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號公寓
就是在這里我夢見海邊的父親
和他那件陳舊的大衣
他坐著大船離開后我又回到這里
并在一個晴天醒來
我要爬上一棵梨樹
看陽光穿過森林的每一個縫隙
我想去森林
像去年一樣,坐在樹樁上
靜下心來寫一首關(guān)于三叔的詩
但三叔不允許我進入他的生活
到現(xiàn)在他依然一個人在磚廠苦干
也許許多次我夢見的是他
可是他在暴雨中將我屏蔽
我只能看見父親,或者是別人的父親
有一次他只身闖入馬斯特斯的詩中
那時我正在做筆記,突然寫到三叔
并想到漿草和草原的夜晚
他那輛總是壞在路上的摩托車
每天都有人在我之前醒來
在我之前打開鐵門
每天都有人首先走下這些梯子
我總是迷戀晨霜和夢境
所以走在最后
好像一個流浪者在人群中虛度光陰
米藍酒店
當(dāng)我拉上窗簾
坐在小凳子上讀呂德安的詩
傍晚降雨,他的鳥兒飛過我的窗前
城市已經(jīng)開始亮燈
透過窗簾只能看見建筑物朦朧的影子
我起身站在窗臺喝水
小心地往紙杯中彈煙灰
街上有鳴笛聲隱隱傳來
聽不見人群的喧鬧
我感到少有的平靜
仿佛落日懸在內(nèi)心的邊緣
誰在我來之前從這張床上起身
誰用這條潔白的浴巾擦拭過身體上的水珠
誰在這里夢見困擾他的大水
他已經(jīng)關(guān)上門,拉著行李箱離開
留下一個空房間
而我是他的繼承者
在灰色地毯上踱步
整理物品
將羽絨服掛在紅色衣架上
也許將來我會死在一個曙光初現(xiàn)的黎明
那一刻我必定已忘記這個傍晚
有人敲門遞給我一盒溫暖的食物
我看見他的額頭上有細密的汗珠
仿佛他剛從夏天跑來
旅行者的鐵軌
有人在我睡著時下了火車
她沒有輕輕拍拍我的肩膀和我告別
那時我在做夢或沉迷于一首旅途的歌
火車穿過隧道
我從晴朗的云南來到陰雨的貴州
你拿著鐵鍬在薄霧中挖樹苗
你看見火車從你的家鄉(xiāng)呼嘯而過
有一頭在山坡上啃食荒草的牛
它的主人被火車帶向遠方
或許有一首詩正在打動我
它說父親在雨中蓋房子
在雪中修補墻壁
在早晨綁緊他的鞋帶
它說父親正在一趟回家的火車上算賬
那時有很多人在貴陽北站下了車
他們帶著行李和煙霧消失在來往的人群中
列車啟動了,我聽見它和鐵軌撞擊的聲音
在山中有節(jié)奏地響動
它路過很多人的鄉(xiāng)村
它和許多人揮手告別
但我看不見他們舉起又放下的手
這就是人們說的朦朧,我深有體會
山中課堂
雷陣雨在許多日子以前來過
林中至今潮濕,腐爛的木葉
一棵多年前的樹樁
斧斤以時入山林,孟子懂得的道理
我父親也懂啊
他總是在一個個秋天砍樹
制作木桶,盆,梁木
如今我就在這里
昆明市西郊區(qū)的森林中
陽光撫摸我剛剛剪短的頭發(fā)
這是父親喜歡的樣子
他說這才像一個小伙子
有些年我和他們一樣酷愛長發(fā)
說那很潮
不記得從哪一天開始我將頭發(fā)剪短
不記得從哪一天開始我不再幫他提著斧頭
跟在他后面走向野山
而我獨自來到山中,不伐木,要在冬天
按時寫詩,這樣在花開時
我們才能閱讀冬天的舊作
我的許多課堂都在四壁冰冷的教室
現(xiàn)在森林教給我的知識已經(jīng)很多
和父親教育我的一樣
他告訴我有些樹住著神靈
我們永遠也不要試圖在它們身上得到什么
遺憾的是他不懂詩歌
他沉迷于走路,不停地走路
他走過很多地方,見過很多森林
而我每次準(zhǔn)備停下來的時候
都聽見他的聲音,命令我往前走
(蘇仁聰,作品散見于《中國作家》《詩刊》《揚子江詩刊》《星星》詩刊、《西部》《草堂》《滇池》《飛天》《延河》等刊物。曾獲野草文學(xué)獎、櫻花詩歌獎、聞捷詩歌獎等。)
編輯:耿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