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科

應(yīng)邀參加一個講座，到我登臺發(fā)言時，臺下的學(xué)生們交頭接耳暢聊甚歡，甚至還有幾對情侶，在眾目睽睽之下拋撒狗糧。我并未對此心生芥蒂，而是將U盤插入電腦，按照慣常程序打開PPT文件并清了清嗓子，正欲開口講演時，臺下一位男生對我說：“老師，為什么您的表情如此凝重？開心一點不行嗎？”他的友情提醒引起臺下哄堂大笑。我詫異地抬頭，看著那個“魯莽”的男生以及眼前的尷尬情景，一時不知如何應(yīng)對。我闖蕩江湖多年，豈會在一個青澀學(xué)生面前敗下陣來？但現(xiàn)在的學(xué)生太過活躍，我沒必要與之針鋒相對。

但男生的質(zhì)詢提醒并非無中生有，我的表情為何如此凝重呢？對于這場講座，我是緊張還是厭煩？抑或通過嚴(yán)肅的表情佯裝鎮(zhèn)定？活動主辦單位在宣傳海報上給我掛了很多頭銜，這些頭銜單獨拎出一個來，都會令人心生艷羨——穩(wěn)定的工作、不菲的收入、豐碩的成果、理想的職位……如此優(yōu)越的條件傍身，還有什么理由表情凝重呢？應(yīng)該每天都燦若桃花才是呀。可是他們哪里知道，頭銜并不代表無慮無憂，在光鮮生活的背后，同樣有著不為人知的煩憂。

比如，我正被一場合同糾紛搞得焦頭爛額。為了準(zhǔn)備今天的講座，我連續(xù)熬了幾個晚上做準(zhǔn)備，講座結(jié)束之后還要趕去學(xué)校接孩子，回家輔導(dǎo)完孩子的作業(yè)我還有幾篇文章要寫，明天又要帶母親去醫(yī)院體檢……這些瑣事，都在悄無聲息地消弭我的快樂，縈繞在我身上不堪一擊的光鮮，皆是我用辛勞換來的短暫榮耀。所以我想對那個“冒犯”我的男生說，如果我不慎將沉重的心情帶給了今天臺下的聽眾，我唯有致以歉意，并希望大家每天都積極陽光，快樂向上。

時刻保持端莊，不染塵世煙火，那是影視劇里才有的場景人設(shè)。我的朋友圈里有位著作等身的作家，她寫的文章感人至深，在媒體上公開的所有照片均知性優(yōu)雅，其文章風(fēng)格與個人魅力都一直是我追求的目標(biāo)。有一次，我路過她所生活的城市時前去拜訪，剛到她家小區(qū)門口，就看到我的偶像雙手提著菜蔬，素面朝天地朝我走來。那一刻，我訝異于“天仙”為何成了“平民”，心中期許的美好像珍珠一般散落一地。她笑吟吟地對我說：“怎么，素顏就不認識了嗎？是不是沉浸在油鹽醬醋里的我，與你想象中的樣子大相徑庭？我剛從菜場買菜回來，孩子還在家等我喂奶，咱們?nèi)ゼ依锪陌?。”我頻頻搖頭又連連點頭，思維猶如沉浸在夢境里。

走進她家之后，她將菜蔬遞給丈夫，騰出雙手給我遞上水果泡好茶，就抱起嗷嗷待哺的孩子去喂奶。喂飽了孩子，她一邊讓愛人陪我聊天一邊走進廚房忙活起來。我看著滿屋散亂的書籍、吃剩的外賣和斑駁的墻壁，聞著嬰兒的奶香與尿騷混合的氣味，一種無法言說的失落油然而生。我彼時的心情，和那個提醒我保持表情愉悅的男生如出一轍。

無論身居任何階層，成年人都會面臨各種煩惱，煩惱令人表情凝重。內(nèi)心強大到能夠掌控所有負面情緒的人，一定不是我等凡人，至少我不能完全做到遇事波瀾不驚。我深信那個提醒我的男生并非故意讓我難堪，因為不管我個人有著怎樣的煩憂，至少我今天在聽眾面前扮演的角色是受人敬重的老師，他們對于我的期許就像我對那位偶像作家的期待一樣。所以，即便現(xiàn)實令我無法時刻保持優(yōu)雅，但是此時此刻，在講座的場合，我應(yīng)該拋卻一切消極情緒，用飽滿的熱情向聽眾傳遞正能量。

煩憂不是表情凝重的理由，成年人要用成年人的心胸，來承載人生路上的一切喜樂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