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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叫水艿的輔警

2021-05-23 12:13聶耶
湖南文學(xué) 2021年5期
關(guān)鍵詞:輔警所長先鋒

聶耶

水艿以前當過木匠,還是鎮(zhèn)上唯一的木匠,后來不干這個行當了,跑到派出所當了一名輔警。

水艿的手藝不錯,會打制的東西很多,孩子手里玩的彈弓、竹蜻蜓,曬谷用的木耙子,家用的四方桌、大衣柜、雙人床、長條凳、躺椅,河里跑的小舢板,全會做。還有棺材,這東西說出來忌諱,但家家戶戶都備著。

本地人管棺材叫壽材,式樣、用料都有講究,不過近些年國家推行火葬,各村都立下硬指標,壽材便逐漸廢棄了。

“艿仔”是本地人對年輕伢子的稱呼,具體喊某人時,會取其名,然后再加一個“艿”字,組合出一個新的稱謂。如叫王軍的,大家喊他軍艿;叫劉洋的,大家喊他洋艿;這種稱謂有來由,鄉(xiāng)下稱芋頭為芋艿,芋指最大的球莖,又叫芋婆;艿是芋婆四周的小球莖,是小字輩的意思。但如果把艿仔用在年齡稍大的人身上,那是略帶點諷刺和不尊敬的。比如水艿,他年齡已四十好幾,結(jié)過婚,還有一個兒子,按說這個年齡這個輩分,大家是應(yīng)該喊他“水叔”,但鎮(zhèn)上卻沒一個人這樣喊他。

手藝人在本地很吃香,手上有能耐,說話有底氣。比如挑著剃頭挑子走街串巷的謝剪刀,心靈手巧縫補衣服讓人挑不出毛病的王裁縫,甚至是常年坐在村口老槐樹下算命的李半仙,這些都是五里八鄉(xiāng)的“名人”。水艿是個木匠,按理說,大家不喊他“水叔”,也要喊一聲“易木匠”以示尊敬,可大家只喊他水艿。老一輩人的喊他水艿,同齡人喊他水艿,連細伢子也喊他水艿。

水艿的全名叫什么,沒人知道。他口音很雜,也許是年輕時走南闖北去的地方多了。水艿在鎮(zhèn)上待的時間也不短,看他和鄰里街坊的熟絡(luò)勁兒,沒有十年八年的工夫培養(yǎng)不出來。大家只知道他姓易,全名應(yīng)該叫易水什么,或者是易什么水。還有一種說法是水艿算八字為五行缺水,他的名字或叫易水或叫易淼,求的是個平安之意。

雖然大家喊他水艿,但含金量一點也不比“水叔”或者“易木匠”差,在鎮(zhèn)上待過的人就知道,“水艿”兩字被人喊出來的次數(shù),每天總有幾十次。有群眾來派出所遷移戶口或者辦理身份證,一進大門就打聽“水艿在沒”;有群眾打電話報警,等警車趕到現(xiàn)場,報警人第一句準問“水艿來沒來”;有鄰里街坊扯皮打架互相拉扯著沖到派出所,嘴里喊的肯定是“這事讓水艿評評理”……就連派出所的劉所長也天天把水艿的名字掛在嘴上:水艿,這個糾紛你調(diào)解;水艿,這個案子你找點線索;水艿,這事你牽頭去搞一下……

劉所長常自嘲地說:“在先鋒鎮(zhèn)上辦事,我這‘所長兩字真沒有‘水艿兩字好使?!彼谋砬閲烂C,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劉所長的話一半是玩笑,一半確是事實。

先鋒派出所屬于農(nóng)村所,地處縣城西邊,與鄰縣接壤,地理位置偏遠,交通設(shè)施落后。轄區(qū)內(nèi)的鄉(xiāng)鎮(zhèn)缺少支柱性產(chǎn)業(yè),經(jīng)濟發(fā)展不起來,很多村民還在貧困線上徘徊。有句老話叫“窮山惡水出刁民”,越是經(jīng)濟落后的地方,人們的思想就越冥頑固化。這邊的鄉(xiāng)鎮(zhèn)自古有習(xí)武之風,民風彪悍,崇尚用拳頭解決問題,常常一言不合就拳腳相向。鎮(zhèn)上宗族關(guān)系錯綜復(fù)雜,原本一場兩人的口角,經(jīng)常衍變?yōu)槭畮兹松踔翈资说募w械斗,打了小的來大的,打了少的來老的,打破腦袋,打斷手腳,一打起來就沒完沒了,稍微處理不當就鬧成群體上訪事件。先鋒派出所的歷任領(lǐng)導(dǎo)提起這檔子事,各個都是一肚子苦水。

先鋒派出所的領(lǐng)導(dǎo)、民警加水艿總共八個人,管著下面三個鄉(xiāng)鎮(zhèn)六萬居民,民警常年處于疲于奔命的狀態(tài)。轄區(qū)內(nèi)打架斗毆的案子高發(fā),拳腳無眼,民警受傷掛彩是常有的事。錢不多,事不少,危險系數(shù)還不小,有哪個腦殼不開竅的民警會愿意長期待在這個地方。隔個兩三年,先鋒派出所從民警到領(lǐng)導(dǎo)就會整個地換上一批。所謂“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唯有水艿一直待在所里,就好像百年老樹扎了根,扎下去就再也沒挪過地方。

水艿雖然是輔警,但工作內(nèi)容和正式民警沒區(qū)別,辦證、處警、蹲點、抓人、辦案……民警日常要做的事情,水艿一件也沒有落下,除了值班。派出所里值班時間是二十四小時,兩人一個班,三天一輪。值班時大家吃住都在所里,有警出警,沒警備勤。但水艿不參與晚上值班,每天下午下班后他就無事可做了。

水艿的家在后山半坡上,站在山腳下往上看,很近,直線距離不過千多米,好像一下子就能走到,但有句老話叫“望山跑死馬”,真要從山腳下往上走,山路彎彎扭扭,沒個把小時到不了。

所以大多數(shù)時候,水艿是不回家的。他在所里吃過晚飯,然后到派出所樓上的宿舍休息。他在派出所二樓有一間單人宿舍,這是劉所長特批的,享受和民警一樣的待遇。沒事時,水艿喜歡帶著斧頭去山上轉(zhuǎn)悠,遇見丟棄的旁枝末節(jié)就順手帶回來。他雖然當了輔警,但手藝沒丟,宿舍里堆滿了他制作的各種木制器具的成品和半成品。干累了,他就在宿舍里睡覺。

到了后半夜,所里處警或者辦案人手不足的時候,民警站在樓下喊一聲,水艿是肯定會起來幫忙的。他打著哈欠從樓上走下來,穿一套黑色的警用作訓(xùn)服,背著所里配發(fā)的單警裝備。水艿個頭很高,腰桿很直,站在月光下很有氣勢。

水艿一年四季都穿著這件警用作訓(xùn)服,上班穿,下班也穿。夏天時他在里面套個背心,冬天時加個保暖內(nèi)衣。作訓(xùn)服伸縮性好,便于劇烈運動,又結(jié)實耐臟,人到中年,圖的就是一個實用。穿得久了,袖口、膝蓋磨破了好幾處,褲子大腿和屁股處也洗得發(fā)亮,但這絲毫不影響水艿對這套制服的喜愛。這套衣服就是水艿的代名詞,白天黑夜,跋山涉水,鎮(zhèn)上的人只要看見這件衣服,就知道公安局的人來了,水艿來了。

“你就不能換套衣服穿?天天穿這身也不嫌膩!”鎮(zhèn)上人問。

“膩倒是不膩,但想換也沒得換,只此一件?!彼祪墒忠粩?,表情有點無奈。

水艿就這么一件制服,還是劉所長給他弄來的。

劉所長是年前人事調(diào)整時調(diào)到先鋒派出所來的,之前他在縣公安局政工室擔任副主任,屬于股級,而派出所所長是副科實職。劉所長筆桿子厲害,寫材料、搞宣傳是一把好手,但說到基層業(yè)務(wù),如何和農(nóng)民打交道并不擅長。在所里第一次召開的全所民警會議上,劉所長看著前任留下的白條,看著所里紅紅的財政赤字,看著居高不下的發(fā)案率,狠狠地發(fā)了一頓火。

“一個農(nóng)村派出所,每天處理的不是鄰里糾紛,就是偷雞摸狗、雞毛蒜皮的小事,還要請什么輔警,完全是浪費錢!打架斗毆的事情,該抓的抓,該管的管,我們依法辦事,有什么事情處理不來,民警都是吃干飯的嗎?”

劉所長這話一說出口,水艿當時臉就黑了。要不是其他民警還攔著,他當場就要卷鋪蓋回家。

“干完這個月再說吧?!苯虒?dǎo)員打了個圓場。

水艿黑著臉待到月底,把鋪蓋一卷回家了。前腳走,麻煩事后腳就來了。先鋒鎮(zhèn)政府好不容易從外地引進一個磚廠,剛把廠址選好,器材鋪開,挖土機誤挖了別人家的祖墳。這一下算是捅了馬蜂窩,一百多村民拿著扁擔、鋤頭,把施工隊的人打得抱頭鼠竄,連挖土機都給掀翻了。按照劉所長之前的要求,該抓就抓,該辦就辦,他找來了局里的防暴隊,把沖在前面的十多個村民抓走并拘留了。這個案子證據(jù)確鑿,辦得干凈利落,但磚廠卻是建不成了,被抓人的親戚、家屬先是到處告狀上訪,接著就是用各種理由來工地阻工。今天是大肚子孕婦身體不舒服倒在工地門口擋住汽車的路;明天又是村民家的牛跑到工地上吃草,引來一堆人趕牛;后天是幾個細伢子將工地剛鋪的水泥路踩出無數(shù)個腳印……半個月時間,工地上起碼打了二十次110,鬧了十幾起糾紛。磚廠老板坐在劉所長的辦公室里只嘆氣,工地開不了工,每天工人的工資、租借設(shè)備的租金,還有水、電等費用,都不是一筆小數(shù),要不是他前期投入了十幾萬,現(xiàn)在早甩袖子走人了。

磚廠的事情還沒處理好,村里又出事了。隔壁縣的同行到本地抓逃犯,因為怕打草驚蛇,進村時統(tǒng)一著便服行動。劉所長安排所里的社區(qū)民警全程配合。可逃犯居住的村子過于偏遠,該社區(qū)民警也不熟悉情況,凌晨抓人時找錯了門,把隔壁家的門給踹了。這下可好,逃犯沒抓到,警察反被當作強盜被村民扣住了,怎么解釋都沒用,還吃了不少拳頭。深山里信號也不好,等到劉所長帶著人馬趕到現(xiàn)場,抓人的反被圍困了兩個多小時。人最終是救出來了,但面子算是丟盡了。

“要是水艿在,哪里會出這些事?!?/p>

“就是啊,外行管內(nèi)行,啥都不懂還充里手!”

民警們私下里沒少抱怨。

“要不,還是讓水艿回來吧?”教導(dǎo)員也坐不住了,主動找劉所長打商量。

“我們都處理不好,他難道能行?”劉所長一臉的懷疑。

“水艿是本地人,有群眾基礎(chǔ),他會說話,又懂套路,讓他試試沒壞處?!苯虒?dǎo)員說話很強硬。

于是,水艿又重新參與到派出所的日常工作當中。他約磚廠老板和村民代表開了一個協(xié)調(diào)會,由磚廠老板付給村民一筆遷墳的費用,然后又雇傭了三十多名村民去磚廠做事,這事就這么結(jié)了。抓逃犯的事情更簡單,水艿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騎著摩托車出去轉(zhuǎn)了一趟,當晚就將逃犯帶回了派出所,第二天上班通知臨縣的同行來領(lǐng)人,喝杯茶的工夫手續(xù)就辦完了。

“就這么簡單?”劉所長吃驚地問。

“就這么簡單!”水艿微微一笑。

“不錯!”劉所長拍了拍水艿的肩膀。

既然能當派出所所長,自然不是什么蠢人。劉所長明白了水艿的價值,也知道了自己的短板,基層工作不好搞,有水艿這樣的“老口子”認真做事,所里的壓力要小很多。劉所長坐在辦公室一口一口地喝茶,他有自己的想法:兩三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好好干吧。

先鋒派出所是農(nóng)村派出所,沒有配備輔警的資格,招水艿來所里幫忙,是派出所前幾任所長的決定,與公安局無關(guān),所以,水艿只能算派出所聘請的臨時工,工資由所里支付,一月一結(jié),和那些水電工、瓦匠一個性質(zhì)。

劉所長之前在局里搞政工,知道臨時工的不穩(wěn)定性。他有自己的人脈,沒多久,就給水艿弄來了一個正式的輔警指標。過兩天,劉所長又帶著水艿去縣局后勤室領(lǐng)了制服,制服的款式和正規(guī)的警用作訓(xùn)服一模一樣,唯一的區(qū)別只是臂章上的“警察”兩字換成了“輔警”。

用劉所長的話說,干什么事情都要講究場面,著裝整齊,行動規(guī)范,隊伍拉出去才有氣勢。當然,在其他人看來,劉所長是用行動給自己之前說的話找了一個體面的臺階。

不管怎么說,水艿實現(xiàn)了人生的一個大跨越,他也是吃皇糧的人啦。他用手機拍了好幾張穿制服的自拍照,發(fā)給在城里讀書的兒子。

水艿的兒子在省城讀高中。每月月底,水艿會去一趟省城。

二十多年前,水艿還不叫“水艿”,他只是一個父母早亡背著行囊走四方的木匠,而先鋒鎮(zhèn)還只是一個住戶不到兩百人,一條泥巴路走到底的先鋒村。那年趕集,水艿路過本地,也是冥冥中的緣分,于人海里一眼看中村上的一位姑娘。從那之后,他便留在先鋒村做了上門女婿。

先鋒鎮(zhèn)之前是沒有木匠的,街坊鄰居要添置家具桌椅,要等到趕集的時候,請外來的木匠上門打制,不但不方便,價格也不便宜。水艿定居到先鋒村后,填補了這項技術(shù)空白。水艿手藝不錯,小兩口又勤勞能干,日子過得蒸蒸日上。兩三年的時間,水艿當了爹,有了一個帶把的小崽子,他將老房子掀了,在原址上蓋起了一棟三層高的小洋房。

那幾年,也是鎮(zhèn)上經(jīng)濟發(fā)展最快的幾年。一條國道從先鋒村穿過,將這個閉塞的小村落變成了一個進城出城的中轉(zhuǎn)站。南來北往的車流帶來喧囂和尾氣,也帶來滾滾的商機。鎮(zhèn)上的居民仿佛是一夜之間開了竅,超市、飯店、賓館、修理廠、理發(fā)店、網(wǎng)吧、家具城……一下子建滿了國道的兩側(cè)。經(jīng)濟快速發(fā)展,從周邊鄉(xiāng)鎮(zhèn)遷到先鋒村的人也越來越多,也就是兩三年的工夫,先鋒村升級為先鋒鎮(zhèn),住戶從最開始的兩百人,發(fā)展到了兩萬人。

經(jīng)濟飛速發(fā)展,人們生活水平日益提高,一些傳統(tǒng)行當漸漸跟不上時代前進的步伐,比如鎮(zhèn)上的發(fā)廊、美容店越來越多,謝剪刀的剃頭擔子生意越來越差;網(wǎng)上的衣服又便宜又漂亮,王裁縫的日子也大不如以前。水艿自然也難逃一劫,他打制的家具,質(zhì)量雖然牢靠,但式樣老舊,耗時耗力,逐漸被年輕人淘汰。家具城里的那些組合家具,今天交定金,明天就提貨,制作時間短,式樣新潮,價格還不貴,水艿在競爭中輸?shù)靡凰俊?/p>

世界改變得如此之快,讓水艿猝不及防。水艿跑去鎮(zhèn)上最大的家具城,那里有高挑漂亮的迎賓小姐,上下三層寬大敞亮的購物區(qū),琳瑯滿目的商品,沙發(fā)、衣柜、書桌、雙人床,小茶幾……這些家具既高端大氣,又健康環(huán)保。

水艿摸摸這個,又看看那個,感到很泄氣。他突然想到那句玩笑話,“世界是我們的,也是你們的,歸根結(jié)底是那幫孫子的?!被丶业穆飞希叩煤苈?,夕陽將他的背影拉得老長。

水艿家的好日子算是到頭了。他的業(yè)務(wù)越來越少,等到火葬制度出臺,連壽材也沒有人需要了。水艿生活徹底松弛下來,他天天坐在家里的曬谷坪里曬太陽,逗兒子玩。他給孩子做了各種各樣的小玩具,爺倆玩得不亦樂乎。日子就這么云淡風輕地過去,轉(zhuǎn)眼孩子都要上小學(xué)了。

經(jīng)濟的發(fā)展給先鋒鎮(zhèn)帶來最明顯的改變不是物質(zhì),而是思想。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開始出外打工,外面的世界太精彩了,鎮(zhèn)上這十幾年如一日的日子,終究只適合老年人。水艿的老婆受不住同村姐妹的邀約,去了省城。那時候,水艿老婆剛滿三十歲,精力旺盛,做事干練。她先在別人的服裝店打工,接著開始自己倒騰服裝,去沿海城市進貨,拿衣服做樣板回來改良,然后聯(lián)系加工廠制作,再貼牌銷售……她舍得鉆研,運氣也不錯,不到三年就在省城里站住了腳。等鎮(zhèn)上人再看到她時,她染著金發(fā),帶著水晶首飾,穿著省城流行的時尚衣服,一副城里人的做派。過年后,水艿老婆將孩子接去了省城,她說那邊學(xué)校好、環(huán)境好、老師好,對孩子的發(fā)展更好。水艿想說點什么,但最終什么也沒有說出來。

水艿老婆帶著孩子走后,隔年又把自己的父母從先鋒鎮(zhèn)接去了省城,她也曾動員水艿一起去,但水艿不愿意。人都走光了,老屋怎么辦?水塘怎么辦?養(yǎng)的那些雞、狗呢?都不要啦?而且,自己除了木工活啥也不會,去省城干什么?水艿漂泊了半輩子,才終于在先鋒鎮(zhèn)安了家,他不想再動了。

也不知道是因為水艿不去省城忤逆了他老婆的意愿,還是他老婆在城里找了新的相好,反正水艿離婚的消息從城里傳了出來。

按照村里小青年的說法,但凡有點血性的漢子肯定是要去城里鬧個天翻地覆的,但沒想到事情到了水艿這里,就好像是一顆石子沉塘,無聲無息。水艿既沒有去城里找人拼命,也沒有到處找人訴苦,他鎖上門,外出了兩天,回來后就去派出所當了輔警。

這兩天水艿去了哪里?去干了什么?沒有人知道。

但水艿在鎮(zhèn)上人心里的形象跌到了谷底,如果說以前喊他水艿,是因為他是一個倒插門的女婿,現(xiàn)在喊他水艿,則更多的是嘲笑和鄙視。

當然,這些都是不能明說的。不管怎么說,水艿在派出所上班,鎮(zhèn)上的人是樂意的,他們想當然地覺得有熟人在派出所工作,自然會給自己帶來便利。比如辦理身份證或者戶口的時候,可以打著水艿的名號插個隊;家里遭了賊,丟了東西,因為認識水艿,派出所辦案時會更加重視,更快地破案;遇見鄰里發(fā)生糾紛矛盾時,因為認識水艿,派出所的天平會有所傾斜……

但現(xiàn)實給了他們一個響亮的耳光。水艿既不會帶著他們?nèi)ゲ尻牐I竊案也不可能說破就破,至于街坊鄰里扯皮打架的糾紛,派出所調(diào)解時也是依法依規(guī)處理,不會有任何偏袒。

鎮(zhèn)上很多人對水艿是有所期望的,現(xiàn)在希望落了空,有了落差,難免生出一些想法,他們再看水艿的時候,眼睛里就多了一些莫名的氣憤。

“呸,一個臨時工,有什么好得意!”

“怪不得老婆兒子都不要你,活該!”

而當著水艿的面,他們是不敢有任何熱情客氣以外的情緒,水艿畢竟是派出所的一員,而且干了快十年。派出所的所長換了,民警換了,唯有水艿雷打不動地杵在這里,他這個臨時工,比那些正式工還正式!

外界甚至還流傳著一種說法,說新來的劉所長和水艿有親戚關(guān)系,不然怎么一來就幫水艿解決了輔警編制,還給他弄了一套制服。

當然,這些水艿是不知道的,他正在為一起命案奔忙著。

這年秋天的一個黃昏,鎮(zhèn)上出了一起交通肇事案。在國道邊散步的劉老頭被車撞進了路邊的排水溝,肇事車當場逃逸了。等晚上劉老頭家發(fā)現(xiàn)丟了人,兒女沿著國道出來找他,老人在水溝里早沒氣了。

人命案是大事,交警隊的民警來了,先鋒派出所的人也來了?,F(xiàn)場有摩托車剎車印,初步定性為交通肇事逃逸。從車胎軌跡看,摩托車是從城里開過來的,車主可能在鎮(zhèn)上,也可能是過路。當時車速很快,車身也很重,所以才將劉老頭撞出去十幾米遠。但現(xiàn)場沒有翻車的痕跡,有可能是三輪摩托車,也可能是改裝車。不過案發(fā)地在國道邊,又是晚上,沒有攝像頭,沒有目擊證人,這個案子是真不好破。交警隊看現(xiàn)場的民警搓著手連連搖頭。

“摩托車的線索很重要,只要展開查,肯定有收獲?!彼祵⑺L說。

“先鋒鎮(zhèn)上有兩萬住戶,一千多臺摩托,工作量太大了,何況還不能確定一定是鎮(zhèn)上的車?!眲⑺L撇了撇嘴。

“我有辦法?!彼道^續(xù)說。

先鋒派出所平時接觸的都是雞毛蒜皮的小案子,沒有一個上得了臺面,如果真的能破一個命案,勢必會引起上面的關(guān)注……劉所長盯著水艿,心里打起了算盤。

“水艿在本地生活二十年,在派出所工作快十年,對本地的情況相當熟悉,我讓水艿全力配合交警隊調(diào)查,對破案肯定有幫助。”劉所長主動找到交警隊的馬隊長。

交警隊自然求之不得,有水艿這樣的本地人幫忙找線索,比民警無頭蒼蠅一樣一家一家走訪效率高多了。

接下來一周時間里,水艿放下手頭的工作,專職調(diào)查起交通肇事案來。他帶著本子,穿著警用作訓(xùn)服騎著摩托車在鎮(zhèn)上及周邊的村子到處查找線索。先鋒鎮(zhèn)及周邊有多少臺摩托,哪些人有改裝車,哪些人有三輪車,哪些人喜歡進城,他心里有譜。

第六天一早,水艿去了老李家。

老李家的房子在先鋒鎮(zhèn)南邊的尾巴上,鄰著國道,離先鋒小學(xué)不到一百米的距離。老婆過世后,老李一直跟著兒子李無雙還有媳婦過日子。李無雙二十歲出頭,年輕人,腦瓜子好使,他將房子一樓空出來,改造成一個小型超市,出售各種流行的貨品。因為鄰著馬路,又有學(xué)校的固定客源,超市生意一直不錯。李無雙每半個月都要進城采購貨物,他進城的時候,超市就由老李和李無雙的媳婦輪流守著。但經(jīng)過前幾天的觀察,水艿發(fā)現(xiàn)從交通肇事案發(fā)生后,老李家的超市里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李無雙和他媳婦的身影。

“一把年紀了還天天守店,你崽也不心疼你!”水艿進門丟了根煙給老李。

“他城里姑姑家辦酒,這幾天都在城里幫忙。”老李坐在超市收銀臺前,不急不緩地說。

“你媳婦妹子呢?也去城里啦?”水艿繼續(xù)問。

“是哦,一起去的?!?/p>

“上周村頭劉老頭被撞死了,這事你知道不?”水艿湊到老李面前,話題一轉(zhuǎn)。

“聽說了……”

“劉老頭今年七十一,身體蠻硬朗,每天要去外面撿柴火。老話說得好,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請自己去。就沖他那精氣神,活到八十四都沒有一點問題,可惜啊?!?/p>

“是……嗬。”

“最可恨是那個摩托車司機,撞了人,卻不管不問自己跑了,劉老頭在水溝里是活活痛死的哦!造孽??!”

“……”

“交通事故中,因逃逸致人死亡,最少都是七年以上有期徒刑。你看看,本來只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賠點錢的事情,現(xiàn)在卻變成人命大案!”水艿搖搖頭,嘆了口氣。

“那事情已經(jīng)出了,還有什么辦法補救不?”老李小心翼翼地問。

“坐牢是肯定跑不了,但如果嫌疑人主動自首,法律上是可以從輕或減輕處罰的。對了,案發(fā)那天有人看見你兒子晚上騎車回來,我有事正好想問他,你給他帶個話。”說完,水艿把煙往腳下一扔,踩熄了,走出門去。

第二天,老李帶著兒子到派出所自首了。

事情經(jīng)過和水艿預(yù)想的差不多,李無雙早上騎三輪摩托車去城里采購貨物,平時他都是下午打回轉(zhuǎn)。案發(fā)那天李無雙城里的姑姑家辦酒,他吃了晚飯才回來,時間比平時晚了一些??斓芥?zhèn)上時,迎面開過來一個大貨車,遠光燈亮得晃眼。李無雙急著回家,車開得飛快,下意識一打方向,正好撞到了在國道邊走路回家的劉老頭。三輪車裝滿了貨物,速度又快,一下將劉老頭撞進了路邊的水溝里。李無雙哪里還敢下車查看情況,他看天黑了,周圍又沒人,騎著車就跑了。回家后他和老李說了情況,當晚又返回了城里的姑姑家。又聽說劉老頭沒搶救過來,李無雙嚇得要死,正準備帶著媳婦去外地打工避風頭。

水艿出現(xiàn)得及時,老李聽了水艿一番話,思前想后,最終決定帶著兒子來自首。

這個交通肇事案破得漂亮,最高興的自然要數(shù)劉所長。他親自撰寫了一篇新聞稿,登在本縣報紙的法制版頭條,詳細介紹了先鋒派出所和交警隊緊密聯(lián)合,火速破案的經(jīng)過。第二天,劉所長又破天荒地帶著全所民警去鎮(zhèn)上的飯店吃了一頓大餐。在飯桌上,他毫不吝嗇對水艿的夸獎,從平時的工作表現(xiàn),一直到這次的破案歷程。公安部有新政策,從警工作十年以上、表現(xiàn)優(yōu)秀的輔警,符合條件可以破格錄用為正式民警。劉所長當著大家伙的面拍胸脯,說只要有名額,水艿必是轉(zhuǎn)正的第一人。

水艿臉上堆滿了笑,他嘴上雖然不說,心里還是有些許期盼。網(wǎng)上不是有句話說:夢想還是要有的,萬一實現(xiàn)了呢!

水艿終于如愿以償?shù)爻蔀榱苏矫窬?/p>

第二年開春的時候,南方多地普降暴雨,湘東縣邊的淥江水位猛漲,縣里出現(xiàn)了五十年一遇的重大洪水災(zāi)情。在抗洪救災(zāi)的過程中,水艿被洪水卷走。

鎮(zhèn)上的人都不會忘記那一幕。水艿坐在多年前為自己打制、刷了多遍桐油的壽材里,高舉著手電,頂著暴雨,在被淹沒的鎮(zhèn)上到處搜尋幸存者,他將站在屋頂、樹梢上的村民運往安全地帶,一直奮戰(zhàn)到深夜……

洪水退去一周后,搜索隊在下游一個河灣里找到水艿的遺體。因為被水長時間浸泡,相貌已經(jīng)完全變形,但那身獨一無二的警用作訓(xùn)服表明了他的身份。

劉所長將水艿抗洪救人的事跡以及平時的工作情況進行了歸總,寫了一篇長篇通訊發(fā)表在本省的一家媒體上。省公安廳啟動戰(zhàn)時獎勵機制,將水艿破格錄用為人民警察,并追記個人二等功一次。

先鋒鎮(zhèn)災(zāi)后重建,百廢待興。水艿的追悼會也同時舉行。追悼會是劉所長親自主持的,悼詞也是他寫的。這是他第一次知曉水艿的本名:易淼。五行缺水的水艿,卻最終被水帶走了。

追悼會規(guī)格很高,排場很大,市、縣兩級來了不少領(lǐng)導(dǎo)。水艿是縣里第一個轉(zhuǎn)正的輔警,又是烈士,意義重大。先鋒鎮(zhèn)認識水艿的人都來了,黑壓壓的,有上萬人。水艿在省城的前妻和兒子也來了,小伙子繼承了水艿的基因,已經(jīng)有一米八五的個頭,他今年要參加高考,聽說第一志愿是中國人民公安大學(xué)。

又過了些日子,劉所長被提拔到城區(qū)的派出所去當所長,正科實職。城區(qū)的事情更多更復(fù)雜,所里人也多了不少,所長、教導(dǎo)員、副所長、中隊長、民警、輔警,浩浩蕩蕩七十多人。

劉所長休閑的時候,還是喜歡喝茶。他常會想起先鋒派出所,想起水艿,他禁不住會嘆口氣:那么認真做事的人,現(xiàn)在真的不多了。

責任編輯:易清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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