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成
聽說又可以擺地攤了。在我殘存的記憶里,地攤就是廟前的鬼市。怎么解釋呢?廟前,就是上海文廟的門前,鬼市,按前人之說,即天亮前收市。所以“廟前的鬼市”就是指天亮前擺在文廟門前的舊書地攤,當(dāng)然其中也混雜著新書。
廟前的鬼市,難說起于何時。凡星期天凌晨,遲些二三點鐘,那些知道文廟地址的外地農(nóng)民工、小販、下崗市民,手拉肩扛著從圖書館里論斤稱來的廢棄舊書和私人看過的舊雜志、讀過了不要的九成新書等,來到文廟門前,臨時鋪一張塑料紙,或者一張破草席,碼上書,人坐在臺階上,屁股下墊一本書,就開始賣書。
來鬼市的人很雜,有廟里的書販,也有在網(wǎng)上開書店的老板,當(dāng)然還有讀書人?;韬诘那逶纾谛切屈c點手電筒營造的“幻影”里,夾雜著此起彼伏的還價聲、爭搶舊書的吵鬧聲、淘書朋友見面的問候聲等,人多時甚至可謂摩肩接踵。在鬼市取締之前,大約有五六年,我是這里的???。一則距離住處近,再則年紀還不太大,能早起,但主要還是貪圖鬼市里的氣氛和可遇不可求的“撿漏兒”。鬼市不同于明碼標價、一問便知有無一本書的書店,這里舊書雜陳,優(yōu)劣參差,找書全憑自己的喜好、知識和眼光,當(dāng)然還得從容下手,否則一不小心。心儀的舊書就到別人手里去了。這里還可以砍價,當(dāng)拿到了一本喜歡的書,千萬不要眼睛發(fā)直,應(yīng)該漫不經(jīng)心地遞給賣主詢價,賣主雖然不懂書,但他會看你的眼神,無論開價再低,你最好還是還一口價,這樣賣主心里也高興。如果邊上有個不懂行規(guī)的買主,他出賣主開出的價錢要買,你不可發(fā)脾氣,要溫和地對他說:對不起,我按價買了。否則就要吵架—賣主總歸想賣給出價高的買主。有時賣主突然說不賣了,你也不可生氣,可以問他多少錢可以賣?買賣不成沒有關(guān)系,低頭不見抬頭見,否則以后見面就尷尬了。買舊書有時也是一場智慧的較量。再者,如果看見有自己喜歡的冷門書,最好在天蒙蒙亮,賣主收攤前的清場時間里,慢慢地踱過去,撿起你喜歡的書,付錢,不要還價,最好謝謝他,因為你撿了便宜。我就在這樣廢棄的舊書堆里找到過幾本好書,比如趙麗宏的第一本散文集《生命草》,初版,簽名送給哈華老師的,索價五毛;舒婷的《雙桅船》,封面設(shè)計的漂亮,索價也是五毛;那時想看張承志的《心靈史》,正巧,有一部蘭封面的《張承志選集》,四本,開價三塊,都沒有還價……這不誘人嗎?
再來說說買到民國版舊書的驚喜,那時民國版舊書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的“炒作”,價錢也大都二三元錢,比如文化生活出版社印的曹禺劇本《北京人》《雷雨》和《日出》,我就是在這朦朧的清早,在這廟前的鬼市里前后買到的。有時缺了版權(quán)頁,有時臟,但只要有封面,大半錯不了,回家清理干凈了,看時包個書皮,既衛(wèi)生又保護書。1949年前曹禺的劇本,與之后同樣書名的曹禺劇本不一樣。讀書,總歸以知道來龍去脈為好。
還有幾本能叫我記得的舊書:《人種地理學(xué)》,中華書局1937年初版,《中華地理》的創(chuàng)立人,著名地理學(xué)家葛綏成譯,嶄新的一本精裝舊書,連當(dāng)年的牛皮紙封套都在,圖書館里流出來的冷門書,索價5元;《法國大革命史》,商務(wù)印書館1933年再版,著名翻譯家伍光建譯,道林紙精裝,索價3元;茅盾先生早年的三部曲《蝕》,開明書店精裝本,可惜失去了封面和封底,內(nèi)容完整,瞿秋白推薦再讀一讀的《動搖》就是其中的第二部,索價2元;《廬貢家族的家運》,商務(wù)印書館1936年初版,林如稷譯,兩大本,索價也只有5元。
這些都是廟前鬼市里尋來的“舊夢”,現(xiàn)在年紀也大了,再有條件也不敢去了。聽說要恢復(fù)地攤,朋友勸我不妨把淘書經(jīng)歷和經(jīng)驗寫出來,雖說寫出來總沒有自己的切身經(jīng)歷時痛快,但也是留下了一個愉快的夢,有夢總歸還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