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康寧(南京藝術學院)
我最早認識一鳴學兄,還是在十多年前。那時候在玩博客,剛開始在網(wǎng)易,后來發(fā)現(xiàn)新浪好玩的人和事更多,就遷到新浪了。一鳴在新浪也有博客,相互“踩”博客,次數(shù)多了,也就熟悉了。現(xiàn)在想想,那時候我應該還是在南京讀書,后來到常州工作,彼此有大致相同的朋友圈,故線下的互動也就多了起來。對她從陌生到熟悉,了解也更多了。
她所處的工作環(huán)境,并不是理想的做藝術和學術的環(huán)境。這種環(huán)境,我也有過體驗,不被環(huán)境改變,需要有強大的定力和執(zhí)著的追求。她適應環(huán)境的能力很強,追求的目標也很清晰,故而能濯足于渾水,振衣于高岡。
她做事很認真,最近幾年研究的著力點在清代常州的閨閣畫家和惲南田的沒骨花鳥畫。她的研究,不嘩眾取寵,也不追蹤時風,都是讀書的感悟,自然流淌出來的文字清新雋永。
她的畫,也是我們這個時代的異數(shù)。她只是一筆不茍地描繪童年記憶和江南風物。畫幅的大小也完全隨心所欲,不為展覽制作,不為賽事勞神。
一鳴的筆下,有三個鮮明的文化符號:故鄉(xiāng)、東坡和南田。
記得若干年前的一個黃昏,和一個朋友聊故鄉(xiāng),我說故鄉(xiāng)就是心靈深處最想回去卻再也回不去的地方。他深以為然。每個成年人的心靈深處,最眷戀的就是故鄉(xiāng)。一鳴的故鄉(xiāng),就是和外婆一起度過的歡快的童年時光,雕竹做籠,呼燈籬落,桂花月餅,田間草垛,還有滿腹珍珠的石榴果。若干年后,重啟塵封的記憶,你依然會感到溫馨。
一鳴說:“外婆離開時,我已到了而立之年,想起外婆,總?cè)菀鬃窇浀竭b遠的童年,那是因為幼小失怙、家庭變故、離外婆家近等原因,我與外婆單獨相處的時光相對更多一些?!彼砸圾Q的畫里,有活潑的生活,有真摯的情感,能夠打動讀畫的人。小時候,我經(jīng)常跟裹著小腳的外婆去菜園,一鳴筆下的黃瓜、螳螂、扁豆花、紅薯藤,讓我觸目傷懷,想起一去不返的美好時光,有一種莫名的惆悵。彩云易散琉璃碎,世間好物不堅牢;山圍故國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無可奈何花事了,卻沒有似曾相識燕歸來。
一鳴的畫筆,不止記下過往,記下外婆,“更是紀念那些曾經(jīng)與外婆共同擁有、相互陪伴的時光。就像緩緩流淌的河流,時光在外婆的仔細經(jīng)營下安靜地流淌,時光也在她手中輕巧的勞作里平實地流淌”。哪來那么多現(xiàn)世的安穩(wěn)和平靜,不過是有人默默幫你抵擋了洪流,拭去了悲傷,撫平了跌宕。對幼年的一鳴來說,外婆就是那個遮風避雨的港灣。
在一鳴筆下,外婆坐過的舊藤椅、一頁頁翻過的舊皇歷、一個個滋味鮮美的餛飩,都在講述著溫馨難忘的故事,也撥動著每一個觀畫者的心弦。
一鳴生活的常州,是東坡的終老之所,也是南田的埋骨之地。一鳴最喜歡的藝術家,是東坡和南田。一鳴研習常州畫派沒骨畫多年,她用南田的筆法畫東坡的詩意。她不畫蓑衣、竹杖和芒鞋,畫得最多的是美食,東坡吃過的美食。東坡是豁達的,或許在他眼里,人間最不可辜負的就是美食和美景了。
一鳴為自己的東坡組畫取名“此心安處”。功名富貴,世事沉浮,攪動著本來就不平靜的生活,所以,前賢感嘆:“長恨人心不如水,等閑平地起波瀾。”一鳴少年時就經(jīng)歷過很多苦難,不僅練就了熱腸冷眼,更有一顆平和的心。在喧囂躁動的時代熱風中,她能夠從容地展紙染翰,一絲不茍地做她的丹青功課,“以安靜的筆墨,追尋一種沖融淡定、物我兩忘的平和境界”。
一鳴汲取了南田的柔和清潤和東坡的豪放率性,并把它們有機地融合在畫幅里,卻不生硬刻板。她用自己獨特的方式,致敬先賢,傳承文脈。
現(xiàn)在的藝術家,大都離名利太近,離藝術太遠。面對“傳統(tǒng)”這座高山,他們不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然心向往之”,而是繞道而行,以“創(chuàng)新”和“思想”的幌子,來掩飾基本功的缺失。他們都是速成的藝術家,殊不知藝術和武功一樣,速成的法門大都是邪路,“一超直入”的往往不是“如來地”,而是魔道。
我特別認可一鳴的路,沒有熱烈的掌聲和夾道的鮮花,卻能自得其樂。她的畫賞心悅目,打動人心,為孤寂漫長的人生平添幾分慰藉。
花卉 國畫 周一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