA的火星情緣。NASA的“火星2020號探測車”（Mars 2020 rover）和歐洲航天局的ExoMars探測車都將于2020年7月發(fā)射，去執(zhí)行旨在尋找火星上曾經存在微生物跡象的探測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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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圖書館的一瞬間，關朗無意識地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有好幾個未接電話，顯示都是來自青海海西的，估計是此次采風活動的其他工作人員打來的，小柯之外的某個工作人員。才下午五點多，屋外已經徹底黑了下來，天空看起來很低，好多年沒看到過這樣的星空了，銀河上那一條玉帶上星星點點地散落著小顆像丸子一樣的星星。因為小鎮(zhèn)道路兩旁的屋子都不高，和這樣壯闊的天空相比，眼睛很容易就忽略了這些房子的存在，給人一種身處遼闊無人之地的錯覺。這就是暗夜星空保護區(qū)，關朗在資料上看到過。在圖書館門前站了一會兒，關朗覺得周身冰冷，他知道他應該打電話給工作人員，派一輛車接他回到火星旅店。但是關朗并沒有這么做。他收好手機，信步往來的路走。冷風拂過耳邊，呼呼的聲音讓關朗覺得頭腦特別清醒，而他此時需要清醒。

下午在圖書館，關朗以平時快速跳讀的方式，將圖書館擁有的與冷湖的歷史以及火星相關的圖書介紹冊、復印資料，全部瀏覽了一遍。冥冥中，他感覺似乎能找到一根無形的線將這些有的像傳說一樣的資料串起來。當年科學家一句“為什么我們看到的天空是黑暗的”這樣的天問，導致狄拉克以天才的想象力將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引入量子力學，建立了預言式的狄拉克方程式，無限擴充了人類認識宇宙的版圖和精確度。當然，也可能是自己想得太多。因為一個大活人就這么失蹤的事發(fā)生在現實，關朗心底里確實有點兒無法接受。但是小柯的那一襲白衣，和無法查到的學歷以及警察沒有找到的戶籍資料，這一切就像黑洞一樣成跡，特別是他發(fā)現1954年，在冷湖發(fā)現第一座石油井之前，關于這塊地方地形地貌的歷史記載，實在與目前的樣貌相差太遠，冷湖以及分布其上的雅丹幾乎是一塊憑空出現的飛來之地。還有2003年1月初，趕在當年“火星大沖”同時發(fā)射的“勇氣號”和“機遇號”，耗費如此巨大的“勇氣號”為什么在著陸23天之后無故失蹤，而這種失蹤，跟小柯的密室消失又有什么關聯(lián)？關朗的腦子越來越亂，不知不覺腳下失去了準星，走到了瀝青馬路的中間。

滴滴，身邊響起兩下喇叭聲，有輛車停在了關朗旁邊。

上來啊關老師。是那個胖警察。

關朗猶豫了一下，還是拉開車門坐進了副駕駛。

謝謝。

客氣啥。您在圖書館呆了一下午？

是啊，隨便翻翻。

今天這事兒，真是奇了。胖警官明顯情緒高漲，有些興奮。

奇了？

是啊。今天上午不是在旅店找到了失蹤那女孩兒的手機嗎，哦對了，小柯是吧？下午解開了她的手機，發(fā)現了一些東西。

關朗默不作聲。昨晚睡覺前，小柯說她發(fā)現了一些線索，準備今天告訴他，究竟是什么線索再也無法得知了。上午在派出所的時候，關朗就按捺住了自己的好奇心，畢竟現在自己的身份是采風作者，而不是查案的警察。

什么東西？不會是火星人的作戰(zhàn)計劃吧？過了一會兒，關朗微微一笑，還是發(fā)問了。他看著胖警察紅紅的耳朵，不知道是冷的還是熱的。

在她手機的記事本里，小柯記錄了最近的異常光波輻射，冷湖最近的大新聞，關老師知道的吧？

嗯，聽說過。

她畫下來了這些光波的波譜，竟然在記事本里破譯出來了。這樣的案子您也知道，算是命案了，命案必破，省廳的人上午就來了。本來我們沒把她手機記事本里寫的這事兒當一回事，但是省廳的那個高隊，實誠人，較勁，非要聯(lián)系上級，發(fā)給科學院的專家看了。那些專家按照筆記本上記錄的方法研究，竟然覺得她寫的是真的?，F在這案子鬧大了，聽說省廳已經報告了部里，準備成立專案組，帶上科學院的專家和設備來冷湖調查這個案子。哎，到了。

關朗恍恍惚惚地下車。車子再次啟動的時候，關朗突然沖到車前面攔住了車頭。

你好，能告訴我破譯出了什么嗎？

胖警察敏捷地跳下了車。反正你也不是外人，我拍了照片。他掏出手機按開屏幕遞給關朗。手機上是一張白桌子上隨意擺著的四個詞語。

墜毀。火星。能源。救援。

只破譯出來這四個詞，但是怎么樣組合，表示什么意思還沒找出來。北京的語言專家正在連夜研究，看看能不能把這句話組合起來。

關朗把手機遞給胖警察，走進了旅店的大門。前臺的沙發(fā)上坐著一個穿西裝的男人，看到關朗后站了起來。

是關老師吧？

你好，關朗。

你好你好，我是火星小鎮(zhèn)的領隊。下午到處找你呢，真是不好意思，出了這樣的事。男人伸出手來和關朗握手。

走走走，其他人已經在大廳里吃晚飯了。

男人在前面引路。不一會兒，關朗就進入了大廳。此次活動的組織方和同行科幻作家，以及一些天文學家、理論物理學家，都是國內本領域的大咖，這里面好多人的研究和作品關朗都讀過。關朗看著不遠處滿桌的飯菜，喉嚨不自覺地動了一下，早上出事之后關朗就一口飯也沒有吃，真的有些餓了。關朗一進入大廳就被西裝男拉著介紹給大家，喧鬧著敬酒，交換微信，鬧騰騰一直搞到關朗暈乎乎地坐在椅子上。等關朗醒來，整個大廳就只剩下西裝男和自己，那人坐在關朗旁邊抽煙。

關老師醒了。

不好意思我睡著了。

沒睡一會兒，大家也都是剛撤的。哦，剛剛晚餐前你不在，采風活動全部取消了，警察讓所有人都呆在冷湖等通知，可能得耽誤您幾天。畢竟是人命案子。旅店房間我們已經續(xù)了一周。

好的。關朗站起來，感覺桌面有些晃，但是回房間的路他還記得。他回房的第一件事就是沖澡，這是關朗自己的習慣，酒后沖涼，一下子就能清醒。他坐在床上，打電話給陳實。出來已經兩天了，這小子不知道在干啥。這些年來，他分析案情，陳實搞數據監(jiān)控，倆人配合得很不錯，是亦師亦友的關系。關朗說了小柯離奇消失警察沒找到任何個人資料的事。

頭兒，要不你發(fā)張照片我，我利用“天眼”看看。

陳實這小子，連警察最絕密的數據庫都能黑進去，全世界的攝像頭都能為他所用。

第二天一早，關朗吃過早飯就拿出電腦，讓昨晚認識的那個領隊發(fā)來了一張小柯的照片，那是她去年辦理入職時資料上面的證件照。一臉嚴肅，跟他見過的那個小柯有些不一樣。他立即傳給了陳實。隨后，按照以往的破案習慣，建立了文件夾，開始在電腦上整理各類線索。

1、公元260年，《搜神記》記載白衣孩童飛上天空，預言了天下大勢——小柯只穿白衣服？

2、1954年冷湖油田被發(fā)現，之前完全無雅丹記載——為什么憑空出現了冷湖地區(qū)？

3、2003年火星大沖之前，火星探測器“機遇號”降落23天后神秘消失。

4、2018年7月27號，時隔15年再次出現火星大沖。冷湖火星小鎮(zhèn)項目于當年5月份啟動。

5、2019年10月14日，小柯在火星旅店102房消失，遺留的手機記事本里記下了四個關鍵詞。

關朗直直地盯著電腦屏幕上這些支離破碎的線索，一直盯到旅館窗外的天色變暗，才等到陳實的電話。陳實在電話里報告了天眼系統(tǒng)第一次拍到小柯的時間。當陳實說出這個日子的時候，關朗一下子從凳子上跳了起來。

是這個日期沒錯兒吧？

肯定沒錯，頭兒。

行。

關朗掛上電話。盯著眼前的屏幕，2018年7月27日，正是它。這個小柯，難道跟去年的火星大沖有什么關聯(lián)？關朗站起來在房間里四處亂轉，胖警察手機里那四個關鍵詞不停地在關朗的腦海里閃動。他將見到小柯第一面之后所有的行為都仔細地思考了一遍，有可能有用的線索好像都已經找到了。不對，多年刑事案件的經驗告訴關朗，破案的節(jié)點往往在一些所有人都會忽略的，無意義的點上。從這個角度分析，小柯做的最無意義的事是什么？關朗繼續(xù)在屏幕上寫著，將小柯的所有行為都列在了文檔里。他看到了它，數獨。小柯說過，她喜歡玩各種智力游戲，數獨，接龍，魔方。難道這四個關鍵詞就是某種游戲？關朗將四個詞按照不同的次序排列。因為這四個詞的指向過于明確，似乎怎樣排列意思都是一樣的。不可能這么簡單的，她可是能在3分鐘完成標準數獨的人。關朗就這樣，從不同的方向和側面去破解這個謎一樣的游戲，卻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突破口。他看著屏幕上這張證件照，突然看到證件上面有一個鋼印，北京XX外語學院。既然她的身份是冒充的，為什么還要做得這么真，弄一個鋼印，難道這也是線索？她說過她是英文專業(yè)畢業(yè)。

關朗利用Google翻譯翻譯了這四個關鍵詞：

crash

Mars

energy

rescue

關朗看著這四個單詞，首字母，cmer？CMER？關朗將這四個字母輸入翻譯軟件——環(huán)境資源管理中心。關朗在圖書館瀏覽過冷湖開發(fā)的歷史，這個中心，他覺得有點兒眼熟，在圖書館的資料里肯定出現過。

4

一大早，活動領隊開車帶領關朗穿過了本地區(qū)最壯闊的一段雅丹，領隊的一只手把著方向盤，一只手向關朗介紹著他們的父輩在這一片地區(qū)波瀾壯闊戰(zhàn)天斗地的英雄事跡。

車子停在了一排廢棄的土屋前面。那些土屋明顯已經被廢棄多年，多數只剩下當年的半兒那么高。木質的房梁和巨大的椽子隨意倒塌著，方圓幾百米就像人類匆匆滅絕之后的景象。

就是這間，這是之前的指揮部，那個中心之前也在這里辦公，什么也不剩了。領隊從荷包里掏出一根煙點著了火，在屋前蹲了下來。

關朗朝那片廢墟走去，在小柯的注視下。

尾聲

小柯站在這個奇異的空間，無數的時空和數據從小柯的眼前掠過。她看到了在她降生的那一天（其實也不過才一年），作為數據的記憶是如何侵入她的大腦，她看到了所謂真實的自己，是一輛火星探測器，第23天的時候經過那個奇異的地點之后產生了變異，被某種強大的力量所虜獲，探測器上的數據在往地底流淌。她一回頭，一棵無邊無際擁有無數粒子的發(fā)光樹上，是一臺巨大的透明機器在運轉著，只有0和1，數據流動，對應著人類文明的進程。

公元260年，其中一個字符串侵入，正在和一群孩子玩鬧。

1954年，一個字符串在荒漠中行進，為那個風塵仆仆的人標記了一個地方，那是新中國的第一口油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