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秀麗
“我有一個夢想……”瓦片說這句話的時候,正低著頭,用一根干樹枝在地上劃著線?!拔乙蚕氲桥_唱戲!”
瓦片劃的線曲曲折折的,一直蜿蜒到滿倉的腳下。也許是今年的冬天太冷,就連黃土都被凍得硬邦邦的,瓦片只能在地上劃出一道淺淺的印痕,如果不仔細,根本就看不出來。
“就你?”蹲在地上的滿倉用袖子擦了一下鼻涕說,“就憑你?”
“就我!咋了?”
“哧,”滿倉似乎從鼻孔里笑出了聲,又重復了一句,“就你?”
瓦片停下了正在劃線的手,把干樹枝狠狠地扔了出去。樹枝在滿倉的眼前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消失在一個看不見的角落里。
滿倉站起來,看了看已經(jīng)掛上紅色幔布的戲臺,說:“今晚唱的是《秦香蓮》,有九霞和我的,一會咱倆去她家找她去。”
“我不去,我還得去接我姥姥?!蓖咂f這話的時候,沒有看滿倉。他不想讓滿倉看到他生氣的樣子。
滿倉沒有理他,撿了一兜的小石子,很認真地擺著,沿著瓦片劃的線,圈出了一個方方正正的空地。也許是石子不夠用,他圈出來的沒有瓦片畫的地方大,這讓滿倉的心里有了些許的失落。
“你沒有必要圈出那么大的地兒,”瓦片看滿倉又準備去撿小石子,站在自己劃線的地方說,“你家又沒有那么多的人,你準備給誰占地方?”
“這你管不著,我就想要大點的地兒!”滿倉賭氣似的把石子用腳往外踢了踢,原本方方正正的空地變得不規(guī)則起來。
“隨你?!蓖咂坪醪幌霠庌q太多,撿了一個帶尖的石頭,在原有的線上又使勁地劃了一遍,這樣比原來清晰了很多。這讓瓦片很滿意。
冬天的太陽白亮亮的,照在干巴巴的地上,閃著白亮亮的光,風也似乎帶著白亮亮的光,在空地上撒著歡兒,帶起一股股的塵土,滿頭滿臉地撲在兩個正在忙碌的少年身上。
“真冷!”滿倉甩了甩手,然后抄在兩個袖筒里,也顧不得流下來的鼻涕,只是用兩個鼻翼稍微一使勁,“吸溜”一聲又吸回到鼻腔里,跺著腳,躲避著風頭?!皟鏊懒?,我要回家了,你走不走?”
“我就是想登臺唱戲!”瓦片似乎沒聽到滿倉說話,呆呆地望著眼前的戲臺,嘟囔出了這句話。恰巧一陣風旋過來,把他剛說出的話硬生生地塞回了嘴里,這讓他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唾沫。咽了一口唾沫,那句話仍然在瓦片的身體里骨碌碌地打著滾,在他的心上一遍遍地碾過。
太陽很亮,風很硬,整個村莊是安靜的,在白亮亮的陽光里鋪陳著。時間好像是靜止了般,如果不是風把紅色的幔布刮得刷啦啦地作響,這個戲臺真的像麻二爺睡著的樣子,蔫吧地打著呼嚕,等著夜幕降臨的時刻,才會鮮活地醒過來。
滿倉沒注意到,因為他正忙著吸溜他的鼻涕,但是瓦片看到了,一抹紅色的衣衫在墻角處閃了一下,一眨眼的工夫就不見了。
“九霞?”瓦片看著那消失的背影,眉頭皺了一下,又把目光轉(zhuǎn)向了戲臺,說了一句:“我就想登臺唱戲,這是我最大的夢想……”
天還沒黑,一團團鉛色的云從天空西北角上滾了過來。瓦片坐在門檻上,看著忙碌的姥姥,又看看天,說:“我想去找滿倉。”
“去什么去,等等你姥姥??煜卵┝?,多穿點衣服?!眿寢尩纳らT大,聲音很硬,穿過姥姥的視線,撞進瓦片的耳朵里。
瓦片“嗯”了一聲,低頭想了想,又抬頭看了看天,走進屋里,找到大衣、帽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澳俏蚁热ヂ槎敿铱纯?,一會兒回來接您去看戲?!睕]等姥姥回話,瓦片已經(jīng)一溜煙地沒了影。
麻二爺家現(xiàn)在熱鬧得很,似乎整個村子里的人都來到了這里。瓦片步子邁得很急。他沒有去喊滿倉,以前都是和滿倉一起來。瓦片心里有些生他的氣,因為白天他提出的夢想,滿倉那毫不在乎的神態(tài),讓他心里很不舒服。
瓦片趴在麻二爺家的窗臺上,玻璃上掛著厚厚的一層霜,什么也看不到,這讓他很著急。他又趴著門縫往屋里看。屋里人很多,說笑聲從門縫里被擠壓出來,瞬間充斥了瓦片的整個大腦,讓他的心也跟著癢癢起來。
但是瓦片知道,他進不去,一般人沒有資格走進這個屋子,何況他還是個孩子。
因為只有村里那些唱戲的“角兒”才能進去。瓦片著急,很想看到他們“上妝”時的樣子。
只有一次,他按媽媽的吩咐去喊爸爸回家,才破例讓他進去了一次。那次,讓他感覺到融入這種氛圍的驕傲和滿足。爸爸回了家,他卻沒走,躲在角落里看著那些“角兒”上妝。原來在他眼里都是灰撲撲的面孔,經(jīng)過麻二爺?shù)氖郑{(diào)色、涂紅、描眉、貼片子……轉(zhuǎn)瞬間,變成了閃閃發(fā)光的完全不一樣的人。瓦片驚呆了,摸了摸自己被風吹得有些皸裂的下頜,想象著那些水粉擦在他臉上的效果,心里就癢癢的、酥酥的,心里也有了一個想立刻告訴好朋友滿倉的夢想:
他想登臺唱戲!
可是當他的手撫到腿上時,心里“咯噔”地疼了一下,并且這種疼瞬間蔓延到了他的全身。
九霞是瓦片和滿倉的班長,圓乎乎的臉上長了一雙星星般明亮的大眼睛。
瓦片很喜歡和九霞一起玩,喜歡看她那雙會說話的眼睛。
所以,瓦片盯著那雙眼睛告訴她,自己有一個夢想。
“你還有夢想?”九霞撲閃著的眼睛里充滿了疑問,“你這次期末考試成績那么……怎么實現(xiàn)你的夢想?”
“我為啥就不能有夢想?你怎么想到考試成績哪去了?”瓦片覺得九霞問的話很有意思。再說了,她應該為瓦片把這個夢想告訴她而高興??墒强此难凵?,瓦片的心里很不舒服,頓時失去了想和她分享這個夢想的念頭。
瓦片有些意興闌珊地搖了搖頭。
九霞撲閃著的眼睛旋即瞪得圓圓的,盯著瓦片看了好一會兒,才捂著嘴笑出聲來,“你是不是又想吃俺爺家的大蘋果?”
瓦片的臉色成了豬肝色,他慍怒地看了一眼九霞,眼里似乎有一抹晶瑩在閃爍。冷風呼嘯著在他們兩人身邊掠過,讓九霞的笑聲也變得冷冷的,被風裹挾著,像一把把冷冷的刀,穿透了瓦片的整個身體。
瓦片的身體抖了幾下,他看了看那雙笑得彎彎的、像月牙般的眼睛,轉(zhuǎn)過身,如一片被風刮跑的樹葉,很快消失在九霞的視線外。
“瓦片!你生氣了?我不是故意的,你聽我說……”九霞的聲音若隱若現(xiàn)地隨風追隨著瓦片。
瓦片吃飯的速度很慢,腦袋低垂在碗的上面,眼睛定定地看著,好像碗里能突然蹦出什么好吃的東西來。一雙筷子突然在他的碗上“當當”地敲了幾下,瓦片驚醒了,抬頭看了看媽媽,又迅疾地瞟了一眼滿臉黑線的爸爸,吐了一下舌頭,趕緊規(guī)規(guī)矩矩地埋頭吃飯。
瓦片打從懂事起就很怕爸爸,只要他的臉一繃,他的心就七上八下地開始惴惴不安。他覺得爸爸的眼神就是一根棍子,只要他犯了錯,就會在他身上招呼幾下。雖然爸爸從來沒有打過他。
爸爸吃完飯就喜歡鼓搗他的錄音機,錄音機有些陳舊,放出來的聲音顫顫的,沙啞著。
爸爸在屋里踱著步,跟著錄音機輕聲地合唱著。打從瓦片懂事起,他所接觸到的音樂就是錄音機和爸爸的吟唱。雖然爸爸唱的和老師教的那些歌曲完全不一樣。
但是瓦片很喜歡聽爸爸唱,有時婉轉(zhuǎn),有時高亢,舉手投足之間,彌漫著說不清的韻味、道不盡的好看。
也就是從那時起,瓦片從爸爸的嘴里知道了什么是“戲曲”。
瓦片雖然很喜歡聽爸爸唱戲,可是他只能是偷偷地聽,要不然爸爸準定是一句話:“趕緊學習去!”
這一點瓦片很不高興,唱戲和學習有什么關(guān)系嗎?但是他不敢反駁爸爸。
陽光從蘋果樹的枝葉間閃爍著,這讓瓦片只能看到麻二爺?shù)念^頂。
麻二爺?shù)念^頂有著稀稀疏疏的幾根頭發(fā),赤紅色的皮膚在發(fā)絲之間彰顯著油光光的汗?jié)n,閃閃地晃著瓦片的眼睛。這讓趴在樹上的瓦片大氣都不敢喘一下。不只是他怕麻二爺,滿倉也怕。即使是九霞,看到麻二爺?shù)纳碛埃擦锏帽韧米舆€快。
九霞不是怕麻二爺,她怕的是麻二爺教她唱戲。唱戲的時候,慈祥的麻二爺不見了,變成了一個苛刻而又嚴肅的“老師”,甚至比學校老師還要嚴厲。
麻二爺是九霞的親爺爺。
當時麻二爺正在蘋果樹下教九霞唱戲,九霞的聲音真好聽,聽得瓦片都忘記了自己趴在樹上。
秋天的陽光火辣辣地照射著蘋果樹,也照著蘋果樹上的瓦片,他用袖子一遍遍地擦拭著汗水,眼睛死死地盯著麻二爺?shù)念^頂,盯著一遍遍試唱的九霞。瓦片甚至暗暗地哼唱,將麻二爺示范的唱腔哼出來。瓦片覺得,躲在蘋果樹上偷偷學戲,挺好的。
瓦片注意力太集中了,沒有發(fā)現(xiàn)滿倉正從墻外走過來。
看見蘋果樹上的瓦片,滿倉喊了一嗓子:“有人偷蘋果!”
九霞一抬頭,就看到了樹杈上趴著的瓦片。
“??!”九霞這一叫,嚇得瓦片一激靈,“吧嗒”一聲從樹上掉了下來,臉上被一根枯枝劃了一個很深的口子,當時血就流了下來。瓦片用手一摸,臉上頓時抹成一片紅,瓦片看了看手,又看了看九霞,“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麻二爺趕緊抱起他,讓九霞去找藥。瓦片掙扎著,尖利的哭叫嚇得九霞也頓時手足無措起來,慌慌地跑進屋里。等她手忙腳亂地找到藥,從屋里跑出來的時候,只看到滿倉騎在墻頭上呆呆地望著,院里早已不見了麻二爺和瓦片的影子。
后來滿倉很后悔,對九霞說,他真不該告訴瓦片,麻二爺在后院的蘋果樹下教唱戲,要不然也不至于捅了這么大的婁子。
瓦片從蘋果樹上掉下來,磕在樹下的石頭上,導致左小腿骨折,雖然經(jīng)過救治,已經(jīng)基本康復,但是走路快的話,還是一踮一踮的。瓦片雖然沒說什么,但是打那起話就非常少,少到連說句話都是喏喏的。
這讓滿倉非常難過,他的心也跟著一踮一踮地疼起來。
麻二爺不作聲,只是低頭嘆了口氣。
當瓦片再見到九霞的時候,總是低著頭匆匆地走過去,這讓九霞心里也很難過。她對滿倉說,很想看到瓦片開開心心的笑,還想三個人一起上樹掏鳥、下河摸魚。
瓦片跑到臺后,看著滿倉,從頭到腳,從左到右。
滿倉迷惑不解地看著他,說:“你看啥呢?我身上長啥了?”
“你上了臺咋和平時不一樣?”瓦片捏了捏滿倉的臉蛋,“怎么一登臺就變樣了?平時老師讓你朗讀個課文,都磕磕巴巴地讀不利索?!?/p>
滿倉嘿嘿一笑,說:“我也奇怪著呢,怎么一穿上這身行頭,感覺就不是自己了,變了另外一個人。按著麻二爺教我的那些去做,去說,去唱……我就成了那個人??粗_下那么多人眼巴巴地看著我,我一點也不害怕,心里自在著呢?!?/p>
鑼鼓聲響后,滿倉對著瓦片做了一個鬼臉,拉著九霞上了臺,九霞看了一眼瓦片,想說句什么,可是看到瓦片移向別處的目光,嘴唇動了動,什么話也沒說出來。
這場戲年年唱,瓦片非常熟悉,甚至熟悉每個人的唱詞,每個人的臺步怎么走,他都清清楚楚。
瓦片隱在幕布的一側(cè),眼睛亮得像星,手指蜷在袖子里,隨著臺上人的動作暗暗地比畫著,就好像已經(jīng)完全融入他們的身上。他們說的每一句臺話,他也會跟著在心里念一遍,甚至有時候不由自主地差點念出了聲。
所以當滿倉和九霞下場的時候,瓦片還在癡癡地在幕布后站著,還差點被下一場出場的演員給撞到。直到麻二爺冷著臉子低聲呵斥了一句,他才如夢初醒般,很是不舍地躲到了一邊。
“怎么樣?”滿倉喜滋滋地站在瓦片的身后,拽著瓦片的袖子說,“我表現(xiàn)得不錯吧?”
瓦片的眼睛里放著光,熱烈而又迫切,盯著滿倉的臉,低聲說道:“我想登臺?!?/p>
滿倉看著瓦片灼灼的目光,喃喃地說:“可是你的腿……你媽媽準定不允許的?!?/p>
瓦片有些懊惱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腿,眼睛里的小星星瞬間淡了下去,默默地轉(zhuǎn)過身,向臺下走去。
臺下沒有燈光,黑黝黝的,像個張著大嘴的怪獸,把瓦片一下子吞了進去。滿倉看看臺上,又看了看臺下,手掌張開,又慢慢握上,好像抓住了什么。可是除了刺骨的寒風從指縫間穿過,他什么也沒抓住。
山村的窗戶上早早就暗了下來,雪花稀稀落落,一片一片地飄,落在屋頂上,一切都顯得那么寧靜、祥和。
戲臺前燈火通明,人們在靜靜地等著??赡缓髤s炸開了鍋,人們都在找一個人:滿倉。
晚上化妝的時候還好好的,可是快要開演了,人卻沒影了。這讓麻二爺急得胡子都翹了起來。九霞從身后怯怯地拉著麻二爺?shù)男渥诱f:“晚上滿倉就和我說,他的腳扭了,后來他就回家了,說去噴點藥,一會就回來。可是他現(xiàn)在都沒回來,是不是很嚴重不能回來了???”
“關(guān)鍵時刻出這事,現(xiàn)在我到哪找人演他的角???唉!”麻二爺有些懊惱地捶了捶頭。
“爺爺我有辦法,您看能不能讓……讓瓦片替代一下?”九霞黑漆漆的大眼睛望著麻二爺說。
“這……這哪行!”麻二爺斷然地擺了擺手。
“他能行的,您讓他試試,他準定能行!滿倉沒事就帶著他一起玩唱戲的。”九霞的眼神迫切地望著爺爺?!熬葓鋈缇然?,您常這么說。”
“那……那就讓他試試?”
“準定沒問題!”九霞的眼睛里有星光在閃動。
懵懂中的瓦片被九霞拽到了后臺,聽明白麻二爺?shù)囊馑己?,頭搖得像撥浪鼓,說:“不行,我可不行,我、我不會……”
“哼,膽小鬼,一看你就不行!那還成天叨咕著什么夢想,切!”九霞沖著瓦片翻了翻白眼,說,“這一點你就不如滿倉!”
“誰說我不如他!上就上!”瓦片的腮幫子圓鼓鼓的,咬著牙說,“有什么了不起,我還就不信了!”
瓦片一屁股坐在小凳子上,任由著麻二爺和幾個人在他身上臉上鼓搗著。他幾次想張嘴說幾句話,只是看到九霞的眼神又給堵了回去。
九霞繞著瓦片來回地走著看著,嘴里發(fā)出嘖嘖的聲音。瓦片翻了翻白眼,把臉扭到別處。
時間不長,只聽麻二爺說:“好了,起來,走幾步?!?/p>
瓦片在眾人的目光中站了起來,并且在麻二爺?shù)氖疽庀伦吡藥撞?。麻二爺?shù)拿碱^皺了皺,說:“你照著我的樣子走幾步,臺步要穩(wěn),眼光不能游離,來,就這樣……”
瓦片隨著麻二爺?shù)氖痉蹲吡藥兹?,麻二爺?shù)难劬α亮似饋恚慌拇笸?,說:“就是這樣。好,很好。沒想到你小子還有這個天賦!”
隨著一陣鑼鼓聲響,紅色的幕布兩側(cè),走出來一位身穿青衣的年輕女子,她一手牽一個衣衫襤褸的男童女童。走了一個圓場后,衣袖飛揚,絲弦聲切,那如訴如泣的唱腔瞬間把人帶到了戲劇的情境當中。人們跟著臺上的人或悲或喜、或怒或恨,只看得臺下的人如癡如醉。
強勁的小北風也變得舒緩了許多,天不知道什么時候放晴了,一彎明月隱在一縷鉛云的后面,映出柔和的光,籠罩著小村的舞臺。星星眨巴著眼睛,也似乎聽得醉了,一閃一閃的。
臺下的人是靜的,風也是靜的,偶爾有幾聲輕輕的啜泣聲,在人群中滾了幾下,便悄無聲息地被臺上忽明忽暗的燈光吞噬了。只有臺上的男童踉踉蹌蹌地跟在青衣女子的身后,似乎走遍了萬水千山,經(jīng)歷了無數(shù)的人間疾苦,那小小的身子一踮一踮地緊隨著娘親,間或喊幾聲悲切的“娘……娘……”,那聲音像一把把帶著寒冰的箭,直直地射在每個人的身上,讓人不由自主地產(chǎn)生一種從心底而生的悲涼,隨著男童的每一步、每一個眼神而感同身受。星光閃爍下,人們的眼睛也是閃爍的,映照著臺上的人同樣閃爍的眼睛……
風依然在吹,卻不冷。北方的正月也是立春節(jié)氣的開始,村頭的大水洼邊沿已經(jīng)有了水流涌動的聲音。風從山那邊刮過來,帶著一種清新的氣流,和村子里沉滯的空氣糅合在一起,有著說不清的明艷和輕快。人們似乎驚醒了般,掌聲和笑罵聲響成一片,如潮水般向臺上涌去。
麻二爺站在幕布的一側(cè),擦了擦眼睛,連連說:“臭小子!這個臭小子!真是塊好料!”
瓦片站在臺上,如呆了般,只是望著天上那輪皎潔的明月,臉上有淚水簌簌地滾落。九霞拽了他一下,他沒動。九霞又拽了他一下,他看著九霞的眼睛,想笑,嘴角蠕動了一下,臉上滾落的淚水恰巧流到他的嘴里。他伸出舌頭舔了一下,又用一只手擦了擦,看著九霞,只是笑,無聲地笑。
“瓦片!瓦片!”滿倉不知道從什么地方鉆出來,站在臺下,他甚至比那個小小的舞臺還要矮一點,但是滿倉的眼睛是亮的,像天上的星星那樣亮。他蹦跳著,揮舞著手臂,聲音很大,蓋過了所有的喧囂?!拔艺f你能成的。實現(xiàn)了你的夢想,高興吧?嘿嘿,這可是我和九霞……”
“九霞?滿倉?”瓦片看了看跳躍著的滿倉,又看了看九霞,“你們這是……”
“滿倉的腳壓根沒有扭,騙你的。這是我和滿倉商量好的,連我爺爺都不知道?!本畔嫉靡獾貨_著瓦片擠眼睛。
“那你還那么說話,挖苦我!”
“我那不是激你呢嗎?要不然就憑你那個小膽量……”九霞捂著嘴哧哧地笑起來。
“你的眼睛里有小星星,真亮!”瓦片使勁地吸了吸鼻子,看了看天上,看了看九霞。
接著,瓦片又指著臺下的滿倉,說,“你的眼睛里也有小星星,真亮!”
“你的眼睛里也有小星星!”九霞指著瓦片,蹦跳著說,“我們的眼睛里都有小星星!”
天上的星星閃呀閃,地上的星星眨呀眨,鄉(xiāng)村的夜晚明亮而又溫暖,承載著孩子們的笑聲,交相輝映。
責任編輯:丁小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