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義明,鄧劍雅
成都中醫(yī)藥大學,四川 成都 610075
心臟神經官能癥(cardiac neurosis,CN)是神經官能癥中的一種特殊類型,國外稱為神經性循環(huán)系統(tǒng)功能障礙或神經性循環(huán)無力癥等。以心悸、心前區(qū)疼痛、胸悶、氣短、呼吸困難、頭暈、失眠、多夢等為主要臨床表現,但無器質性心臟病或對心臟有影響的其他軀體疾病的證據,患者常合并心理障礙[1]。CN多見于青壯年,以20~40歲女性居多,病情多呈陣發(fā)性,預后良好,風險較低。
CN主要由植物神經平衡失調所致,強烈的情緒刺激或持續(xù)的緊張狀態(tài)皆可引發(fā)本病,心臟病患者在無疾病的情況下發(fā)生CN的概率約占1/3[2]。隨著社會壓力的增加,CN的患病率呈上升趨勢,及時有效防治CN、提高患者生活質量是研究熱點。中醫(yī)采用辨證論治防治CN,可減輕患者臨床癥狀,提高患者生活質量,可與現代醫(yī)學互為補充。
心臟神經官能癥在中醫(yī)古籍中無記載,現多數學者診斷CN多根據證候特點確定病名,指導臨床治療。“心悸”最早見于《傷寒雜病論》,主要表現為自覺心中悸動,驚惕不安,甚則不能自主[3],與大多數CN患者早期表現類似。中期CN患者可見心前區(qū)疼痛、胸悶、氣短等癥狀,與中醫(yī)古籍所述“胸痹”和“眩暈”等相似度高?!督饏T要略》歸納胸痹病機為“陽微陰弦”,后世多宗仲景之說?!鹅`樞·大惑論》詳細論述眩的發(fā)病機理和癥狀。長期罹患CN的患者容易產生情緒異常變化,是診斷要點之一。“郁證”以心情抑郁、情緒不寧或易怒易哭等為主要臨床表現,癥狀與CN相關度較高,可做參考?!督饏T要略》提出“百合病”和“臟躁”的概念,屬“情志病”范疇,也是許多病程較長的CN患者癥狀表現的綜合體現。中醫(yī)對CN的病因病機和臨床研究已逐漸深入,但無法確定CN的中醫(yī)病名,仍應根據證候個體化診斷,可歸屬于中醫(yī)學“心悸”“怔忡”“胸痹”“眩暈”“郁證”“臟躁”等范疇[4]。
1.1 臟腑虧虛CN與五臟關系較為密切,臟腑虧虛也是重要病理環(huán)節(jié)。心為五臟六腑之大主,心臟不安則病從中生,他臟不和自擾心主。心氣虛無力振奮,心陽推動百脈,脈氣運行失常。心陰血不足,神氣難安。肺氣不足,難以助心行血,胸中氣機壅塞,癥狀乃顯。脾胃虧虛,升降失常,運化失司,積滯內生,無力治中央以溉四旁。肝為剛臟,稍有不和則肝氣郁結,情志內郁。膽氣虛則決斷失職,淡漠寡言,心神難穩(wěn)。腎為陰陽之根,心腎相合使水火既濟,生機交泰,一旦打破平衡,心腎無主,則化生疾病。
1.2 郁滯內生朱丹溪創(chuàng)立六郁學說,為后世“郁證”研究與治療指明方向。CN患者臨床常有心悸、胸痛、淡漠等表現,和內生郁滯關系密切,臨床可參。外因多由外邪客于心胸之脈,血脈郁滯,心無所養(yǎng),心神失攝,疾病發(fā)作。內因與臟腑功能、情志、環(huán)境等因素相關。臟腑功能失和,氣、血、津液運行受阻,郁從中生,尤以臟腑不和,三焦不暢,郁滯內生為重要病理環(huán)節(jié)。氣郁乃諸疾之先,氣不順則百病生,正所謂“百病生于氣也”。環(huán)境主要影響生活方式和心態(tài),心身健康是預防CN的關鍵,保持“恬惔虛無”的精神和心理狀態(tài),減輕環(huán)境的影響顯得尤為重要。在內外因共同作用下,郁滯內生成為CN發(fā)病的關鍵環(huán)節(jié),也是研究的重點。
1.3 玄府怫郁劉完素在《素問玄機原病式》提出現代玄府的初概念:“然玄府者,無物不有,氣出入升降之道路門戶也。”在論著中明確指出玄府是精、氣血、津液、神升降出入之道,玄府以通為用,稍有怫郁則化而為病。心為君主之官,心玄府通利是血脈通暢和精氣充沛的關鍵。心玄府因外感邪氣、陰血虧虛和六郁內生等病因引起玄府怫郁,導致神機順轉失常,心臟功能紊亂,發(fā)而為病。玄府學說是中醫(yī)特色學術觀點,臨床多有妙用,現多應用于眼科疾病診治,因此內科雜病研究價值高,利用空間較大,可于疑難雜癥中創(chuàng)造高水平臨床價值。
1.4 經氣不暢經脈之氣以通為貴,六脈相合,如環(huán)無端,運轉生機。心主手少陰之脈,其經氣與足少陰腎經相通,與手足太陽經相表里。心腎相交,水火既濟,生機交泰,經氣不順則神機不相續(xù)接發(fā)而為病。同時少陰和太陽相表里,太陽乃多氣多血之經,源源不斷充養(yǎng)少陰心主,使心有所養(yǎng);倘若經氣不通,氣血無法奉養(yǎng)心神,心主自傷,輕則悸動,重則痹阻。心經上連咽喉,系目系,入絡腦,與肺、目、腦關系密切,經氣不順則表現出氣短、暈眩、淡漠等證候。此理多指導針灸推拿防治本病,通經氣而和臟腑。
1.5 虛實夾雜CN是慢性、進行性疾病,臨床病機大多并不單一,多有為虛實夾雜、寒熱錯雜,可作為臨床核心。本虛常表現為心、脾、腎三臟虧虛,尤以心陰虛、脾氣虛、腎陰虛為主;標實多為氣滯、痰濕、水飲、瘀血內生,阻滯三焦、玄府、經隧,誘發(fā)氣機內郁。虛實多端相合,引起多重證候,診治難度大。王慶其等[5]認為情志內傷是主要原因,思慮傷脾,脾失運化,邪實內生;肝氣郁結,膽腑失用,痰熱內擾;氣痰濕食共同為伍,引起氣機逆亂,擾亂心神。葉小漢教授認為,CN病位雖在心,但從肝氣郁結而始,漸及心、肺、脾氣機不暢,在肝郁的基礎上可兼見血瘀、痰濁、濕阻等[6]。由此可見,虛實夾雜是疾病中后期重要病機環(huán)節(jié),治療難度較大,方藥配伍需精細化,研究價值高。
現代醫(yī)學治療CN主要依靠β-受體阻滯劑、谷維素、黛力新等藥物對癥治療,難以達到患者滿意的治療效果。中醫(yī)辨證論治實行個體化治療,對功能性疾病往往都會取得較為滿意的療效。相關研究顯示,中藥方劑和中成藥在改善患者癥狀方面值得臨床推薦[7]。現從中藥方劑、中成藥、針刺療法和身心療法等展開研究。
2.1 中藥方劑中藥方劑是最常用的中醫(yī)治療方法,方隨法出,法隨證立,實為辨證論治的具體體現。
2.1.1 養(yǎng)心安神 CN病位主要在心,心氣血陰陽不足,心神失養(yǎng),出現心悸、短氣等癥狀,治宜養(yǎng)心安神,方選甘麥大棗湯、安神定志丸等。李國超[8]選用養(yǎng)陰定悸湯(女貞子、墨旱蓮、枸杞子、麥門冬等組成)治療70例CN患者,有效率為94.29%。朱昌華等[9]將70例CN患者(氣陰兩虛型)隨機分為觀察組和對照組,每組各35例。觀察組給予加味五味子湯,觀察組有效率為88.57%,高于對照組。此法乃心系病證最常用治法,多用養(yǎng)血、寧心、安神藥物配伍,實際臨床療效有限,多為早期應用。慢性患者多有郁滯內生,虛實夾雜,單純補益養(yǎng)心鮮有效果,應酌情調整治法補瀉配伍。
2.1.2 疏肝理氣 肝主導三焦盈虛通滯,肝氣順轉則三焦通利,生機蓬勃,肝郁則病生。治宜疏肝理氣,暢通三焦,多選用逍遙散、小柴胡湯等方加減。王文姣[10]采用小柴胡湯治療CN患者46例,結果顯示,38例患者癥狀全部改善,有效率為63.3%。小柴胡湯是疏調三焦氣機的經典代表方劑,配伍精良,疏調氣機效果較好。CN患者多有心氣郁悶不舒等癥狀,此為氣結于內,當開其郁、疏其肝而暢其三焦,此法自當貫穿本病始終。疏肝理氣可單獨運用于情緒異?;颊?,也可配合運用,結果表明配伍此法可提高療效,明顯改善患者不良情緒,甚至可以縮短病程。
2.1.3 調和肝脾 肝屬木,脾屬土,木郁則無力疏土,土地板結,脾無力散精,精微物質不得布散,無法溉四旁,他臟皆受影響。治宜調和肝脾,可用逍遙散、四逆散等方。此法多用于中期患者,病體難愈,心情不舒,茶飯不思,生活無味,應盡早疏肝理脾配合心理干預。萬曉華等[11]對1 893例CN患者(其中治療組1 051例,對照組842例,共納入22項研究)進行Meta分析,結果顯示,逍遙散加減聯合西藥治療CN療效優(yōu)于單純西藥治療。足厥陰肝經與手厥陰心包經相通,脾與心乃母子臟,此三者共生共榮。臨床應重視心、肝、脾的關系,養(yǎng)心、調肝、運脾為主要治法。
2.1.4 溫經通脈 風寒之邪客于手少陰和手太陰之脈,引起脈氣不通,經隧不利。寒從外來,導致胸陽不振,心氣難展。素體陽氣不足,寒邪犯于胸中,心胸氣機不舒。內外因相互影響,引起心脈閉塞,神機不舒。程善廷等[12]將60例CN患者隨機平均分為治療組和對照組。治療組在西藥治療基礎上加予炙甘草湯,統(tǒng)計結果顯示,治療組有效率為90.0%,對照組有效率為56.7%,差異具有統(tǒng)計學意義(P<0.05)。炙甘草湯聯合移精變氣法治療CN,能進一步減輕患者不適。心為火臟,陽氣為用,心陽充沛則脈氣得通,以炙甘草湯為代表。在臨床實踐中,此法往往被忽略,多投以陰柔之品,謂之養(yǎng)心安神攝魂。《素問·生氣通天論》云:“陽氣者,精則養(yǎng)神。”陽氣也是神氣充沛的重要前提,但臨床仍應重視審察病機,切不可妄投溫熱之品。
2.1.5 虛實并治 本病的病機常演變?yōu)楸咎摌藢嵵C,根據患者表現不同,可有虛實偏頗。治當虛實并治,平調陰陽。陳艷俏等[13]對80例CN患者(氣虛血瘀證)給予升陷湯合桂枝茯苓丸加減治療,治療后,比較兩組患者評分、臨床療效及不良反應發(fā)生情況。治療組有效率為82.5%,高于對照組的70.0%。虛實并治是中醫(yī)的特色,兩方權重隨證治之。慢性CN患者多為虛實夾雜之證,痰、濕、瘀、氣滯等病理產物內阻,兼有臟腑虧虛,應補虛而通滯。此法是很多疾病的通法,運用范圍較廣,但目前臨床研究較少,這與遣藥組方難度大、辨證分型不統(tǒng)一等因素有關,臨床研究和治療應格外重視。
2.2 中成藥中成藥是中醫(yī)智慧的結晶,在臨床中運用廣泛,具有方便、快捷、受眾廣等特點。治療心血管系統(tǒng)疾病的中成藥也日益增多,其中不乏對CN療效較好的柏子養(yǎng)心丸、穩(wěn)心顆粒等藥物。黃廣榮等[14]對50例CN患者采用柏子養(yǎng)心丸治療,觀察組有效率為92.0%,不良反應發(fā)生率為24.0%,均優(yōu)于對照組。鄧鎖琴等[15]選擇62例CN患者,觀察組服用參松養(yǎng)心膠囊,觀察組有效率為93.55%,高于對照組的67.74%,差異具有統(tǒng)計學意義(P<0.05)。魏國清[16]采用芪冬頤心口服液治療47例CN患者,對照組予常規(guī)治療,治療組有效率為93.60%。現有治療心血管疾病類的中成藥以益氣養(yǎng)陰,安神定志為主要功效,主要適用于氣血陰陽虧虛的患者,不可用于邪實內蘊或虛實夾雜患者,臨床應注意鑒別。中成藥研究應與臨床實際相結合,增加以補虛瀉實立法的處方藥物研制,擴大中成藥運用范圍和價值,同時提高臨床療效和患者接受度。
2.3 針刺療法針刺療法是中醫(yī)外治法最具有代表性的一種,臨床認可度高,廣泛運用于多系統(tǒng)疾病的治療和康復。李鴻娜等[17]總結顏紅教授經驗,治療CN選擇內關、水溝、四神聰等穴位,分期選穴施術,配合呼吸補瀉的方法,療效甚佳。王梅等[18]認為CN應以通任順氣、調和氣血為治療方法,穴位選膻中、巨闕、中庭、合谷等,諸穴配伍,通調全身氣機,使氣血平和,精神乃治。曲寶平等[19]選取39例CN患者,用盤龍針法針刺夾脊穴,共治療3個療程,有效率為94.9%。武丹[20]采用針刺神庭、足三里等穴位聯合中藥治療86例CN患者,有效率為93.02%。針刺治療CN較藥物更為直接,可靶向性刺激經絡,調節(jié)經氣運轉,刺激臟腑功能改善,屬于中醫(yī)精準靶向治療代表性方法。治療多選取手少陰心經、手厥陰心包經和任督二脈經穴,配合補瀉手法調節(jié)心臟功能。針刺療法臨床效果顯著,但尚無規(guī)范穴位處方,無法穩(wěn)定臨床療效,今后應采用大樣本臨床研究,明確機制和處方,規(guī)范化調控針刺效果。
2.4 身心療法CN的發(fā)病與身心關系十分密切,臨床治療CN也常用心理疏導、運動康復等非生理性治療。古代中醫(yī)十三科就類似于心理疏導的治療方法,以情勝情療法也是中醫(yī)特色療法。中醫(yī)對運動康復的重視淵源甚遠,帛畫《導引圖》就詳繪功法動作。華佗更創(chuàng)五禽戲,在病后恢復,吐故納新等方面起效較好。劉文廣[21]選取CN患者40例為研究對象。對照組給予常規(guī)西藥治療,觀察組在對照組的基礎上加用心理干預治療,觀察組有效率為90.0%,高于對照組的55.0%,差異具有統(tǒng)計學意義(P<0.05)。崔四龍等[22]給予對照組常規(guī)藥物和心理治療,觀察組在對照組基礎上聯合運動療法。觀察組改善情況顯著優(yōu)于對照組,且1年內復發(fā)率低于對照組。CN的心理干預和運動療法不可或缺,在恢復患者身心健康方面發(fā)揮重要作用,醫(yī)者應著重關注患者心理變化,在治療過程中應鼓勵患者保持良好心態(tài)配合適當運動,這有利于調暢氣機,增強免疫力,提高生活質量,同時能讓患者感受到人文關懷。身心療法現階段研究較少,應提高重視度,進一步明確可行性和療效,為醫(yī)療行為和患者自愈提供參考。
CN病位在心、肺,與肝、脾、腎相關,病機為臟腑虧虛、郁滯內生、玄府怫郁、經氣不暢和虛實夾雜等。治則治法多從臟腑立論,臨床應把握辨證論治的原則,以平為期。
目前,中醫(yī)治療CN的作用機制尚待明確,藥物靶向作用有待進一步研究。在證候評價方面,應加快標準化建設,統(tǒng)一臨床評價標準,數據化反應臨床療效,提高公信力;中醫(yī)治療CN的臨床研究方面,應加強大樣本數據庫對照研究,更加客觀地分析中醫(yī)治療CN的臨床療效;在理論研究方面,應當深入研究玄府學說在CN中的運用價值,開拓臨床思路。今后,應統(tǒng)一臨床評價標準、深入研究玄府學說在CN中的運用、進一步加強藥理和臨床試驗,針刺治療要深入研究腧穴特異性,尋找治療CN的高效腧穴處方和施術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