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受新冠裹挾一年余,有如一場醒不來的噩夢,許多人失去了原有的生活,或是被迫改變。對總是在觀察自己和世界的寫作者,新冠該如何書寫?2020年,我沒有發(fā)表任何作品,只是安靜地看著、感受著。文字在時代之沙如山倒向個人時,顯得那么無力,現實如此荒謬可怖,此時,還需要虛構嗎?
在自媒體遍地開花的今天,很容易讀到別人的人生故事,它們通常充滿了情感的沖突和現實的磨難,新冠的故事更是如此。我問自己,我寫的故事如何跟這些區(qū)隔開來,除了結構語言略勝一籌?或許,它必須包含新冠帶來的啟示吧。把它凝結成球,有力地丟擲出去,在各個想象得到和想象不到的地方高高彈起,降落,再彈起,激起回響?;虬阉笏艹赡鄰?,仿效在城市空地種花的綠色聯盟志工,用力擲向荒蕪,泥散籽落,春來收獲鮮花無數。
新冠給我最深的觸動是:生命無常,死亡不期而至,人可以突然之間失去所有;疫情帶給人的恐懼,人心由此顯現的善與惡。所有抽象的假設與思辨,突然之間具象化,赤裸裸逼到眼前。我想要書寫這些,但不是紀實,也不從此時此地寫起。當我們處于事件的漩渦時,總是困鎖在復雜蔓生的進程和細節(jié)里。唯有當事件進入歷史,或是到了另一個時空、有了觀看距離時,它的核心價值才能顯現。只有虛構,能讓我拉開必要的距離。
一年過去,《陌生地》是我交出的第一個作品。我的小說向來是從身邊的現實切入,這一次我虛構了印度洋的一個島國,作為故事的舞臺。故事中的敘述者,沒有經歷新冠,但她經歷了相似的隔離和恐懼,人我的猜忌,已知世界的突然崩塌。拋開之前那種對死亡輕飄的想象和意淫,她真實嗅到死亡的氣息,發(fā)現自己也跟其他人一樣,有可能莫名其妙倒在了異鄉(xiāng)的荒地上,任黑鳥啄食眼珠。在度日如年的磨難里,她開始明白過去的生活不是那么理所當然。“也許你說得對,我被寵壞了?!边@是她學到的,也是新冠教會我的。
若干年后,當人們淡忘了新冠,忘了曾經所有的人都戴著口罩、保持社交安全距離時,我希望我的新冠小說還能成立。
章緣,女,出生于中國臺灣,旅美多年,現居上海。曾獲臺灣多項重要文學獎,已出版八部短篇合集、兩部長篇及隨筆。在大陸出版有長篇《蚊疫:紐約華人的中年情事》,短篇小說集《浮城紀》《春日天涯》。作品散見中國大陸、臺港和北美,多次入選海內外重要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