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文捷
《心是孤獨的獵手》是美國作家卡森·麥卡勒斯創(chuàng)作的長篇小說,首次出版于1940年,當(dāng)年她23歲。這個故事描述了圍繞著聾啞人辛格以及他的四位傾訴者——深夜咖啡館老板比夫、喜歡音樂的姑娘米克、渴望種族自由與尊嚴(yán)的黑人醫(yī)生科普蘭以及工人運動積極分子杰克而展開。這本書所描述的世界里,孤獨是絕對的,快樂卻無法相通,作者用超乎年齡的精湛手法描述著這個孤獨的世界。這本小說居于“現(xiàn)代文庫20世紀(jì)百佳英文小說”第17位。
在讀完這本書之前,我一度以為作者卡森·麥卡勒斯應(yīng)當(dāng)是在見識了人間百態(tài)之后才寫下的這個孤獨的故事,這其中有些感情,我感同身受,而有些感情,我至今還不能體會到,但是只是讀著文字,就已經(jīng)能夠感受到一種刺骨的孤獨撕裂感。直到我開始查閱卡森·麥卡勒斯相關(guān)的資料,才發(fā)現(xiàn)她寫這本《心是孤獨的獵手》時,年僅23歲。我以為,如果沒有與孤獨長期為伴,是寫不出這樣的文字的,所以媒體評價卡森·麥卡勒斯是一位寫作天才,我深以為然。
故事是從兩位啞巴開始的——辛格與安東尼帕洛斯——辛格總是會飛快地向安東尼帕洛斯打著手語,向他傾吐著白天所發(fā)生的一切,而安東尼帕洛斯很少說話,僅僅在想要吃飯、睡覺和喝酒時才會有所表達(dá)。一直到最后,我們也并不知道,辛格向安東尼帕洛斯的表達(dá),對方究竟能聽懂多少,可對辛格來說,這并不重要。
安東尼帕洛斯是辛格在這個世界的支柱,在這個無聲的世界里,只有安東尼帕洛斯與他相依為命。最初我們會不解,辛格為什么會這樣熱衷于一個幾乎不會和他進(jìn)行任何交流的人。在安東尼帕洛斯被送去遠(yuǎn)方療養(yǎng)院的期間,辛格無比想念著這位老朋友,總是給他寄送各種精美的禮物,并在每年休假時跑去探望安東尼帕洛斯,給他買電影投影儀,和他一起看最愛的動畫片,那對辛格來說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而對那些被他的彬彬有禮所吸引的人們,他始終是一個得體而善良的聆聽者,卻從未對他們真正敞開心扉。從開始到結(jié)束,辛格的世界里從來只有一個人——安東尼帕洛斯,他給了他所有的愛、所有的希望,以及對這個世界的一切寄托。
也許,辛格所愛的安東尼帕洛斯,并不只是他本人,而代表著辛格在這個世界所存在的情感的一個縮影,只有在安東尼帕洛斯面前,辛格才能真正“溝通”和“表達(dá)”。語言并不能拉近心的距離,單一的愛也不能,在卡森·麥卡勒斯的心中,人類的孤獨是永恒的,因為我們很難和另外一個人達(dá)到同頻的愛,而就算我們以為達(dá)到了這樣的愛,卻會因為這個人的離開而崩塌。
沒有人會承諾永遠(yuǎn)在我們身邊,沒有人會永遠(yuǎn)傾聽和理解我們的一切,沒有人會從頭到尾愛著我們。而這個環(huán)繞著我們的世界,也充滿了孤獨的味道。在炎熱的夏天,小姑娘米克照看著自己的弟弟,推著嬰兒車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地面熱得燙腳,一切都很安靜。她獨自來到一個無人而悶熱的空房子里,回想起曾讓她流淚的音樂,她哼著那個曲調(diào),噙滿淚水,用粉筆在空洞房間的墻上寫下了那首曲子的作者:莫扎特。
很長一段時間,米克有了自己“里屋”的世界,這個世界里有她最珍貴的東西:莫扎特、貝多芬的音樂,還有辛格。她愛辛格,正如她愛自己的弟弟巴伯爾,她總是跑到辛格的房間去聽那臺還在分期付款的收音機(jī),她用這個“里屋”世界的一切,去對抗“外屋”的不快樂。她會經(jīng)常突然陷入到“里屋”世界,哪怕是在一個喧囂的下午,周圍都是奔跑的小孩,她會突然想起音樂,想起辛格,于是就變得坦然和快樂。
那是一個孩子最牢固的、最幸福的世界,可那也不是永恒的。那一天,她發(fā)現(xiàn)了在房間里自殺的辛格,于是“里屋”的世界崩塌了,她再也聽不到腦海里的任何音樂,她心中的某個東西,永遠(yuǎn)地消失了。她所愛的辛格,正如辛格所愛的安東尼帕洛斯,也許并不是他們本身,而是在他們身上,我們看到了所希望的、所愛的那個自己。米克看到的是可以自由熱愛音樂的自己,而辛格看到的是能夠傾訴和表達(dá)的自己。于是安東尼帕洛斯病死之后,辛格因無法接受而自殺;辛格死后,米格的“里屋”世界也消失了,又回歸孤獨。
孤獨的種類有千百種,我們感到自身無法與他人溝通的孤獨,我們感覺這個世界的客觀環(huán)境令人孤獨,可就是人與人之間的所有相處,也如此孤獨。
我們曾經(jīng)為自己是誰而感到孤獨和痛苦:我們會在某個時候開始困惑,我們到底是誰,為什么要僅僅因為我們是自己而受到懲罰。就像這個故事中所貫穿的一條支線:黑人醫(yī)生科普蘭致力于黑人獲得尊嚴(yán)和自由,可是他的孩子們從不理解他,不理解他所瘋狂追求的那一層精神世界,他的孩子們只需要打好自己的零工、過好自己的生活、吹著口琴度過快樂的一天,就足夠了。所以科普蘭是痛苦的,他痛恨著這個世界頂端食物鏈的白人,卻也因為同類的不覺醒而感到痛苦??赡w色的區(qū)別,正如國別、種族等其他區(qū)別,不應(yīng)當(dāng)成為高貴與卑劣的判斷標(biāo)準(zhǔn),生而為人,誰都沒有為另一個人定高低的資格,就像工人運動積極分子杰克所言:“我是荷蘭人、土耳其人、日本人、美國人,我什么都知道。我是一個來到異鄉(xiāng)的異鄉(xiāng)人?!?/p>
我們曾經(jīng)為人與人看似愛著,卻并不真正了解而感到孤獨,就像米克、科普蘭、杰克、比夫都喜歡著辛格,他們會去辛格的房間,向他傾訴,享受和他在一起的所有時光,可他們卻不懂辛格為什么自殺,甚至不知道在辛格的世界里存在著一個叫做安東尼帕洛斯的人。原來,自始至終,在看似親密的關(guān)系下,他們未曾真正走進(jìn)過另一個人的內(nèi)心。在這一刻,他們感到困惑,感到憤怒,也感到隱隱的孤獨。
原來我們是永遠(yuǎn)孤獨的嗎?
可是在最近,我聽到了一句話,認(rèn)為可以代表這個故事的另一面狀態(tài):“沒有人會永遠(yuǎn)陪在我們身邊,可是永遠(yuǎn)會有人陪在我們身邊。”人生是一條漫長的旅途,也許,此刻我們深愛的人,總有一天會離開,可是人生的際遇告訴我們,在不久的未來,在我們無法預(yù)料的時刻,會有另一個宿命之人和我們打了個照面,然后陪伴著我們,繼續(xù)走著人生的下一程。
人生的寫照是苦難與孤獨,可在落幕之前不斷地跌倒了再爬起來、奮力與命運抗?fàn)幍膹?qiáng)悍,不正是我們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的最大意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