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豪

山更幽

如果沒有鳥

天空會灰得更徹底

徹底總是相對而言

就像沒有是對現(xiàn)在而言

孵蛋的沖動

閃躲于欲望的盲區(qū)

悄悄逼近不朽

不朽是對好死或賴活著而言

早晚

會用網(wǎng)絡、光和馬桶蓋

在一個似藍非藍的岬角

或是砧板的霉塊上

繁衍

天空的空

沒有的有

如果的果

早晚是對中午的忽視而言

繁衍是對算數(shù)的迷信而言

形容詞是對背叛真實而言

真實

一種具體的痙攣

有就有，沒有就沒有

就像沒有如果沒有鳥

鳥鳴是一場蓄謀已久的暗示

暗示是對于錯會而言

遠洋

船艙哆嗦在

坑坑洼洼的海面

風把船身吹斜

再斜一點

換個角度看待洋流、島礁和界碑

漁網(wǎng)里的海洋世界

免票入場

幾只易拉罐

裹滿貝殼的銅幣

和一條渴望交流的帶魚

兩位漁民浸泡在噪聲里

睡成兩只外柔內剛的海膽

甲板把鼾聲撬往日心

孕育風暴

老得波瀾不驚

體內工整的白刺

硬化成鋼鍛的肋骨

從深海傳來回聲

桅桿奉命呼號

呼吸困難

腥氣以霧的形式

包抄

他們必須按時洄游

融入岸的渾濁

腮換成2.5T渦輪增壓的肺

排放水泥和二鍋頭

為夜光藻占據(jù)天空換取時間

喬裝為靈長動物

理發(fā)

社交

練習微笑

一艘木舟和漿

正被悄悄打造

起一個無關陸地的名字

摧毀電閘

擇日啟程

就這樣一直漂到地球的遠端

頭朝下

從詞根與脫離相對位置的立場尋找

水手和海盜的定義

約定

我拿來了你要的藥酒

敷在淤青的膝蓋上

那是一個夜晚留下的痕跡

那時昆蟲發(fā)出紡織才有的梭聲

我已經(jīng)忘記是左膝還是右膝

又或是那道側彎的尾骨

一只手掌曾在那里登陸

我忘記了是左掌還是右掌

又或是一根粗重的麻花辮

那是一條有故事的棕黑色辮子

曾在不同的床榻上失眠

每當?shù)袈湟桓l(fā)絲

一個過去的故事就被記憶遺忘

當所有故事的靈魂都攤開在夜色中

你的頭發(fā)成為一頂擎開的萬民傘

黑色遮住了時間的輪廓

蒙蔽了某人貪婪的眼珠

淤青就是這時候

在潮濕的皮囊里抽芽

當我從悠遠的景深中

拿來你要的暗黃色的藥酒

你望著我像望向一片

從來沒能抵達的峽灣

你沒有如約給我?guī)?/p>

幾粒關于選擇性失憶的藥

和一壺不溫不火的酒

偽球迷

你說不喜歡姆巴佩

因為他跑起來的時候

把梅西弄丟了

你喜歡梅西因為阿根廷的球衣

藍得很美

美的東西使人愉悅

藍又帶著一點憂郁

矛盾得恰到好處

憂郁的時候你喜歡打游戲

而不是喝咖啡或看書

因為游戲可以弄丟生活的煩惱

生活的煩惱包括但不僅限于

擠地鐵

吃沒有彈性的咖喱魚蛋

淡淡的鄉(xiāng)愁

諂媚的自己

看不搞笑的綜藝

愛不對路的人

足球如此無聊

一場比賽進不了幾個

如果不能擠在熱鬧的看臺

享用漢堡和聒噪

不如看場電影或脫口秀

再說你對俄羅斯不感興趣

那里有馳名的熊、伏特加和流放

你喜歡普羅旺斯和愛馬仕

法國距離你還有208天的工作量

你只好在液晶屏幕里盯著世界杯

大喊加油和臟話

學習熬夜然后上班使用遮瑕膏

所幸內馬爾還在

你喜歡內馬爾因為

內馬爾的英俊不夠徹底

像這個世界你的心

你的心

沒有姆巴佩

因為他才十九歲而你

該死地沖破而立

沒有后衛(wèi)將你攔截

因為沒有后衛(wèi)

也沒有門將、裁判和周全的越位

這是一場無從停頓的長跑

三十也好的，你說，說給自己

你為了幸福側重細節(jié)

并且擅于忘記自己

擠著地鐵

鄉(xiāng)愁泛濫

偶爾諂媚

吃沒有彈性的咖喱魚蛋

看不搞笑的綜藝而哈哈直樂

愛著不對路的人而我心永恒

一個人在奔跑

一個人在奔跑

頭頂一朵烈焰

火星在飛

鞭炮斷續(xù)

有灰撲面

他逐漸瘦成一張冥鈔

一抓白骨

跳進自己的甕

擺好，免遭人憎

雖然他們貌似再也不敢了

燭火把土燒得那樣紅

像紅燒肉，而不是葡萄糖

他跑過堂屋、無燈的臥房

豬圈和分了家的二兒子、三兒子的新屋

——大兒子出去了，成了城里人

在那里，建立起

自己的根據(jù)地和子弟兵

他們也在奔跑，或許也將分房

充滿鈣和鐵

最后，他穿過一片竹林

抵達一處環(huán)狀的山嶺

這里可以躺下一段時日

在征地正式啟動之前

有磚為證

他們必須再度喚醒

對于他的記憶

在徹底告別之前

避免晦氣和詛咒

他只想安靜地享受

這里的山林和鳥叫

當年他把它們變成柴

和柴上的食物

現(xiàn)在，他把它們視為朋友、親人

因為他再也不想

一個人奔跑

在空曠到人滿為患的路上

北境

沿著箭葉橙的味道

玫瑰碎裂

律動碎裂

碎成一條沒有岸的河

縱然污濁也動人

漫過城池、嘟嘟車和不眠者隆起的眼袋

一個無主題的夜晚

狹長得像山路蜿蜒得

需要一只頭盔和金碧輝煌的寺廟

增加天色的分量

還有風流雨

還是那條不夠安分卻無比動人的河

為了讓人記得而沒有名字

從各位心臟的罅隙躍過

親熱而不失禮儀

呼吸恢復原始的節(jié)奏

為了更深的迷惑

左側的嘴角掛著榴蓮的瓤

右側的嘴角掛著一點玄想

一片年少時親臨的草地

在此刻回歸

它捎來一頭能跟人握手的象

殘存的牙根灰中透黃

倒映出一彎

未被馴服的夢

今晨旅館

誠實的身體

笨重如

一顆椰子

等待被敲破

秘密的

天靈蓋

豐盛的靈魂

輕盈如

一張酒單

等待被弄臟

填滿或是

無人問津地白著

手握早餐券的人

總在錯過日出

錯過彼此

略帶涼意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