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新陽
1989年,我來到盤古山鎢礦子弟學校實習時正是春天,此時山青了,水綠了,春濃了。指導老師楊長瑛四十開外,西裝革履,分頭,一臉慈祥。楊老師說話很有磁性,上課風趣、幽默。他教我如何備課、如何上課,還與學生一起勞動、一起春游。楊老師給我印象至深的是西裝上常別著一枚徽章?;照聞e致,紅底,嵌著“為人民服務”五個金字,這些字仿佛是夜空中的啟明星,照亮了我前進的路。
一個多月的實習很快結(jié)束了。臨別時,楊老師送了本精致的米黃色相冊給我,相冊里還有他寫的幾行字:
愿您
帶去甜蜜的友情和芳香的山花
邁著矯健的步伐
走向嶄新的生活
去追趕金色的太陽
落款為“楊長瑛,一九八九年四月十四日”。其實,我很想得到楊老師的那枚徽章,因羞于啟齒而沒能如愿。然而,這詩和那徽章如盛開的菊花,點亮了我人生的前程,芳香著我生活中無數(shù)日夜。
那一年,我分配在塢埠初中教書。學校坐落在塢埠河旁的山岡上,歷史久遠,弦歌不輟。1924年,先賢羅貴波便在這里以教員身份發(fā)展進步人士,策劃贛南最早的革命暴動——潭口暴動。我來到這里時,古式建筑只留下一幢兩層土木結(jié)構的老樓房了。樓房是當年的學舍,一半改成了住房,一半是教室。樓院中有玉蘭一株,木樨兩棵,頗有年月了。西北角古樹蔥郁,原是龍王廟,已成了學校廚房。學校大門向南敞開,遠方是南嶺余脈,層巒疊嶂,蜿蜒起伏,下邊是土路,人流不絕。
我在這里工作了五年,搬了五次住處,其間與一名老師合租民房住了一年。雖然生活艱苦,可想到淳樸的學生,想到楊老師徽章上五個閃光的字,我渾身充滿了力量。不知從哪里來的勁,我自己買了鋼板、鐵筆與蠟紙,自己編題給學生刻印試卷,有時油墨沾滿雙手,還覺得挺有趣。記得在編印魯迅《社戲》里選文的題目時,恰巧命中了三鄉(xiāng)一鎮(zhèn)的聯(lián)考試題,那年我班考了第一名,看到學生們的欣喜若狂,我眼前有了一束光。
1994年,我被選調(diào)到了縣中教書,風風雨雨一直工作到今天。2019年11月,我到南昌和學生相聚閑聊,當年瑣事宛在眼前。學生潤生說:“老師,我一輩子都忘不了您深夜帶我去醫(yī)院看病的情景,那夜我得了急性腸胃炎?!蹦鞘嵌嗄昵暗氖铝?,我知道潤生父母當時遠在老家定南,我只得暫且充當其父母……這樣的瑣事太多了。想到這些,我又想到楊老師那枚徽章,作為人民教師,一定要心中有愛、身上有光。
時光流轉(zhuǎn)到了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讓這年變得十分特殊,2月本是河上看柳的時間,我卻在家里上網(wǎng)課。我負責講散文,講余秋雨的《琉璃》、季羨林的《枸杞樹》,還有郁達夫的《北平的四季》以及張曉風的《生活賦》……講著講著,我仿佛成了農(nóng)人,走進秋的深處,走進金色的光芒。
那次還講寫作,講我散文中的文字,也講學生作品中的文字。那些文字都聚成了光,伴我走過了那段不尋常的歲月。
看到光,便勾起了我的回憶,回憶起師院的諸多老師來。
汪老便是其中一位,主講魯迅。2018年,班級聚會本已請了汪老,但考慮汪老的九十三歲高齡,最終取消了,也留了絲絲遺憾。然而,在聚會的前一天,早有同學去探望汪老了,還帶來一封三頁的信,字跡端正,思維清晰。
我對書是一種愛好,常逛舊書店搜寶,也常網(wǎng)購愛讀的書。
我冒昧地提出:你們中有不少教授、博士生,有許多著作,希望送我一些(以前羅崗送過書)供我閱讀欣賞。
……
原想簡單說幾句,不覺雜扯了這么多。
因為心里想和你們多談談呀!
署名為“愚老汪振尚”的那封信,字里行間無不透出光亮。汪老還給我們每人送了本《古今詩歌選》,那是汪老選編的少兒讀本,封面淺藍色,顯得清淡雅致,詩選已擺放在我書櫥里的《人間詞話》與《元好問詩選》中間,不時泛出淡淡香味,閃出許多光芒。
長路茫茫,光亮無數(shù),照亮了許多人腳下的路;我懷揣著楊老師徽章上的五個金字,相信我的背后也會有束光,即便微弱,也可給人些許溫暖,些許力量……◆(作者單位:江西省南康中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