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立在地球邊上放號》體現(xiàn)了郭沫若先生誠摯而熱烈的創(chuàng)作情感,而其在藝術上存在一些問題需要理性審視:詩歌開篇缺少足夠的鋪墊和強化,造成詩意邏輯的中斷和情感張力的弱化;詩人的感情缺乏必要的節(jié)制,修辭手法的密集濫用,產(chǎn)生比較沉重的壓迫感;該詩還存在三個語法邏輯問題。
關鍵詞:《立在地球邊上放號》;藝術審視;詩意邏輯
選入部編本高中語文必修教材上冊第一單元的新詩《立在地球邊上放號》,既是郭沫若先生早期詩歌的代表作之一,也是中國新詩的代表作之一。
權威詩評認為,“這首詩充滿激情地贊美大自然,展現(xiàn)了大自然宏偉壯麗的圖景。詩中展現(xiàn)的空中云海,描繪的北冰洋、太平洋的滾滾洪濤,充分表現(xiàn)出大自然的雄奇、壯闊、瑰麗、博大,氣勢磅礴”“詩人對大自然表現(xiàn)出來的強烈的情感,是對‘五四時代‘狂飆突進精神的謳歌。詩中出現(xiàn)的云的怒濤、海的狂潮,詩中反復歌詠的‘力就是‘五四時代精神的象征。而詩人所著力贊頌的‘力,也是全詩的詩眼所在”。(《教師教學用書》,人民教育出版社2019年版,第7頁)在藝術特色上,“這首詩還鮮明地展現(xiàn)了郭沫若的詩集《女神》雄渾豪放的浪漫主義風格。詩人以大膽、豐富而奇特的想象營造壯闊、恢宏的意境,詩人想象‘我站在地球的邊上,眼觀大洋,耳聽海濤,并把太平洋想象成為一個力大無窮的勇士,竟然要把地球推倒,把相距遙遠的北冰洋和太平洋聯(lián)結起來,把天空的云海和海洋的洪濤聯(lián)結起來,創(chuàng)造出一種闊大而超越的意境。這些神奇的想象、壯麗的場景同詩中表現(xiàn)的進取、樂觀精神,及對理想的追求與憧憬,構成了詩歌濃郁的浪漫主義特色”。(《教師教學用書》,人民教育出版社2019年版,第7頁)
如果以歷史眼光和革命價值審視,那么該詩或許堪稱先鋒詩歌;而如果以藝術眼光和審美價值審視,那么我們既要肯定該詩的可圈可點之處,又要對存在的一些問題予以客觀分析和理性審視。
可以想見,郭沫若先生創(chuàng)作時的心理和情感是誠摯而熱烈的。從創(chuàng)作背景看,年僅27歲的青年詩人一方面懷著深厚的愛國情懷和解放祖國的強烈愿望,一方面受到五四運動和十月革命等國內外革命浪潮的強烈沖擊,毅然決然地從日本渡?;貒T娙嗽诨貒局忻鎸泼鞜o際的大海以及洶涌滔天的巨浪,念及時代和社會的巨大變革,心潮澎湃,慷慨激昂。從詩歌意象和表達技巧看,詩人選擇了不少宏大陽剛的意象營造出雄壯豪邁的意境,運用了大量的排比句式和語氣詞等修辭手法,塑造了在波瀾壯闊的大海上放聲長號、引吭高歌的詩人形象。
但是,詩人在表達這種誠摯而熱烈的情感方面明顯出現(xiàn)了一些藝術上的問題。筆者不揣淺陋,就此加以簡析。
“無數(shù)的白云正在空中怒涌”,詩歌發(fā)端稱得上奇崛:將藍天白云比作滄海涌浪,可謂新穎,用形容詞“怒”字修飾“涌”字,將白云擬人化,可謂貼切。然而,詩人并沒有繼續(xù)描摹云天,也沒有描繪對詩歌更加重要的海洋情態(tài),而是情難自已,直奔主題,開始了強烈抒情性的詠嘆,“好幅壯麗的北冰洋的情景喲!”換而言之,詩歌的意脈缺乏必要的鋪墊和持續(xù)性強化,由描寫到抒情轉折得過于急切而突兀,造成了詩意邏輯的中斷和情感張力的弱化。這種詩意邏輯的中斷和情感張力的弱化,不利于作品藝術感染力的建構和讀者文學想象空間的完整性建立。文學想象空間的完整性建立應該至少具備兩個條件:一是文學作品的描述要為想象空間的建立夯實基礎,如果基礎不牢固,想象空間必然如同海市蜃樓,虛無縹緲;二是想象空間是多元有界的,讀者的想象不是絕對自由的,在合理限度之內的想象才是具備文學價值的。
正是開篇的鋪墊不夠,根基不牢,蓄勢不足,不能引導讀者充分地感知巨海洪濤震懾人心的力量,導致后面出現(xiàn)一系列連鎖性的問題。主要的問題在于詩意邏輯連續(xù)出現(xiàn)阻塞和斷裂的現(xiàn)象,比如讀者不能形象感知“無限的太平洋提起他全身的力量來要把地球推倒”,也不能真切體驗“不斷的毀壞,不斷的創(chuàng)造,不斷的努力喲”,更不能深刻理解“力的繪畫,力的舞蹈,力的音樂,力的詩歌,力的律呂喲”??偠灾?,開篇的草率收筆導致了整首詩歌在托舉“力”的主題上顯得底氣不足,甚至于十分乏力。
評價文學作品藝術形式的優(yōu)劣,并不是取決于藝術手法數(shù)量上的多少,而是取決于藝術手法是否能夠恰當?shù)乇磉_思想感情。實際上,藝術手法的過多或者過少,都會損壞作品的藝術魅力,影響作品的思想內容。這首詩僅有7行,105個字,接近于微型詩歌的規(guī)格。在如此簡短的篇幅內,詩人使用了14個語氣詞,10個感嘆句,2個排比句。這種炫技式的寫法產(chǎn)生了一些負面的問題,主要的問題有兩個方面。一是詩人完全受制于內心洶涌澎湃的激情,任由感情的洪濤泛濫開來,模糊了主觀情感與客觀形式之間的界限,在借助詩歌體式表達思想感情方面缺少必要的藝術性的過濾與節(jié)制,導致了“文勝質則史”的局面。文學世界與現(xiàn)實世界是兩個不同的世界,無論詩人的主觀感情多么強烈,在進入文學世界之前都要進行藝術化處理。二是這首詩給予讀者這樣一種負面印象,即意念完全壓制了敘述,灌輸完全代替了感染。這首小型詩歌修辭手法的密度如此之大,特別是8個“啊”字和5個“喲”字的密集出現(xiàn),既密不透風,缺少參差錯落之美,又重復累贅,單調乏味,讓讀者眼花繚亂,心理上產(chǎn)生一種沉重的壓迫感。
另外,這首詩還有三個語法邏輯上的問題,需要提出來請教方家。一、“不斷的毀壞,不斷的創(chuàng)造,不斷的努力”,“努力”屬于情感基礎、心理前提和思想動力,是實施“毀壞”和“創(chuàng)造”的條件,因此從邏輯上講,“不斷的毀壞,不斷的創(chuàng)造,不斷的努力”不合適,應該調整為“不斷的努力,不斷的毀壞,不斷的創(chuàng)造”。二、“力的繪畫,力的舞蹈,力的音樂,力的詩歌,力的律呂”,“律呂”代指“音樂”,與前面的“音樂”有重復贅余之嫌,因此應該刪去“力的律呂”,調整為“力的繪畫,力的舞蹈,力的音樂,力的詩歌”。三、繪畫、舞蹈和音樂都屬于和文學并列的藝術形式,而詩歌屬于文學的下位概念,將詩歌與繪畫、舞蹈和音樂并列,顯然存在概念內涵和外延上的錯位,因此應該將“力的繪畫,力的舞蹈,力的音樂,力的詩歌,力的律呂”調整為“力的繪畫,力的舞蹈,力的音樂,力的文學”更為協(xié)調一致。
有評論家認為,這首詩堪稱郭沫若早期“火山爆發(fā)式”的詩歌代表作之一,從其詩歌中最能感受到“五四”時期狂飆突進的時代精神。郭沫若先生自己也說,“惠特曼的那種把一切的舊套擺脫干凈了的詩風和五四時代的狂飆突進的精神十分合拍,我是徹底地為他那雄渾的豪放的宏朗的調子所動蕩了”。(郭沫若《我的作詩的經(jīng)過》)郭沫若先生的這首詩之所以能夠入選部編教材,可能有兩個原因:一是該詩符合單元主題“吟唱青春”,體現(xiàn)了革命年代特有的青春激情;二是編者基于個人閱讀背景的獨特喜好。新語文教材在選文上強調四個標準:經(jīng)典性,文質兼美,適宜教學,時代性。平心而論,由于該詩存在上述問題,能否符合上述標準、是否適宜教學也有值得商榷的地方。
(作者:呂德春,安徽省鳳臺縣第一中學教師)
[責編張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