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比爾·普洛奇尼

我正在花園里打理月季，一輛車在房前的路邊停下。起初我沒怎么在意，只是專注于給植物施肥，噴灑殺蟲劑。這天春風(fēng)和煦，陽光明媚，我終于暫時告別了關(guān)節(jié)炎之苦。即便一直受到病痛的折磨，我又何所畏懼？對于一個79歲的老人來說，我已學(xué)會忍受隨著衰老而來的各種病痛，尤其因為我還有未竟之事要做。

聽到院門被推開的聲音，我抬起了頭，進來的是一名年輕男子。他面帶微笑，西裝革履，系著領(lǐng)帶，手提公文包。我安坐在園藝凳上，看著他關(guān)上院門，朝我這邊揮揮手，沿著石板小路走過來。我從未見過此人。哦，我想應(yīng)該是個推銷員吧，要么胡攪蠻纏，要么連英語都說不利索。我站起身來，只感到關(guān)節(jié)一陣陣微痛。我朝他身后的那輛車看去，是很不起眼的灰色福特。僅憑這輛車還看不出來他是推銷什么的。

“達(dá)爾沃斯太太吧？”他高興地喊道，“是埃倫·瑪麗·達(dá)爾沃斯太太嗎？”

“院門上的字牌可不是一句空話?！?/p>

“字牌？”

“推銷勿擾。”

“哦！我可不是推銷員，絕對不是，太太，我做的事跟推銷恰好相反。我叫克朗，詹姆斯·克朗，在縣房地產(chǎn)估價處上班?！?/p>

我皺了皺眉，來到他站立的石板小路上。他看上去30歲左右，臉蛋渾圓，并不顯胖。滿頭褐色鬈發(fā)，蓬亂濃密。嘴上有一撮小胡子，修剪得整整齊齊。他微微一笑，看得出來，此人很注意口腔衛(wèi)生。他向我出示貼有照片的身份證明，上面有縣政府簽章，證明他是估價處評估支援小組的代表。

“請問估價處派人來我這里有何貴干？”我問道，“我的房產(chǎn)稅都按時繳清了。”

“是的是的，當(dāng)然，”他說，“不過，房產(chǎn)稅可不是我來這里找你的主要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達(dá)爾沃斯太太，你是貝城幾位天降好運的房產(chǎn)主之一。運氣真的太好了?！?/p>

“當(dāng)真？”

“千真萬確。你的房產(chǎn)早就該以低價重新估值了。非常高興地告訴你，新的估值會讓你的年交稅額大幅降低?！?/p>

“哦？降多少？”

“這里有一份文件細(xì)則，請你過目。相信你看過之后會高興的。”他邊說邊拍拍手里的公文包，“我們可以進屋談嗎？那里會不會讓人更舒服一些？”

“好啊，等我過去把園藝凳拿來?！?/p>

“我去幫你拿，如果你愿意的話?！?/p>

“不必了?！?/p>

我走回豐花月季旁邊，收拾了一下，把小鏟子、手套、植物肥、殺蟲劑什么的放回籃子里，搬起凳子，沿著前面的籬笆回到小路上。詹姆斯·克朗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去，一臉羨慕地打量著房子。

“達(dá)爾沃斯太太，你的房子太美了，”見我走近，他說，“打理得很漂亮，房子和花園都好看?！?/p>

“謝謝！周圍的一切都讓我引以為豪?！?/p>

“那是必須的，你一直都以此為榮。記錄顯示你已經(jīng)在這里住了44年?！?/p>

“44年，對對，沒錯，44年了。我和丈夫在1976年買下這座房產(chǎn)?！?/p>

“你真有遠(yuǎn)見，可以說這是一筆長效投資，令人欽佩。你現(xiàn)在是一個人住在這里，對嗎？”

“我丈夫7年前去世了，之后我一直獨居在此。只要我的身體還好，我都不想離開這里半步?！?/p>

“你看上去很健康，如果我可以這樣說的話?！?/p>

“是的，我很健康，你說得沒錯?！?/p>

他輕聲笑了笑，好像我的話很滑稽。

我們朝門廊走去。我把籃子和凳子放在門口，帶他進門，來到前廳。哈羅德稱這里為客廳，而我卻喜歡沿用舊稱，我祖母就是這么說的。

“請坐，克朗先生。哪兒都可以坐，請隨意?！?/p>

他在印花棉布面料沙發(fā)上坐下。我坐到他對面的胡桃木搖椅上時，他把公文包放到我們之間的茶幾上，打開之后，匆匆從里面整理出一沓文件，“我們就在這里，卡爾斯巴德街2910號?！?/p>

我戴上老花鏡。所有文件都印有縣房地產(chǎn)估價處的抬頭。有一份文件上記載了這座位于卡爾斯巴德街2910號房產(chǎn)的信息，房產(chǎn)主為埃倫·瑪麗·達(dá)爾沃斯女士，價值12.2萬美元，還有指定的地產(chǎn)識別號、房產(chǎn)總面積、建成日期、我和哈羅德購房的日期和購房款、有多少房間和每間房的面積。另一份文件由縣房產(chǎn)估價師馬爾溫·弗萊徹簽署，認(rèn)定該房產(chǎn)需要立刻進行重新估值，新估值定為10.3萬美元。按照這個價格，我每年的納稅額將會比現(xiàn)在少約1500美元。另有一份法律文件需要我簽字。

“達(dá)爾沃斯太太，還有什么問題嗎？”詹姆斯·克朗在我看完之后問道。

我拿起這份法律文件，“這上面說我需要支付700美元來重新估值?！?/p>

“是的，按規(guī)定要交這筆手續(xù)費。不過，這上面也說了，除此之外，沒有其他費用了。”

“明白了。”

“你應(yīng)該能接受這筆費用，我想?！?/p>

“必須立即支付嗎？”

“是的，你一簽字就要付款?！?/p>

我輕輕咬了咬下嘴唇，“呃，這讓我有點為難。700美元可不是個小數(shù)?！?/p>

“沒錯，但跟每年節(jié)省的稅金相比，這不算什么。你第一年省下的錢就遠(yuǎn)遠(yuǎn)多于這個數(shù)。”

“可以分期付款嗎？過一段時間再繳清不行嗎？”

“這個恐怕不行，”他說，微笑中透出一絲同情，“政策不允許?，F(xiàn)在一次性付清對你來說有困難嗎？”

“呃……不，困難倒是沒有。我想我可以簽一張支票。哦，天哪！我不知道給估價師簽了多少支票了?！?/p>

“支票請付給C.A.（縣房地產(chǎn)估價處）就行了，”他說，“當(dāng)然，要注明你的地產(chǎn)識別號?！?/p>

“可是……畢竟是700美元，我得考慮一下?！?/p>

“沒問題，十有八九你會同意的。這樣，你先考慮，我去測量一下房子，你看可以嗎？”

“測量？”

“每間房都需要測量，看一下上次測量之后房間有沒有裝修或改造什么的?！?/p>

“有這個必要嗎？房間都沒有再動過，我向你保證。”

“這是必須的，但只是走個過場。你不會拒絕吧？”

“那好吧。請便。”

“太好了?！彼麖墓陌锾统隽艘粋€紅白相間的東西，手機般大小。他拿給我看，說這是有120英尺測量范圍的激光尺?！坝辛怂瑴y量就會又快又準(zhǔn)，”他說，“不會超過20分鐘。如果你方便帶我到其他房間，我就逐一測量，最后再測這間房，就完事了。”

我領(lǐng)他在屋里轉(zhuǎn)了一圈。在后門門廊那里，他說：“達(dá)爾沃斯太太，你可以在客廳等我嗎？我盡量快點，這樣我們就能早點辦完正事?！?/p>

“好啊，我想我可以去準(zhǔn)備一些冰茶，順便好好考慮一下手續(xù)費的事。你要不要來一杯啊，克朗先生？”

他喜笑顏開地說：“好啊，我也來一杯，如果沒給你添麻煩的話?！?/p>

“一點也不麻煩?！?/p>

我來到廚房，把水壺灌滿，開始燒水，然后回到客廳。差不多20分鐘之后，他也回來了。

“除了客廳，都測量完畢了?！彼f。

“可冰茶還沒有做好?！?/p>

“沒關(guān)系。你決定了嗎？”

“決定了，我們馬上開始談?wù)??！?/p>

“太好了！”

此時，水壺響了。我去廚房裝開水，但沒有在那里待太久。

我返回客廳，看到詹姆斯·克朗背對著我，正在用閃爍的激光尺測量一面墻。他一轉(zhuǎn)身，沒有看到冰茶，只看到一把左輪手槍的槍口對著他。

“好了，你這個混蛋，”我呵斥道，“別亂動?！?/p>

他被黑洞洞的槍口和怒罵聲嚇到了，目瞪口呆地望著我。

“我雖然已經(jīng)79歲了，”我說，“可我的手一點兒也不抖。你要是不老實，我開槍絕不含糊。坐到沙發(fā)上，雙手放到我的視線之內(nèi)?？?！照我說的做！”

他驚訝得不知所措，根本來不及解釋。很明顯，他不是那種窮兇極惡的人。他一邊照我說的做，一邊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我……我不明白為什么……”

“哦，你明白得很。你跟我一樣，都不是縣房地產(chǎn)估價處的工作人員，克朗，或者你叫別的名字也未可知。估價師開的車在車身上都印有縣政府的標(biāo)志，而你的車卻沒有。房產(chǎn)重估的結(jié)果幾乎總是估值升高，而不是降低。而且，就算我的房產(chǎn)需要重估，在估價師來之前，我應(yīng)該會收到政府發(fā)來的確認(rèn)郵件。我也不會被要求交一筆手續(xù)費，或是簽支票付給C.A.這樣一個字母縮寫，因為可能某人的賬戶跟這個縮寫重名，這樣就會轉(zhuǎn)到他的名下。你的照片身份證明和這些文件都是公共信息，很容易獲得，全是電腦偽造的，就像你的假發(fā)和假胡須一樣，都是假的。一切都是詐騙我和其他老年業(yè)主的鬼把戲，想要騙取我們來之不易的錢財?，F(xiàn)在倒好，騙到我家來了，真是夠巧的?！?/p>

他搖搖頭，一下不夠，竟然搖了三下，仿佛還沒明白我說的話和眼前發(fā)生的一切。

“你不僅是個卑鄙無恥，專盯老年人的大騙子，”我說，“還是個鬼鬼祟祟的小偷。你覺得像我這樣的老太太應(yīng)該少不了一些金銀首飾，至少在你溜之大吉之前是這樣，所以你在我的臥室里把珠寶盒翻了一遍。我剛才去臥室拿槍，檢查了盒子，才知道真相。四件珠寶不見了，包括一個綠寶石吊墜，那是我丈夫在我們結(jié)婚25周年紀(jì)念日那天送給我的禮物，”我憤怒地用槍指了他一下，“把你偷的所有東西都放到茶幾上?？诖透蓛?，一件也不能少！”

他猶豫了一下，但很快就照我說的做了。他果然一共偷了四件珠寶。他沒有發(fā)現(xiàn)這把槍，因為我把它藏在了床墊下面。

“你說的那些所謂測量每間房子的話倒是讓我明白了你的企圖，”我說，“如果你只是想騙一些測量手續(xù)費，我會先把錢給你，放你走，再給銀行打電話并報警。你本不該得寸進尺的。我剛才去拿凳子的時候，順便繞遠(yuǎn)沿著籬笆轉(zhuǎn)了一圈，就是為了記住你的車牌號。詐騙犯本來就夠卑劣的了，詐騙犯加小偷就更是罪大惡極?！?/p>

這時，他的目光浮現(xiàn)出一絲敬畏，雖然很不情愿，“那……那你怎么這么快就搞清楚了事情的真相？”

“這很簡單，你們這種人渣以為老年人都是稀里糊涂的，可實際上我們大都機靈得很，就像年輕時候一樣。我曾經(jīng)接受的職業(yè)訓(xùn)練和多年的經(jīng)驗可沒有荒廢?！?/p>

“訓(xùn)練？經(jīng)驗？”

“你最大的錯誤在于你不肯費點心思弄清楚自己要對付的人是誰。你碰到我，真是運氣壞到家了?！蔽矣米笫痔统鍪謾C，用拇指逐一按下911三個數(shù)字，“我曾是貝城警察局的警官，從警40年，現(xiàn)已光榮退休，警司級別?！?/p>

（王聞：三峽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郵編：443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