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久明
內(nèi)容提要:《宇宙風(fēng)》乙刊第2期發(fā)表的郭沫若五函的寫作時間分別為:1935年8月中旬,1936年3月上旬、3月上中旬、3月下旬、6月1日。以前人們對這五函寫作時間的認定要么錯誤,要么沒有達到可以達到的精確度。郭沫若在1936年1月18日寫作的《論“幽默”》對幽默小品文進行嚴厲批評后,卻在一兩個月后寫作的第二、四函中呼吁團結(jié)御侮,致使幽默小品文論爭沒有再次發(fā)生,其原因是日本“二二六”事件發(fā)生后,郭沫若也“正確地推測到這次叛亂將導(dǎo)致向中國擴張”,所以立即改變了自己的態(tài)度。
關(guān)于1936年日本發(fā)生的“二二六”事件,《二十世紀國際問題詞典》是這樣介紹的:
.....二二六事件.日本皇道派法西斯軍人未遂武裝政變事件。1936年2月26日凌晨,安藤輝三、村中孝次等20余名不滿政府政策的青年軍官,率領(lǐng)1400余名士兵,在東京發(fā)動叛亂,占領(lǐng)陸軍省、警視廳等許多重要行政機關(guān),襲擊首相等高級官吏住宅,殺死內(nèi)大臣(前首相)齋藤實、藏相高橋是清、陸軍教育總監(jiān)渡邊錠太郎,重傷侍從長鈴木貫太郎,并向陸軍大臣提出“兵諫”,要求成立軍人政府獨裁統(tǒng)治,以便更瘋狂推行侵略政策和戰(zhàn)爭政策。但未取得東京駐軍支持。29日,在政府軍隊的鎮(zhèn)壓下,叛軍束手就擒。10余名軍官被處決,陸軍中央對全軍的統(tǒng)制確立。軍部乘機操縱在軍部占主導(dǎo)地位的廣田弘毅組閣,基本建立法西斯統(tǒng)治。1
該次“未遂武裝政變事件”也被稱作“二二六”兵變、“二二六”政變、“二二六”暴亂等。該事件不但使日本“基本建立法西斯統(tǒng)治”,并且對正流亡日本的郭沫若造成了巨大影響。
要論述該影響,必須從考證《宇宙風(fēng)》乙刊第2期(1939年3月16日)發(fā)表的郭沫若致《宇宙風(fēng)》五函的寫作時間入手。這五函發(fā)表時題為《作家書簡(二)》2,無收信人和寫信時間;在《郭沫若研究專刊》第2輯(1980年11月)發(fā)表和收入《郭沫若佚文集》(1988年)時未標明寫作時間,標題均為《致〈宇宙風(fēng)〉信》,題注中有這樣的文字:“據(jù)查,信是寫給《宇宙風(fēng)》社編者兼發(fā)行人陶亢德的?!笔杖搿豆魰偶罚?992年)時,將《郭沫若研究??返?輯發(fā)表的《致陶元惪信》和《致〈宇宙風(fēng)〉信》合并在一起,認定收信人為陶亢德,認定這五函的寫作時間分別為:第一函為“193×年×月×日”,第二至第五函為“1936年×月×日”;新近出版的《郭沫若年譜長編》認定這五函的寫作時間、收信人分別為:1935年7、8月間致陶亢德,1936年2月下旬致林語堂,1936年3月致陶亢德,1936年4月致陶亢德,1936年5月底致陶亢德。3現(xiàn)在,筆者對發(fā)表在《宇宙風(fēng)》乙刊第2期這五函的寫作時間和收信人進行考證,并在此基礎(chǔ)上論述日本“二二六”事件對郭沫若造成的巨大影響。
第一函
惠書收到。承詢《海外十年》之作本是前幾年想寫的東西,但還沒有動筆,如在現(xiàn)在寫起來,要成為《海外廿年》了。所想寫的是前在日本所過的生活,假如盡性寫時總當在廿萬字以上,這樣長的東西怕半月刊不適宜吧。
《浪花十日》之類的文章可以做,但如不從事旅行便難得那樣的文章。因此我希望你們按月能寄兩三百元的中幣來,我也可以撥去手中的它事來用心寫些小品,按月可以有兩三萬字寄給你們發(fā)表,你們覺得怎樣呢?假使這樣嫌松泛了時,按字數(shù)計算,千字十元發(fā)表費亦可,但也要請先寄費來后清算。請你們酌量一下罷。專復(fù)即頌
撰安。
郭沫若頓首
關(guān)于郭沫若致函事,陶亢德有如此回憶:
語堂和我與鼎堂本不相識,所以辦《論語》時未嘗請他撰文。后來辦《人間世》,有一次冰瑩來信說起鼎堂在日本經(jīng)濟不大寬裕,《人間世》《論語》能不能請他撰文(其時冰瑩也在日本)。約人撰稿本來是我的事,語堂也決不會反對,鼎堂的文章求之無方罷了,現(xiàn)在既有冰瑩作介,我就立刻復(fù)信請她代為懇切求稿。后來鼎堂來信,說是有一部《離騷》的白話譯稿,不知要否。和語堂一商量,大家覺得恐怕太長,而且既是詩,出版者方面也許不大稱心,于是回他一信,婉請撰惠別的文章。結(jié)果也就沒有下文。此后又辦《宇宙風(fēng)》了,這雜志我是把他當作性命看待的,血心要辦它成為一個“精彩絕倫”的散文半月刊,在盤腸大戰(zhàn)的想人約稿中,不由不想到有過上述一點因緣的郭鼎堂。于是在決定雜志創(chuàng)刊之前,就寫了一信給他,并且指定要他寫長篇自敘傳《海外十年》,或如不久之前登在《文學(xué)》上的他的游記《浪花十日》兩類小品。這《海外十年》的題目是他以前在一篇什么文章里提起過的,總算我那時候記性不壞,竟還記得。他的回信是說《海外十年》現(xiàn)在成為《海外廿年》了,寫《浪花十日》之類的文章也須先有錢旅行。后來一說兩說決定寫《海外十年》,我也先匯去了一百元國幣作預(yù)支稿費?,F(xiàn)在大家看到一百元三字也許要笑話我何必鄭重其事,殊不知姑不論當時的一百元錢勝過現(xiàn)在的幾千,就是只要知道《宇宙風(fēng)》的全部資本不過五百大元,而一個作家的稿費預(yù)支一支就支去了五分之一,也當原諒我今日回想起來怎不大書特書一下的私衷了。4
根據(jù)引文可以知道,第一函為陶亢德回憶中的以下信件:“他的回信是說《海外十年》現(xiàn)在成為《海外廿年》了,寫《浪花十日》之類的文章也須先有錢旅行?!?/p>
現(xiàn)在看看郭沫若1935年8月24日寫在明信片上的以下文字:
陶元惪先生的信和款子均已奉到,我決計寫“海外十年”,分段地寫,寫完留學(xué)時代的生活為止。第一段是“初出夔門”,今日動手寫,大約三五日內(nèi)可以寫出。怕你們懸念,特此寫一張信片來報告。5
由于該明信片的開頭直呼“陶元惪”的姓名,可以認為是寫給《宇宙風(fēng)》編輯部的。根據(jù)該函中的“我決計寫‘海外十年’”可以知道,陶亢德在上一函中并未指定郭沫若寫什么,只是希望在《海外十年》或者“《浪花十日》之類的文章”中任選一種。結(jié)合上引文字可以推斷出如下的寫信經(jīng)過:一、《宇宙風(fēng)》創(chuàng)刊前,陶亢德致函郭沫若,“指定要他寫長篇自敘傳《海外十年》,或如不久之前登在《文學(xué)》上的他的游記《浪花十日》兩類小品”。二、郭沫若復(fù)函道:“《海外十年》現(xiàn)在成為《海外廿年》了,寫《浪花十日》之類的文章也須先有錢旅行。”三、陶亢德復(fù)函中由郭沫若自己決定寫什么,并“匯去了一百元國幣作預(yù)支稿費”。四、郭沫若于1935年8月24日致函《宇宙風(fēng)》編輯部“決計寫‘海外十年’”。在這四函中,陶亢德寫作的兩函迄今未見,郭沫若寫作的第一函即需要考證寫作時間的這函,第二函已知寫作時間。
首先考證一下郭沫若與陶亢德通信一次大概需要多少時間?!豆艉瓦@幾個“文學(xué)大師”》除影印了郭沫若1935年8月24日致《宇宙風(fēng)》編輯部的明信片外,同頁還影印了郭沫若致《宇宙風(fēng)》的一個信封。6信封上日本郵戳?xí)r間是“10.10.23”,中國郵戳?xí)r間是“十月廿八”,日本郵戳?xí)r間只能釋讀為昭和10年10月23日即1935年10月23日,才能與中國郵戳?xí)r間銜接起來。如此算來,當時從郭沫若將書信交到日本郵局、蓋上郵戳,到送抵上海、蓋上當?shù)剜]戳的時間是6天——反之應(yīng)該亦然。不管是急需用錢的郭沫若還是急需稿子的陶亢德,收到對方來信后都會立即回信,收到對方來信后立即復(fù)信、投遞到郵局并蓋上郵戳應(yīng)該需要一天時間。如此算來,郭沫若與陶亢德書信往返一次需要7天時間。再看看郭沫若1933年4月3日致葉靈鳳函的以下文字可以知道,筆者根據(jù)郵戳的推斷是正確的:“今天是四月三號,此信到你手里當在十號以前,我將特別提醒你,請你于四月十號務(wù)必將二百元寄出。”7郭沫若如此肯定地告訴葉靈鳳收到自己該函的時間,很明顯是基于以往的經(jīng)驗。
現(xiàn)在,通過倒推便能知道該函的大致寫作時間:1935年8月24日郭沫若通過明信片告訴《宇宙風(fēng)》編輯部,談收到稿費事和自己的寫作計劃;8月18日陶亢德復(fù)函中由郭沫若自己決定寫什么,并“匯去了一百元國幣作預(yù)支稿費”(該函迄今未見);8月12日郭沫若致函陶亢德同意寫作并提出條件;8月6日陶亢德致函郭沫若向其約稿(該函迄今未見)。如此算來,該函寫作時間為1935年8月12日。由于實際情況與理論計算之間總有差距,并且往返之間延期的可能性很大,所以該函的寫作時間最好確定為1935年8月中旬。
第二函
二月十二日信接到?!度毡局骸凡荒軐懀逗M馐辍肥强梢岳m(xù)寫的,大約在貴志十四期上便可重與讀者見面。但我有一點小小的意見,希望你和××先生能夠采納。目前處在國難嚴重的時代,我們執(zhí)文筆的人都應(yīng)該捐棄前嫌,和衷共濟,不要劃分畛域。彼此有錯誤,可據(jù)理作嚴正的批判,不要憑感情作攏統(tǒng)的謾罵。(以前的左翼犯有此病,近因內(nèi)部糾正,已改換舊轍矣)這是我的一點小小的意見。你們?nèi)缈贤?,我決心和你們合作到底,無論受怎樣的非難,我都不再中輟。請你們回我一信,如以為我這種意見值不得采納的,也請你們明白地回答一句,我好把前所預(yù)受的五十元稿費立即奉還。如以為是可以采納,那是最好也沒有的?!逗M馐辍返牡诹?jié)是《在朝鮮的尖端》,可登預(yù)告也。此復(fù)即頌
安好。
郭沫若
考證該信寫作時間有兩條線索:一、“二月十二日信接到”,二、“《日本之春》不能寫,但《海外十年》是可以續(xù)寫的,大約在貴志十四期上便可重與讀者見面”?,F(xiàn)在據(jù)此進行考證。
根據(jù)第一函的考證可以知道,郭沫若與《宇宙風(fēng)》編輯部書信往返一次需要7天時間,一般情況下,陶亢德2月12日發(fā)出的信,郭沫若收到時間當為2月17日,如果立即回復(fù),落款應(yīng)為當日——蓋上郵戳的時間很可能為次日。為保險起見,可以認為郭沫若立即回信的時間為1936年2月20日左右。
1936年2月16日出版的《宇宙風(fēng)》第11期《編輯后記》有這樣一段話:“下下期即第十三期擬出一春季特大號,先此預(yù)告一下?!?月1日出版的《宇宙風(fēng)》第12期《編輯后記》繼續(xù)預(yù)告:“下期本刊是春季特大號,也是本刊出版半年的一個紀念,將以最豐富最精彩的內(nèi)容與讀者諸君相見?!?月16日,作為春季特大號的《宇宙風(fēng)》第13期出版,發(fā)表了豐子愷的《春人四題(畫)》、知堂的《北平的春天》、木石的《春在東京》、姚穎的《南京的春天》、春風(fēng)的《沈陽的春天》、施蟄存的《春天的詩句》。由此可以明白郭沫若復(fù)函中的“《日本之春》不能寫”的意思:在確定《宇宙風(fēng)》第13期為“春季特大號”后,陶亢德于2月12日致函郭沫若請寫作《日本之春》,郭沫若則在復(fù)函中告訴陶亢德:“《日本之春》不能寫,但《海外十年》是可以續(xù)寫的,大約在貴志十四期上便可重與讀者見面?!薄队钪骘L(fēng)》第14期的正常出版時間是4月1日,現(xiàn)在來考證郭沫若寫作該函的大概時間。
郭沫若在1935年8月24日致《宇宙風(fēng)》編輯部的明信片上如此寫道:“第一段是‘初出夔門’,今日動手寫,大約三五日內(nèi)可以寫出?!比≈虚g時間,假設(shè)4天寫成,完成時間當為1935年8月28日??怯小冻醭鲑玳T》的《宇宙風(fēng)》第1期的出版時間是1935年9月16日,意味著郭沫若完稿后立即寄出并立即登載需要的時間是20天左右。那么,為了確保在4月1日出版的《宇宙風(fēng)》第14期發(fā)表,郭沫若需要在1936年3月12日左右寄出。假設(shè)寫作《在朝鮮的尖端》同樣需要4天時間,意味著郭沫若寫作該函的時間是1936年3月8日左右。
根據(jù)函中的兩條線索考證出來的寫作時間相差半個多月,筆者可以肯定寫作時間是后者而不是前者。理由為:陶亢德來函時間是1936年2月12日,假設(shè)郭沫若2月17日收到來函后便決定寫作《海外十年》的第六節(jié)《在朝鮮的尖端》,那么,他應(yīng)該在復(fù)函中寫,“大約在貴志十三期上便可重與讀者見面”,引文卻是“大約在貴志十四期上便可重與讀者見面”,由此可以斷定該函寫作時間是1936年3月8日左右。同樣,考慮到誤差,最好將該函的寫作時間確定為1936年3月上旬。
現(xiàn)在來看看陶亢德的以下回憶文字:
天下事往往難于逆料,我們雖以一番誠心十分力量請鼎堂撰文,誰知《海外十年》登了沒有多少字之后,他竟在一篇什么小說書(只記得書名中有個鐵字的)的序文中把我們臭罵了一頓,說幽默和小品之類是四馬路上的賣笑婦。這篇文章轉(zhuǎn)載在《時事新報》的副刊《青光》上,后面還有不知什么人的后記,說是郭公的為《宇宙風(fēng)》寫文章,是不知國內(nèi)文壇狀況,受人之愚,今已明白,故《海外十年》已如神龍見首不見尾云云。鼎堂原文和什么人的附記,我們看了自然“為之大怒”,我一面寫信詢鼎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面寫了篇《鼎堂與宇宙風(fēng)》,一述他給《宇宙風(fēng)》寫稿的經(jīng)過,擬刊出以明事實。語堂也寫了一篇文章,題目記得是《我要看月亮》,是諷刺左派的禁談風(fēng)月的。不久鼎堂回信來了,措辭并不如那篇序文的殺氣騰騰,而只責(zé)語堂文中常多“左派左派”字樣,后來似乎是語堂回他一信,告以所以“左派左派”者,是“左派”先太欺人了,別人可噤若寒蟬,我林語堂做不到云云。接著是鼎堂又來一長信,痛言國事之亟,大家不應(yīng)再作意氣之爭。這封信是教我轉(zhuǎn)的,當時讀了很為感動,字跡和信紙樣子也歷歷如在目前。只是此信今日我處固然不見,即語堂赴美前托我保存的“有不為齋書簡”中亦無其蹤影,假如尚在人間的話,真是后人寫中國文壇史的絕好資料,同時也可見鼎堂為人之如何可敬可愛。
根據(jù)該段文字可以知道,郭沫若的《論“幽默”——序天虛〈鐵輪〉》(以下簡寫為《論“幽默”》)在《時事新報·每周文學(xué)》第20期(1936年2月4日)發(fā)表后,“為之大怒”的林語堂、陶亢德與郭沫若的通信情況為:陶亢德“寫信詢鼎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久鼎堂回信來了,措辭并不如那篇序文的殺氣騰騰”—“語堂回他一信,告以所以‘左派左派’者,是‘左派’先太欺人了,別人可噤若寒蟬,我林語堂做不到云云”—“接著是鼎堂又來一長信,痛言國事之亟,大家不應(yīng)再作意氣之爭”。很明顯,前三函迄今未見。根據(jù)內(nèi)容可以斷定,第四函當為本文考證寫作時間的第二函。由此可知該函收信人當為“陶亢德并轉(zhuǎn)林語堂”。而第二函的寫作時間當為1936年3月8日左右,而不是2月20日左右,因為在寫作該函之前,郭沫若不但與陶亢德有過一次信函往來,并且還未收到林語堂的來函(郭沫若始終未收到該函,詳見第三函考證)。對于引文中的“只是此信今日我處固然不見,即語堂赴美前托我保存的‘有不為齋書簡’中亦無其蹤影”,筆者做出如下推測:該函1939年拿出來在3月16日出版的《宇宙風(fēng)》復(fù)刊第2期發(fā)表后,可能連同另外四函一起遺失了。
第三函
今天接到你的信使我打破了一個悶胡盧,我還以為是你們有意和我決絕,故不回我的信,原來你是寫了回信而在望我的回信嗎?你的回信我卻至今沒有收到,大約是在前月尾上這兒發(fā)生事變的時候有了浮沉吧。你的意見是怎樣的,我自無從知道了。目前你們的經(jīng)濟如難周轉(zhuǎn),前次匯來的稿費,自當如命奉還。別紙請持往內(nèi)山書店索取吧。將來你們?nèi)缧枰业闹r我是隨時可以幫忙的。再者,我的原稿(使用了的)如蒙保存,請便寄還,因我手中未留副稿。專復(fù)即頌
著安。
郭沫若
該函內(nèi)容很明顯與本文考證寫作時間的第二函沒有直接關(guān)系,在筆者看來,該函與陶亢德的以下回憶文字有關(guān):
上面所引知堂信中的云云,就正指鼎語二堂相爭的一回事,他之所以勸架,是由于我在去信詢鼎堂以究竟,同時寫了一信給他,一面告訴這回事,一面詢鼎堂究是何等樣人,因為此時不久以前,知堂恰去日本一行,我在報紙或刊物上見到二堂相見晤談的消息,想想彼二堂既可暢談甚洽,何以這二堂就水火如此,所以想問個究竟。回信就如上引。語堂的《我要看月亮》和我們的《鼎堂與宇宙風(fēng)》二文之暫不發(fā)表,就為了知堂的一言。及到后來鼎堂痛論彼此互訐之非,這兩篇東西就自然扯去丟之字簍。他也繼續(xù)為我們撰稿,長篇《北伐途次》中文稿,就在《宇宙風(fēng)》上登完的。
知堂周作人的信件寫于1936年2月27日,內(nèi)云:
賜信均收到。鼎堂相見大可談,唯下筆時便難免稍過,當作個人癖性看,亦可不必太計較,故鄙人私見以為互訐恐不合宜,慮多為小人們所竊笑也。偏見未必有當,聊表芹獻耳。
據(jù)陶亢德的回憶可以知道,見周作人函后,“語堂的《我要看月亮》和我們的《鼎堂與宇宙風(fēng)》二文之暫不發(fā)表,就為了知堂的一言”,意味著林、陶二人決定不與郭沫若“互訐”。郭沫若在《論“幽默”》中對幽默小品文提出了嚴厲批評,甚至在開篇如此寫道:“天虛這部《鐵輪》,對于目前在上海市場上泛濫著和野雞的賣笑相仿佛的所謂‘幽默小品’,是一個燒荑彈式的抗議?!?編者在發(fā)表該文時還在附記中如此寫道:“郭先生久居國外,對于國內(nèi)文壇的情形,不大明了。譬如林語堂先生主編的《宇宙風(fēng)》,開初原是繼承了《論語》和《人間世》,發(fā)揚‘幽默’和‘閑適’精神的刊物,對于進步傾向的攻擊和誣蔑,卻比《論語》《人間世》更為激烈,但是他們?yōu)榱四撤N原因,也還是去拉郭先生的稿子。郭先生因為不知《宇宙風(fēng)》的作風(fēng)如何,答應(yīng)投稿,因此《宇宙風(fēng)》上就有起‘鼎堂’的連載的自傳來。這一件事,曾經(jīng)引起了許多青年的誤會,以為郭先生本是前進的領(lǐng)導(dǎo)者,為什么竟跟反前進的‘幽默’‘閑適’派合作起來了?”加上郭沫若由于沒有收到林的來函而一直沒有回函,林、陶二人應(yīng)該認為郭沫若不會再給《宇宙風(fēng)》投稿,找個周轉(zhuǎn)困難的理由要回預(yù)支的稿費便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所以,郭沫若在回函中如此寫道:“目前你們的經(jīng)濟如難周轉(zhuǎn),前次匯來的稿費,自當如命奉還?!备鶕?jù)以下文字可以推斷,該函是寫給林語堂的:“今天接到你的信使我打破了一個悶胡盧,我還以為是你們有意和我決絕,故不回我的信,原來你是寫了回信而在望我的回信嗎?你的回信我卻至今沒有收到,大約是在前月尾上這兒發(fā)生事變的時候有了浮沉吧。你的意見是怎樣的,我自無從知道了。”理由為:“大約是在前月尾上這兒發(fā)生事變的時候有了浮沉。”此處的回信當為回憶中林語堂“左派左派”一信。
由此可以斷定,郭沫若該函是看見林語堂索要預(yù)支稿費函后寫作的,而林語堂致函索要稿費則是看見周作人函后的事情。現(xiàn)在來推測一下該函的寫作時間。由于周作人1936年的書信、日記未出版,我們只能根據(jù)魯迅1936年1、2月的書信、日記來考查當時北京至上海通信需要多少時間:1月5日:“一月一日信收到”,“下午得靖華信,即復(fù)”;1月21日:“十四日信已到”;1月22日:“復(fù)靖華信并寄小說三包”;2月1日:“一月二十七日來信,昨已收到”,“午后寄母親信”;2月1日:“一月廿八信并匯款,昨日收到”,“復(fù)靖華信并寄書一包”;2月10日:“四日信收到”,“得靖華信,即復(fù)”;2月29日:“二十五日信收到”,“得靖華信,即復(fù)”。9由此可知,這六函的投遞時間分別為:5、8、5、4、7、5天,意味著當時北京至上海通信時間一般為5天。魯迅曾在致許廣平函中如此寫道:“二十一日午后發(fā)了一封信,晚上便收到十七日來信,今天上午又收到十八日來信,每信五天,好像交通十分準確似的。”10由此可知,當時北京至上海通信所需時間一般確為5天。周作人致函時間是2月27日,陶亢德收到時間當為3月3日左右。根據(jù)回憶可以知道,陶亢德得信后與林語堂商量的結(jié)果是:“語堂的《我要看月亮》和我們的《鼎堂與宇宙風(fēng)》二文之暫不發(fā)表?!钡谌菍懡o林語堂的,由此可以推斷林、陶二人商量的另一結(jié)果是由林語堂致函郭沫若:告知郭沫若,林語堂曾致函給他卻未收到復(fù)函,并請郭沫若將之前收到的稿費退還。理論上算來,郭沫若3月8日左右能夠收到來函,急于收到來函的他得函后會當天復(fù)函。但是,不但陶、周通信時間有可能延期,林、陶二人商量也需要時間,考慮到誤差,可將該函的寫作時間認定為1936年3月上中旬。
第四函
信接到。目前國難迫緊,文學(xué)家間的個人的及黨派的溝渠,應(yīng)該及早化除。我在貴志投稿,你們當在洞悉中,我是冒著不韙而干的。我的目的也就在想化除雙方的成見,免得外人和后人笑話。近時的空氣似乎好了很多,個中還有相當?shù)尼j釀,但請你們在這時也務(wù)要從大局著想。能夠坦白地化除畛域,是于時局最有裨補的。比如發(fā)表我給××信,××加些按語來表白自己的抱負和苦衷等等(有忠告也是好的),是極好的辦法。我對于你們是開誠布公的,請你也不要把我當成外人看待,我們大家如兄如弟地攜起手來,同為文字報國的事,我看是最為趁心之舉。只要你們能夠諒解我這番意思,我始終是要幫著你們的,以后還想大大地盡力。這層意思請你同××過細商量一下吧。關(guān)于日本的文字前幾天用給你的信札的形式寫了兩張,但總因忙也沒寫下去,我現(xiàn)在寄給你,你看可以補空白時,便割去補補吧。關(guān)于日本,現(xiàn)在很難說話,我預(yù)備坐它幾年的牢。草此專頌
撰安。
郭沫若
該函簡單地告訴收信人“信接到”后,立即轉(zhuǎn)入“目前國難迫緊,文學(xué)家間的個人的及黨派的溝渠,應(yīng)該及早化除”,可以斷定它與第二函有關(guān):郭沫若在第二函中呼吁“目前處在國難嚴重的時代,我們執(zhí)文筆的人都應(yīng)該捐棄前嫌,和衷共濟,不要劃分畛域”,陶亢德、林語堂接讀該信后“很為感動”,在這種情況下,立即復(fù)函是當然的,郭沫若立即寫作該函也是當然的?,F(xiàn)在就來考證該函的寫作時間:前面已經(jīng)考證出呼吁“捐棄前嫌,和衷共濟”之函寫作于3月8日左右,正常情況下,陶亢德們收到并復(fù)函的時間當為3月14日左右,郭沫若收到并回函的時間當為3月20日左右??紤]到誤差,將該信的寫作時間確定為1936年3月下旬。引文中的“××”應(yīng)為語堂,所以,該信的收信人當為陶亢德。
第五函
發(fā)表費百圓早接到。
《海外十年》幾次提筆想續(xù)寫,但打斷了的興會一時總不容易續(xù)起來。我現(xiàn)在率性把一部舊稿寄給你們,請你們發(fā)表。我費了幾天工夫清理了一下,刪除了好些蛇足,在目前發(fā)表似乎是沒有妨礙的。你們請看一遍再斟酌吧,如以為有些可刪,請于不損害文體的范圍內(nèi)酌量刪除,或用××偃伏。如以為不好發(fā)表,閱后請寄還我。
如可發(fā)表時,發(fā)表費能一次寄給我最好,因為我在右胸側(cè)生了一個碗大的癰,已決心進醫(yī)院去割治。如一次寄不足,能先寄兩百元來也好。
郭沫若
考證該函的寫作時間有兩條線索:一、“我現(xiàn)在率性把一部舊稿寄給你們,請你們發(fā)表。我費了幾天工夫清理了一下,刪除了好些蛇足,在目前發(fā)表似乎是沒有妨礙的”;二、“我在右胸側(cè)生了一個碗大的癰,已決心進醫(yī)院去割治”。
關(guān)于這部“舊稿”的情況,《宇宙風(fēng)》第19期(1936年6月16日)的《編輯后記》有如此介紹:“郭沫若先生的《海外十年》??螅x者深以為憾?,F(xiàn)在我們請郭先生另惠他稿,蒙其俯允,稿已全部寄來,從下期起按期發(fā)表,題為——《北伐途次》。”第20期(1936年7月1日)發(fā)表的《北伐途次》開頭有郭沫若寫作的跋語,其落款為“一九三六年六月一日,作者識”。結(jié)合信中的“我費了幾天工夫清理了一下”可以知道,該函極有可能是在郭沫若寫完該跋語后接著寫的,也就是說,寫作于1936年6月1日。
關(guān)于右胸生癰的情況,郭沫若1936年6月2日寫作的《癰》有詳細介紹。該文落款為:“1936年6月2日負癰抄。”11結(jié)合郭沫若為《北伐途次》寫作跋語的時間是1936年6月1日、寫作《癰》的時間是6月2日,可以進一步斷定,該函是為《北伐途次》寫作完跋語后接著寫的,即寫于1936年6月1日。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對《宇宙風(fēng)》乙刊第2期發(fā)表的郭沫若致《宇宙風(fēng)》五函的來龍去脈梳理如下:1935年8月6日左右,陶亢德致函郭沫若請為《宇宙風(fēng)》寫稿(該函迄今未見);郭沫若于8月12日左右復(fù)函同意寫作并提出條件(第一函);8月18日左右陶亢德在復(fù)函中由郭沫若自己決定寫什么并“匯去了一百元國幣作預(yù)支稿費”(該函迄今未見);8月24日郭沫若致函《宇宙風(fēng)》編輯部談收到稿費事和自己“決計寫《海外十年》”。1935年9月16日,《宇宙風(fēng)》半月刊創(chuàng)刊,郭沫若在上面發(fā)表了《海外十年》之一《初出夔門》,在第3—6期連載了《海外十年》之二至五的《幻滅的北征》《北京城頭的月》《世間最難得者》《樂園外的蘋果》。1936年2月4日,《時事新報·每周文學(xué)》第20期發(fā)表了郭沫若的《論“幽默”》,林語堂、陶亢德看見后“為之大怒”,陶亢德立即寫信詢問“鼎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該函迄今未見);“不久鼎堂回信來了,措辭并不如那篇序文的殺氣騰騰,而只責(zé)語堂文中常多‘左派左派’字樣”(該函迄今未見);“語堂回他一信,告以所以‘左派左派’者,是‘左派’先太欺人了,別人可噤若寒蟬,我林語堂做不到”,遺憾的是,該函“在前月尾上這兒發(fā)生事變的時候有了浮沉”;陶亢德在致函郭沫若同時,致函周作人詢問郭沫若“究是何等樣人”(該函迄今未見),周作人1936年2月27日左右回函告知,于3月3日左右得到該函后,考慮到林語堂致郭沫若函已有一段時間卻未收到回函,以為郭沫若不再為《宇宙風(fēng)》投稿,林、陶二人聽從周作人勸告,“語堂的《我要看月亮》和我們的《鼎堂與宇宙風(fēng)》二文之暫不發(fā)表”,同時致函郭沫若:告知郭沫若,林語堂曾致函卻未收到回函,并請郭沫若將之前匯去的稿費退還(該函迄今未見);郭沫若接讀該函后,知道林語堂的來函遺失了并在復(fù)函中同意將稿費“如命奉還”(第三函)。由于1936年3月16日《宇宙風(fēng)》第13期要出版春季特大號,曾經(jīng)“為之大怒”的陶亢德在致函郭沫若詢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后,于2月12日致函郭沫若請寫作《日本之春》(該函迄今未見);郭沫若收到該函后并未立即回復(fù),卻在半個多月后的3月上旬致函陶亢德并轉(zhuǎn)林語堂:“《日本之春》不能寫,但《海外十年》是可以續(xù)寫的,大約在貴志十四期上便可重與讀者見面”,同時呼吁“目前處在國難嚴重的時代,我們執(zhí)文筆的人都應(yīng)該捐棄前嫌,和衷共濟,不要劃分畛域”(第二函);陶亢德、林語堂接讀該函后“很為感動”,于三月中旬回函同意郭沫若意見(該函迄今未見);郭沫若收到回函后于3月下旬回函,簡單告訴“信接到”后再次呼呼“目前國難迫緊,文學(xué)家間的個人的及黨派的溝渠,應(yīng)該及早化除”,并解釋自己為《宇宙風(fēng)》投稿的目的是“想化除雙方的成見,免得外人和后人笑話”(第四函)。1936年6月1日,郭沫若致函告知:“《海外十年》幾次提筆想續(xù)寫,但打斷了的興會一時總不容易續(xù)起來。我現(xiàn)在率性把一部舊稿寄給你們,請你們發(fā)表。”(第五函)根據(jù)以上梳理可以知道,寫于1935年8月中旬的第一函應(yīng)該是寫給陶亢德的,寫于1936年3月上旬的第二函應(yīng)該是寫給陶亢德并轉(zhuǎn)林語堂的,寫于1936年3月上中旬的第三函應(yīng)該是寫給林語堂的,寫于1936年3月下旬的第四函應(yīng)該是寫給陶亢德的,寫于1936年6月1日的第五函沒有材料說明到底寫給誰。由此可知,這五函在收入《郭沫若書信集》時將收信人全部歸入陶亢德名下欠妥。穩(wěn)妥的做法是:全部歸入《宇宙風(fēng)》編輯部名下,若有必要,可在題注中標明第一至四函可能是寫給誰的。
通過梳理需要考證寫作時間的五函的來龍去脈,很自然地會發(fā)生以下疑問:一、郭沫若在《宇宙風(fēng)》發(fā)表《海外十年》1—5后為什么不再供稿,并且在1936年2月4日《時事新報·每周文學(xué)》第20期發(fā)表《論“幽默”》嚴厲批評林語堂提倡的幽默小品文;二、郭沫若接到陶亢德2月12日請其寫作《日本之春》的來函后,為什么不立即復(fù)函,半個多月后復(fù)函時,為什么呼吁“目前處在國難嚴重的時代,我們執(zhí)文筆的人都應(yīng)該捐棄前嫌”,接讀陶亢德看了該函的回函后,郭沫若為什么再次呼吁“目前國難迫緊,文學(xué)家間的個人的及黨派的溝渠,應(yīng)該及早化除”?第一個問題筆者已在《郭沫若的〈論“幽默”〉與幽默小品文論爭》12中發(fā)表自己的看法,在此略,現(xiàn)在只談?wù)剬Φ诙€問題的看法。
查《郭沫若年譜長編》,郭沫若收到陶亢德1936年2月12日來函后的一段時間里,應(yīng)該有充足的時間回函:翻譯的“一部大東西”《藝術(shù)作品之真實性》已于2月15日“譯迄,并作《前言》”,2月28日、3月4日還各創(chuàng)作了一篇歷史小說:《楚霸王自殺》《中國的勇士》。13實際情況則是:郭沫若收到來函后半個多月才回函,并且在回函中大談“目前處在國難嚴重的時代……執(zhí)文筆的人”應(yīng)該怎么辦。對此,筆者曾經(jīng)結(jié)合這兩篇歷史小說的內(nèi)容,認為郭沫若于1936年3月上旬回函并在信中如此呼吁與日本的“‘二二六’政變有關(guān)”14?,F(xiàn)在具體談?wù)勅毡尽岸笔录蟮墓簟?/p>
首先看看郭沫若在自己作品中對日本“二二六”事件的論述。據(jù)查,除《五十簡譜》記錄了日本“二二六”事件發(fā)生后自己“受日本憲兵審詢”15、《洪波曲》回憶了國內(nèi)曾經(jīng)出現(xiàn)的西園寺跑到自己寓所里“避過難”的謠言16外,郭沫若還在《忠告日本政治家》(1937年9月9日《救亡日報》)、《抗戰(zhàn)以來日寇的損失》(1938年6月23、24日《新華日報》)、《日本在崩潰途中》(1939年1月8日重慶《商務(wù)日報》)等文章中論述了日本“二二六”事件發(fā)生的原因和結(jié)果。在其中一篇文章中,郭沫若是這樣概括論述的:“日本的稍微有些理智的人,本來早就知道少壯軍部的狂暴,是要危害他們自己本國的。滿洲事變以來,他們用盡苦心地在想方法來約束少壯軍部,使他們能夠適可而止;但是,這苦心是失敗了,經(jīng)過了‘五一五’和‘二二六’的內(nèi)亂,一直達到了目前,日本的老成派,明白地是已經(jīng)失掉了他們的掌舵的力量,而只好一任少壯軍部去橫沖直撞,把國家的存亡來做賭博了。那些老成派覺悟了國家已經(jīng)沒有出路,只可斷念下去,讓少壯軍部去拼個死活,拼得好,是僥幸,拼得不好是活該,這便是日本的老成派的心理,也就是精神喪失的另一種方式的表現(xiàn),是精神虛脫癥?!?7
再來看看當時也在日本的左聯(lián)成員陳乃昌的回憶:
《文物》還未出版,“二二六”事變發(fā)生。東京的憲兵部竟亦“問道”于先生。是清早,一位高級官兒正裝登門請駕,像下賤臣僚那么鞠躬有禮,又像是“禮多必詐”。到了憲兵部便請坐,奉茶;登堂卻高坐一位頭目,旁站立一個差遣,桌面還安放木棍一根,情景有點是款待上賓,更像是坐寨審票。問過“什么朋友往來”?又問過“對于事變的觀感”?先生一如往常的樸質(zhì)平易,而義正詞嚴,則凜不可犯,“朋友往來的一切責(zé)任都在我,有事問我,不能麻煩我的朋友”;“事變是表現(xiàn)日本民族的勇敢精神,我佩服你們的勇敢,但又是政治失其常軌的暴亂,上軌的政治,不容有此暴亂。除果必須去因,遵循軌道,自應(yīng)先去其故障,有如流水,平明無波,然遇阻則激起飛浪,勢不可免者”。暴寇狼心,如此這般,前后四小時之久,終不能犯先生之尊。禮之來,仍禮之去。先生之骨氣及其機智,保護他在日本平安的度過十年。18
該段回憶讓我們知道了郭沫若在《五十簡譜》所寫的“受日本憲兵審詢”19的具體情況。盡管引文中的郭沫若“凜不可犯”,他非常反感這種“審詢”則是可以想見的。在《忠告日本政治家》中,郭沫若回憶了他當時聽見播音員“那戰(zhàn)栗而又亢揚的聲音”后的感受:“‘二二六’之變,在當時,我是住在日本的,日本軍部把東京播音局占領(lǐng)起來,用兵士提著槍逼著播音局員報告軍部所發(fā)出的消息。播音員的那戰(zhàn)栗而又亢揚的聲音,聽起來真令人可憐。”20根據(jù)陳乃昌和郭沫若的以上回憶可以知道,日本“二二六”事件直接影響到了郭沫若并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根據(jù)陳乃昌的回憶還可以知道,郭沫若對日本“二二六”事件發(fā)生的原因和未來的可能發(fā)展是了解的。關(guān)于人們對此次叛亂意義的了解情況,有美國學(xué)者曾如此寫道:“在大多數(shù)西方人看來,那次叛亂不外乎是極端民族主義者制造的又一次大屠殺,而了解其意義的人屈指可數(shù)。但蘇聯(lián)人卻了解,這主要是因為左爾格21,他正確地推測到這次叛亂將導(dǎo)致向中國擴張?!?2筆者曾經(jīng)根據(jù)郭沫若這段時間創(chuàng)作的《楚霸王自殺》(2月28日)、《齊勇士比武》(3月4日)、《司馬遷發(fā)憤》(4月26日)、《賈長沙痛哭》(5月3日)4篇歷史小說認為:“郭沫若是了解這次叛亂意義的‘屈指可數(shù)’的人之一?!?3此可證諸陳乃昌的回憶:“他對我說,關(guān)東軍現(xiàn)在成為日本軍部隊的主體,通過‘六二六’事件后,現(xiàn)正策劃加緊侵略華北,軍事行動可能會加強?!?4
對郭沫若創(chuàng)作于1936年的歷史小說,人們有如此評價:《楚霸王自殺》“通過烏江亭長對項王的功過得失作出評價,點明小說主題用意在于成敗興亡系于民心這個道理”;《齊勇士比武》通過齊國兩名勇士不顧國家安危,一味爭強斗狠,最后兩敗俱傷的故事,“抨擊蔣介石等國民黨軍閥,怯于外敵,不抵抗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而勇于內(nèi)戰(zhàn)”;《司馬遷發(fā)憤》“借主人公的高潔志行反遭屈辱縲紲之苦來抒發(fā)作者內(nèi)心的憤懣”;《賈長沙痛哭》“可以說是作者借賈誼而發(fā)的抗日請纓檄文,此篇小說可看作是作者的‘國防文學(xué)’,和獻給當局的一篇‘治安策’”。25在筆者看來,郭沫若在這個時候以如此快的速度創(chuàng)作歷史小說,其目的是“借歷史小說以提醒國人,并用以明志”26。
除“借歷史小說以提醒國人,并用以明志”外,郭沫若還在其他文章中呼吁團結(jié)。1936年3月21日,郭沫若為周而復(fù)的《夜行集》寫作序言,內(nèi)云:“古人說:‘兄弟鬩于墻,外御其侮’,這樣話究竟是已經(jīng)過去了的話。我們今日的格言卻似乎是:‘外侮翻過墻,內(nèi)屠其弟兄’,盡你說得舌弊唇焦,盡你怒罵,盡你嘲笑,大刀依然不是坦克車的對手。你敢哭喪著一個面孔嗎?鄰國不是多么‘親善’?民族不是正在‘復(fù)興’?滾蛋,你們應(yīng)該充分地來個‘反省’!舊時的人尊重禮讓,尼采打了個價值的倒逆,說禮讓是奴隸的道德。現(xiàn)在的中國人又來了一個倒逆的倒逆。在這兒秦檜是岳飛,岳飛是秦檜,文天祥是張洪范,張洪范是史可法。”27
現(xiàn)在回過頭來看本文考證的五函,對其中三函的一些內(nèi)容會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郭沫若在第二、四函中呼吁團結(jié)的原因為:日本“二二六”事件發(fā)生后,郭沫若也“正確地推測到這次叛亂將導(dǎo)致向中國擴張”,所以立即改變了自己的態(tài)度,寫信向林、陶二人呼吁團結(jié)御侮,致使幽默小品文論爭沒有再次發(fā)生;第三函“你的回信我卻至今沒有收到,大約是在前月尾上這兒發(fā)生事變的時候有了浮沉吧”的意思為:林語堂的回信于1936年2月底寄到東京時,由于正值“二二六”事件,所以遺失了?,F(xiàn)在需要回答的問題是:日本“二二六”事件發(fā)生時間是1936年2月26—29日,郭沫若為什么直到3月8日左右才致函陶亢德并轉(zhuǎn)林語堂呼吁團結(jié)御侮?筆者認為原因有兩個:一、日本“二二六”事件尚未結(jié)束,郭沫若就于2月28日寫作了《楚霸王自殺》,3月4日又寫作了《中國的勇士》,他“借歷史小說以提醒國人”需要時間;二、他致函陶亢德后一直在等待復(fù)函28,由于該函“在前月尾上這兒發(fā)生事變的時候有了浮沉”,所以暫未致函,應(yīng)該是在預(yù)計中的復(fù)函過了十天左右還未收到的情況下,郭沫若才寫作了該函,這實際上已經(jīng)反映了他寫作該函的急迫心情。
注釋:
1 沈?qū)W善編:《二十世紀國際問題詞典》,江蘇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301頁。
2 《宇宙風(fēng)》乙刊第1期(1939年3月1日)發(fā)表了魯迅的書簡,題為《作家書簡(一)》。
3 13 林甘泉、蔡震主編:《郭沫若年譜長編》第2卷,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17年版,第569~614、593~599頁。
4 陶亢德:《知堂與鼎堂》,《古今》第20—21期合刊,1943年4月16日。
5 郭沫若:《致陶亢德(六函)》,《郭沫若書信集·上》,黃淳浩編,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92年版,第408頁。在《致陶亢德》(《郭沫若佚文集》上冊,王錦厚、伍加侖、肖斌如編,四川大學(xué)出版社1988年版,第223頁)中,認定該函寫作年份為1933年,有誤。
6 王錦厚:《郭沫若和這幾個“文學(xué)大師”》,四川大學(xué)出版社2011年版,第193頁。
7 郭沫若:《致葉靈鳳(1933年4月3日)》,《郭沫若書信集·上》,黃淳浩編,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92年版,第387頁。
8 郭沫若:《論“幽默”——序天虛〈鐵輪〉》,《時事新報·每周文學(xué)》第20期,1936年2月4日。
9 《魯迅全集》第14卷,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年版,第1~39頁;《魯迅全集》第16卷,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年版,第585~593頁。
10 《290522 致許廣平》,《魯迅全集》第12卷,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年版,第169頁。
11 郭沫若:《其他·癰》,《郭沫若全集·文學(xué)編》第10卷,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92年版,第387頁。
12 廖久明:《郭沫若的〈論“幽默”〉與幽默小品文論爭》,《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研究叢刊》2019年第3期。
14 23 廖久明:《“便是鬩墻的兄弟應(yīng)該外御其侮的”——略談郭沫若1936年的三件事》,《郭沫若學(xué)刊》2005年第4期。
15 19 郭沫若:《五十簡譜》,《郭沫若全集》第14卷,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92年版,第549、549頁。
16 郭沫若:《洪波曲》,《郭沫若全集》第14卷,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92年版,第168頁。
17 郭沫若:《抗戰(zhàn)以來日寇的損失》,《新華日報》1938年6月24日。
18 陳乃昌:《沫若先生印象斷片——為先生五十誕辰而作》,《新蜀報》1941年11月16日。
20 郭沫若:《忠告日本政治家》,《郭沫若全集》第18卷,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92年版,第162頁。
21 左爾格,《法蘭克福報》非正式記者,德國駐日使館武官秘書,蘇聯(lián)紅軍遠東間諜網(wǎng)負責(zé)人。
22 約翰·托蘭:《日本帝國的衰亡》,新華出版社1989年版,第41頁。
24 楊凡:《與郭沫若在日本的交往》,《革命史資料》第20輯,中國文史出版社1991年版,第135頁。據(jù)查,日本沒有發(fā)生“六二六事件”,結(jié)合上段所寫的時間“1935年冬”可以知道,引文中的“六二六”當作“二二六”。
25 秦川:《郭沫若評傳》,重慶出版社1995年版,第225~227頁。
26 廖久明:《也談“郭沫若對魯迅態(tài)度劇變之謎”》,《魯迅研究月刊》2009年第9期。
27 郭沫若:《序》,見周而復(fù)《夜行集》,上海文學(xué)叢報社1936年版。
28 即《知堂與鼎堂》中的以下兩函:“不久鼎堂回信來了,措辭并不如那篇序文的殺氣騰騰,而只責(zé)語堂文中常多‘左派左派’字樣,后來似乎是語堂回他一信,告以所以‘左派左派’者,是‘左派’先太欺人了,別人可噤若寒蟬,我林語堂做不到云云。”